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作者:鸦无渡

“具体什么时候出现的?”

回过神来的邵揽余问道。

谢掩风说:“有三四个月了,从那些人的器官衰竭程度推断,吸食毒.品的年限至少一两年,只是这么长时间,从来没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外面也没有传闻疑似吸.毒的人,并且自从一个月前,再未有过同类现象发生,那些尸体也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我猜测,”他讲出自己的想法,“他们应该是统一集中在某个地方,长期并大量吸食或注射毒.品,有可能是作为实验对象测试毒性,也可能是从某条秘密渠道购买,总之目前毒.品没在市面上流通。”

费慎和邵揽余不由对视了眼,双方心照不宣想起在雾镇餐馆遇见的、那位行踪可疑的灰衣短发男人。

谢掩风一口气讲了许多,都快赶上平日一天的说话量了。

他歇歇嗓子,想下楼喝水,一瓶未拆封的矿泉水递了过来。

邵揽余接着问:“体内的毒化物质,有没有检测出是什么成分?”

润完嗓子,谢掩风继续说:“成分很复杂,大部分是冷啡、生物碱、大麻酚这种带有麻痹神经或致幻一类的毒性药物。”

邵揽余神情若有所思,费慎的面色却在那一刻,有了些警觉的变化。

从刚才谢掩风念的那几个名词里,他听见了一个不能再耳熟的名词——冷啡。

冷啡片,是当年在邵揽余别墅里时,苏琅对自己用过的东西。

后来回到费家,费慎偷偷调查过“冷啡片”这种药物,遗憾的是没有丝毫头绪。

无论是医疗院的管制药品,还是黑市流通的货物中,都没发现一种叫做冷啡片的东西。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玩意儿之所以查不到,是因为很可能仅邵家才有,亦或是说,只有当年的苏琅能做出来。

而此刻,冷啡居然重新出现在了边境线上。

三人各自沉默着,房间里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邵揽余心中有了盘算,说道:“前段时间在雾镇,我们遇见了一个疑似幸存者、或者是注射了没多久你说的那种“毒.品”的人,他昨天进入尤州城区了。正好,何潭不想继续待在这,你替我通知他,这几天去一趟尤州城,如果能找到那个人,他就自由了。”

此番话出口,谢掩风脸上罕见露出了怔忪的表情,继而很好地掩饰过去,平静无波开口。

“我明天和他说。”

邵揽余又道:“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周边,再有类似情况出现,先不要打草惊蛇。”

谢掩风利落应下,神情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看他这副模样,邵揽余了然于胸,话题就此结束,三言两语将对方打发走了。

一尊不请自来的大佛走了,还剩下另一尊。

“现在轮到你了,”邵揽余目光停驻在费慎脸上,“说吧,什么事?”

“我好像没说是来找你有事的?”费慎道。

邵揽余饶有兴致:“那你想和我聊什么天?”

很多。

费慎在心里回答了一句,开口却是:“也没什么,芯片失效了闲得无聊,来你这转转。”

邵揽余正欲开口接话,外边走廊忽而响起一串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非常均匀的三下,顷刻后又是三下。

侧耳细听,并非是两人所在的房间外传来的,而是另一间房。

三楼除了他俩,也没住别人,八成是来找费慎的。

邵揽余朝费慎看去,后者已经积极站起了身,走上前一拉房门。

敲门声顿停,取而代之一个女声响起。

“抱歉,我记错了,我以为你住这间。”

脚步靠近,女孩在门口现身,果真是遥迦。

遥迦上一秒道歉,下一秒瞥见屋内的邵揽余,表情倏然定格了几秒,有点意外。

“你没记错,”费慎直言不讳,“这是他房间,我来串门的。”

遥迦明白过来,低低哦了一声。

邵揽余坐着没动,如同家长那样问话:“这么晚不休息,上楼有什么事?”

遥迦神色间划过一丝愧疚,坦白道:“中午的时候,银腹隼不小心伤到了他,我来送血清。”

她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药和注射器,示意费慎说:“要连续打三次,间隔时间挺长的,你如果不方便……”

“没事,”费慎截住话头,接过那两样东西,“血清其他地方也有,去哪打都一样,时间不早了,你下去吧,谢谢。”

遥迦摇头表示不用谢,随后目光越过他,安静注视坐在床边的人。

女孩一脸淡然又执著的神情,表面看着虽然是在等教训,可眼底那股倔劲儿又像是不愿意亏欠谁,所以用主动挨骂的方式还回来。

费慎颇为不解地瞅着她。

十分怀疑依对方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若此刻要求她同样也被咬一口,遥迦真会立马将银腹隼召唤出来,并且连咬三口才肯罢休。

邵揽余望向门边不知在较什么劲的女孩,终究没多言,只道:“下去吧,早点休息。”

遥迦又继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三楼。

门关上,费慎发现邵揽余似乎叹了口气,甚是无奈的样子,便问道:“她对你有意见?”

邵揽余答得模棱两可:“可能是叛逆期到了,遥迦只比你小两岁。”

费慎不乐意:“扯我干什么?”

邵揽余话里有话:“你不也一样吗?叛逆期。”

费慎咸咸说:“叛逆期可不会跟着你跳海爬管道,还惟命是从。”

“惟命是从”四个字从费慎嘴里蹦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邵揽余觉得新鲜,想再多说几句,费慎却改换了话题。

“遥迦右耳怎么回事?”

话刚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背后打听女孩的隐私,还是有关伤痛的隐私,并不是个合适的行为,当即补充一句:“当我没问,你不用回答。”

邵揽余也确实没打算回答,反倒问了另一句:“你今天在后山,看清她耳朵上戴的东西了吗?”

“助听器,怎么了?”费慎不明所以。

邵揽余从座位上起身,轻描淡写道:“她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

费慎一蹙眉,助听器也不是个稀罕物件,自己不可能会认错。

听力正常却要佩戴助听器,戴了后还要遮遮掩掩,不愿意让人看见,这可不是单纯一句反常能形容的了。

兴许不想和人议论一个女孩,邵揽余并未就此事探讨下去。

他忽觉精神疲惫,赶客道:“回去注射疫苗吧,别超过二十四小时。”

费慎抛了抛手里东西,吊儿郎当地犯浑:“没猜错的话,那只鸟是你送给遥迦的,你的鸟伤了人,我想你应该担起责任,亲自帮我注射。”

邵揽余客气地将他请到房门口,莞尔一笑:“你可以去找那只鸟,他才是罪魁祸首。”

语毕,不留情面拍上了房门。

吃了个温柔的闭门羹,费慎玩世不恭的表情淡去。

眉宇间凭空多了几分旁观者的冷静与淡漠,犹如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完全不似刚才调笑的模样。

深深看一眼房门,他不疾不徐回了自己房间。

“什么?!真的假的?”

骄阳之下,广袤的绿色水田里,何潭一惊一乍险些闪了腰,连忙抓住身边的人站稳。

“你再说一遍,快点!”

谢掩风挥开他,弯下腰,将一簇秧苗熟练地插入水田中,冷淡道:“你聋了?”

“我这不是高兴嘛,”何潭作势要揍他,随即又得意洋洋道,“老大让我去尤州抓人,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本人能力的肯定,像你就没有这个机会。谢掩风啊谢掩风,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好好在郁南镇待着吧!养猪种田才是你的最终归宿,而我,何潭何大爷,即将成为太平洋洲际最风光的男人。”

谢掩风破天荒没和他反着来,附和道:“是,你自由了,恭喜。”

何潭显摆地哼起歌,手里秧苗一簇簇欢快地插进田中,心情极其愉悦,丁点也感觉不到干活的痛苦了。

他十分利索地插好两竖排,平时比他快许多的谢掩风,今天却磨磨蹭蹭,半天也没赶上速度。

回头一看,竟然还在原地发呆。

何潭艰难地踩着软泥挪回去,撞了下对方肩膀:“哎!干嘛呢,让太阳晒傻了啊?”

谢掩风拉回思绪,一声不吭埋头干活,但动作依然很慢。

何潭扯动头顶的遮阳草帽,眯了眯眼,自以为识破了这人的阴险诡计,义正言辞地谴责。

“行啊谢掩风,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思,故意的吧干这么慢,那么多苗都想留给我一个人?干完老子腰都会废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好歹我俩也算是共事了三年,就算我现在——”

谢掩风冷不丁直起腰,面容阴云密布,一动不动凝视眼前人。

“你说够了没?”

叽叽歪歪的话音戛然而止,何潭微愣几秒,呵了声不服道:“我说两句怎么了?你故意偷懒还不让人说?”

谢掩风眉头一拧,忽然握住自己左小臂,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见状,何潭眼神凌厉一瞬,也跟着正色:“是不是有人闯进来了?”

谢掩风未答,展开芯片虚拟屏,上面显示正在通话中,他沉声吩咐:“用麻醉枪打晕,我马上过来。”

匆匆关掉通讯,谢掩风一脚连泥带水拔出水田,迅速上岸,直接光脚着地赶往目的地。

何潭在后面喊了几声,前面人跟聋了似的,一句没听见。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洗脚了,拎起两人的鞋子飞快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赶到了一座陡峭的碎石山附近。

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破布似的丢在山脚处。

鼻青脸肿多处挂彩,浑身皮开肉绽,正处于昏迷不醒、吊着最后一口气的状态。

左右守了两个身穿迷彩作战服的人,怀里抱着枪械武器,十分冷酷无情的样子。

瞥见地上的倒霉蛋,何潭于心不忍,批评起那两位迷彩服。

“你俩下手也太重了,打成这样都不让人死,还不如一枪崩了呢。”

迷彩服们很无辜:“别冤枉人啊,他是被人从山上绑着丢下来的,摔下来就这样了,麻醉枪都没机会用上。”

迎着刺眼的烈日,谢掩风仰头,望向高耸入云的碎石山顶。

此处原本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伫立着许多高楼大厦,建造了一条又一条康庄大道,是城市富庶的一隅。

可经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后,繁华的建筑被摧毁成残垣断壁,再历经无数日日夜夜的风吹雨淋,庞大的废墟变为了如今所谓的“碎石山”。

碎石山极为险峻,形似断崖,平素鲜少有人途经。

因此也就无人知晓,这一道浑然天成的屏障,是郁南镇数道“门”里的其中一扇。

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的方式闯进来。

只是看目前情况,多半也活不成了。

谢掩风目光下移,自动忽视何潭聒噪的说话声,专注盯着地上来历不明的男人。

男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衫,从头到脚被划破了数道口子,衣服里淤青或鲜红的皮肉若隐若现。

他肤色黝黑干燥,身材形如枯槁,已经瘦得有些不正常。

头发长到了耳后,发丝凌乱地铺洒在脸上,叫人瞧不清模样。

谢掩风眼神忽地一厉,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棍,挑开了男人脸上的头发。

对方五官霎时完整暴露了出来,说不上好看与否,因为已经瘦脱了相。

与之一同被暴露的,还有脸颊周围,几个正在溃烂流脓的烂疮。

另三人的说话声不自觉停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何潭凝视那可怕的烂疮,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凝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