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贝里的花园面积辽阔,多是僻静无人的角落,很适合夜间私会。
这是凌熠自六岁后,第一次与蜂族同胞面对面。
当泰莎从怀中拿出请帖,念出隐藏在图案中的蜂语时,他竟有眼眶湿润的冲动。
“我一直以为我是蜂族唯一的幸存者。”
抱着这样的信念,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为族人复仇。
泰莎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像个和蔼的长辈一样轻抚他的脸。
“可怜的孩子,你这么年轻,当年你才多大啊。
“这些年你一个人一定很孤单,不过现在好了,你终于找到了我们。”
“……你们?”
泰莎点了点头:“当年还是有一些族人侥幸逃了出来,我跟我的家人逃到了偃族领地,他们收留了我们一段时间。
“帝国军队离开后,我们跟随族人留下的暗号,找到了新的落脚点。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中寻找幸存的同胞,加上新生儿,差不多有一千多人了。”
凌熠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蜂巢呢?蜂巢不是被烧毁了吗?”
“蜂巢是主神的化身,神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摧毁呢?新蜂王的护卫们撤离前带走了蜂巢的碎片,在找到合适的居住点后,碎片逐渐长成了新的蜂巢。”
她得意地说:“新蜂巢的地点非常隐蔽,没有蜂族人的内在导航,任何人都别想找到它。”
“新王……就是出事那年诞生的蜂王吗?”
“嗯,护卫们拼死把还是婴儿的他保了下来,今年王就要年满十八岁了。”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来首都?”凌熠问。
“来首都的可不止我一人,这件事说来话长。”
泰莎将他们多年来的行动娓娓道来。
“新蜂巢步入正轨后,我们就开始了复仇计划。卢乎伦害得全族家破人亡,我们也要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五年前开始,我们分批派人潜入首都,起初我们打算用他们的法律制裁他们,暗中收集了卢莫力所有的犯罪证据,交给尤顿大法官。虽然如愿判了他死刑,却连累大法官一家惨死。
“有了这起前车之鉴,对付卢达瓦就决定采用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我试图接近他,那个变态却只喜欢小男孩,我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我从伍德口里套出他的弱点,把毒液下到他的药里,本来整个过程天衣无缝,就算有人背锅也是伍德那个不值得同情的蠢货。”
凌熠:“但是你没想到会意外冒出个我。”
泰莎点头:“你被捕后,我向法院寄了匿名信,检举卢达瓦的真实死因,可法官还是判了你死刑。”
凌熠:“你的信法院连拆都没拆,现在落在军方手里。你不该写这封信的,很容易暴露自己。”
“我不想再连累无辜的人,我们做事虽不光彩,但也有自己的道义。
“好在你有主神庇护,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发现自己害死的是一位同胞,我会有多么内疚。”
泰莎将掌心贴在他额头,做出一个神明赐福的动作。
她紧接着拿出一把折叠小刀:“来,手给我。”
她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伤口,又对凌熠的掌心如法炮制。
两只手掌相对,凌熠脑海中渐渐浮现指南针的形象。
“这就是新蜂巢的位置,等你离开后,就到这里找我们。”
凌熠握紧手心。
“你计划什么时候走?”
“今晚。”
“今晚?”
“我今天就是来见你一面,回去的路上我会发生‘车祸’,外面有人接应我。除我以外所有人都撤走了,留的时间越久越不安全。”
凌熠实话实说:“我知道伍德有些特殊癖好,在怀疑他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跟他有密切接触的人。”
泰莎微笑,不觉得他直言冒犯。
“你想的不错,美人计本来就是我们蜂族善用的计谋,美色是比毒液更好用的武器。”
她俯身到凌熠耳边:“其实我也尝试接近过奥瑟殿下,但是他对我的信息素不感兴趣,还数你剑走偏锋。”
凌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是,你误会了。”
“我懂,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放心,就算我回到部落,也会为你保密。”
“你听我解释。”
泰莎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我只想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利用他们可以,不要动真感情。”
“……”凌熠有口难辩。
“我们该回去了,离开的时间太久,有人会起疑心。你先走。”
凌熠无奈,只好点点头:“那你小心。”
“我们蜂巢见。”
凌熠走到宫殿前门,在那里遇上刚刚回来的席勒。
席勒手里抱着一个点心盒。
“你说想吃家门口的点心,我买回来了。”
凌熠佯作惊喜:“原来它家营业到这么晚啊,我还以为早就关门了。”
“下次需要我回避,直接下令就好,不用找理由支开我。”
“……谁说我想支开你,”凌熠从他手里夺过点心盒,嘴角垮了下去,“我就不能单纯想吃点心了吗?”
他打开盒盖,抓起一枚丢到嘴里,故意当着他的面嚼得津津有味。
席勒又说:“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附近有军方活动的迹象。”
凌熠一怔,嘴里的东西都忘记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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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钺左等右盼,好不容易等到凌熠换衣服出来,刚远远见了一面,转眼又不见人影。
他找遍整个礼堂,终于看到目标从外面急匆匆进来,身后跟着他的贴身侍卫。
他怕错过这个打招呼的机会,这个人又不知去向,赶紧迎上去,却被路过的两个人叫住。
“小钺,你也来参加舞会?”
叫住他的是雷铖的两名部下,只是他们都穿了便装。
“……两位叔叔不像是来参加舞会的?”
“我们来见奥瑟殿下,穿军装太显眼。”
“出什么事了吗?”
两个人谨慎看看左右:“确实有一点,但这跟你没什么关系。等下外面可能会设岗排查,没什么重要的事你就先回去,省得麻烦。”
他们嘱咐雷钺不用担心便大步离开,雷钺出了会儿神,才想起初衷。
他正准备寻找凌熠,一回头,对方却站在他身后。
凌熠的视线也在追随两名军人的背影,却在他回头时秒切换成微笑。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注意到。”
今天的舞会凌熠是主角,特意打理过外表,惹得雷钺有一瞬间失神。
“我收到了你的请帖,一早就来了。”
“是我怠慢了……刚才那两位是你朋友?”
“他们是我父亲的部下。”
凌熠略显惊讶:“我都不知道这次舞会还邀请了军部的人参加。”
“他们不是来参加舞会,好像是有事来找奥瑟殿下的,可能……还是为了卢达瓦的案子,最近重点在查的事只有这一桩。”
“原来是这样,感谢元帅对这起案子这么用心。”
他从路过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取下两杯香槟,给雷钺和自己一人一杯。
“没能好好招待你,我自罚一杯。”
雷钺刚想阻止,凌熠头一仰,杯子见底。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
凌熠打量着杯底的残液:“这酒虽好,比起克罗斯顿的特产,还是差了些。哦对,你上次送来的还有一瓶,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
凌熠没去太久,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新杯子。
他边往杯里倒酒边噙笑道:“用你送的酒招待你,算不算投机取巧?”
“你喜欢的话,这酒要多少有多少,但是……”
雷钺刚碰了个杯,凌熠又一饮而尽。
“你这么喝,很容易喝醉的。”
“是不是皇家学院的人,喝起酒来都像这些人一样?”
凌熠偏头暗示现场的贵族们。
“以抿为单位,一杯酒能抿一个小时。”
雷钺感觉自己跟那些人一起被嘲笑了。
“我以为陆颁才会严格禁酒。”
“禁是当然要禁的,遵不遵守那就两说了。”
他没有缓和的意思,雷钺想劝他喝慢点,被凌熠伸过来的手指阻拦。
手指没有直接压上嘴唇,若即若离的距离让雷钺不敢动弹。
“我毕业了,现在想去跟学校告密已经晚了。”凌熠一语双关。
酒意逐渐在他脸上浮现,一股甜香悄无声息弥漫开来。
当雷钺察觉时,已不知不觉吸入了很多。
“你的……信息素是不是溢出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异常。
凌熠立刻抬手去摸耳朵,随即露出放心的表情。
“你诓我。”
他偏过头去,撩起头发,给他看耳骨上的抑制环。
“你看,这不戴得好好的吗?”
雷钺鬼使神差别开头,但仅一眼就让被酒精染成粉色的耳朵在视网膜留下残像。
凌熠浮现心知肚明的笑容,主动给他台阶下。
“这酒确实上头……你能帮我拿点水来吗?”
目送雷钺离开,凌熠身形晃了晃。
附近没有支撑,他往自助餐台走了两步,脚步蹒跚。
最终单手撑在桌子边缘,低头闭目,似乎真有几分醉意。
肯特男爵把凌熠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他的贴身侍卫上前与他对话,凌熠只是把手里的空杯往侍卫手里一塞,做出摆手走人的手势。
侍卫还想说什么,凌熠扭过头,不悦的表情加一个字,肯特男爵从口型判断那个字是“滚”。
侍卫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元帅家的小子也没回来,肯特男爵理理衣领,认为自己有机可乘。
“侍卫们都不懂事,何必与他们置气?”
凌熠抬头瞄向声音来源,目光穿过朦胧的酒气,宛若蕴含醉人的魔力,一扫之下仿若柔软的羽毛划过心尖。
肯特男爵呼吸一滞,接踵而来的是从未体验过的OMEGA信息素的香气,他自诩阅人无数,却无法从记忆库中提取任何一人与之媲美。
眼前这位醉而不自知的人勾唇一笑,“你说的对,明明我还能喝,他却劝我不要再喝,你说他是不是不懂事?”
肯特男爵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那我觉得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你看起来确实有点喝多了。”
“是吗?”凌熠揉揉眉心,“那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
他抬脚要走,身子往旁边一歪。
肯特男爵下意识去接,连碰都没碰到,对方又自己站稳。
“你要送我去休息吗?”凌熠问。
在贵族舞会上,这句话有着双层含义。
肯特男爵做梦都没想到他会这么明晃晃地暗示自己,按压不住的色心甚至超过了事情败露的恐惧。
雷钺端着水杯回来,原地不见凌熠的影子。
情急之下他只好跟人打听,问了一个两个都说没有见到。
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声传到他耳中。
“是该羡慕肯特那家伙的艳福呢,还是佩服他的胆量,居然敢在奥瑟殿下的舞会上勾搭他的OMEGA。”
“实话说换你你不心动?咱什么样的OMEGA没玩过,唯独ALPHA变的OMEGA没玩过。刚才他跳舞那身段你们没仔细瞅吗?看着就辣。”
又一人不屑道:“我就不心动,变性OMEGA的信息素,那不就是人造香精吗?能好闻到哪去。”
评价凌熠辣的家伙忽然被人揪住衣领,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你你你,你怎么打人呢?”他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雷钺。
“凌熠在哪?”环绕在他周围的信息素浓度骤增。
几个口嗨的贵族被他的杀气吓到,几根手指同时指向休息区方向。
“刚刚被、被肯特男爵,带到休息区了……”
雷钺得到答案,把人丢开,拔腿便走。
专供客人休息的客房有十几间,雷钺不知凌熠被带去了哪一间,也顾不上那么多,挨间查找。
奥瑟返回舞会的途中正好看到这一幕:“你在找什么?”
雷钺见到他,火气莫名上升,不知是想起两人激情四射的共舞,还是怪他在自己的地盘没有把人看好。
“凌熠喝醉了,人不见了!”
凌熠人不见,他在客房区找,这个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奥瑟眼角一跳,凌熠酒后千姿百媚的模样他是见过的,正因为此,才更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
眼前一扇扇紧闭的门,每一扇都长得一模一样,奥瑟从头走到尾,在某一扇门前停下来。
“闪开!”
“你怎么知道是这一间?”雷钺情急连敬语都没有用。
奥瑟没有回答,暴力一脚将门踹开,房间里传出女人的尖叫。
走廊尽头挤满了看热闹的贵族们,皇子殿下公开介绍另一半的第一天就被人绿了,这样的好戏谁不爱看?
门一开,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过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被破坏的房门,泰莎抓起床单掩住身体,赤裸的肩膀露在外面,吓得瑟瑟发抖,手边还有受惊掉落的马鞭。
床上另一个男人浑身不着寸缕,双手被捆,嘴巴也被堵了起来,见门被踹开拼命叫起来:“唔!唔!唔!”
就在这时,隔壁的房间门开了,凌熠衣着整齐出现在门口:“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吵?”
奥瑟快步走过去,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不像有喝醉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
“有个人以为我喝醉了对我图谋不轨,我就装醉给了他点小小的教训。”
他侧过身子,露出席勒和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的肯特。
肯特见到奥瑟,脸上的表情近乎绝望。
凌熠从现场情况推理了一下事发经过。
“您不会以为我在隔壁所以暴力破门吧?”
“那扇门上有你信息素的气味。”
“哦,是,”凌熠想起来,“我装醉嘛,经过时就故意靠了会儿,这人以为我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动手动脚。殿下,像这样的人,也配用百姓的税金养着他?”
奥瑟冷冷看了眼地上的男爵:“我会解决。”
二人对话的同时,隔壁掀起的风波也未曾停止。
随着房间里一对男女被曝光,贵族中有两个人脸色变得难看,一个是刚刚从皇子头顶抢了顶绿帽子的伊登侯爵,另一个就是萨利大公。
伍德这个不成器的外姓亲戚让他颜面扫地,他顾不上皇室形象,捡起马鞭朝他身上猛抽。
“你这个混账!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你玩得还挺花,我今天就替夫人清理门户!”
“唔!唔!唔唔唔!”
他吃痛地边躲边逃,还要护住重点部位,被萨利追打着逃出房间,在舞池里上蹿下跳像个发光的肉球。
贵族们吃惊地掩住嘴,有个别还拿起了手机。
鲁玛喝止了看戏的女仆。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萨利大公的两位千金带到别处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孩子们被哄去别的地方玩,拍照的也被婉言制止。
伊登侯爵抢先一步把门关上,关门前撂下一句:“还不赶紧把衣服穿好?丢人现眼!”
明明自己是最倒霉的那个,还要硬着头皮给奥瑟道歉:“奥瑟殿下,让您见笑了。”
泰莎许久都没出来,伊登侯爵差她的女仆去催,女仆才进去又慌里慌张地跑出来。
“不好了!夫人自杀了!”
侯爵一惊,冲进屋里查看,泰莎面无血色地躺在血泊中,腹部插着一把折叠小刀。
“救、救…救护车!”
侯爵失声高喊。
“让一下,让一下。”兰泽扒开看热闹的人,靠近检查了泰莎的情况。
“等救护车来,你只会得到一具尸体。”
侯爵满手是血,六神无主:“那、那怎么办?”
兰泽按住出血部位:“让人备车,我亲自送她去医院。”
人命关天,贵族们自觉让开一条通道,昏迷的泰莎被抬上面包车。
发生这样的闹剧,舞会自然开不下去,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
雷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自奥瑟出现后,他就没有跟凌熠讲话的机会。
萨利大公让侍卫先将伍德押了回去,准备明天就把人遣送回国。
他自觉有愧奥瑟,更愧对凌熠,第一次办舞会就遇到这种龌龊事。
“今天的事阁下不要放在心上,夫人说改天请您去用下午茶,当面向您致歉。”
凌熠的回复非常得体:“道歉就不必了,麻烦替我转告夫人,我很期待再次到佛洛兰打扰。”
女仆们也将两个小姑娘领了回来。
小孩不懂大人的事,玩得很开心,还向奥瑟展示她们的战利品。
“奥瑟殿下,请您吃糖!”
凌熠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姐姐手里的糖,心脏跳到嗓子眼。
“你从哪拿的糖?”
一名女仆带着歉意回道:“凌熠殿下,小孩子太活泼,我没看住,不小心让他们进了席勒侍卫的房间。”
席勒就在一旁,同样脸色惨白。
“这糖你没吃吧?”凌熠接着问姐姐。
姐姐被吓懵了,摇摇头。
凌熠放下半颗心,原来贵族亲戚家的熊孩子,上门做客也会乱翻东西。
但还有半颗心悬着,他的举动过于反常,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果然听奥瑟问道,“这不是在医学院席勒送你的糖?一颗糖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凌熠紧急想理由:“我……”
“呸!”
妹妹从嘴里吐出一枚混着口水的药片,委屈巴巴。
“奥瑟殿下,这糖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