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蚁贼

作者:兔头金

燥热的天气,地里的庄稼在这份燥热中逐渐的变黄,眼看着收获的时节即将到来,张晟的心也开始跟着燥热起来。

民以食为天!

几万人一年的口粮就指望着这一季收成呢,来不得一点半点的马虎,麦收工作就成了广昌此时工作的重中之重。

没有大型的收割机械,也没有运输机械的时代,田地里的庄稼全部指望着百姓们人工收割、晾晒、脱粒后,再一石石的背回粮仓。

士卒们停止了训练;孩童们停止了学习。

广昌城,除了留下必要的防守力量外,其余的人,统统走上了田间地头。

张晟就是要在庄稼成熟之后,颗粒归仓。

镰刀在飞,麦捆在跑,大人在乐,孩童在笑,丰收的田野上撒满了喜悦的人群。

或青壮或苍老的汉子们把金黄成熟的麦子一把把的割下;或妇人或老妪,小心翼翼的把一把把的菽麦收拢又捆成一捆;懂事的大孩们轻手轻脚的抱起麦捆送行麦场,他们很怕动静大太抖落了麦穗上的一粒粮食;年幼的孩童们,或拎着破筐或提着破袋,撅着小屁股,小脑袋低的几可触地,捡拾着田里遗撒的麦粒。

麦场上,铺展的麦穗在连枷欢快的敲打下脱壳;小把把的粟米在老妇小心的抽打下堆集,饱满的小麦、金黄的粟麦映红了老农黧黑的脸颊,也映深了他们脸上的沟壑。

胡须蓬乱的嘴巴自从见到这成堆的菽麦就不想再合拢;硕果仅存的几颗牙齿自从见到这一堆金黄便颤抖个不休。

“托军侯的福,好麦啊……呵呵……呵呵呵………”

“呵呵,孙伯,还是你伺候的好……”

“好粟……哈哈哈哈……军侯,老汉种了一辈子地,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粟米啊,来,阿二,为军侯磕头,感谢……”

“李伯,使不得,自今而后,咱们年年都能见到了……”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

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复有贫妇人,抱子在其旁,

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

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

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

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看着眼前的场景,感受着百姓的质朴和真诚,张晟的心中忽然冒出了白大神的《观刈麦》,白大神那个现实主义的老愤青,在做周至县尉时有感于百姓的艰苦,用其满腹才华写下了这首诗,

在白大神的笔下,跃然纸上实际出现的,除了割麦者之外,却还有一个拾麦者。而且白大神的关心也恰怡是更偏重拾麦者,割麦者和拾麦者就目前看,他们的贫富苦乐程度是不同的,但是,他们的命运却有着紧密的联系。白大神用他满腹的才华暗喻,今日凄凉可怜的拾麦穗者或许就是昨日辛劳忙绿的刈麦者。当然,谁又安知今日辛劳忙碌的刈麦者,明日不沧落成凄凉可怜的拾麦者呢?

而造成这种转变的内因,白大神同样在诗句中给出了答案:繁重的捐税,只要有它在,劳动人民就永远摆脱不了破产的命运。

犀利,尖锐!

前世,张晟并没有读懂白大神的这篇巨作,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副欢乐的情形,他忽然懂了。

自己仅仅是按照先前的约定,在夏收之后,土地上的收成和百姓对半分,别无额外的捐赋,善良的百姓就对自己送上一句句的祝福,一声声的感谢,逼着他们的孩儿为自己送上一个个的响头……

一日又一日,张晟带着众护卫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跑遍了广昌的几个主要的产粮地,满脸堆笑的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热情的百姓,这些天,他的心中舒畅无比,他知道百姓们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也知道百姓们为什么这么快乐,因为按照约定,这一堆堆的小麦、一袋袋的粟米中有一半是能分到百姓们手中的……

“大兄,张晟这厮真的就这么舍得?”

赵云把本该兄长搬运的菽麦一把拎起,放到自己的肩头,看着欢天喜地的搬料回家的百姓,忍不住询问大兄一句。

舍得?

舍?

广昌县熟地二十万亩出头,平均亩产三石左右,六十万石粟粮,三十万石分给了百姓。

得?

经此一季,赵风相信,广昌这近三万百姓,今后,张晟说东,他们不会往西。

“阿云,圣贤有云"域民不以封语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验,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威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张晟其人,已然理解了此中精髓啊,现在,你还觉得他不会舍得吗?”赵风看一眼自己的小弟,默默的转身前行。

大兄的话入耳,赵云黑脸一红,扛起了两包菽麦跟上了大兄的脚步。

是舍?是得?

看一看围在那厮身边的百姓便知道了,自己就不该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广昌城又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南门外的高台前再一次排起了长队,变得热闹非凡。

只是,和上一次不同的是,前次,百姓们提着筐篮、抱着瓦罐、提着破口袋,满眼期盼的从士卒的手中接过一升升的粟麦。现在,百姓们同样拎筐背袋,但是,他们喜笑颜开的把篮筐中、口袋内的粟麦倒入了士卒们拿着空升光斗内,并且,送上一声声的祝福或者是感谢。

“郎君,回吧,太阳太大。”老奴看见自家郎君额头上冒出来的细密汗珠,轻轻提醒一句。

冷,心冷!

抬头看看高挂当空的太阳,目光又一次回到城下的高台之上,沮授只感觉自己的内心冰凉一片。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没有等来州郡兵马对张贼的围剿,也没有等到张贼对广昌的竭泽而渔,反倒等来了成群结队的流民,等来了广昌一日胜似一日的热闹,也等来了百姓们的笑逐颜开。

沮授不知道,他继续等下去还会等来什么?但是,有一点他是心中清楚的,自今而后,广昌无论好坏,已经和他沮授沮公达没有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