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作者:鸦无渡

费慎房间的窗户,正对别院后山,能将山上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遥迦独自一人站在那儿,银腹隼在她手上停留后,得到了几块生肉作为奖励。

她抚摸银腹隼的脑袋和双翼,银腹隼开始用尖喙清理自己的羽毛。

多数与“鸟”沾边的动物,清理羽毛期间心理状态最为放松,像隼科这种天生的捕食者更甚,它能在遥迦身边清理羽毛,说明对她有着十分崇高的信任。

费慎视力极佳,详细观察几眼后,他辨认出来,银腹隼真是八年前邵揽余送的那只。

停留片刻,他扭头下了楼。

来到后山,遥迦还没走,银腹隼已经飞向了上空,在天上来回盘旋。

费慎停驻在距离稍远的位置,见遥迦对着银腹隼方向仰起头,微微张唇,好像在说些什么,却听不见声音。

随着她双唇一张一合,银腹隼从这棵树飞向那颗树,一下又从遥迦身边穿梭而过,紧接着直飞高空,最后再飞回来。

期间不停变换各种角度姿势,如同动物园里那些常年接受刻板训练的动物们,听到一声指令,便表演出相应的动作。

费慎兀自旁观了会儿,发现遥迦并非在训练银腹隼,更像是与其进行什么特殊交流。

银腹隼没有被驯服动物的那些刻板行为,反倒感觉玩得相当开心,眼神灵活敏锐,时不时还会发出几声鸣叫回应。

等终于玩够了,遥迦打住指令,又扔了两块生肉以示嘉奖。

银腹隼盯准生肉,伺机行动。

然而展翅飞到一半,它出其不意换了方向,失控一般冲着遥迦斜后方扑去。

遥迦微惊,回头看见费慎站在那处。

银腹隼仿佛突然间受了什么剧烈刺激,气势汹汹冲到费慎跟前,黑蓝的尖喙对准他的眼睛狠狠啄去。

费慎有一瞬间很想掏枪,可顾虑到遥迦在场,他抑制住冲动,横臂挡在自己额前做出防御姿势。

小臂忽地一痛,银腹隼咬上了胳膊。

遥迦没想到银腹隼会主动攻击人,心底又惊又急,张嘴发出指令,可惜银腹隼已经咬红了眼,完全不听了。

无奈之下,遥迦找出哨笛,放嘴里用力一吹。

曲调扬起,银腹隼尖喙张到一半,身形猛顿。

费慎趁机出手,一把掐住它翅根,下意识就想掰断。

“不要!”

遥迦大喊,几步跑上前急忙道:“你放了它,它会走的,不会再攻击你。”

费慎眼神沉冷,凉飕飕瞥了眼这只记仇的鸟。

未料不经意间,瞄到它的翅膀正中位置,有一块嫩红的圆形痕迹。那块地方光秃秃的没几根羽毛,看着像被什么弄伤后,又重新长出了新肉。

费慎心头怒意渐消,在遥迦提心吊胆的目光里,松了手。

如她所说,银腹隼不再有放肆的行为,惊慌失措地扑棱翅膀飞走了。

遥迦目送它离开,继而向费慎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它会伤人,可能因为前段时间受了伤,所以攻击性有些强,家里有医疗箱,我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不用。”

费慎拍了拍衣袖,那只鸟虽然咬到了他,但由于穿的长袖有一层阻隔,只破了点皮没流血,不至于这样矫情。

遥迦查看了两眼,衣袖上确实没发现血迹,稍稍放了心。

“家里还有血清疫苗,”她说,“晚点我拿给你吧。”

费慎嗯了声,回想起对方刚才所说,问道:“它被什么弄伤的?”

遥迦支支吾吾的,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平常只有我主动呼唤它的时候,银腹隼才会出现。”

“你训练这只鸟多久了?”

费慎收回远方的目光,看向遥迦,此时此刻才发觉,女孩的右耳竟然缺失了半边。

剩下的半边挂了只助听器,助听器有些特别,粉白色款式上十分少女地弄了些小饰品做点缀。

中午吃饭那会儿,她一直是披头散发的状态,旁人也就看不见耳朵,这会儿头发已经夹去了耳朵后面。

发现费慎注意到自己的右耳,遥迦沉稳的脸上显露一丝紧张,用手拨了拨头发,将右耳严严实实挡住。

“它不是鸟,它叫银腹隼。”遥迦故作平静,纠正对方措辞,“我也不是在训练它,它只是我的朋友。”

三言两语说完,她走回放生肉的罐子旁,又夹出一些肉条分别挂在不同的树枝枝头。

再打开地上一个小饭盒,里面装了许多新鲜的蔬菜和坚果。

遥迦嘴里发出吱吱吱的声音,不消片刻,两只松鼠悄悄从树洞里冒出了脑袋。

暗中窥察半分钟,确认没危险后,松鼠们小小的身体灵活蹿下树干,手脚并用爬到食盒边,将食物一个个抱起,迅速塞进口腔里的囊袋中。

在松鼠储餐的过程中,天上又飞来了几只黑黢黢的乌鸦,乌鸦停留在枝头,轻车熟路叼走了树上的肉。

随后经过遥迦头顶,丢下了一颗亮晶晶的绿色石头。

遥迦捡起石头擦了擦,很是爱惜的样子,小心翼翼放进口袋。

身边的小松鼠们将一碗食物搬得差不多了后,用脑袋蹭了下遥迦手背,仿佛撒娇或者表示感谢,接着飞快蹿回树洞中,尽情地享用食物去了。

遥迦蹲在地上,将饭盒与肉罐一样样收拾好。

费慎不声不响去到她附近,开口说:“你们这里动物还挺多。”

松鼠和乌鸦这些动物,在科谟基本见不着。

“很少了,”遥迦的语气有点淡,“没有合适的栖息地与食物,它们很难活下去。”

当人类都自顾不暇时,动物们的生存空间只会更加局促,被逼迫到无处可去。

“你刚刚是在和它们交流?”费慎又问。

遥迦说:“算是吧,我能理解一点它们想要表达的意思,动物的感情都很纯粹。”

“那你最好提醒一下那只鸟,离人类远点。”

费慎迈开步子,往前院方向去,不咸不淡丢出一句:“它身上受的是枪伤。”

后山位于别院背侧,山脚对面有个直连楼层通道的入口,无需再绕路。

费慎站在入口处,脚步蓦地一顿,漫不经心扬首。

楼上三层,一间落地窗的窗帘拉开,邵揽余站姿随意立在窗旁,沉静地望着这边,脸上神情怡然自若,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见费慎发现了自己,他恰如其分一笑,拉上窗帘隔绝视线。

费慎垂了垂眼,走进了楼道之中。

回到三楼,他原地驻留片刻,视线凝在邵揽余紧闭的房门上,选择回了自己房间。

整整一下午,费慎在房间里睡了个囫囵觉,隔壁的邵揽余也一直闭门不出。

不知道别的人在不在,总之楼房寂然无声,除了偶尔几句蝉鸣,丁点喧扰的动静都听不见。

直到晚饭前,费慎悠悠转醒,扫去了一身疲惫。

睡久了感觉口渴,房间没水壶,准备下楼接点水喝,谁料刚出门就碰见了邵揽余。

楼下厨房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邵揽余道:“这么巧,走吧,到吃饭时间了。”

费慎目光来回扫了眼,迅速测算邵揽余所处的方位距离。

再近一步,就恰好是面对面朝向自己房间的位置,不得不让人怀疑,对方有可能是打算来敲门提醒他吃饭。

邵揽余整理袖口与衣领,背过身,率先走下楼梯。

费慎落后一步,边走边说:“你这半个月,就打算在郁南镇度假了?”

“不好吗?”邵揽余反问,“这里多适合生活。”

“好不好,那也是要看和谁。”费慎意言在外道。

邵揽余没有搭话,背影看不见神情。

一楼客厅里,遥奶奶鼻梁架着老花镜,正在织毛衣。

遥迦跪坐在干净的地毯上陪遥归景玩,厨房里传来阵阵忙碌的动静,画面一派温馨和谐。

邵揽余有点稀奇:“何潭在做饭?”

“掩风回来了,”遥奶奶乐道,“小谭在里面捣乱呢,这小子哪会做饭,洗个碗不把碗摔了都是祖宗保佑。”

说什么来什么,何潭大呼小叫的嗓门洒遍了厨房各个角落。

“你会不会切菜啊?你这菜给猪猪都不吃,别浪费粮食了,你没看见老子每天锄地种菜有多辛苦啊谢掩风?”

何潭说三道四的挑刺,被他指指点点的对象,却始终未吭一声。

不清楚是脾气好得过分,还是个锯嘴葫芦。

费慎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邵揽余接遥奶奶的话,侧目一瞥,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盯着遥迦看。

兴许是被遥归景抓的,遥迦的齐肩短发些许凌乱,隐约露出了右耳一角。

半晌,邵揽余问:“遥迦,买耳环了吗?”

他特意没选择挑明,遥迦却肉眼可见慌了一瞬,拨动发丝盖住助听器,敷衍地嗯了声。

遥奶奶闻声望来,颇感欣慰:“我们阿迦长大了,知道爱漂亮了,奶奶陪你去多买点耳环,以后咱们就把头发扎起来,多好看啊。”

遥迦应都没应一句,直接把脸别过去,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厨房门忽地被拉开,打破了客厅略显沉寂的气氛。

里边火急火燎冲出来一人,速度快得脸都没看清,就又闯进了洗手间,嘭地把门锁上。

没多久,后面跟出来另一位。

一个长相神情皆过于冷郁的人,从头到脚黑色装扮,无一不表达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只不过由于身前系了暖色围裙,愣是多了点生活气息,融合掉身上少许冷酷感,又好像没那么阴沉了。

他将炒好的菜端上桌,看见客厅里的邵揽余,平淡地喊了句“老大”。

又来一个老大。费慎暗自腹诽。

“何潭怎么了?”邵揽余问。

谢掩风说:“没什么,吃了颗蒜冷静冷静,免得一张嘴闲着没事。”

旁边洗手间里,传出何潭疯狂呕吐漱口的动静,费慎从此人眼中,看出了一丝明显的幸灾乐祸。

下一秒,幸灾乐祸消失,谢掩风眼神没有缓冲地逼了过来,满含攻击性的警惕。

费慎安然迎上对方视线,似乎对这份敌意满不在乎。

对视的三秒内,他以最快速度判断出,这人和自己一个路子的。

并非恐吓,谢掩风真动了杀心。

像凶残的野生动物一样,一旦自己的地盘有了陌生气息,无论是谁,必须立马除之而后快。

“掩风,”邵揽余出声,“菜还要多久好?”

一句话,平息了表面摸不着的暗涌,谢掩风眼中的杀意渐消,回了厨房。

“还有最后一个菜。”他说。

费慎坦然自若收走视线,随即,又对上了邵揽余的目光。

对方眼底有一层很浅的笑,不知道在笑什么,看着有点像戏谑。

费慎面露难色,无辜说:“你小弟好吓人。”

邵揽余:“……”

谢掩风下厨速度十分麻利,何潭满脸痛苦地从洗手间出来时,他最后一个菜也做好了。

何潭狠狠刺他一眼,去地毯上抱起遥归景,一个劲儿冲小姑娘的脸哈气。

“阿景帮我闻闻,还有没有味道?这味儿要是去不掉,明天就见不到你的帅哥哥我了。”

遥归景双眼呆滞,瘪了瘪嘴,有苦难言,眼泪都要被熏出来了。

遥迦烦躁地推开他:“别折磨阿景,走开。”

何潭欲哭无泪,抱着遥归景不撒手。

遥奶奶放下织了半边的毛衣,走过去敲他脑袋。

“别耍宝了,掩风饭都盛上了,还不快去。”

众人按照中午的位置,纷纷入座,再次吃了顿全程无声的饭。

费慎是发现了,这一大家子都是名副其实的饭桌哑巴,七个人吃顿饭连筷子声都听不见。

所幸自己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否则面对这种诡异的场景,怕是一口饭都难以下咽。

晚饭结束后,何潭担起了洗碗任务。

和遥奶奶打了声招呼,费慎和邵揽余同时起身上楼,默契地要跟去干什么坏事一样。

时候尚早,还不到八点,费慎闲得无聊,准备上邵揽余房间打发时间。

然而身后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掩风莫名其妙跟了过来,并且对同行的费慎,表现出了堂而皇之的提防。

费慎那点耐心所剩无几,同样没什么好脸色地挑衅回去。

心里觉得邵揽余是真不会挑人,身边下属一个比一个招人烦。

邵揽余左看右看,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扫视,不解道:“请问,你们到我房间来干嘛?”

“聊天。”

“有事。”

两人一同出声,费慎立马抢话,擅作主张替邵揽余拒绝:“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掩风呛声:“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也可以明天再聊。”

邵揽余觉得头疼,不明白这俩怎么就互相杠上了。

“行了,还没那么晚,有事就说。”

谢掩风直勾勾盯着费慎,赶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费慎干脆一屁股坐下,冲他笑了笑,十分的目中无人。

邵揽余敲敲桌面,再次打断两人无缘无故的敌对,调解道:“掩风,他和你一样,都是我信任的朋友。”

一边喂了颗甜枣,费慎听清楚这句话的内容,微微发愣。

谢掩风权衡了会儿,也终于收敛起来。

少顷,稍显静谧的房间里,说话声响起。

“边境有人在制毒。”

谢掩风毫无铺垫,直切主题:“前一阵突然出现了很多尸体,我和何潭检查过,他们全身器官衰竭,体内有大量毒化物质,胳膊上遍布针孔,是通过注射某种成瘾烈性药物造成的,到最后全身血液基本枯竭,皮肤发黑溃烂,很多人以为那是传染病,但其实是新型毒.品。”

闻言,邵揽余和费慎不约而同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