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头

作者:大冰

人就是这么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觉得好。

我不舍得和成子哥哥失去联系,两年间我一直在QQ上联系他,但不多,基本是每过几十天才说一两次话,我问,他说。

我想给自己留点儿脸,关于情感话题只字不谈,只问他云游到了何方,身体可好。他看来不经常上网,没有一次是即时回复的,有时隔了一个月才回复留言,寥寥的几个字又客气又礼貌。

恨得人牙根痒痒。

成子给我邮寄过一次茶叶,上好的金骏眉,我煮了茶叶蛋。

边煮边心痛得要命。

我把两年的时间通通放在工作上,工作上谁也没有我亡命,塞翁失马,居然当上了那所私立学校的教导主任,全地区最年轻的教导主任。人人都说我前途无量,人人都畏我三分,没人介绍我相亲,他们私下里说我严厉得不像个女人,没人知道我喜欢的人跟着和尚跑了。

一想到成子哥哥或许已经剃头出家,我就受不了了。

有人化悲痛为食量,有人化悲痛为工作量。

我化悲痛为工作狂,天天加班,逢会必到,管理和教学都参与,工作笔记和备课笔记积攒了厚厚一摞。或许有很多人很享受这种以工作为轴心的生活,但说实话,不包括我。有时候在课间操的间隙,盯着操场上整齐划一的动作,我常常愣上半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忙忙碌碌忙忙碌碌,有了温饱体面的生活,学生家长和学校领导都爱我,但我不快乐。

我都已经二十好几了,触碰过的世界却只有眼前这一个,这个就是最好的吗?

时逢暑假,我开始认真盘算假期后是否继续和学校续约。

成子哥哥曾告诉我不能盲目放弃,先去好好工作,认真体会了这种大多数人秉行的常规生活后,再决定如何去选择,那我这算是认真体会过了吗?那我接下来该如何去选择?我的选项又在哪里呢?

我上QQ,打了长长的一段话,然后又删除了,两年来的客气寒暄仿佛一层隔膜,很多话不知以何种语气措辞开口和他说。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和往常一样,给他留言说:现在漂到哪里了?在干吗呢?一切可好?

万万没想到,一分钟不到,他回复留言了:挺好的,现在在成都,在一家网吧躲雨呢。

我擦!龟儿子在成都噻!

我火速打字问地址,约他见一面,手在键盘上乱成螃蟹腿儿,短短的一行留言打错了四五个字,我想都没想就发了出去,好像只要晚了一秒钟他就跑了、飞了、不见了,被雨冲进下水道流到长江里再也找不着了。

我要给那位僧人立生祠牌位。

我见到成子哥哥后的第三分钟,就在心里发誓要这么干。

成子和僧人云游两年后行至成都,锦官夜雨中,僧人毫无征兆地向成子辞行,他留下一个偈子和半乾坤袋的茶,然后飘然离去。

僧人就这么走了,神仙一样。

我要给那位大师立牌位,天天上香!他把成子借走了两年,然后给我还回来了!……话说他怎么知道我在成都?说不定是尊八地菩萨吧,掐指一算什么都明明白白的!好了不管那么多了,成子哥哥一头乌青的板寸,穿的是美特斯·邦威的T恤,而不是僧袍袈裟……太好了,他没出家。

他跟着僧人喝了两年的茶,好像年轻了不少的样子啊,虽然穿的是“美邦”,但整个人精精神神的、土帅土帅的。

我请他吃红油抄手,他吃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他还是吃肉的啊啊啊,既然他不排斥吃肉,那么应该也不排斥其他了……我念及自己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身份,忍住了没在抄手店里把他推倒。

但情况不容乐观,这家伙摆明了没有联系我的意思,如果不是今天心血来潮给他留言,他绝对灯下黑了,绝对一个人悄悄跑掉了。

吃完这顿抄手,他未必不会悄悄跑掉。

我恨不得找根绳子拴在他脖子上,但毕竟不是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不能蛮干。这两年的校园风云里,姑娘我磨炼出一身的胆识和手段,在与学生的屡次战役中我深知强攻不如智取。

于是智取。

我不动声色地和他聊了很久,套出了他接下来的行程。他计划四天后由川入滇去盘桓几年,继续他的茶人之旅。

那天,我边和他吃抄手,边暗自做了个决定,算是这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吧:我要跟他一起走,不管他去哪儿,我要牵紧他的衣角去看世界。

我用了半天的时间搞定了工作交接,接下来整整两天半的时间,我全部用在和爷爷奶奶的沟通上,他们年纪大了,万事求稳,好说歹说才勉强认同我的决定。他们和一般的家长略有不同:虽然非常希望我一辈子风平浪静,但更希望我活得高兴。

最后一个半天,我去探望妈妈,把心绪话与她知,并和她告别。

和往常一样,妈妈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不论我做出什么决定,只要我是在认真地生活,她都会理解我的。

四天后,我背着行李站到成子哥哥面前说:包太沉,你帮我抬到行李架上好吗?他很吃惊地问我要干什么去。

真好玩儿,一直以来他在我心里的模样都是睿智淡定的,他居然也会吃惊,吃惊的样子像极了大耳朵图图,怎么这么可爱?

我说:和你一起去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呀,反正我还小嘛。

话音刚落,车开了,心里这叫一个美呀,掐着时间上车的好不好!

我说:你有你的信仰,有你自己追求的生活,我也想找到我想要的生活,我带着我的教师证呢,不论去哪儿我都可以凭本事吃饭,不会拖累你的。

他劝了我半天见劝不动,就退了一步,允许我先跟着他走两个月,只当是出门玩儿一趟,暑假一结束就必须回去上班。我每天不知道要训导多少个调皮的学生,早耳濡目染了一身00后的智慧,于是假装很真诚地做了保证。他拿我没办法,皱着眉头拿手指关节敲桌子。敲吧敲吧,无论如何,初战告捷,终于从路人变成了同路人。

火车渐渐离开了熟悉的家乡,我忽然忍不住哭起来,不是难过,不清楚是种什么情绪,就是想哭,一边哭,心里一边开始轻松,从未有过的轻松。

搞笑的是,我哭得太凶,把乘警招过来了,问他是不是人贩子,我赶忙解释说是哥哥,乘警不太相信,说我那么白,他那么黑,怎么可能是兄妹?

我又哭又笑满脸带泡泡,就算他真的是个人贩子,我也跟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