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

作者:叶荔枝

我们试图用截然不同的选择推翻曾经的自己,那只是从未放下的表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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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敏和林筱琅回到宴会厅,她们原本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两个人找到另一张还有空位的桌子坐下。

简思高知道高中同学会来很多人,他给高中同学们留了好几桌,带家属来位置也肯定是充足够坐的。

“祝敏!林筱琅!你们才来啊。”隔壁桌的同学们看到她俩热情地打着招呼,“忙什么呢?”

“就还老样子啊。”祝敏拖着椅子朝着老同学的位置稍微靠近了一点,“学委你呢?”

孟宏逾笑了笑:“我也是老样子,还在银行。”

他旁边的同学立刻反驳:“听他谦虚!现在都是孟行长了还老样子呢。”

几个人客套寒暄着,肉眼可见,他们理科火箭班的同学们毕业多年混的都不错,跨国贸易的、航运的、金融的,还有医生、进高校当教授的、以及进入国企和政府部门的,各个行业领域都有涉足,就那几个自嘲工作混的不行的,是接受了家里的企业,或者自己创业。

他们高中同学现在不年不节的凑到一起不容易,可大家确实说到做到,基本都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同学,坐在了祝敏这张桌子上。

“下夜班不睡觉困吗?”林筱琅小声问祝敏。

祝敏摇了摇头:“习惯了,我还喝了一杯黑咖啡提神。”

林筱琅还想继续说什么,突然目光定住某处,戛然而止。

祝敏顺着她方向看去,是江聿过。

江聿过在他们高中时就是风云人物,即使不是一个班,即使他们是理科班而江聿过是文科班,但没有人不认识他。

从前是,现在他成了“江总”,只会更是。

江聿过和简思高关系很好,而高中他和祝敏的关系也没有藏着掖着,江聿过在他们理科火箭班简直算得上是“编外人员”,到他们班都可以说“像回到了自己班”,谁也不跟谁客气,和大家也都算熟悉,所以现在来这儿混入他们班的坐席,丝毫不会陌生拘谨。

班里的同学热情的和江聿过打着招呼,小声感叹他们班的男生发福的人不少,怎么江聿过还保持的这么好?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事业蒸蒸日上,外貌堂堂一表。

江聿过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搭配有威尔士亲王格纹,裁剪得体流畅,领带挺括,显得整个人利落果断,成熟典雅,衬衫上系着的钻石领扣彰显了他的高级品味,在西装的包裹下,隐约看得到流畅的肌肉线条,修长的双腿,挺阔的肩膀,举手投足呼吸间散发着男性荷尔蒙魅力。

饶是祝敏总觉得自己脸盲不看脸,也能看得出,江聿过在一众同龄人里帅的格格不入,自成画风。

他和祝敏的曾经,在场的同学基本都知道,有人“不怀好意”的八卦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祝敏敏锐的察觉到,浑身不自在。

祝敏忍不住还纳闷儿呢,怎么就江聿过自己,他那个金发小女友呢?

有时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在这会儿功夫,一个瘦瘦的女生风风火火的进来,直奔江聿过身边抱怨:“我就和新娘新郎多说了一会儿话,你都不肯等我,怎么这么着急来宴会厅?”

方嘉言一路过来,没有察觉到四周投射来的目光。

周围的同学被方嘉言震惊到了,他们看得出来方嘉言和江聿过一举一动之间的熟悉,二人相处绝非一朝一夕。

刚才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现在全都变成了“怜悯”,落在祝敏身上。

祝敏更不自在了,她忍不住在心底抱怨,有些人来婚礼就来婚礼,带什么女友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找了个女朋友吗?

她是不是也应该带个男朋友来才不算输啊!

祝敏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闪过仅仅半秒钟,随后她的目光彻底的从江聿过和金发女生的身上转开,故作常态的和林筱琅聊着天,暗地在心里祈祷,婚礼快点开始,新娘快点登场吧,注意力快点从她身上转移吧!

但新娘新郎还没登场,更让祝敏没有想到的事情降临了。

新郎高中同学这边几桌空位就只有她现在在的这桌有,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别人的婚礼上,祝敏即使不想和江聿过同桌坐,也很难说出“你去找别桌的位置坐”这种让人看笑话的话。

方嘉言早就看好只有那桌有两个空位了,心里笑的乐开了花,赶紧跟表哥说:“那还有空位,我们快过去啊。”

方嘉言迫不及待的赶在表哥之前走到有空位的那一桌,刻意坐到了祝敏身边的空位上。

同学们各路八卦的眼光更亮了,忍不住想,江聿过这女朋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看她这么主动坐在那儿,江聿过都冷着眼看她了,小女朋友应该是知道装不知道吧?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挑衅”?

同学们的窃窃私语祝敏假装听不到,她尽量不去看她右手边的方嘉言,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热情,刚一落座就说:“我叫方嘉言,姐姐你怎么称呼?”

“祝敏。”

出于礼貌,祝敏和方嘉言对视。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看她,这也是祝敏刚知道方嘉言长什么模样。

她在车外、在卫生间内,都没有很仔细的看过她。

这一看,祝敏彻底愣住。

方嘉言是一种很港风的长相,有一种由内到外的蓬勃健康感,她的皮肤是介于白皙和健康小麦色之间,有一种立刻可以去本色出演TVB电视剧女一号的感觉。

她画着烟熏妆,全包眼线和浓密睫毛令她的眼睛明亮闪烁,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能看出长期坚持锻炼的痕迹,虽然她是肉眼可见的年轻,但她并没有追求一味的幼态感,精致柔顺的浅金色发色让她充满一种洒脱感。

换言之,是和祝敏截然不同的类型。

祝敏从外表看,皮肤很白皙,白的看不到一丝毛孔,整个人的气质知性温婉,眼眸弯弯,潋滟如水,虽然祝敏身高有166,但外表看并没有尖锐的攻击力,眉毛细而淡,一头乌黑如瀑的秀发垂在肩后,她即使化妆也是淡妆,常穿浅色系极简风的衣服,像玛格丽特里摇曳的冰块,像黎明日出的晨露,温和却又横亘着距离感。

祝敏能看到的,他们这些老同学早就看到了。

在场的人肉眼可见的能看出来,祝敏和方嘉言,除了都是瘦瘦高高的女性之外,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祝敏心想,是啊,八年过去了,他换口味了吧。

八年过去了,能被改变的太多太多了。

这种改变或许是主动的,或许是被动的。

祝敏大一的时候特别爱吃学校对街的一家卤煮火烧,每周至少去一次,多的时候能去吃两三次,可吃了几年,也吃腻了,闻到卤煮的味道就想绕路走,到祝敏研一的时候就已经一次也不想吃了。

饱腹之欲尚且如此,何况是情欲。

不知从哪儿飘过一阵风,天花板上方悬挂的装饰飘带飘铃被吹的摇摇晃晃,剪影倒映在墙壁上,铃铛互相碰撞在嘈杂的婚礼现场发出轻盈的声响,直击心脏。

方嘉言也在仔细打量着祝敏,她有心跟祝敏说好多话,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什么说起,表哥来宴会厅之前就已经用眼神警告过她,让她别乱说。

方嘉言也清楚,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就连想加个微信都不知道从哪里找话题。

方嘉言可是澳洲留学party达人,超级e人,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就当方嘉言绞尽脑汁在想一个完美开头时,她的手机响了,宴会厅内太嘈杂,她只好出去接电话。

她出去那一刻,祝敏的右手边的位置空了。

她和江聿过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空位置那么多。

祝敏一想到这里,便极其不自然,可她面上不显。

她刻意的不去看向右边,但呼吸之间,她的鼻腔里似乎被淡淡的冷调檀木香气包围,混杂着醇厚的琥珀,清冷幽长顺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没一会儿方嘉言回来了,她没坐下,和江聿过说了几句话之后之后就要离开,离开之前,还和祝敏打了个招呼:“敏敏姐姐,我好喜欢你,可我临时有事,有机会我再跟你聊天呀。”

祝敏温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她想,她们两人连性格也是截然不同。

祝敏绝大部分时间是慢热的,很少这么主动,为数不多的主动,好像就用在追某人身上了。

回忆不能细想,否则都是令现在的自己尴尬的黑历史。

祝敏深吸一口气,注意力尽量放到这场婚礼上。

好在主持人开始讲话,随着主持人抛砖引玉的前言之后,新娘终于闪亮登场!

这场婚礼和祝敏参加过的绝大多数婚礼流程都差不多,没有格外创新的环节,但是每次参加婚礼,祝敏都会被新郎新娘的氛围感动。

简思高手捧钻戒,哽咽着对一袭华美婚纱的新娘表白,说了很多之后,他说:“晚晚老婆,嫁给我吧!”

新娘泪眼汪汪的说:“我愿意!”

两位新人虔诚的交换结婚戒指,随后开始双方长辈的讲话。

祝敏从读研究生开始就开始参加不同阶段的同学们的婚礼,每次都会感动流泪,这次也不例外,她想用手指蹭蹭眼尾的泪水,可还是觉得纸巾比较方便,纸巾在她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她想拿纸巾的那一瞬,桌子旁边恰好有服务人员来上菜,转盘被服务员转了一下,纸巾偏向她右侧的方向转去。

祝敏想要拿,就要将右手伸出去,她在伸手的那一瞬,随着手臂的摆动,她避无可避的向江聿过的方向看去。

她红着眼尾,泪痕尚存,和他对视,撞入他平静无澜的眼眸里,迅速避开。

江聿过神色如常的将这一幕敛入眸中,谁也不知晓,他凌厉冷漠的心脏,骤然紧缩,酸涩蔓延全身。

明明不是为他红了眼眶,可他仍然心痛难捱。

菜上齐了,宴席上有一道菜是白灼大虾。

祝敏很喜欢吃虾,但她不喜欢剥虾,每次剥虾的时候总是慢吞吞的。

而且她吃虾的时候有个习惯,她要留着虾头,只剥掉虾壳,然后手握着虾头再咬掉整个虾肉。

但是因为小时候祝敏不吃虾头,还被穆传红严厉的拍着桌子批评过浪费,拍桌子的时候,连她手边的米饭碗都被震翻了。

小祝敏吓得一言不发,下一个虾就老老实实的吃虾头,可是她感觉虾头好硬,吞咽的时候嗓子有明显的异物感,她一点也不喜欢吃。

从这之后,她虽然爱吃虾,但即使穆传红不在,她也很少吃虾了,仿佛看到虾,就能想到那顿不愉快的午餐以及穆传红的责骂训斥。

可是这样的祝敏仿佛陷入了另一个怪圈——

她虾吃的越少,她就越馋虾、更想吃虾。

白灼大虾转到祝敏面前时,祝敏没动筷,倒是借着夹在的动作,向林筱琅的方向偏移了一点。

那股冷调琥珀和淡淡的檀香,缓缓的将她渗入包围,她在淡淡的看不见的檀香琥珀分子中濒临窒息。

林筱琅看出来了祝敏的小动作,压着声音问祝敏:“要不然我们换个位?”

祝敏摇了摇头,冲着林筱琅笑了笑。

宴席上的菜肴很多,祝敏除了白灼大虾没吃,其他的都多少尝了一点。

婚宴的菜分量都很足,那道白灼大虾也不例外,大部分人都夹了可是还剩了不少,祝敏在犹豫,她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不要剥虾。

算起来,她很久没吃虾了,盘子里的虾壳色泽新鲜诱人,虾肉紧实细嫩,每一个厄瓜多尔白虾都巴掌大小都分量很足,无油无盐,烹饪方式对身体很健康。他们这一桌开的是一瓶雷司令,白葡萄酒配大虾再合适不过了。

餐桌转盘缓慢沿着顺时针方向旋转着,什么菜转到祝敏眼前,她就尝一口,她想了想,那道白灼大虾还是算了吧,剥虾壳是一件令她厌恶且麻烦的事。

她拿起酒杯,默默饮了一口酒,就这样她也没再关注那道白灼大虾。

她夹菜的时候半低着眸,很认真的把她夹的花椒焗蟹里的花椒挑到餐盘一旁。

婚礼发言合照的环节已经结束,大家都在默默吃婚宴,吃席这件事往常是很美味的,可祝敏今天胃口不佳。

她在心里默默一粒一粒数着自己用筷子挑出来的花椒。

直到她只有自己餐盘的视线里骤然多了一小碟剥好的虾。

剥虾壳也是一种艺术,要把虾剥的保留原有的虾肉,不能破坏缺失一点,这样才能尽可能的保留原有的最佳鲜嫩美味。

这些被剥掉虾壳的虾,是垂涎欲滴的红白相间,被人不经意的顺着一个方向摆盘,并且按照她的习惯,每一只虾的虾头保留,虾壳被剥的一干二净,虾肉又没有一点破坏。

祝敏心脏一震,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那唯一的可能——

江聿过正在用纸巾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他的衬衣袖子被慵懒的挽了两圈,蛰伏在他清冷肌肤之下的青筋顺着手背向上不断蔓延,没入袖口,无一不在彰显着他的禁欲感和成熟。

江聿过仿佛接收到祝敏的眼神,深邃的目光不经意又刻意的同她对视,落在她的脸颊上,极具质感的、含着粗粝感的嗓音淡淡响起:“手滑,不吃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