大魏宫廷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片刻后,赵弘润便来到了军中的帅帐。

此时在帅帐内,南梁王赵元佐正与其麾下大将庞焕站在帐中,低声聊着什么,待瞧见赵弘润从帐外走入后,与庞焕一同朝着赵弘润拱手抱拳:“太子殿下。”

虽然不失礼数,但也谈不上亲近。

对此,赵弘润并不介意,事实上,他也没打算与这位曾经反目的三伯变得如何亲近,在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后,便问道:“韩王然派人送来了战书?”

听闻此言,南梁王赵元佐便转身走到一旁的案几上,从案几上一只木盒内,取出一封书信,交给了赵弘润。

“韩王多半是得知太子殿下眼下在我军营中,是故派人送来这封书信……反正无论我怎么看,这封战书都不像是送给我的。”南梁王赵元佐在旁插了句嘴。

言下之意,他已经看过了其中的内容。

赵弘润看了一眼南梁王,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座军营乃是镇反军的军营,既然韩王然将战书投递到这里,南梁王查看书信的内容,这当然没有什么问题。

缓缓摊开书信的纸张,赵弘润一眼就瞧见“昔日一别”等寥寥几字,心下顿时恍然:南梁王说的没错,这封信就是写给他的。

原因很简单,南梁王赵元佐从未见过韩王然。

随意地在帐内坐了下来,赵弘润微皱着眉头观阅着韩王然的这份书信。

在这份书信,或者说战书中,韩王然反复强调“臣民合力、众志成城”,还说什么要在邯郸城外与魏军决一死战,不过在赵弘润看来,韩王然的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一句话:他韩国内部的主战派声势盖过主和派。

这并不奇怪,想来韩国也是虎踞北方的泱泱大国,暂且不说他们比齐人更高傲,但至少也有一份傲气在,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将王都邯郸拱手相让。

问题在于,对于这场仗,那韩然有几分认真?

“……”

闭着眼睛,赵弘润一边用手指敲击着面前的案几,一边暗暗沉思着。

虽然在那份战书中,韩王然给赵弘润的讯息俨然是迫于国内主战派声势浩大,就算他贵为韩国的君主也无法无视臣民的一见,但不能否认,他也在尝试用话挤兑魏军,就仿佛,他也倾向于与魏军打上这最后一场仗。

忽然,赵弘润开口吩咐道:“派人向大梁传讯,叫冶造局立刻将本王事先让他们预备的那些东西……立刻用船运到此间战场,不得有误!”

“这是……在跟我说?”

庞焕看了看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旁边的南梁王赵元佐身上,却见后者淡淡地看着自己。

好吧。

暗自苦笑一声,这位现镇反军的主将抱拳接令:“是,太子殿下!”

待庞焕抓抓头发暂时离开帅帐前去召唤心腹到大梁送信,南梁王赵元佐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赵弘润,随口问道:“太子是觉得,韩王然有可能会耍什么花样?”

不得不说,南梁王赵元佐的年纪虽然比赵弘润的父亲魏王赵偲还要年长些许,但脑筋依然活络,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若不是觉得韩王然有可能会在最后一场仗耍什么花样,赵弘润没有必要派遣通知大梁,让冶造局将事先准备好的物资运到前线战场。

“……他让冶造局提前准备了什么呢?”

南梁王赵元佐心中也有几分好奇。

而在听到南梁王赵元佐的话后,赵弘润平静地说道:“韩然是否会耍什么花样,我并不能断定,但,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韩国目前唯一的仰仗,无非就是那四万余‘代郡重骑’,若能在这场仗铲除这支军队……亦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他对南梁王赵元佐说道:“前来送信的信使,还在营中么?”

“仍在营中等待我方的回覆。”南梁王赵元佐说道。

见此,赵弘润遂站起身来,走到本属于南梁王赵元佐的坐席,在坐下后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在那份战书的背后写了几行字,随即在吹了吹墨迹,递给南梁王赵元佐说道:“叫那信使送至韩然手中,就说,我魏军应下了!”

“……”

南梁王赵元佐盯着赵弘润看了几息,在一番欲言又止后,走上前接过书信,摇摇头走出了帅帐,只留下赵弘润独自一人坐在帅帐内沉思着。

“……你想耍什么花招呢?韩然。”

眯了眯眼睛,赵弘润暗暗想道。

而与此同时,在邯郸城内的宫殿内,韩王然正站在庭院里观赏着他最珍爱的几支鸟儿。

倘若说曾经他是韬光养晦、试图通过养鸟而使人觉得他玩物丧志,那么现如今,他只是纯粹享受这种乐趣而已。

在逗弄爱鸟的同时,他心中亦在回忆着近几日的事。

有一件事赵弘润误会了,那就是,韩王然起初并没有耍花招的心思,他还不至于用诓骗前者的方式来使前者放松警惕,伺机寻求反败为胜的机会,毕竟中原众所周知,截至目前为止,得罪魏公子润的人,下场往往都很惨——韩王然可不愿意将国家的命运寄托在飘渺无迹的奢望上,比如说,奢望魏公子润会被他欺骗什么的。

韩王然神祇,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苍白脆弱的,唯有两赢的阳谋,才能说服对方,正因为这样,他在巨鹿境内的那座土坡上,以一名魏人的视角替魏国做出了最佳的战略规划,顺便将他韩国从魏国的菜盘子摘出去了,让那位魏公子润尽管明确清楚他的意图,却不得不采纳他的建议。

这才是明智之举。

可既然如此,韩王然又为何突然向魏军送递战书呢?

其实原因就像赵弘润与赵元佐所猜测的那样,是韩国内部的主战派,向朝廷施加了压力。

而其中的起因,就在于荡阴侯韩阳。

韩阳始终无法接受向魏国乞和,因此,在隐隐察觉到韩王然似乎已暗中与魏公子润达成协议,心中又急又怒,遂一边联络同道,一边派人放出谣言,试图通过对朝廷施压、对王室施压的方式,迫使韩王然下令继续这场战争。

但谁都没有预料的是,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件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起初韩阳只是出于自己心中不忿,将前来探监的上谷守马奢怒骂了一通,却万万没有想到,马奢这位对国家忠心耿耿的老臣,被他骂了一通,心气不顺,回到家居然卧病不起,没过多久就过世了,使得韩国在如此危难的局面下,再次失去了一员良将。

为此,荡阴侯韩阳亦是万分懊悔。

但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无济于事,但这份后悔,却冲散了几分荡阴侯韩阳心中的怨念与执念,说白了,在连续遭到马奢病故、而他自己又因此被韩王然革除爵位后,韩阳也难免有些心灰意冷,索性带着家眷离开了邯郸。

然而,韩阳虽然离开了,但他放出的谣言,却在朝野传了开来。

本来,韩王然“欲割让邯郸换取与魏国停战”的约定,就只有寥寥几人知情,比如说老丞相申不骇,可韩阳这一弄,就弄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这让韩王然也感觉到很大的压力,毕竟,“被魏军攻陷邯郸”与“割让邯郸”,这可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如果说前者是五分耻辱,那么后者就是十分耻辱,但凡是对这个国家报以赤忱的韩人,都不会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这不,在短短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单单韩氏一族,就有不少论辈分是韩王然叔伯甚至叔公的人前来呈见,一方面向韩王然表示支持之意,另一方面则强烈反对以割让王都的方式换取与魏国的停战。

这些人坚决认为,他韩国尚有几十万可用军队,完全没有必要低声下气向魏国求和,大不了同归于尽嘛!——反正,即将坐稳“中原霸主”这个位置的魏国,是绝对不可能与他们鱼死网破的。

针对这件事,韩王然私底下与老丞相申不骇抱怨过。

“……这些人仗着‘魏国绝不会选择鱼死网破’,有恃无恐,却从未考虑过,我大韩还有来自秦国的威胁……若在与魏国的战争中损失了过多的兵力,如何抵御韩国?”

听闻这些抱怨,老丞相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干笑道:“大王深谋远虑,看得很远啊……”

韩王然轻哼一声,摇摇头说道:“终归,寡人的对手乃是那位魏公子润……当日我姑且以一名魏人的立场,以为魏国谋取最佳利益的方式去说服赵润,赵润仍不大愿意接受,最后勉为其难,才接纳了寡人的建议……”

“这不奇怪。”老丞相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魏公子润智睿超众,心高气傲,当然不会愿意接受敌人的建议……这岂不是证明他被大王您比下去了么?”

韩王然笑了笑,随即正色说道:“寡人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可以预见,那位心高气傲的魏公子,尽管在分析利害后不得不接纳寡人的建议,但肯定也会给我大韩制造一些麻烦,比如说,秦国。”

顿了顿,韩王然长吐一口气,惆怅地说道:“对于说服魏国停战之事,寡人此前至少有八成把握。一来,我大韩如今所拥有的,魏国也都拥有……甚至于,他们如今连自己的河西、河套都治理不过来,不至于会有亡我大韩之心;二来,无论是魏王赵偲还是魏公子赵润,皆称得上是贤明的君主,不至于穷兵黩武,做于国家无益的战争……只要我方愿意尊魏国为霸主,且割让邯郸平息魏国对我大韩的怒意,魏国不至于会赶尽杀绝……但秦国不同,秦国国力落后,近几十年来全靠以战养战维持生计,尽管这几年来他们在魏国的帮助下,国内经济稍有起色,但相信他薄弱的国力,无法维持举国的军队,因此无论如何,在秦人的眼里,我大韩都是一块鲜嫩的肥肉,相比较魏国,秦国才是真正的欲壑难填。”

正如韩王然所言,倘若说他对与魏国停战这件事还有几分把握,那么对于秦国,他就真是束手无策了,因为秦国的国策导致这个国家必须对外开战,通过掠夺外邦的方式来养活国内的军队,而目前与秦国接壤的势力中,有这些年来一直与秦国平分秋色的“西羌”,有刚刚被秦魏联军打地丢了河套地区、早已逃到北方高原的“林胡”,有目前中原最强大、且与秦国存在着联姻之盟的魏国,以及,在这场战争中即将落败、且远远比西羌富有的韩国——你说秦国会挑选哪个势力作为进攻的目标?

老丞相申不骇欣慰且无奈地点了点头。

既然说是抱怨,就注定韩王然与申不骇的这次交谈,对于韩国目前的局势而言并无什么改变:国内的主战派,还是依旧要求与魏国继续进行这场战争。

无奈之下,韩王然只好顺从这帮人,毕竟韩国也是一个以贵族、世族为基石的国家,在某些情况下,就算是贵为君王,也不得不对国内的贵族势力妥协——这在中原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既然无法避免要跟魏军打上一场,韩王然索性也想开了。

至于这场战事的胜败如何,说实话韩王然并不是很在意。

战败,他能接受,反正他一开始就决定诈败,将邯郸让渡给魏国,履行当日他与魏公子润的约定;若是战胜了……嘿,那可就有意思了。

当然,韩王然心中非常清楚,想要战胜魏军,而且还是在魏公子赵润与魏国南梁王赵元佐已汇合的情况下,这简直难如登天。

可话说回来,谁也不能保证这场仗他韩国就没有一丁点的胜算不是?

至少,他韩国还有一支非常强大、强大到连魏军都不敢正面抗衡的“代郡重骑”。

一想到那支代郡重骑,此刻韩王然心中难免就爱恨交加。

记得在夺回大权后,他曾观阅过近几年来国库的开支,当他发现,釐侯韩武竟然用那样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开支才打造了那五万代郡重骑后,他简直瞠目结舌。

因为这笔钱,比他们韩国一年的税收还要多,而且是多得多,多到韩王然心口隐隐感觉有点绞痛。

而更恨的是,据代郡守司马尚透露,重骑兵还需要维护,比如说,铁甲坏损、战马受伤等等,经粗略统计,这支重骑兵维护一次的费用,足以让韩国由无到有重新打造一支步兵。

因此,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韩王然果断将剩下的四万代郡重骑,加到了“最后一仗”的序列当中,希望这支重骑兵,此番能在这最后一战中,体现出对应其价值的实力,为他韩国增添几分反败为胜的希望;当然,倘若无法战胜魏军也不要紧,索性就趁此机会让这支重骑兵减少编制。

似这种重金打造重骑兵,尽管哪怕损失一人都让韩王然感到心痛不已,但也总好过让他韩国一次次地为这支军队放血吧?

当然,前提是对面的魏公子润接受他的请战。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他派出去的信使,捧着一只木盒急匆匆地来到了殿内,单膝叩地,低着头用双手将木盒举过头顶,正色说道:“大王,魏军送来了回覆。”

韩王然闻言精神一振,打开木盒,取出了其中的书信——其实那就是他送出去的战书而已,只不过,有人在战书背后添了一句话。

“看本王如何断了你的念想……”

徐徐念出战书背后那句话,韩王然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必须承认,当初魏公子润有句话说得非常正确:有一个能猜到心思的人作为对手,这既是一件幸事,但,也十分讨厌。

“呵。”

摇了摇头,将这份战书揣在手中,韩王然正色说道:“传马括、赵葱、颜聚入宫,再派到城外召秦开、司马尚、乐弈、许历几位将军!”

“是!”

在旁的内侍应声而去。

当日,韩王然在宫殿内召见了诸军中将领,向他们嘱咐这“最后一战”。

待一番商议后,秦开、司马尚、乐弈、许历等将领各自返回军中,开始为这最后一场战事做充分的准备。

诸位将军心中十分清楚,这将是他们唯一且最后一次能改变国家命运的机会,倘若能打赢这场战事,或许就能说服那位年轻的君王放弃此前以割让邯郸为代价而向魏国求和的决定。

而随后,韩国、武安,亦开放军备仓库,将大量新铸的军备,以及制造的箭矢、弩矢等等,发放到各军,亦补充各军的消耗。

而魏军这边呢,在短短十日后,亦凭借一艘艘巨大的战船,沿着韩国境内的河流,将许多战争所需运输到战场前线。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魏、韩两国的船队还在大河中发生了一场战争,尽管魏国根本没有水军这个概念,但凭借着许多巨大的战船与强劲的机关连弩,魏国的船队还是以几乎压倒性的优势,打通了水路,让对面的韩将、巨鹿守燕绉无可奈何——双方的战船以及战船上装载的兵器差距太大,实在是没有办法。

六月二十一日,第一批来自魏国的战船,沿着大河进入淇水,随即在淇县一带登陆。

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在此的山阳军,临时客串民夫,将这船只上的所有战争所需卸到岸上,随即装载到拉车,准备运往战场前线。

“这些东西,莫非是投石车的部件?”

在视察搬运情况的过程中,燕王赵疆好奇地看着麾下士卒将一个个巨大的部件运下船只,心下很是惊讶。

因为他发现,这几个仿佛是投石车的拆分部件,异常巨大,大到让燕王赵疆无法想象,这天下是否有能抵挡这种毁城兵器的城墙。

遗憾的是,出于保密制度,跟随船队一同来到战场的冶造局的工匠们,拒不透露这些装载的物什,哪怕燕王赵疆亲口询问,那些工匠们也只是为难地报以歉意的笑容,让燕王赵疆心中愈发的好奇。

数日后,山阳军陆陆续续地将这些战争所需运到“磁县”一带的商水军营寨。

随即,在无数魏军兵将好奇的关注下,那些跟随船队而来的冶造局工匠们,将一个个巨大的部件组装起来。

在组装的过程中,在旁围观的魏军们简直是目瞪口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庞大的抛石车,别的暂且不说,就说那抛筐,两三个士卒坐进去绰绰有余。

“太子殿下他这是要彻底摧毁邯郸?”

“这太狠了吧……”

诸魏军兵将们面面相觑。

他们敢打赌,就算是他们魏国的王都大梁,也绝对抵挡不住如此庞大的抛石车,那么不难猜测,韩国的王都邯郸,肯定也抵挡不住。

问题是,用这玩意抛几块巨石过去,邯郸城绝对会成为一片废墟,这……是否太可惜了呢?

毕竟,若他日邯郸成为了魏国的国土,魏国是肯定要在这座都城驻扎重兵的,难道到时候再重建?

而在旁,南梁王赵元佐所思忖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此庞大的抛石车,理所当然抛投的石弹必然是庞然巨物,那么问题就来了,谁有那么大的力气,将那么大的巨弹搬上抛筐?

还是说,这玩意纯粹就是吓唬邯郸的韩人?

一时间,魏军兵将们疑虑重重,人人都在猜测那几座庞大的抛石车的作用,但遗憾的是,那些冶造局的工匠们对此缄口不言,这让诸位军兵将感觉心痒难耐。

其实除了抛石车外,冶造局这次也运来其他不少战争兵器,比如经过改良的武罡车、甚至是龟甲战车,还有许许多多的连弩,只可惜,这些战争兵器远不如那几座庞大的抛石车来得震撼。

待等到七月中旬,魏韩两方的战前准备,彼此都进行地差不多了。

双方很有默契地逐渐将军队推进至邯郸与磁县之间的那片平原——姑且就称之为“邯郸平原”——做最后的战前准备。

所谓的最后战前准备,说白了就是布置防守阵地,毕竟这次决战所涉及的两国军队实在是众多,单单魏军这边,就有商水军、镇反军、山阳军、南燕军以及成陵王赵燊、安平侯赵郯等贵族麾下的私军,兵力至少超过二十万。

而韩国那边亦不甘落后,在调兵遣将、征募军队之后,也将兵力堆上了二十万。

在动辄四十万兵力彼此僵持的局面下,这一个战区,就得细细划分区域,毕竟单凭一人,根本无法用肉眼兼顾整片战场。

“……来吧,韩然,正如我之前所言,让我断了你最后一丝念想!”

在事先观望战场的时候,赵弘润目视着对面遥远处连绵的韩方防御阵地,心中暗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