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很忙

作者:薄慕颜

端木雍容终于走了。

慕容沅带着还没有抚平的震惊,惊魂不定。

看着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马背上,被简装打扮的的雷老虎等人簇拥接应而去。他再也没有回头,渐渐走远,越过了两国交汇的边境线,和臣子们变成一尾细细的长龙,最终为一个黑色的点儿,直到再也看不见,在黄尘飞扬的雾气里消失……

可是之前那血淋淋残忍的一幕,还刻在慕容沅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都亲眼看着他走了,还不肯回去?”宇文极在她身后冷冷道。

慕容沅木呆呆的站着不动。

宇文极的心越发往下沉,火蹿了有三丈高,----她怕自己不守信,怕自己对端木雍容做手脚,特意来送人也就罢了。但是现在人都走了,她还是这般依依不舍的,将自己这个丈夫置于何地?良心呢?!也一并被端木雍容带走了吗?

他上前去拉她,“行了,先回去!”

慕容沅好似变成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毫无预兆的往后一倒。

宇文极眼疾手快抱住了她,低头一看,竟然晕过去了!心下惊疑不定,却也暂时顾不得分析原委,赶忙上了马车,“回府!叫大夫候着!”

皇帝出来都有随行御医,一回府,就把人抱回了内院,太医也早就预备好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宇文极担心问道。

“皇上稍等片刻。”太医上前诊脉,隔了帘子,搭了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手放了上去,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有如珠玉滚盘之状。这这……,这分明就是,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请皇贵妃娘娘再换一只手。”

宇文极见太医面色紧张,越发担心,“难不成还是什么重症?”

张嬷嬷上前帮忙,给慕容沅换了一只手。

太医继续切脉,脉象还是和刚才一样。要说嫔妃有孕是大喜事,可是……,这位皇贵妃娘娘不知怎地跑来了夜河郡,行踪太过诡异,难讲中间不是被人劫持,这身孕可就不一定是喜事了。

“怎么了?!”宇文极口气不耐烦,“连个脉象你都切不出来吗?”

“不是。”太医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向张嬷嬷问道:“请问嬷嬷,皇贵妃娘娘上次行径的日子……”结结巴巴的,“是、是什么时候?”

张嬷嬷专门服侍慕容沅的起居,这些既得清清楚楚,当即回道:“皇贵妃娘娘的葵水一向很准,上月是二十六开始,初一干净的,再上个月……”忽地一顿,“今儿都已经初三了。按理说,应该二十四就开始,那天奴婢刚到夜河郡,并没有发现娘娘身上不干净。”她瞪大了眼睛,“难道说,娘娘她这是……,害喜?”

说到最后一个“喜”字,声音渐低。

宇文极先是惊喜万分,继而发觉气氛不对,琢磨了下,终于领悟到他们是在紧张什么,不由勃然大怒!当即沉脸喝斥,“收起你们那些胡思乱想,不然朕把你们的脑子给掏出来,扔了去喂狗!”

张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表情不对,赶忙赔上笑脸,“恭喜皇上,恭喜皇贵妃娘娘。”

太医也醒悟了,跟着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都滚!”宇文极不耐烦道。

张嬷嬷和太医忙不迭的告退出去,可乐等人也是胆颤心惊,见他们一走,也都悄无声息的跟着走了。

屋内顿时变得安安静静起来,恍若一池静水。

宇文极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沉睡如画的秀丽脸庞,那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翅一般扑出淡青色阴影,衬得她无比安宁静谧。她肤色如玉,安静沉睡的时候,更像是一尊白玉瓷娃娃,叫人不禁心生怜惜。

视线再往下,夏衫轻薄,她的小腹还是扁平舒坦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在那里埋下的,是自己和她的小种子吗?

慕容沅一直迷迷糊糊的,觉得脑子发热,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泛秀宫的玲珑阁里面,不由迷惑起来。正在琢磨之际,忽地瞥见珠帘背后,站着一个窈窕婀娜的熟悉背影,不由喃喃,“母妃?是你吗?”

玉贵妃对女儿的呼唤恍若未闻,只朝门外笑着。

赵煜从外面走了进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容颜俊秀无匹,已经隐隐有一点少年飞扬风采,他笑吟吟的,“母妃,昨儿睡得可好?”

玉贵妃笑道:“挺好的。”指了指身边的一碟子点心,“你看,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茯苓糕,你带上一点儿去学堂,中间饿了,垫两块儿。”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肩膀,“我的承煜越长越高,快要超过母妃了。”

“母妃,哥哥!”一个稚龄女童的声音响起,门外面,跑进来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姑娘,正是幼年版的沁水公主,“啊呀,茯苓糕。”她伸了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拿,“正好我想吃这个呢。”

“这是给你哥哥预备的。”玉贵妃微微蹙眉,将盘子端到高处不让女儿够着,“你想吃,等下让厨房再弄。”

“我……,我只一块儿。”年幼的沁水公主委委屈屈的,看着母亲和哥哥,忽地跺了跺脚,哭道:“母妃偏心!好吃的只给哥哥,不给我!”

赵煜忙道:“母妃,给妹妹一块儿吧。”

玉贵妃脸色不太好看,就盘子递了过去,“行,你吃吧。”带了几分厌烦之色,然后吩咐人,“另外给承煜准备一份,快点儿。”

沁水公主看着刚拿了一块儿茯苓糕,听得母亲如此说,不由又哭了起来,“你们嫌弃我……”她气鼓鼓的,将盘子往地上一砸,一盘茯苓糕带碟子摔得粉碎!

赵煜忙道:“妹妹别哭了,别动,当心扎着自己。”

“没规矩!”玉贵妃斥了一句,然后对儿子道:“你先去上学,别耽误了。”等赵煜和宫人们走远,便回了里屋,并不管在外面大哭大闹的女儿,只道了一句,“她要哭,把她抱远一点哭。”

宫人们把沁水公主抱了出去,她不停的愤怒挣扎着,哇哇大哭不已。

慕容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上前,抓住玉贵妃理论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儿啊!”

玉贵妃回转身来,淡淡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仇人的女儿。”

慕容沅气急,“那也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只顾自己活在仇恨里,从来都不睁眼看一看,看看身边的人!”

玉贵妃轻轻笑了,问道:“那你呢?何尝不是一样。”

慕容沅眼含热泪怔住,不能回答。

玉贵妃在旁边抿嘴儿笑,“阿沅,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和我一样。”

赵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还长大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加身,他含笑站在玉贵妃旁边,说道:“阿沅,我的好妹妹。”笑容狰狞扭曲,“你恨我,你的心里只有对我的恨,只有恨,只有我,哈哈……”

“不!”慕容沅觉得害怕极了,连连后退。

“阿沅。”宇文极在后面抱住了她,脸色痛苦,“我对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永远都不原谅我了吗?阿沅,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赵煜嘲笑道:“你休要痴心妄想,阿沅的心里,只有我。”

“你胡说!”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呼吸,觉得自己越来越烫,越来越难受,抓起旁边的一把利剑,朝着他狠狠刺了过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去死,我不恨你,我的心里没有你!”

剑落空,玉贵妃和赵煜以及宇文极,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朦胧的金光之中,恍惚间,慕容沅又看到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不由惊喜道:“父皇。”她欣喜的跑了过去,不敢确认,“是你吗?”满心都是期盼和激动,一步步靠近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面目渐渐清晰,“父皇……,真的是你!”

“是啊,阿沅。”武帝慈爱的看着她微笑。

慕容沅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暖暖的、厚厚的,还有一点点老人家的皱纹,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忍不住泪盈于睫,哽咽道:“父皇,阿沅……,阿沅终于见到你了。”

武帝将女儿揽在怀中,爱怜道:“朕可怜的阿沅,受苦了。”

其实慕容沅心里隐隐明白,父亲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梦。可就是梦也是好的,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了这个美梦,轻声恳求,“父皇,多陪我一会儿。”

“阿沅,你要一直孤独的过下去吗?”武帝目光担忧的问道。

“我不知道。”慕容沅的眼泪一滴滴的滑落,“我……,我想和父皇在一起。”

武帝轻声叹息,“可是父皇不能陪你了啊。”

慕容沅无声的流泪,哽咽道:“父皇,阿沅在你庇护之下长大,失去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在梦里,在父亲面前,才敢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抱住父亲不肯松手,“别离开我。”

武帝叹息道:“哎,傻丫头啊。”

慕容沅哽咽道:“我害怕……,害怕那些刀光剑影,害怕聚散离合,害怕得到了再失去,因为已经经历太多了。所以……,宁愿一个人独居,安安宁宁的。”

她是大燕国最最矜贵的凤凰鸟儿,羽翅还未长成,就被迫去经历风霜雪雨,经历无边黑暗之后,即便苟延馋喘拣回来一条命,也不敢轻易和人靠近了。

“阿沅,你忘了吗?”武帝缓缓道:“父皇说过,假如真的国破家亡,让你只需顾及即可,不要想着复仇,更不要想着复国,不要像你的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轻叹道:“你可还记得,你对你母妃的那些埋怨,埋怨她的固执,埋怨她一辈子都不肯回头。”

慕容沅恍惚出神,是啊,自己是一直埋怨母妃的,就好像刚才那样。

埋怨她放不下仇恨,一直无视父皇对她的好,一直冷落自己,恨她为了已经覆灭的大蜀王朝,和哥哥一起联手,将整个大燕朝一起葬送毁灭。

武帝将散碎发丝挂在她的耳后,动作慈爱,“阿沅,你要变得和你母妃一样吗?要变得和你厌恶的人一样吗?”

“不……”慕容沅不自禁的摇头。

武帝长长的叹息,“你是父皇最最珍爱的女儿,掌上明珠,如果你一辈子就这样凄惶度日,孤苦无依。”声音哀痛,“父皇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不!”慕容沅摇头更厉害了,泪水甩落,“父皇,不会那样的。”她恳求道:“阿沅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眼前的画面开始混乱,这是梦境要开始坍塌的前兆,她急了,伸手紧紧抓住父亲,泣不成声,“父皇,不要离开我。”

眼前画面破碎,人物渐渐变得模糊……

“阿沅,我的小阿沅。”武帝苍老的身影,在一片破碎光影之中消散,只剩下余音袅袅,“不要,不要变成你母妃那样的人……”

“啊……!”慕容沅豁然惊醒,抬手一摸,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果然……,只是一个梦而已。

----自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她茫然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烛光映照之下,宇文极正歪在美人榻上,像是十分倦怠,已然沉沉睡去。再往窗户一看,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守了自己一夜?想到这个,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说起来,自己以命相逼让他放走端木雍容,不过是吃定他舍不得伤害自己,所以才敢用那样的法子。但凡他稍微狠心一点的,不听自己的,依照他那高傲的脾气,又怎么可能放端木雍容走?

----唯有在喜爱自己的人面前,才有任性的权利。

慕容沅眼见他睡得姿势很是别扭,怕他不舒服,想唤醒他好好躺着睡,谁知道一开口,“阿兰若……”声音又细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于是挣扎想起来,过去喊人,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头重脚轻的,“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软绵绵的,站起来,又不自禁的坐回了床上。

“你醒了?”宇文极揉着惺忪的睡眼,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点儿,走过来扶她躺下,一摸,整个人跟火炭似的,不由惊道:“不好,发烧了!”

慕容沅头晕脑胀的,伸手摸他,果然他比自己凉快,“嗯,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是?!”宇文极又急有气,喝斥道:“赶紧躺好。”扯了被子盖上,“你先忍着,好歹把汗水给捂出来!”

“只是发烧,你做什么这般着急?”慕容沅软软道。

宇文极能不急吗?她发烧就够着急的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朝外面喊了一声,“快传大夫!”然后回来给她倒温水,“多喝点水。”自从知道她怀孕以后,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往她肚子上扫,心里那压不下去的挣扎和纠结,又浮了上来。

“哎呀,都洒了。”慕容沅见他心不在焉,伸手拿碗,“你没端好,我来……”

“阿沅,你和端木雍容他……,有没有……”

“什么?有什么?”

宇文极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她说出自己最不愿意听的话,低声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就是,那种事……”

慕容沅先是一怔,继而热血迅速涌上大脑,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账话!脑子被狗啃了吗?”

张嬷嬷和太医们进来,便刚好看见皇贵妃掌掴皇帝的一幕,都是吓得呆住,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互相对视,然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那是没有了。”宇文极放下心来,不但没有因为那一巴掌恼怒,反而带出几分期望之中的欣喜,“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是啊,端木雍容要是跟她有半分实质瓜葛,岂会将她留下?!是自己多想了,多想了。

慕容沅气得不想理他,背转过去。

宇文极平复了下心情,才喊道:“太医呢?快进来诊脉。”

太医和张嬷嬷等人再次进来,小心打量着,奇了怪了,皇帝被皇贵妃扇了一耳光,不仅没有生气,还隐隐带出几分喜色,这是从何说起?难不成,皇帝就好这一口,喜欢被人扇耳光?

“发什么呆?!”宇文极喝斥道:“阿沅发烧了,快瞧瞧。”

三天三夜,宇文极一直在慕容沅身边守着。大抵是诚心让上天感动了,慕容沅的烧终于退了下去,胎儿也没有问题,这让张嬷嬷等人都是念佛不已。想想看啊,皇贵妃莫名其妙来了夜河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要是有个皇子傍身,哪怕是公主呢,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更上心的。

没瞧见皇帝这几天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只守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吗?这就是子嗣的要紧性了。

倘使皇贵妃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可是皇长子啊。

有着这样一道护身符,比什么都好使,往后还愁什么?朝云宫的宫人们,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众人欢欣鼓舞的,但是都被皇帝交代过,暂时先不要告诉慕容沅这个消息。

“你还是不打算跟我回去?”宇文极问道。

慕容沅的心意其实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和母妃一样的人?像哥哥说的那样,把一辈子光阴都全部用来恨他?不,那样不值得,父皇在天有灵也不会安心吧。

但是,即便自己可以尝试接受宇文极,一想到东羌皇室的那些勾心斗角,太后、嫔妃们,以及过几个月就要进宫的端木皇后,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她迟疑道:“我想自己静一静。”

宇文极忍了又忍,“好,那你给我一个期限。”

慕容沅摇头,“我不知道。”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继而道:“眼下太后对你虎视眈眈,你身为国君,不在京城,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早些回去吧。”

宇文极看着她,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

慕容沅心里明白,其实自己现在要哄他也容易,说几句好话,服个软,特别是答应跟他一起回帝都去,就能让他气消一大半。可是自己不想,不想回帝都,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亲昵,免得到时候拖泥带水的。

心下明白,宇文极不是那么好打发。他能容忍让端木雍容走,但是对于自己留在夜河郡,怕是有的缠磨。闹不好两个人还要大吵一架,甚至更厉害,非得互相在心口上捅几刀,才能带着怨恨分开。

于是决定少说话,只道:“是。”

奇怪的是,这一次宇文极没有随之发火,他静默着,沉吟着,然后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行,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慕容沅有一些惊讶,没想到,他突然变得这么爽快。

宇文极嘴角微翘,“那我也留在夜河郡。”

“你说什么?”慕容沅整个人都僵住了。

宇文极淡淡笑道:“我答应你,让你留在这儿,想留多久都行。”话锋一转,“但是我也可以留下啊。”

“那怎么行?!”慕容沅当然不能同意了,急道:“你是皇帝,怎么可以一直不回京城?就算太后是你亲娘都不行,更别说不是了。假如你真的不回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反了天,到时候……”要是端木太后发动政变,另立新君,“阿兰若,你别拿江山社稷来赌气。”

“我没赌气。”宇文极心里早有打算和安排,暂时没跟她细说,继续道:“因为朕身体不适,而夜河郡有一种天然药材,可以慢慢调养,所以皇贵妃陪朕驻留在夜河郡,直到朕的病痊愈。”

慕容沅斥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病?!”

宇文极抬起眼帘,直直的看着她的明眸,“朕的病……,就是你。”

慕容沅直勾勾的看着他,静默不语。

那个年轻的帝王,修长的眉,狭长的凤目,俊美无匹的面容,此刻脉脉含情的凝望着自己,墨玉般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小小的影子。他长得是很好的,和哥哥一样,这个自己从小就知道的,但没有在意过。

就如同他对自己的情意一样,一直明白,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有考虑过端木雍容的心情,怕他难过,怕他不好受,却没有考虑过宇文极,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早就当做自己的一部分了吧。

在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写着满满憔悴、关心、担忧,特别是当他说出要留下,陪着自己在夜河郡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一丝心软。在这天底下,也只有他肯这么纵容自己了吧?即便换做端木雍容,也不可能不顾江山,陪着自己一直留在霜城的。

而说起来,自己以性命要挟他放走端木雍容,不过就是仗着他喜欢自己,舍不得伤害自己,就是吃定了这一点罢了。

“的确是病的不轻。”最终,慕容沅说了这样一句。

宇文极见她神色柔和了几分,将自己贴了过去,“为你病,我心甘情愿。”趁着她心软的时候,搂住了她,“阿沅,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

“咚”的一下,慕容沅的心里像是被投下一粒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宇文极对她再了解不过,些微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阿沅。”趁她心软的时候,越贴越近,然后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不着急,就算不是现在也没关系,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行了,肉麻死了。”慕容沅心里还挂着事儿,问道:“前几天我发烧也就算了,明儿又是我二十岁的生辰。”说到此处不由一顿,当初端木雍容还说……,罢了,不要再去想他了,集中精神看向宇文极,“你陪我过完生辰,你就赶紧回帝都去吧。”

“你担心我?”宇文极笑问。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总不能看着你乱来!你不回去,大臣们会怎么想?端木太后那边又会如何安排?回头乱了套,岂不是我间接地害了你?”

宇文极笑道:“果然还是担心我的。”

慕容沅见他左右说不到正题上,微微烦躁,“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将来没着落,谁担心你来着?赶紧回帝都,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宇文极见她死鸭子嘴硬,心下好笑,怕她脸上挂不住真恼了,哄道:“好了,我心里有数呢。”挨在旁边解释,“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虽然出来追你是着急,也不能撇下江山社稷不管,早就做安排了。”

“当真?”慕容沅不信。

“当然了。”宇文极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虽然不贪恋那个位置,可是没了帝位,你、我,还有……”咳了咳,没把孩子的话题扯出来,“总之咱们已经站在了船上,没了船,那可不就落水了吗?”

慕容沅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

宇文极怕她不高兴,还道:“我之前的话也不是撒谎,是要陪你的。只是等那件事闹出来以后,估计会离开一阵子。”现在看来,她怀孕了,暂时留在这边养胎也好,免得被京城的乱子波及,只是这些,暂时先不想让她知道烦心。

“你不用说这些。”慕容沅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当然支持他回去,“你该忙你的只管去忙,我自己一个人在夜河呆着,也挺好的。”说着话,发觉他贴得越来越近,动作越来越亲昵,不由啐道:“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粘着我做什么?快下去。”

宇文极也是没有办法了,不厚着脸皮,等她自己回心转意,不知道要哪个猴年马月去了。再说了,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脸皮厚点不算什么,这叫闺房情趣。眼下她心软着,正是修复关系的大好机会呢。

见她没有生气,干脆就耍赖躺在旁边,说道:“你病着,我也不能做什么,陪你躺着总是可以的吧?”老实不客气说道:“而且这几天我也没睡好,好困。”

慕容沅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再说女孩儿家,就是怕被男人软磨硬泡,特别是这个人还十分熟悉,没办法像陌生人那样拒绝。眼下高烧褪去,力气不济,推了两把根本推不动他,无奈气笑,“你这人,到底是跟谁学得这般厚颜无耻的?”

宇文极假寐,“我睡着了。”

慕容沅无言以对,不过见他的确十分憔悴,再说两人那事儿都做过了,现在合着衣服睡觉又算什么?自己往里面躺了,跟他腾出位置,打算一起安安生生睡个午觉。不过临睡了,想起刚才的话没有问完,“对了,你说的那事儿是什么事呢?”

宇文极闭上眼睛不说话。

“问你话呢。”慕容沅知道他没有睡着,推他,还是没有反应,使坏伸手捂住他的鼻子和嘴,等着他憋不住就醒来。正在等待,手掌心就被柔软潮湿的舌头舔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不由弹跳拿开,“下流胚子!”

宇文极睁眼笑了,“让你使坏。”翻身搂住她,轻轻拨弄着她的发丝,用一种平淡好似三月春风的语气,散漫说道:“那件事么?就是……,魏王要谋反了。”

第二天,是慕容沅的二十岁生辰。

宇文极吩咐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对于夜河郡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能够迎来皇帝和皇贵妃娘娘办生辰宴席,可谓一件史无前例的大热闹,因而整个夜河城都沸腾起来。

郡守带着大批贺礼过来道贺,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着。

内院,宇文极和慕容沅坐在葡萄藤下,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除了几个象征性的大菜热菜以外,都是按照他们的口味,做的精致小菜。皇帝大人亲自动手,给爱妃盛了一份香浓雪白的鱼汤,“多喝汤。”

慕容沅心安理得,自然而然的享受着皇帝的服侍,还指了指桌子,“热呢,先放着吧。”并没有任何受宠若惊,而是熟络非常,随意非常。

“也是。”宇文极把汤放下了,温柔体贴,又给夹了一筷子凉拌小菜,“凉菜吃着爽口,可是别贪凉吃多了。”

两人唧唧咕咕的,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样恩爱。

刘瑾升在旁边看得直叹气,皇帝真是中了邪,明摆着皇贵妃娘娘爱理不理的,而且还跟着大秦皇帝跑了一路,清白难讲,却还仍旧当着宝贝疙瘩捧着。

试想想,假如这事儿要是换做别的嫔妃来做。别说让皇帝当着宝贝,也别说皇帝亲自出来追人,只怕刚知道消息那会儿,就下令秘密处死了。所以说,长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就是好啊,仍凭犯了天大的错,都一样能够平安无事。

当然了,沁水公主尊贵的身份,和皇帝青梅竹马的情分,也起了一定作用。

反正眼下只能祈祷,但愿皇贵妃娘娘肚子里是宇文家的种,往后别再这么折腾,这般动静实在是太大,简直闹得人仰马翻的。不管如何赶紧跟皇帝和好吧,就算使小性子也得有个限度,总是在夜河这种破地方呆着,有什么意思呢?

“刘瑾升?”宇文极回头皱眉,斥道:“你晒晕了?没见阿沅不舒服嘛?还不快点去拿拿雪津丹过来。”

“是。”刘瑾升忙不迭的去了。

慕容沅叹了口气,道:“不知怎地,总是觉得心口闷闷的,没胃口。”

宇文极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可是这会儿要说吧,又怕她生气,好歹把生辰欢欢喜喜的过完再说,因而忍住了,“许是天热,胃口小,你吃点清爽的东西。”

慕容沅指了醋汁儿莲藕,“这个还行。”又指了腌小黄瓜、醋溜瓜片儿,“这几样也还可以,等等……”她觉得奇怪,“我怎么连口味儿都变了?全喜欢酸不溜秋的东西。”

宇文极正吃了一块鱼肉,呛着了,“咳咳……”

“你慢点吃。”慕容沅看他狼狈的样子,怕他真卡着,倒是一时忘了自己的口味,担心问道:“卡住没有?要不,吃一筷子青菜带下去。”

“没事,没事。”宇文极咽了咽,端起茶冲了一下,“下去了。”

刘瑾升拿了雪津丹回来,陪笑道:“娘娘,你要的雪津丹。”他怕慕容沅嫌弃自己手脏不喜,没敢自己倒出来,而是递到了桌子上,“还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

慕容沅一向都不待见他,没理会,只管帮着宇文极端茶送水。

宇文极怕她累着,“我自己来。”因为是头一次要当爹,心情难免紧张,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你坐着别动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