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惊悸

作者:梁晓声

    于是司机两口子,对视一眼,就都将恼怒的目光瞪向了儿子。当爸的刚欲开口斥骂,十一岁的少年已抢先开口。

    只有那孩子的神经没松懈丝毫,仍高举着炒勺时刻准备进击。

    他冲车厢高声喝道:“歹徒听着,你们都给我滚下来!我明明听见你们在车厢里说话来着!”

    看警匪影碟看得太多了,早就巴望有这么一次机会自己也能一逞英雄本色呀。

    喝声落定,片刻的肃静之后,一摞纸箱晃动,众人的神经刹那间又紧张起来,皆防范地后退一步,手中的“武器”又都同时挺向前或高举着了……

    终于从纸箱后闪现出了一个婀娜的身影,但见此人在刺眼的手电光中双手捂脸,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车厢边沿,轻盈地蹦下了车。

    那少年又喝:“把手放下!”

    双臂缓垂,脸儿现出,却是个扎齐肩短辫的少女!

    多么清丽的一张脸啊!

    它使人立刻联想到的一个美好的词是“清纯”。

    她穿着一套原本是黄色的,但已洗得泛白了的衣裤。令人一般都会想当然地以为,那肯定是一套从前年代的女军装。其实并不是的。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套普普通通的,斜纹布的,从前年代的女装。与女军装的区别在领口和腰衩儿。女军装的翻领小些,并且剪裁得见棱见角。腰衩也收得紧一些,为的是使女军人们看去身材健美。而普通女装,翻领大些,剪裁弧度也圆些。两类翻领,前类如竹叶,后类如枫叶。至于普通女装,具体说从前的女学生装,腰衩是不作兴往瘦了收的。甚至像男上装一样,几乎没有所谓的腰衩儿剪裁可言。从前的年代认为,年龄上既是女学生,那么就尤其应该将自己们身体发育过程中的优美之点和曲线,用宽的衣肥的裤彻底掩饰起来。从前的年代认为,女学生不自觉地掩饰自己身材的美点和曲线,那么很可能是心思不良的坏女学生了。从前的一名女学生,倘穿紧胸的上衣,倘穿短过膝部的裙子或胯部剪裁得较瘦的裤子,是一定会遭到指点和非议的。不久老师就要找她谈话了。从前年代的“中国特色”,体现在服装方面是“六原色”——黄、绿、蓝、白、灰、黑。少女们对红色的喜欢,只能通过红领巾、红头绳和红袜子去追求。而中国对红色的好感,只能通过红旗和后来“文革”中的“红色海洋”来表达。外加以黑色的铅字印出的或黑色的墨字写出的红色的革命的口号和诗句来证明,如——“红心”、“红色山河”、“红色司令部”、“红色路线”、“红色接班人”、“红色政权”、“红色思想”、“红宝书”,乃至“红天地”、“红宇宙”、“红色理想”、“红色历史”、“红色未来”等等,等等。

    那从车上蹦下来的,扎齐肩短辫的少女,穿的就是一套对她的娇小身材而言未免过于肥大的衣裤。她的两袖绾在肘弯那儿。她的两条裤腿卷了一折。不卷就会垂及地面了。她赤足穿一双黑色的,胶底的扣襻布鞋。是她那个年代的普遍的女孩子们所穿的那类鞋。她那个年代的?——这么写有多可笑!它不是她的。而她却当然是属于它的。是属于它的千千万万个中的一个。她的鞋的黑色布帮也刷洗得泛白了。集中在她脸上的几束手电光,现在已经集中在她的脚上了。她的鞋那么小,看去只有三十四五码。可以想象得到她的脚儿也是多么纤秀。在手电光的照耀之下,她的脚背白皙如玉。包围着她的众人,当然还不知道她打算沿着红军长征的路线在三十四年前也走一遭。如果知道,定会十分可惜她那双纤秀的脚儿吧?今天,在夏季,女孩子们才不愿将那么一双纤秀的脚儿穿在一双老样式的旧鞋里哪!倘不再受校规的管束了,她们往往也会迫不及待地将十个脚趾甲涂上自己所偏爱的某种颜色的指甲油……

    她全身有三样东西是红色的——扎短辫的头绳,胸前的毛主席像章,臂上的红卫兵袖标。当然,像章上的毛主席头像和袖标上“红卫兵”三个字是金黄的。

    毕竟的,天早已黑了。这院子里也挺黑,不像步行街上那么灯火通明。而大人们的眼,不知为什么,那一时刻都忽视了她臂上的红卫兵袖标。但挤身在大人们之间的那些男女中学生,目光却似乎对红色极为敏感。他们差不多同时在手电光中发现她臂上戴着红卫兵袖标了。

    青春期的眼睛对于红色的反应,往往像斗牛场上的牛对于斗牛士的红斗篷一样亢奋啊!

    “哇噻!她戴着红卫兵袖标!”

    “她……她是一个红卫兵!”

    “哎,你是真红卫兵还是……假的呀?”

    他们惊奇万分。

    接着,就都手一松丢弃了“武器”,纷举双臂,口中发出“噢”、“噢”的土著人般的叫声。在观看球赛和歌星演唱时,他们常通过那么一种叫声达到情绪的宣泄。

    她是四名三十四年前的红卫兵中年龄最小的那一个。她叫肖冬梅。她长到十五六岁,第一次听到中国人口中叫出“哇噻”两个字。明白那表示着激动。却不明白为什么也是可以用来表示激动的两个字。更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见她戴着红卫兵袖标惊奇万分。在1967年,红卫兵袖标就像邦迪创可贴在今天一样人人视为寻常的呀!她也不明白他们的话。红卫兵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呀?!红卫兵只分造反派的还是保皇派的。而保皇派的红卫兵也不能说是假红卫兵啊!只不过一时受了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蒙蔽了嘛!一旦擦亮了眼睛,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了,依旧是文化大革命的闯将嘛!

    刚才在封闭式车厢里说快闷得窒息了的就是她。现在终于可以舒畅地呼吸到充足的空气了。她那蹦下车时还很苍白的脸上,开始渐渐地变得绯红了。那么多人围着她看她,她困惑极了,也不好意思极了。她一觉得不好意思,她那羞涩的模样就显得尤其可爱了。

    她往车厢旁闪开了身子之后说:“我当然是真的红卫兵呀!难道你们都没看这几天的报也没听过这几天北京电视台的广播吗?我就是那四名在岷山遇险的红卫兵之一呀!江青妈妈不是代表‘中央文革’小组宣布——我们是首都北京,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客人了吗?你们革命群众这样不友好地对待我们算怎么回事儿呀?”

    这时候大人们才注意到了她臂上的红卫兵袖标。

    红卫兵?!

    大人们,也就是那些五十来岁的父亲母亲们,当然是都亲眼见过红卫兵的。不但见过,他们中的大多数还戴过红卫兵袖标当过红卫兵哪!

    尽管如此,他们也困惑极了。

    “文革”已经结束二十余年了!眼前这个女红卫兵是打哪方土地下冒出来的呢?虽然,二十余年间,红卫兵在中国已经几乎成了妖魔鬼怪的代名词,他们自己也因在“文革”中的“暴烈”行为在不同的场合多次以不同的方式忏悔过,但他们对她还是产生了一种同类对同类的久违了的感觉。那种感觉反而使他们不知所措了。他们认为自己心里竟产生了那种感觉是非常之不正确的,甚至是非常罪过的。而她的话,十倍地加强了他们的困惑。江青?!——多少年没听人提到过这个当年只消轻轻一跺脚,便会使全中国一哆嗦的名字了!——还敬爱的!还“妈妈”!——这可都是哪儿跟哪儿呢?

    那十一岁的少年却不管她是什么红卫兵不红卫兵的。他认定了她是坏人。不是坏人,为什么要藏进封闭式的车厢里呢?即使不是女歹徒,那么也一定是女贼或女骗子吧?

    他又喝道:“还有一个同伙,滚下来!”

    于是车厢里的纸箱木箱又是一阵晃动,接着蹦下了第二个红卫兵。再接着蹦下了第三个第四个……

    二男二女四个红卫兵,一字排开地横站在众人面前。手电交叉的光束,从他们脸上依次照过,再从他们的头照到他们的脚……

    中学生们开始放胆走到四名红卫兵跟前,有的就着手电光仔细端详他们戴的毛主席像章,有的伸手摸他们的红卫兵袖标。仿佛怀疑那不是布的,而是纸的。

    “我抗议!我代表我的三名红卫兵战友向你们提出最强烈的抗议!”

    说此话的是两名男红卫兵之一。显然,他是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其实大也大不到哪儿去。比那年龄最小的女红卫兵大四岁。而只比他的另外两名红卫兵战友大两岁。他原名赵家兴,“文革”开始后改名赵卫东,高二学生,四人“红卫兵长征小分队”的发起者。

    他一抗议,众人呆望着他们就更加的不知所措了。

    这时那十一岁的少年的爸爸开口了,他指着他们说:“我认识他们!我认识他们!”

    他望着自己老婆又说:“怎么样?我没编瞎话骗你吧?”

    他甚至有点儿得意起来了。

    他儿子的手,举着那大炒勺本已举累,听老爸说认识对方,手一松,炒勺当啷落地。

    这少年最最扫兴了!

    明摆着,英雄本色是没机会表现了呀!

    众人的目光又一齐望向了那司机。其中一个男人挠挠脑门儿,不由得开口问他了:“哎,你既然是认识他们的,那你先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们究竟是好人啊还是坏人啊?”

    他迟疑良久,憋红了脸,才吭吭哧哧地说:“他们……他们不是……”

    他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就有点儿像威虎山百鸡宴上的栾平了!

    “不是坏人?”

    他摇了摇头。

    他不得不摇头。因为他也没有任何一点儿理由指证四名红卫兵是坏人啊!如今不是“文革”年代了呀!随便说别人是坏人,那是要犯诽谤罪的嘛!感谢中国近二十年的普法教育,他的头脑中已经装进了一点儿法律常识。

    “更不是歹徒啰?”

    他又摇了摇头。

    “爸!”

    当儿子的感到被出卖了。

    “住口!都是你一惊一乍搞的大误会!”

    儿子眨眨眼睛分辩道:“可我也没说他们是歹徒呀!我只不过跑回家告诉你车厢里有人说话!是我妈满院子喊有歹徒的!”

    那当妈的也立时感到被出卖了!

    她几步跨到儿子跟前,扭着儿子的耳朵训道:“你这孩子!你这孩子!你怎么当着满院儿人反咬你妈一口呢?不是你临出家门时大惊小怪地叫我喊人的吗?!”

    儿子被她扭住耳朵扯往家里去了。

    “那我也不傻站在这儿了,今晚电视里还转播足球赛呢!”

    一个男人自说自话地拍拍司机的肩,也转身走了。

    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沉默一阵,都一个个嘟嘟哝哝地回家去了。

    既然他已承认四名红卫兵不是坏人更非歹徒,他们便皆和他儿子一样,感到特别的没意思了。却谁都不想一想——在2001年,在他们眼面前,为什么会出现四名红卫兵呢?那种没意思的感觉,当时完全将他们的好奇心压住了。

    于是,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了司机自己,和他白天曾见过的四名红卫兵,以及他那辆封闭式货车。

    他默默地、尴尬地望着红卫兵们。

    他们也默默地望着他。他从他们的样子看得出,他们心里都很生他的气。

    他干咳一声,挠挠头,搭讪地问:“你们……你们怎么不呆在那个……那个地方了?”

    赵卫东朗声道:“‘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我们红卫兵小将既然被江青妈妈和‘中央文革’接到了北京,岂能对首都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作壁上观?我们要投身到首都文化大革命的红色潮流中去!”

    另一名比他年龄小的男红卫兵也用慷慨激昂的语调说:“对!‘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我们不造反谁造反?‘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到首都的各大院校去看大字报,去听大辩论!去向首都大专院校的红卫兵学习!取经!”

    这红卫兵叫李建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同龄人。他是初三学生。是肖冬梅的姐姐肖冬云的同班同学。

    于是肖冬梅肖冬云姐妹二人各自将左臂往胸前一横,齐声高叫:“要是革命,我们热烈欢迎!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造反有理!一反到底!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尽管是大夏天的,司机还是不禁连打了几阵寒战。“文革”中,他家因他父亲曾是小业主被抄过,他父亲也被游斗过。当年他是“黑五类”、“狗崽子”,最怕的就是红卫兵。见了红卫兵心里就发毛。

    他怀疑自己是在梦境中,猛晃了几下头。之后瞪大双眼再看眼前的四名红卫兵,一个个神气活现的,分明不是梦境中人。

    他心里便又有些发毛。

    自从粉碎“四人帮”,掐指算来,“文革”已过去二十多年了嘛!中国已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嘛!亏他的头脑还保持着起码的清醒,还知道“文革”已过去二十多年了。既知道这一点,他的胆子又渐渐壮了起来。

    他冷笑道:“我说红卫兵先生们,红卫兵女士们,请允许我郑重地告诉列位,这座城市并不是北京……”

    赵卫东厉喝:“住口!你说北京不是北京,什么动机?居心何在?!”——从兜里抽出一份报,双手展开,将有报头的一版朝着他,大声质问:“难道这不是被无产阶级革命派夺权了的首都报纸吗?看清楚,第一版上的大标题是——四名长征红卫兵来到北京,江青同志代表中央“文革”予以关怀!报上指的四名红卫兵就是我们!”

    天虽然黑,那两行大号标题他还是看得清的。他虽然看得清,但还是决定了天不怕,地不怕,不惧鬼,不信邪!

    他仍冷笑道:“甭来这一套!这一套唬不了我!我们家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辈子了!它是不是北京我还不比你们清楚吗?请允许我再郑重地告诉列位——你们敬爱的江青妈妈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判为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啦!十多年前已经带着万古不复的罪名死啦!她——死——了,你们听明白了吗?你们敬爱的林副统帅也早就死啦!他企图乘机叛国摔死在蒙古境内一个叫温都尔汗的地方啦!”

    他说得有几分幸灾乐祸。望着四名红卫兵一个个瞠目结舌的样子,他心里特有快感。他接着想告诉他们如今已经是2001年了!他还想大声说,倘他们果真是三十几年前的红卫兵转世,那么他们不过是历史的活化石,说得难听点儿是历史的活僵尸!根本不值得被保护性地软禁在某一个地方好吃好喝地供养着,而应送到历史博物馆去展出,并且收很贵的门票为博物馆创收,为博物馆的员工们发奖金!总之这男人打算把他和他的家在“文革”中所受的窝囊气,以及他对红卫兵们那一种历史性的憎恶,一股脑儿都向眼前的四名不知是妖是魔的红卫兵喷泻过去……

    但他接着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四名红卫兵已经一个个双眉倒竖,双目圆睁,怒不可遏了!

    “他反动透顶!”

    “揍他!”

    于是他们一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起来!打得他哀叫连声。

    肖冬梅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心中虽然也同样充满了无产阶级义愤,但少女的心又是无论在多么愤怒的情况之下都容易产生恻隐的呀!

    她见赵卫东朝他面门狠狠一拳打过之后,他鼻中流出血来,顿时心软了,一边以身护着他一边高叫:“别打啦!别打啦!我看他准是个疯子!咱们跟疯子认真个什么劲儿呢?……”

    “就算是疯子,也肯定是个反动透顶的疯子!要不他怎么不咒刘少奇死了不咒邓小平死了,专咒我们敬爱的江青妈妈和林副统帅死了?!”

    李建国狠狠朝他肚子踹了一脚。挨过这一脚,他可就双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蹲下了。此时他的意识发生了很奇异的转变,仿佛连他自己也搞不大清自己究竟是在2001年还是在三十几年前的“文革”之中了。似乎不是四名红卫兵不明不白地穿越历史来到了当代,而是自己又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猛地推回到了过去。他对红卫兵的历史性的憎恨,也随之被对红卫兵心有余悸的历史性的恐惧所取代了。他似乎又是三十几年前的他了……

    他双手捂着肚子蹲着,连声卑贱地求饶:“我反动,我该死!红卫兵小将们,宽大了我吧宽大了我吧!”

    肖冬云本已和妹妹一样,在他双手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蹲下那一刻心生恻隐了,但听了他求饶的话,反而又腾地火冒三丈了!

    “听,他自己也承认自己反动了吧?我看他是装疯卖傻行恶毒诅咒之实!”

    她从地上抓起那只大炒勺,朝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硬碰硬,发出当的一声响——于是他身子晃了几晃,捂着肚子的双手又捂住了头,缓缓地倒在地上了……

    肖冬梅不禁朝姐姐跺了下脚:“姐你这是干什么呀!下这么狠的手!别忘了咱们是首都的客人!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红卫兵!闹出人命来丢谁的脸你想过吗?”

    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她觉得问题严重,都快哭了。

    四名红卫兵一时不安起来,面面相觑。

    李建国见肖冬云神情紧张不安,自告奋勇地说:“冬云你别怕,他要真死了,追究起责任来,我替你承担!”

    肖冬云心里当然也害怕自己一炒勺将他拍死了,但嘴上还挺硬,理直气壮似的嘟哝:“我才用不着你替我承担呢!红卫兵小将一人做事一人担!谁叫他恶毒诅咒江青妈妈和林副统帅来着!江青妈妈说过的——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活该!像他这种反动透顶的家伙,打死一个少一个!统统打死了,就全国山河一片红了!”

    赵卫东终究年长两三岁,虽然心中也惴惴地暗慌了片刻,但随即就要求自己镇定了。那是一种陡然升起的责任感使然的镇定。因为他是他们的长征队长呀!是他们在严峻时刻的“头脑”哇!

    他默默地从肖冬云手中夺过炒勺,掂了掂,觉得挺轻,显然是铝的,不是生铁的。于是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有了数。

    他长辈似的摸了肖冬云的头一下,低声说:“炒勺这么轻,要不了他的命,我看他只不过是昏过去了……”

    听了他的话,肖冬云暗舒一口气。她不禁向他投去亲爱的一瞥。

    这时,躺在地上的男人动了一下,呻吟了一声。

    这时,他的儿子从窗口探出头望向这里——他大叫:“妈!妈!不好啦!我爸爸躺在地上啦!”

    他老婆的身影也随即出现在窗口——那女人又嚷了起来:“全院邻居都快出来呀!出人命啦!我家小宾他爸躺倒在血泊里啦!生死不保了呀!”

    她这一嚷,几乎每家每户的窗口都出现了身影,紧接着又有人从露天木梯上奔下来……

    赵卫东当机立断地说:“我们赶快离开这个院子!”

    肖冬梅左右扭头望了望,见此院的后门所临的是一条幽静的街,本能地拔腿就要跑过去……

    赵卫东一把抓住她手,指着通向步行街那个门洞命令道:“都要服从我的指挥!我看跑出那个门洞准是长安街!不是长安街不会那么灯火通明的!”

    他说罢,紧紧抓住肖冬梅的手,率先朝那门洞跑去。李建国肖冬云自然紧随其后。李建国也一边跑一边抓住了肖冬云的一只手。而她一甩胳膊挣脱了,仓皇之中仍不失红卫兵尊严地说:“别抓着我手,我又不是小孩子!”

    门洞那儿,电箱烧烤卖得正火。老板娘和几名雇来的乡下姑娘,都正忙于打点生意,谁也没注意到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