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种诱饵

作者:鸦无渡

是雨,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用一块破烂黑丝巾蒙住脑袋和大半张脸,拖着受伤的左腿,艰难地在山间泥泞中蹒跚行走。

雨水愈发加剧,被打湿的黑丝巾黏在脑袋上,显得狼狈不堪。

女人依然用其紧紧裹着脸,像是多么见不得人似的。

她边走边用目光寻找些什么,脚下没注意,忽然一个不稳,踩到湿滑的泥土失去重心,整个人侧翻着向斜坡下摔去。

几道闷重的撞击过后,惊吓的尖叫声吞没进滂沱大雨中,没了动静。

雨下得淅淅沥沥,聒噪声也跟着漫长,一位老者撑伞拄拐,出现在山林间。

拐杖碰到了女人的躯体,行路的老者顿步,停在了她身边。

……

毒刺公司大门外,一行人全副武装,里三层外三层将高楼附近围堵得水泄不通。

豪迈的军用越野车驶近,车上下来一个身材出挑的年轻男人。

男人眉眼惫懒,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反手抛进车座里,随即大步流星走向人群包围圈。

他与在场雇佣军们身穿同样的深色作战服,只不过肩上军衔要高出许多级,刚一靠近,最外边几人向他致以军礼。

“中校!”

费慎回了个同样的手势,森严的包围圈迅速腾出一条路,恭敬迎他进去。

搭乘升降梯,一直上到最高层老板办公室,那里的场面可比楼下要热闹多了。

办公室外宽阔繁华的走廊上,整整跪了两排人。

他们曾是公司里费慎的同僚或领导,现下却被无情地反绑双手,就像即将执行死刑的罪犯一样,每个人的后脑勺都抵了把枪。

费慎刚出现,他们的目光立即投来,忌惮中带着胆怯,无一例外都是看“叛徒”的眼神。

费慎视若无睹,径自朝办公室方向走。

蛇牙迎面而来,简要报备说:“跑了几个龟孙子,还有些在外执行任务,已经安排人去追了,其余的都在这。”

“冲着救他们老板来的,跑不了太远,”费慎推开办公室门,冷漠丢下一句,“抓到后一个别留。”

“行。”

门缝合上,蛇牙声音被关在了外面。

财大气粗的老板办公室里,斜对面放了尊金碧辉煌的麒麟像,此刻却有些黯然失色,倒是十分应景。

卢通被人强制押在沙发椅里,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面色青黑,额头青筋直跳,隐有暴怒发作之像。

饶是如此,依然有人十分没眼力见地,不断在他面前啰哩吧嗦。

“别负隅顽抗了,卢总,”钱曼文普通话学不好,戳人痛处倒是信手捏来,“啊呀,抱歉,我忘记你已经不是我们老板了,别再抵抗了阶下囚。”

“……”卢通一口怒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

赵林木捣鼓着跟前的智脑,笑着称赞:“成语用得不错啊,曼曼。”

钱曼文得意洋洋:“那不是,回家恶补了好多天呢。”

卢通气得快两眼翻过去了,直到费慎进来,他的滔天怒火终于有了最佳发泄口。

“畜生!王八蛋!你他妈还敢出现!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卢通两拳重重锤在桌上,唰得一下站起,又被钱曼文唰得摁回去。

“想干什么!坐好了!”钱曼文横眉怒目吼了句。

费慎瞥向他,眼底是略带揶揄的赞赏,后者感受到了,脸忽地一红,莫名不好意思起来。

但是顾及到眼前的场合,他仍然绷着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满满。

费慎姿态散漫,一条腿斜着坐上办公桌边缘,视线居高临下垂落,睨向卢通那张盛怒的脸。

“遇事只会发怒是无能的表现,卢总,这是你教给我的,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卢通险些咬碎了一口牙:“你这个白眼狼!婊子养的畜生!我当初就该弄死你,你不得好死!”

一连串脏话没引来任何反应,费慎当耳旁风听着,感觉对方应该讲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了,转头吩咐赵林木——

“冬青,好好查一查我们卢总的芯片,他这几年的生活可是特别精彩。”

赵林木抽空打了个响指:“没问题。”

卢通怒不可遏,眼睛睁得老大,被逼到极限,想要当众吼出费慎本名。

却在第一个字刚出口时,被对方轻松掐住了双颊。

“你想死不要紧,”费慎语气残忍,“卢夫人和卢小姐说不定还想好好活着呢。”

卢通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我被你逼到了这份上,以为我不敢鱼死网破吗?你别忘了,你还有那么多把柄在我手上,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做人要有感恩之心。”费慎手上松了点劲,拎起三棱刺抵住了对方舌根,漫不经心说,“没有我,你现在连个废物都算不上,花天酒地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换个人享受了。”

军刺一步步朝舌根部逼近,卢通面容惊恐,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四肢挣扎乱动,钱曼文配合费慎将其死死按住。

极其轻微地一道动静,费慎手腕灵活转了下,鲜血从嘴角飚出。

卢通舌头落地,喉咙一阵怪异声响起,疼得全身猛烈抽搐起来。

钱曼文差点按不住,费慎又拽起卢通左手。

噔地一下,卢通小臂被军刺前后贯穿,狠狠钉在了办公桌上。

与此同时,赵林木那边的智脑突发警报,屏幕上连续弹出“信号异常即将启动输送程序”几个鲜红字眼。

“kin!”赵林木手指翻飞在键盘上操作,着急大喊,“拦截不了!”

卢通倒在桌上,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双眼却亮得让人心生不适。

他满脸快意地写着“你们彻底完蛋了”几个大字,若能正常发出声音,他这会儿一定是疯狂大笑着的。

钱曼文气不打一处来,使劲踹了他一脚泄愤。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费慎却完全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利落拔出三棱军刺,刀尖挑起地上那块血肉模糊的舌头。

随后在卢通逐渐警惕的目光中,不急不忙走向赵林木,把舌头怼在了智脑接收器上。

三秒后,警报声奇迹般消失,输送程序中断,屏幕也跟着恢复正常。

赵林木悬着心脏落地,赶紧将刚才跳出来的程序,以及其中的重要信息资料,全部一一销毁,半点痕迹不留。

这个不知道被谁发明出来的见鬼程序,里面保存的东西是近三年来,毒刺公司里所有雇佣兵的私人信息,包括家世背景来历、和他们各自家人的详细资料。

更让人膈应的是,其中还包含了雇佣兵们每次执行任务的全部过程、暗杀目标以及所得佣金。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全都被逐一保留了证据。

而正式加入毒刺前,公司要求所有人必须植入内部芯片。

因此许多人并不知情,芯片里安装了监控程序。

程序将每个人一言一行甚至吃饭睡觉,都偷偷地完整记录下来。

卢通通过这个监视功能,不仅能确保公司有没有内鬼,而且将他们执行任务的过程,作为证据充分保留。

若是日后生变,那对众人来说都将是致命的把柄。

就比如刚才,万一没有及时拦截掉下来,那些资料会将被输送到世界各地,送到所有得他们得罪过的仇家手上,毒刺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只不过,在弱肉强食的社会规则里,没有万一。

卢通体力不支,滑下座椅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难听的哭声,已然是万念俱灰。

钱曼文又踢了他一脚。

“哭什么哭死光头!你恶不恶心?连舌纹这玩意儿都能想得出来,你天天监视我们,是不是每次都要用舌头舔智脑啊?”

费慎将刀刺和舌头一起丢开,嫌弃地拍了拍手。

而后回到卢通跟前,找出一把剪刀,直接生挖卢通埋在左臂里的芯片。

“放心,我还没打算让你死,也不会动你老婆孩子,以后你可以安安心心养老了。”

芯片被生生挖出,费慎捏碎成几小瓣,丢在对方眼前,一字一句道——

“多谢卢总这些年的栽培。”

“先生好。”

“先生中午好。”

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响起,邵揽余有阵子没回息川了,佣人们都有些惊讶。

管家亦是十分高兴,连忙吩咐厨房准备先生爱吃的菜。

穿过前院,迈进邵家门槛,还没坐下歇会儿,旁边一个人影冒冒失失撞来,紧紧挽住了邵揽余的胳膊。

“哥!”一个打扮时尚、相貌俏丽贵气的女孩,亲昵地向他道,“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给你发了多少次消息,你一次也不回。”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邵揽余淡淡莞尔,心情不错的样子,将手里提着的高奢礼品盒给女孩。

“谢谢哥!”邵凌姿高高兴兴收下礼盒,说道,“再大你也是我哥啊,撒娇怎么了?撒娇有礼物拿。”

邵揽余没有亲生兄妹,眼前这女孩充其量算他堂妹。

可不知为何,邵家其他人要么怕他怕得不行,要么就是表面尊敬实则疏远。

只有这个妹妹,是唯一愿意亲近、也是对他完全没有惧怕的人。

而邵揽余也很少提防过对方,当成亲妹妹一般对待,不得不感叹,血缘这东西终究存在神奇之处。

两人去到客厅沙发落座,邵凌姿挽着邵揽余胳膊,絮絮叨叨诉说这段日子他不在家期间,息川发生的事。

“前段时间你都吓死我了,乌勒海发生爆炸,我以为你真在那么远的地方失踪了。”邵凌姿心有余悸说,“要不是我天天去骚扰一舟哥,他终于肯告诉我其实你没什么事,否则我就要天天以泪洗面了。”

邵揽余喝着管家泡好的茶,瞥一眼对方保养精致的手,气定神闲开口。

“天天以泪洗面,还有心情去做指甲?”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邵凌姿臭美地翘起十根手指,指甲长度看起来能把人戳瞎,“我就是心情不好才去的啊,那时候整天没日没夜的哭,还想着跑去乌勒海找你,但是被二哥发现阻止了,不信你去问他。还有,这美甲花了好几千呢,你得帮我报销。”

说曹操曹操到,转角楼梯上响起一阵匀速的脚步声,二哥邵寂下来了。

邵寂虽是邵凌姿亲哥,长相气质却和邵揽余更像,也是一派斯斯文文的模样。

只不过比起邵揽余的矜贵儒雅,他身上的书卷气更重些,鼻梁架着一副无框眼镜,常年身穿熨帖得当的深灰衬衣,端庄又周正。

单从外表看,大部分人会以为他是老师或医生,而实际上,是从事电子系统研发的黑客高手。

邵寂徐徐走下楼梯,邵凌姿嘴甜地喊了声“二哥”,前者也冲邵揽余道:“大哥,回来了?”

两人各喊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邵揽余嗯了声,照常关心:“最近工作很辛苦?我看你好像瘦了。”

邵寂坐进另一张沙发,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不辛苦,挺好的。”

“别信这鬼话,他都快把自己熬死了。”邵凌姿立马插嘴,“尤其是前阵子,你失踪的消息传来,这个人就天天把关在工作室里,不是敲代码就是捣鼓什么乱七八糟的稽查系统,饭不吃觉也不睡,我都以为我一个哥哥刚失踪,就要给另一个哥哥办丧事了。”

邵寂被茶水呛到,侧开脸咳嗽两声,淡淡道:“别在大哥面前瞎说。”

邵凌姿撇嘴,一副无语的神情。

“对对对,我瞎说,都是我瞎说。”

邵揽余弯了下唇,没参与兄妹俩的拌嘴,转而问道:“施家的人过来了几次?”

“三次。”邵寂答道,“施康年本人没露面,倒是让他那个女儿跑了几趟。”

“施有仪?”邵揽余颇觉新鲜,若有所思道,“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邵寂道,“说话声我都听不见。”

听到这个形容,邵凌姿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口水都差点喷出来。

随即又觉得嘲笑别人不好,立马抿了抿嘴,假装正经。

只是这也不怪她,毕竟施有仪一个千金小姐,而且身为柏苏首领施康年的大女儿,半分优点没继承到就算了,唯唯诺诺的样子倒学了个十成十。

息川的贵族千金们不少,每个人在外都或多或少有些名号。

好比邵凌姿,最出名的称号就是“那个特别爱打扮、谁都招惹不起的大小姐”。

而施有仪是所有人中最特别的那个,特别胆小。

众人皆知,她在息川是出了名的软弱怕事,脑子好像也不太灵光,日常看起来总是有些迟钝,无论去什么场合与人交流,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

邵凌姿曾见过本人几回,表示再也不想接触,闷葫芦慢性子相处起来实在费劲。

也不知道施康年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派她来邵家打探消息。

邵揽余嘴角含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施康年一把年纪,野心倒是不小。放出消息说我回息川了,看看我们这位好首领,究竟准备藏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