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作者:鸦无渡

“这……这不是传染病吗?!”

此话一出,场面定格了刹那,饭店大堂骤然乱了。

大叔烫手般丢开男人衣领,火速退至三丈之外,脸上充满惊恐。

围观群众们热闹看到一半,纷纷作鸟兽状慌忙逃散。

桌椅倒得倒、翻得翻,有位服务员手里端了托盘,被慌张急切的人群一撞,托盘上的菜汤洒了个干净,险些烫伤了头皮。

大家争先恐后往店门口跑,未料玻璃门直接让人一锁,卷闸门轰地拉到最下面。

门外守着的两位煞神堵住出口,各自掏出手枪,砰砰朝地上开了几枪。

震慑效果相当显著,一句口舌不用浪费,场面霎时恢复安静。

客人们被吓得齐齐后退大半米,惶恐地挤作一团。

有个膀大腰圆的胖子不信邪,莽撞地搡开面前的人,也从衣服里掏出了把枪,怒气冲冲指着门口

“滚开!真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是吧?再不滚老子毙了你们!”

砰地一声!

刚还叫嚣着要毙了别人的胖子,额心赫然多出一个血洞,自己先被毙了。

他怒目圆睁,肥厚的身体直直向天仰躺下去,将地板撞出闷重响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人了!黑店杀人了!”

一位中年女人让眼前场面刺激得不轻,抓着头发崩溃大叫,跌跌撞撞四处躲避。

结果下一秒,她也安静了,张大的嘴里爆开血花,步胖子后尘成为了第二个惨死鬼。

场面总算消停下来,没人再敢发出半点抗议声,个个俱是噤若寒蝉的模样,生怕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去见了阎王。

兵荒马乱的餐馆里,有几个人如同群体中的异类,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淡定。

费慎邵揽余两人,从头至尾坐在原位上,双腿挪都没挪一下。

别人急着冲出餐馆,他俩还在不慌不忙地夹菜吃饭,甚至有心情评价一句,这菜口味不行,厨师手艺真差劲。

而另一位,则是导致大家受惊奔逃的始作俑者——那位脸上长了不明烂疮的灰衣男人。

他只身一人背对店门口,重新戴好鸭舌帽,颈脖围上了严实的布巾。

遮遮掩掩的模样,宛如恨不得化身为一团毫不起眼的抹布,回避所有人视线,独自待在默默无闻的角落。

可捂得再严实也于事无补,一想到鸭舌帽下面藏着什么,大家便心生恶寒,几欲反胃。

费慎手握筷子,撇开碗里的红椒,夹了片肉送进嘴,目不转睛盯着远处的灰衣男人,仿佛要盯出朵花来。

邵揽余斯文进食,抽空问:“这么认真,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费慎一动不动凝视那个方向,“只是想到了青叔说的。”

【河里有死人,好多个,顺着上游冲下来,尸体全是黑的干的,脸都烂了】

青叔的话犹言在耳,邵揽余当然也没忘。

眼前灰衣男人的特征,确实与其描述的有吻合之处,再结合刚才众人的反应,八成就是前段时间镇上传的那回事了,只不过……传染病?

对于这个说法,邵揽余持保留意见。

脸上生疮、皮肤发黑、身材干瘪,可不像是如今医学界中所发现的,任何一类传染病特点。

思考到一半,大堂上方的二楼,倏然响起一阵咚咚咚的声音。

声音间隔的时长规律,有点类似走路的脚步声。

费慎与邵揽余顿了顿,不约而同偏头,看向了位于右手边的楼梯处。

不消片刻,楼梯间出现一位身着红裙的年轻女人。

女人身段姣好,走路摇曳生姿,褐色长卷发披散开来,盖过了盈盈细腰,样貌尽显妩媚。

一双明眸善睐的凤眼之下,看人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半点感情也寻不见。

她带了几个男随从,蹬着尖细的高跟鞋,一步一步优雅踩下楼梯,迎着众人好奇或警惕的视线,缓步走至饭店门口。

一见到她,充作门神的两位壮汉保镖立刻收起武器,恭敬一弯腰,齐声道:“老板好。”

原来是饭店的店主。

有人见老板是个女人,私以为对方柔弱可欺,立马又神气起来,忘了地上两位仁兄是如何丧命的,大放厥词道——

“哟!老板娘啊,你这狗逼员工把我们一屋人困在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店有传染病啊!是不是想害死大家?我警告你,我可认识白焰的人,你在他们地盘上做生意,最好给老子识相点,赶紧放我们走,不然分分钟让你卷铺盖滚蛋!死都不知道哪天死的。”

红衣女人静静听完这一段,忽然几步靠近,响亮的一巴掌扇在了保镖脸上,淡淡开口教训。

“没听见吗,还不放人,是不是想卷铺盖滚蛋。”

保镖左脸浮现几个手指印,神态卑微,也不敢上手捂,连忙端正姿势应声:“是!”

众人大松一口气,心中那块石头落地,没想到这老板娘还挺明事理。

谁知一转眼,保镖单手拎起那个态度嚣张的男人,将自己得的那一巴掌还了回去。

男人双脚离地,挣扎无果,被不由分说拽进了后厨。

他尚在大呼小叫,刚进去两秒,紧接着一声炸耳惨叫传出,蓦地没了动静。

只见明事理的老板娘,用鞋尖踢了踢地上两具尸体,仍是那种云淡风轻的口吻。

“这里是饭店,弄得这么血腥像什么话,送进后院池塘里去,喂鳄鱼。”

“喂鳄鱼”三字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唰地变了,大家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吓得手脚僵硬动弹不得。

费慎吃肉的动作僵住,须臾后,嫌弃地丢开了筷子。

邵揽余神色如故,但也放下手中汤碗,改成了喝茶。

两具尸体一起被带走,地上拖拽出长条的刺目血痕,犹如屠宰场一般。

老板娘面向众人,视线一一扫过每张惊恐绝望的脸,认真询问:“还有没有谁认识白焰的?或者想要我卷铺盖滚蛋的人,站出来让我看看。”

就算是认识天王老子,此刻也没人会嫌自己活够了,主动站出去献身为鳄鱼口粮。

老板娘笑笑,满意道:“那看来是没有了,既然如此,请各位坐回去继续吃饭吧,不想吃也行,把账结了,该赔偿的赔偿,欢迎下次光临。”

话音落地,大部分人立刻动身挤去前台,争着抢着要第一个买单。

而之前妄图趁机浑水摸鱼逃单的人,也只好乖乖坐了回去,憋着恶心把剩下的饭菜吃完。

毕竟这家店的食物,用天价二字形容也毫不为过,一顿简单至极的饭菜,能抵得上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了。

邵揽余吃了个半饱,失去胃口,放下茶杯不再动筷。

他望向灰衣男人所待的地方,原先的角落却空无一人,人群里也不见踪影,男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兴许因为有“传染病”在身,亦或是还没来得及点菜,店家无人拦他,所以走得快。

大堂客人少了许多,店员们开始打扫卫生。

一人擦地上的血迹,一人清理洒倒的食物,还有一人继续上菜,有条不紊恢复了先前的秩序。

大家皆有种习以为常的冷漠,好像刚刚只是发生了很小的不愉快,十分微不足道。

闹这么一出,空气里隐约飘荡着刺鼻的血腥气,源源不断进入肺部。

费慎没了再进食的欲望,想出去透透气。

邵揽余却先他一步站起,没赶着去前台结账,反倒朝侧面的一座小账台走近。

费慎看见后,双腿方向一转,跟上了对方脚步。

来到账台,邵揽余敲敲桌面,说:“开两间房。”

身穿红裙的老板娘坐在账台后,低头翻看账本,眼皮未抬:“买单了吗?”

邵揽余:“记账上,和房费一起付。”

老板娘用笔在本子上勾了下,言简意赅道:“通行证。”

邵揽余找到钱包,从里面抽了张长方形的银色磁卡出来,递给对方,再强调了一遍:“两间房,住两晚。”

老板娘虚虚扫了眼,没接,拒绝道:“一张卡只能开一间单人房。”

邵揽余没料到这个突发情况,愣了片刻神,妥协说:“那就一间。”

老板娘这才接过通行证,插进扫描仪中,录入卡内信息。

等待的间隙,邵揽余终于注意到当了半天背景板的费慎,对方眼里盛满疑惑,尤为费解地盯着他看。

邵揽余嘴边扬起一丝笑意,解释道:“店一楼是餐馆,上面几楼都是房间,给客人住的。通行证不仅可以进城区,也能用来登记信息。”

反过来理解,意味着尤州城所有的酒店或宾馆,都必须携带通行证才能入住,没有证的只能睡大街。

身份信息真不真实无所谓,通行证是真的就行。

简单解释完,费慎疑惑的表情并未消失,他转头去找老板娘搭讪,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店之前来了个传染病,不用消毒吗?”

老板娘笑了一声,含着嘲讽的嗤笑:“传染病,也就他们会信这个。”

费慎恍然大悟哦一声,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模样:“所以不是传染病,那是什么?”

老板娘将扫描完的通行证还回来,眼神直勾勾看向费慎,阴森道:“就和空气一样,无孔不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病了,比传染病要可怕多了。”

她拍拍桌子,语气瞬间恢复平常。

“饭钱和房费七千,押金一千。”

冷淡疏离的神色,好像刚才只是讲了个无聊的鬼故事一样。

邵揽余递出两张五千元钞票,整理袖口皱褶:“不用找了,明天中午的饭菜直接送进房间。”

现钱与钥匙交换,他拍拍费慎肩膀:“上去,别听故事了。”

费慎离开账台,上楼梯前,莫名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身份不明的老板娘,正眼神阴沉地盯着自己这个方向。

但不是在看他,更像是越过他,在警惕别的什么东西。

费慎垂眼,若无其事挪开视线,迈上阶梯。

房间位于五楼,由于楼房整体建得矮,一层天花板顶多两米,因此不怎么难爬。

只是打开房门后,眼前的景象怎么着都与宾馆二字搭不上边,更别说三千一晚的宾馆了。

房间面积狭窄,肉眼可见的逼仄,一眼看去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并且卫生环境脏乱差,应该许久没通过风了,开门后一股难闻的潮闷味钻进鼻孔。

整间房大约不到十平米,堪堪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和柜子,两人个大男人落脚都难。

其自带的浴室也小得不行,进去估计都伸不开手,实物与价钱严重不符,说它是招待所都侮辱招待所了。

费慎面色一言难尽:“你就不能换个地方住?”

“地方都差不多,至少这里安全。”

邵揽余倒是接受良好,洁癖也不复存在了,用卫生纸擦了擦床单,直接坐下。

“这家店虽然贵和差,但胜在它是一家真的饭店和宾馆,不会住一晚人财两空。”

“随机抓一个人喂鳄鱼的真饭店吗?”

费慎身高一米九,站房间里总感觉不得劲,都用不着跳,踮个脚就能顶破天花板上六楼了。

无论哪个站姿都格外难受,索性一屁股坐桌子上,他藏不住嫌弃道:“我今晚睡车里。”

别说敞篷车,睡大街都比这破地方好。

邵揽余欣然同意,正愁一间房两个人要怎么分配,对方能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当然是再好不过。

心底盘算着待会儿睡个午觉,补充一下体力,晚点再回车上拿换洗衣物,然后去趟便利店买些干净的洗漱用品。

他一件件事情计划安排着,全然没发现,说完那句话后,屋内突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无人开启下一个话题,费慎目光静静凝在邵揽余脸上,眼神不自觉逐渐发沉。

良久,他开口:“你只办了一张通行证。”

声音过耳不入,邵揽余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理会谁在跟他讲话,又或许压根没把这句话当回事。

直到费慎再说了一句:“从一开始,你就无时无刻不防着我,到现在依然是,和当初跳海一样,这次来雾镇,你还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进城区。利用完就扔掉,邵揽余,你果然是一点都没变,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永远唯利是图。”

他的口吻尤为平静,轻描淡写陈述出这些话。

面上事不关己,可消沉挫败的眼神却悄然出卖了他。

满不在乎的态度下,似乎藏了一个被同伴提防和抛弃的小狗。

邵揽余被对方意图掩饰、却没完全掩饰住的眼神,惹得心头生了些许波澜,竟是鬼使神差浮上一丝心虚来。

他抑制住这股心虚,无动于衷道:“我们的交易,早该在轮船爆炸那一刻就结束了,是你非要擅自越过界限,我留你一命,你应该感恩戴德。”

费慎说:“既然如此,你出高价钱找卢通的意义是什么,仅仅为了利用我对付费惕?”

邵揽余笑容淡淡,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讲出极其诛心的一句话。

“费慎,收起你的自作聪明,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