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遇见

作者:槑子

苏启随着人流横穿马路。

虽说没有红绿灯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他对这种人车争先抢道的行为还是很不认同,特别是一些司机从车窗探出脑袋来破口大骂时,苏启总感觉骂的就是他。

好半天过去,脸上那股火辣劲才渐渐消褪。

一天下来几乎水米未进,苏启身心俱疲,他挑了一间灯光明亮,看着挺干净的的云吞店走了进去。

兴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一旁的收银台坐着一个女人,正对着小镜子梳妆打扮。

苏启对着墙上贴着的的大幅菜单看了一会,朝收银台望去:“你好。”

赵淑静这会好像才发现有客人进门似的把镜子倒扣在了桌面上,一抬头,本来没精打彩的一双眼睛在看到苏启时瞬间大亮。

她笑盈盈起身,展露一个恰到好处的完美笑容:“你好,吃点什么?”

“一碗云吞,谢谢。”

赵淑静很贴心地又问:“大碗吗?”

大碗?

苏启不明就里,但赵淑静已经扭着腰进了后厨,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店里前后就六张桌子,他挑了最靠近墙角的那张,把帽子摘下抓了抓头发。

外面下起了淅沥小雨,这种雨不足为惧,但在晚间淋得久了还是会生出几丝凉意来。

苏启抽了张纸巾擦脸,顺便擦了一下裤子上的污渍。

不擦还好,他感觉那股抽痛更明显了,该不会是蹭破皮了吧?

真是倒霉透顶。

赵淑静出餐很快,当她把热气腾腾的云吞面往桌上这么一放,苏启才终于明白过来她口中的“大碗”是怎么回事。

就这二分之一个洗脸盆的份量,能不“大碗”吗?

秦笙回来时手里提了个小黑袋子,半边身子已经湿透,她把自行车往墙边靠,俯身借着灯光查看了一下脚踩板。

果然,下面裂开了一道口子,难怪她一路踩着回来总感觉怪怪的。

刚迈脚进店,赵淑静的嘴巴就跟开了闸似的。

“哟,总算是回来了,是不是又闯祸了?”赵淑静冷不防将手机摔在了桌上,“说你多少次了别上嘴别上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哝,那臭小子打电话过来骂了半天,你要是不愿意送就别送,整这种态度给谁看呢——”

秦笙听一半漏一半,直接抓起一大团钱堵住了赵淑静的嘴巴。

“行吧。”赵淑静乐呵呵地数着钱,把秦笙扔下的百元大钞给收起来,“这不就对了,做生意总不能亏着做吧,你总算晓得把你那臭脾气给收一收了。”

秦笙懒得跟赵淑静废话,拿起收银台上的易拉罐汽水仰头猛罐了一口,汽水放久了已经没汽,甜腻得很。

“想多了。”她将易拉罐顺手捏扁了扔进塑料袋里,“刚在路口遇到个傻逼。”

红色鸭舌帽被扔在了桌子上。

她这会才注意到店里的末角还有客人,一抬头便跟那个“路口傻逼”对上了眼,视线碰撞在一起,仿佛滋出一小股火花。

本来吃着云吞,身体有了点热量,总算活过来的少年这会差不多又死了,整个人就跟吞了只死苍蝇般隔应。

秦笙挑了挑眉,嘴角浮现一个嘲弄的笑容,毫不在意地扯来毛巾擦头发。

苏启一手拿着筷子,嘴里还嚼着半个云吞,正抬头瞪着秦笙,他僵了僵,在筷子“啪”地一声掉在碗里后仿佛石化了似的一张脸这才活了过来。

他起身,自动将那个一身黑的无赖给透明化,随手摸向口袋。

“你好,结账。”

闻言赵淑静侧了下身子,秦笙快速瞥了眼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眉头皱起,然后更快地抢先开了口:“四十谢谢。”

苏启:“?”

同时朝她看过来的还有赵淑静。

“你说什么?”苏启忍不住去看那只吃了一半的云吞,“多少?你再说一遍。”

秦笙毫不含糊道:“四十。”

你没听错,小店小本生意不打折。

赵淑静使劲咳了一声。

见秦笙没理她,勉强笑了笑朝苏启解释了一句:“大碗,大碗。”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抓了把瓜子旁若无人地嗑了起来,那个样子分明在说——亲,大碗,就是值这个价。

苏启很想怼她一句,我特么的让你给我大碗了?你这菜单上也没有标明大碗就是这么漫天要价啊!

但事实就是他已经对着大碗下嘴了,现在后悔也没用,要怪就怪他没长心眼,一不小心就进了这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店。

他是不缺这个钱,但这么任人宰割就是不痛快!

苏启磨了磨牙:“你这么讹人心不会痛吗?”

良心被狗叼了?

秦笙拉过一只凳子坐下,面无表情地问:“是不是想吃霸王餐?”

“你——”

“想赖账?好意思吗?”

苏启:“……”

吃瓜群众赵淑静:“……”

一时无语,倒显得苏启真是那个吃了东西不给钱的混账似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地吐了出来。

不就是钱吗?

钱钱钱。

苏启默念了三遍,就当花钱消灾了,就当这钱打发那啥了。

手指妥协地移向了口袋,一摸,却是空的,苏启大脑刹时一片空白。

他的钱包呢?

猛地想到了什么,苏启鬼使神差地朝秦笙的方向瞄了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瞧,后背冷汗炸起。

他的尾音有些颤:“我扫码。”

秦笙随手就将二维码扔在了桌面上,于是苏启又摸向了牛仔裤的口袋,从前面移到了后面,心头拨凉拨凉的。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倒霉孩子的噩梦就在眼前,他从小到大最狼狈的一次就交代在这里了。

好半天,在那道目光渐渐生疑之际,苏启很艰难地往前挪了一步,“那个……”

“?”

“之前……”

无赖的耐心明显不足。

“你还是想赖账?”秦笙把毛巾一摔,毫不客气地说,“还能不能爽快做人了?”

苏启恨声道:“我没要赖账,我只是——”

未说完的话被那张二维码给硬生生地挡了回来。

“我操,还能不能讲点理了!”

秦笙眯了眯眼,“吃东西不给钱就有理了?”

“我没有不给钱!”

话一落,秦笙又一次拿出二维码来侮辱他。

“你别太过份了,你撞我的时候我都没跟你计较。”苏启说,“你把那散钱找我。”

秦笙冷冷开口:“晚了,过时不候。”

“地痞流氓啊你!”

“你再指一个试试。”秦笙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有种就再指一个。”

苏启很高,比他矮了一截的秦无赖却痞气逼人,气焰嚣张丝毫不输他人,看这形势,很有下一秒便要大打出手的趋势。

赵淑静看不下去了,呸地一声把瓜子壳给吐了出来,“有话好好说,那什么——”

停顿了一秒后,她说,“要打出去外面打,别砸了东西。”

苏启僵硬着脖子看向赵淑静,脸上宛若见了鬼。

这特么不是来劝架的吗?这是来火上烧油的吧?

现在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真要开打?

不,这架打不得。

先不说对方严格意义上来讲是女的,就他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外地人,在人家的地盘动起手来岂不是落了理了。

更何况他也是真的吃了东西没有给钱。

虽然对方是一家黑店。

再次开口时,苏启的火气又一次被迫熄灭。

“我借个电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想要饭钱就麻利点把电话拿过来!

赵淑静让他平静的语气给整懵了,却很积极地把座机给推了过来,苏启刚碰到话筒,秦笙那万恶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

“话费另算。”

苏启没应,更没有回头,但挺直的后背,绷紧的下颔线无一不在表达着他的愤怒。

他拨的是自己的手机号码,苏启自认已经挺警惕的了,没想到还是栽了个大跟头,他寻思着趁着暗夜浑水摸鱼的应该是一个惯偷,过个马路下手都能这么悄无声息的。

身手敏捷啊。

电话很快被接起,苏启侧身挡住了赵淑静的目光,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很讲道理地跟那人“沟通谈判”。

从秦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额角流下的汗淌过鬓角沿着削瘦的下巴慢慢渗进t恤领口。

对方坚定地表明了他“拾金不昧”的高尚品质,在金钱的诱惑下充分地表示他非常“乐于助人”,同时也反复强调说明他并没有“捡”到钱包,手机更是他在垃圾桶附近捡来的。

苏启心道,狗屁放得还真贼响。

放下电话,苏启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点,他猝然转身,秦笙肆无忌惮的打量还没来得及从他身上收回来。

她两条手臂交叉于胸前,没骨头似的半摊着,一条腿的脚脖子翘起就垫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没形象不说,那脚还一个劲地抖着颤着。

苏启活了十八年,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女生这么粗鲁嚣张。

以前那些同学大大咧咧的不是没有,但也不至于这么爷们,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她坐的位置很巧,离门口不远,这么大敞四方不怀好意地看着苏启时,容易让人误解,觉得他会随时落跑似的。

苏启冷着脸,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

——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

有野猫觅食而来,瘆亮的眼珠子充满了警惕。

店里灯光明亮,三人缄舌闭口,突然有脚步声匆忙而来,野猫耳朵一竖喵地一声迅速窜了出去。

“哎我去,这雨真讨厌。”李石嘀咕了一声,拍了拍脑袋就往店里望去,这一瞧又咋呼呼地啧了好几声,李石贼眼一扫,落在了唯一一个外地人身上。

“哎,哥们,是你打的电话吧?”

苏启点了点头,倒是没想到李石会这么年轻,看着年纪跟自己差不多。

李石嘿嘿笑了两声,很爽快地将手机双手奉上。

来之前他还犹豫了一会,担心苏启会给他下套子,这会终于见着真人,心反而是放下了,就苏启这么一个外地来的小白脸,他胆气更大了,就是想不明白为啥这样的人会拿着市场价还不到一千块钱的手机。

电话没来之前,李石还在捣鼓那便宜手机,寻思着这最多也就卖个宵夜钱,现在顺着台阶下做个顺水人情反而来得更划算。

苏启恶狠狠地说:“看好了!”

在扫完那该死的二维码后,他还特意将支付成功的屏幕怼到了秦笙脸上。

被怼的一方波澜不惊。

“黑店。”

行李箱再次被狠拽着上路。

终于,空气清爽湿润,沁人心脾。

“那个,哥们,咱的事是不是——” 李石皮笑肉不笑地跟在苏启身后,姆指与食指轻轻揉蹭着做了个目标性十足的动作,“解决一下?”

当然了,这种事也没必要当面揭破,能用零花钱解决的问题通常算不上什么问题。

所以苏启很痛快地付给了李石一笔挺可观的酬谢,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哥们,下次有这种好事记得打电话哈。”

“……”

“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会触霉头?”李石贼兮兮地又朝店里望了一眼,“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来惹她?这一家的疯子。”

疯子?

苏启愣了一下。

转念一想,也是,这一个两个的就跟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