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尤念一怔,手中勺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咖啡杯里。
刘文炎思忖着缓缓开口:“我想你应该知道, 陆清泽现在的胃不太好……”
尤念垂下眼睫, 若有所思。
刘文炎看了眼尤念的神色, 抬起手中咖啡抿了一口, 继续道:“六年前, 他在美国生过一场很重的病。那时候他刚和你分手,一个人去了美国,抽烟喝酒都很凶……”
尤念咬紧了牙关, 手指握成了拳。
“我想大学时你也了解,我们这个专业想要精通,是非常耗费精力和时间的。陆清泽在A大的时候就一直泡在实验室,去了美国后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那时候本身就没有胃口,忙起来更是顾不上吃饭。”
“大三上学期, A大有个赴美参观的活动。我就着这个机会去了美国,见过陆清泽一面。”
刘文炎抿了抿唇,补充:“在医院见的。”
尤念的脸部僵硬,声音很轻:“他怎么了?”
“严重胃溃疡引发的胃出血和胃穿孔。幸好他同学及时发现了他的休克将他送来医院。”刘文炎想起陆清泽那时的样子, 忍不住叹气:“你知道他那时候多瘦吗?”
尤念的鼻子一酸, 眼眶泛起了水雾。
“后来我才知道, 他没有食欲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勉强吃了也会吐。在医院, 他一直靠着营养针续命。医生警告他, 如果不想英年早逝, 必须要好好重视他的胃……”
“后来呢?”尤念红着眼睛问。
刘文炎叹口气:“这场大病之后,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吃不下东西也会硬吃,积极吃药打针……”
“因为他说,他没有资格死。”
尤念低下头,手捂着额头,睫毛颤了颤,心脏被重重一揪。
没有资格死……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尤念不敢想。
“你能想象我听到这句话时的震撼吗?”时至今日,刘文炎也没办法忘记那一幕。
陆清泽坐在病床上,脸色是病弱的苍白,嘴唇没有血色,表情却很平静,声音也冷清。“死”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吃饭喝水”还要平淡。
“世界上不如意一死了之的人很多,死了也就没有烦恼了。可陆清泽却说,他是个没有资格死的人。”
“尤念,有时候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
尤念深深低着头,重重吸了下鼻子。
“对不起。我知道我来找你太冒昧了。可是身为陆清泽的同学和朋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如果你只是玩玩,就放过陆清泽吧。他真的经不起你再折腾了。如果你是认真的,就请对他好一点……”
刘文炎看着尤念,话头一顿。
尤念的头低着,葱白纤细的手指捂住了半张脸,精致的五官看不清神情。微风吹过,柔顺的长发轻轻飘扬,空气中隐隐有香味散开。
刘文炎不可否认,尤念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大学时就已经锋芒毕露,几年时光过去,褪去了青春的青涩,她的容貌变得更加艳丽明媚。
他的女朋友甚至惊艳到偷偷问他,尤念是不是什么网红或者明星。
“尤念,你长得漂亮。想要什么样的男朋友都很容易。如果你不能好好对待陆清泽,就趁早放他一条生路吧。”
沉默了许久的尤念再次开口,声音微哑:“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刘文炎自嘲地笑笑,“我在美国看到他那个样子,当时就想联系你。”
尤念抬眸,看到的是刘文炎无奈的表情。
“可是陆清泽不让。他说你们已经分手了,没必要让你愧疚。”
刘文炎摇摇头,接着说:“他这个人又倔又闷,什么事情都喜欢放在心里。我猜,即使你当时对他的伤害那么大,他也没有和你提过。”
尤念抿着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告诉我。”她捂着嘴巴,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
“谢是不用。其实我至今还是不太赞同你们在一起。”早在上次遇到尤念,他就劝过陆清泽,没想到两人还是在一起了。
刘文炎已经不知道自己叹了多少口气了,“他不仅不让我找你,也不许我回国以后和你说。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告诉他我来找你这件事……”
……
刘文炎走后,尤念一个人在露天位置上坐了很久。
当年分手,她想过陆清泽也许会难过。可却万万没想到会变成刘文炎口中的情况。
“没有食欲”,“吃什么吐什么”,“胃穿孔”,“营养针”……
这些词实在太可怕了。
难怪他一开始那么抗拒自己。
她真的有罪。
尤念难受地低下头,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搅动着,钝钝的疼。
桌上的咖啡早已凉透了,没有了醇香,变得又酸又苦。
尤念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旁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陆清泽的微信。
他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尤念揉了揉自己酸涩不已的眼睛,回复他自己有点事在外面吃,晚一点回家。
她不能就这么回去,陆清泽一定会看出来的。
既然她答应了刘文炎,就不能让陆清泽知道。
起码现在还不行。
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正渐入佳境,她不想有别的事再横生枝节了。
尤念打定了主意,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摸烟出来。
刚背靠椅子点着火,咖啡厅的服务员端着一杯咖啡过来了。
“您好,您的美式。”
服务员将咖啡杯轻轻放在桌上。
尤念手指夹着烟,抬眸看向服务员,淡声道:“我没点。”
服务员朝旁边看了一眼,对了一下她的桌号,“是一位先生给你点的。”
尤念顺着服务员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怔住了。
那不是贺缨介绍过的康饶吗?
对上她的目光,康饶冲着尤念笑了笑。
他穿了身白色的卫衣和蓝色牛仔裤,斯文俊秀的脸洋溢着年轻的气息。
“念念姐。”康饶走过来,径直坐在尤念的对面。
尤念轻扯嘴角,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在这多久了?”尤念抽了口烟,表情有些迷离。
康饶被尤念看着,俊脸浮现出一丝羞涩,“我来了一会儿了,看你一直坐在这里没好意思打扰……”
尤念“唔”了一声,轻声道谢:“谢谢你。”
“小事。”康饶笑了笑,“念念姐,我……”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后还能找你出来玩吗?”
尤念微怔,精致眉眼定定地看着康饶,神情恍惚。
六年前,陆清泽也就这么大吧?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异国他乡的医院。
而自己呢?为了填补分手之后的空虚,她的时间被安排得很满。
今天这个商场明天那个酒吧,她除了上课就是玩乐,很少让自己有空闲想陆清泽的事。
尤念深深吐了口气,一串白烟从红唇飘出来。
烟雾飘到康饶面前,他别开脸咳嗽了两声,白净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尤念如梦初醒,这不是陆清泽,不管她怎么故意当面抽烟都面色如常。
“抱歉。”尤念低声道歉,将猩红烟头按灭。
“咳咳,没关系。”康饶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就是不小心呛了一下。”
“康饶,你喜欢我啊?”尤念突然出声。
康饶没想到她这么直白,脸“唰”一下就红了。
尤念轻笑了声,“贺缨没和你说吗?我有喜欢的人了。”
康饶嗫嚅着:“贺缨姐……嗯,没详细说……对不起。”
“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了。”尤念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
“我们还是朋友。谢谢你的咖啡。”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和他告别:“先走了,有空再聊。”
*
告别了康饶,尤念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乱转。
天色渐暗,风从开着的车窗灌入车里,街边的霓虹陆陆续续亮起,马路上人来车往,热闹又喧嚣。
心里各种情绪交织,尤念的思绪变得乱七八糟。
她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打开转向灯,转动方向盘向商场的方向开去。
来到相熟的理发店,熟悉的理发师已经迎了上来。
“打算修一下吗?”理发师笑眯眯地问。
尤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轻声道:“不。染黑,拉直。”
理发师愣了下,“好,没问题。”
尤念安静坐在椅子上,看着理发师熟练地给自己上色。
理发店的人不多,除了旁边的吹风机声音,并不显得嘈杂。
“被这风吹散的人说他爱得不深,被这雨淋湿的人说他不会冷……”
有温柔悠扬的男声回荡在理发店。
尤念垂下眼睫,心中自嘲。
被风吹散的人,可不就是自己吗?
和陆清泽谈恋爱后,她享受着恋爱的甜蜜与陆清泽对自己的好,对未来想之寥寥。
对于20岁的自己来说,那时候陆母的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与其说当时的分手是为了陆清泽的未来,不如说她更多的是害怕。
她害怕承担另一个人未来的责任。
所以这么些年,她从来不否认自己“渣”了陆清泽。
在她的眼里,不管是父母的威胁还是陆清泽出国的事,都不过是□□而已。
说到底,是她对于陆清泽的感情远远不及他对自己的。
甚至在分手后,她还自欺欺人地认为陆清泽也许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不会因分手而改变什么。看到他出了国,她心里是宽慰又轻松的。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陆清泽对于自己的感情如此沉重。
沉重到她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想到陆清泽即使躺在病床上都不愿联系自己,尤念的心里就又酸又涩。
他那么倔强又自尊的人,肯定不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软弱的那一面。
尤念的眼眶发涨,有点想哭。
“好了,要等一会儿哦。”理发师的话将尤念带回现实。
她点了点头,低下头给陆清泽发微信。
【我在做头发,可能会比较晚】
陆清泽的回复很快,依旧言简意赅。
【哪里?】
尤念抿着唇,手指在屏幕上停顿良久。
她抬起头,镜子中的女人眼眶泛红,眼睛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汽。
深呼吸了几次,尤念再次解锁,将定位发了过去。
一系列的步骤下来,等头发做好,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好啦!”理发师关掉吹风机,对着镜子赞许:“黑发也很漂亮,就是换了一种风格。”
尤念看向镜子,自己的发型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只是五官成熟了很多。
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向理发师道谢。
“不用付钱了,有位先生已经付了。”理发师笑着打断准备付账的尤念。
尤念转身看向沙发,正对上陆清泽的目光。
陆清泽弯了弯唇,站起身走过来。
白色衬衫整洁合身,宽肩窄腰的肌肉线条清晰。
“等很久了吗?”尤念抬眸,轻声问。
好像总是这样,只要自己一个转身,就能看见他等待的身影。
“没有很久。”陆清泽表情淡定,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走吧。”
陆清泽没有开车来,回去时开的尤念的车。
“陆清泽,我哪种发型好看?”车上,尤念状似无意地问。
陆清泽的目光和她的在后视镜相遇,很快又移开。
“都好看。”他出声。
对于他来说,她怎么样都是漂亮的。
尤念看着他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出神:“难道你高中不是喜欢我的脸吗?”
陆清泽轻笑一声,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腕骨突起:“你当我和你一样么?”
尤念一哽,顺口问出来:“那你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尤念微怔。
陆清泽叹口气,淡淡睨了一眼旁边的人。
“如果我因为你漂亮、活泼、可爱而喜欢你,那不是爱情。”他顿了顿,缓缓出声:“我知道你自私、任性、没心没肺依然喜欢你,那才是爱情。”
“尤念,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