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记

作者:石头与水

郑妙颖是个很有信用的人,当天上午就差人给赵长卿送了帖子来。

中午与赵老太太一道用过饭,凌氏同赵长卿说了此事,问,“说是郑御史家的大姑娘,可是元宵节上那个做诗最好的郑姑娘?”说着,命柳儿将帖子给赵长卿看。

赵长卿接了,笑道,“是啊,说来也巧,今天去吃早点时,正好遇到郑姐姐与丫环来买早点,就说了几句话。以往在别处遇着,也说过话,只是不能深交。”一目十行的看过郑妙颖的帖子,赵长卿笑,“郑姐姐说明天请我与阿蓉过去说话。”

只要女儿与官家千金或是书香门第的闺秀相交往,凌氏再没有不愿意的,何况郑妙颖是个有学问的人,凌氏笑,“那就去吧,穿新做的衣裙,打扮的伶伶俐俐的才好。若是便宜,请教请教人家,看做诗可有秘诀。”

赵蓉喝口姜蜜水道,“娘亲忘了吗,明天是三表姐的生辰,她早提前说了要我和姐姐过去玩儿的。”

这对于赵长卿并不是什么难以选择的事,她笑道,“我早就跟三表姐不合,既然郑姐姐相请,我就不去给她庆生了。阿蓉若是想去,你便代我同三表姐说一声吧。”

赵蓉道,“正因为姐姐先前同三表姐有些摩擦,才该多走动,毕竟是一家子亲戚呢。”

“一家子亲戚多了去,总有些是脾性不合的,也不为奇。”赵长卿不以为然,笑问,“阿蓉你是去二舅家,还是跟我去郑姐姐处?”

赵蓉一时难以抉择,最后道,“三表姐请咱们一场,总不好一个都不去的。姐姐若有给三表姐的生辰礼,我一并帮姐姐带过去。”

赵长卿道,“东忙西忙的,一时竟忘了。咱家还有许多苹果,一会儿我装一篮子,阿蓉你帮我带去就是。”

赵蓉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反正赵长卿与凌三姐关系越差,对她则愈有利。倒是赵老太太道,“会不会太简薄了?”

赵长卿笑,“祖母,礼轻情义重么。再说了,以往我过生辰时三表姐也没送过我什么贵重物件儿。”赵长卿不是小气的人,却也不是一味清高的傻瓜。她不似赵蓉,对凌腾有什么想法,还要笼络凌三姐以备后用。她根本自始至终便不愿意同凌三姐深交。

赵长卿道,“只是还有件事,我与阿蓉都出门,柳儿是跟我还是跟阿蓉呢?”

凌氏笑,“早说给你们买丫环,一来二去的竟耽搁到这时候,真是事到临到倒为难了。这样吧,让白婆子一道出门就是。”

赵长卿笑,“若是往日,并无挂碍。如今母亲身子一日笨似一日,哪里离得了白嬷嬷?”

凌氏笑,“不过大半天,能有什么事?我叫柳嫂子过来就是了。”

“柳嫂子要忙活厨下的事,她一个人,采买烧饭都是她一个人料理,本就忙的很。再说,以往柳嫂子也没在母亲跟前服侍过,哪里知道母亲是要茶还是要水?母亲的习惯,她也不清楚。”赵长卿笑笑,“我听说郑御史家极是清廉,以往看郑姐姐的穿戴,亦是普通,郑家虽是官宦人家,却并非大富大贵人家。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叫白嬷嬷跟着出门,让柳儿跟着阿蓉吧。”

凌氏道,“这怎么成?第一次去别人家,岂能连个丫环都不带,也忒不讲究了,倒叫人小瞧。”

不待凌氏开口,赵蓉便道,“娘亲,二舅家又不是外处,我自己去就行了。姐姐去郑御史家,没个丫环服侍很是不妥,还是叫柳儿跟着姐姐吧。”

凌氏笑的欣慰,“你们这样懂事就很好。那就这样吧,柳儿跟着长卿出去,待一会儿我着来福去牙行问一声,看有没有适龄的小丫环,过两天叫牙婆带来给你们挑。”

赵长卿笑应。这一辈子,她是绝不会再让赵蓉任何事的,除了凌腾。

第二天,赵长卿挑了身翠绿色的衣裙,赵蓉则是浅粉色衣衫,两姐妹都相貌出众,凌氏越看越爱,笑道,“这就很好。”问赵长卿,“早上做点心了?”

赵长卿笑,“昨晚就把绿豆和枣子泡上了,绿豆糕枣泥糕都好做的很。我顺便多做了些,给祖母那里送了一碟子,母亲这里一碟,还有苏先生那里送了一碟。还装了一匣子给郑姐姐带去。”

除了小时候,这个女儿从未叫她操过半点心。凌氏笑,“你是尝出去走动的,还是那句话,到别人家去,一定要斯文懂礼,要有眼力。”

赵长卿笑眯眯的应了,凌氏又跟小女儿道,“你三表姐请你过去玩儿,只管好生玩儿一日,她若有无礼的地方,你也别受她欺负,知道吗?”以往凌氏对嘴甜语蜜的凌三姐挺喜欢,自从赵长卿晕厥事件后,两家的关系便淡了下来。

赵蓉笑,“娘亲放心,三表姐倒没欺负过我。”

“那就好。你姐姐小时候可是受过她几遭欺负的。”凌氏说这话,半点不觉亏心,对赵蓉道,“你姐姐有事不能去,你替你姐姐分说一二。知道怎么说吗?”

赵蓉道,“就说有郑姐姐相邀,我同姐姐商议过后,为了不失礼,姐姐去郑姐姐家,我去给三表姐庆生辰。”

这也是大实话,凌氏道,“就这样说吧。”

一时,来福租了马车来,凌氏便打发姐妹两个出门了。

郑家所在位置离小梨花儿的早点摊子很近,姐妹两个同乘一车,马车先送赵长卿去了郑家。

郑家是三进的宅子,格局与赵家相似,进门过了青砖影壁便是主院。甬道正对着一溜儿正房,左右分别是三间东西厢房。过了正房,应该还有一排房屋是第三进。最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在甬道空地上篱作菜园,如今已有小小青苗破土而出,还有些长成的水嫩嫩小青菜。

郑妙颖闻了信儿,出门在中庭一株含苞未放的白杏树下相迎,拉住赵长卿的手笑,“早上就盼着妹妹呢。”一面道,“我祖母和娘亲在家,妹妹随我见一见吧。”引赵长卿去了正房。

郑家的确非大富之家,赵长卿见屋内摆设简朴,便是家俱都不过是老榆木所制,竟与赵家相仿。郑老太太与郑太太身上亦不过是普通的绸衣,赵长卿依礼问安,郑老太太声音响亮,带着长辈特有的亲切,“快坐。颖姐儿早就念叨过你几遭,只当是自己家就好。”

赵长卿笑应一声,从柳儿手里接过匣子,笑道,“这是我做的点心,特意带来请老太太、太太和郑姐姐尝尝。”

郑老太太笑眯眯地,“真是客气。”令丫环接了。

“这两年,母亲让我学厨,复杂的要动刀的东西还不会。这些点心,我在家里也常做的。”

一时,有丫环端上茶来,赵长卿接了微呷一口,转手放在一畔的矮几上,整个动作文雅斯文,又行云流水般自然好看。郑老太太这把年纪,自然是有些见识的,见赵长卿举止有度,识规矩懂礼数,说话大大方方,半点不扭捏,便知她教养极好,实在不像军户人家的女孩儿,倒似书香家的闺秀。郑老太太心里就有几分喜欢,觉着自己孙女交朋友很有些眼力。郑老太太笑问,“如今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赵长卿笑,“白天一般是上午学半个时辰针线,便跟着先生念书,现在正读史书,间或看些医书。”

郑老太太笑,“你这么小,就念史书了,医书看得懂吗?”

“我家先生略通岐黄之术,因我想着,学些医理于人于己都大有好处,故而央着先生教我些简单的医理。其实只是刚刚开始学,皮毛都没学一点呢。”

郑老太太笑问,“那四书五经一定也学过了?”

“只是粗粗读过一遍,并未精习。”

郑老太太同赵长卿说了几句话,便让郑妙颖带着赵长卿去自己屋里说话了。

郑妙颖住在三间西厢房。

一间卧室,一间小客厅,一间书房。

到了郑妙颖的书房才知什么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整整一排靠墙的书架上码着磊磊书籍,赵长卿感叹,“郑姐姐的书真多啊。”

郑妙颖笑,“只看了一半,还有许多没看过的。”

“这许多的书,看一半也很了不起了啊。”赵长卿踱着步子过去参观,见多是游记史书之类,竟还有一些食谱。赵长卿问,“郑姐姐,我能看看吗?”

郑妙颖笑,“书就是给人看了,随便看就是。”

只这一句话,便高下立现。赵长卿想到凌太爷视作宝贝不轻易示人的满屋藏书,便觉着人郑家的格调的确是比凌太爷高了许多。在赵长卿看来,书也是给人看的。如凌太爷那样将满屋子书锁起来,能阅者寥寥,实在可惜了那一屋子藏书。

赵长卿取了一本食谱翻开来,郑妙颖见丫环端了茶点来,叫丫环摆在外面小厅。赵长卿翻了两页食谱,见竟是手写的,看字迹并不像郑妙颖的字,不禁问,“郑姐姐,这是谁记的食谱啊?”

郑妙颖过去看一眼,笑,“我哥整理的。”

赵长卿笑,微微讶异,“难道郑哥哥竟知厨艺不成?”

“有什么不成的?郑哥哥又不是君子,不必远庖厨。”掀帘子进来的是个年轻俊俏的少年,其形容之俊美,实属赵长卿两辈子仅见。说句公道话,便是清丽端秀的郑妙颖,在容貌上都略逊于少年一筹。如楚渝、凌腾等人,亦多有不及之处。好在赵长卿并非寻常少女,她只是微微惊艳,很快从容的一福身,笑道,“郑哥哥好。”

少年还之一揖,“赵妹妹好,我上妙下嘉,郑妙嘉。”

赵长卿扬眉一笑,“我叫赵长卿。”

三人一道出去吃点心喝茶,郑妙颖问她哥,“你又偷跑出来,看晚上父亲回来问你功课。”

郑妙嘉笑,“无妨无妨,我都念好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嘛,我是听到妹妹有客人来,过来打个招呼,才不失礼数,你就莫啰嗦了。”

郑妙颖笑,“不是我啰嗦,以后你别总找我说情就是。”

“你向来马后炮,找你说情也没用。”郑妙嘉拿起块绿豆糕,问,“这是卿妹妹带来的点心吗?”咬在嘴里尝一口,郑妙嘉点道,“还不错,放了些牛乳、蜂蜜、还有猪油。咦,里面有红豆沙。”

赵长卿笑,“我做的绿豆糕放的蜂蜜少,外头不太甜,就在里头放了红豆沙做馅。”

郑妙嘉道,“其实放蜂蜜不如放饴糖粉,因为蜂蜜都带着不同的花香,会冲了绿豆糕的豆香。我们以前在淮扬吃的绿豆糕有许多是放了糖桂花的,我觉着不如不放好吃。还能试着放些糯米粉,不过糯米粉要炒过再放,也不必放的太多,譬如绿豆粉放一斤,糯米粉配一两半就差不多了。”

看来郑妙嘉的确是精通厨艺,赵长卿微微点头,“我回去试试。”

郑妙颖笑,“哥,你尝尝卿妹妹做的枣泥糕,这个也好吃。”

郑妙嘉喝口温水漱掉嘴里绿豆糕的味道,才拿了枣泥糕来尝,笑望赵长卿一眼,“这个糕的确做的好,用枣花蜜提了枣香味儿。”

三人都不是扭捏之人,交流起做糕点的心得来也说的开心,郑妙嘉忽然问,“阿颖不是请的你们姐妹吗?我听阿颖说你妹妹五岁便会做诗,我还想看看是什么样天才的小丫头呢?”

赵长卿笑,“今天是我二舅家三表姐的生辰,我妹妹去参加三表姐的生辰了。”

郑妙颖道,“是我帖子下的不巧了。”

赵长卿大方一笑,“与姐姐有什么相干,姐姐昨天问我,是我说每天都有空的。我早就与三表姐脾气不合适,不然我也不去她生辰的。”

郑妙嘉笑,“你们小女孩儿,还挺有脾气的。”

“这话真是稀奇,莫非只准男人有脾气,不许我们有脾气。”赵长卿笑,“等下回我带妹妹过来,郑哥哥同她切磋切磋学问如何?”

郑妙嘉笑,“胜了叫胜之不武,败了更丢脸到家。我万不能应的。”

赵长卿哈哈大笑。

中午赵长卿与郑家人一道用的午饭。

郑家的午饭并不算丰盛,一样素炒青菜,一样拌水萝卜,一样粉蒸排骨,一样爆炒羊肉,一样白切鸡,一样青菜汤。

郑老太太笑,“有些简陋,莫嫌弃才好。”

赵长卿笑,“哪里简陋了?我在家都不会吃的这样好。再说了,就是我这样平日里鲜有出门的人也听说过郑御史的清名,清官都是心怀天下的人,见到百姓疾苦,怎肯一人富贵?若是老太太、太太真拿出‘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来招待我,我倒不敢吃了。”

郑老太太直笑,“来,尝尝我的手艺。”说着竟给赵长卿夹了一筷子菜,赵长卿忙捧碗接了,笑,“等我下回来,老太太莫与我客套,也叫我露一手。”说赵家家境普通,不想郑家丫环竟比赵家还少,烧饭什么的原来是郑老太太、郑太太婆媳做的。赵长卿颇是受宠若惊。

郑家是书香门第,便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几样菜虽是寻常,吃着竟比别处的滋味儿更好些,尤其一道白切鸡,醮着调料吃真是浓淡相宜。赵长卿微微挑眉,用过午饭忙跟郑老太太打听做法。赵老太太笑,“这也简单,把鸡料理干净,入冷水煮得大开后就熄火不要再煮了,也不要掀盖子,只管在锅里焖着,焖上小半个时辰便全熟了,等它自然冷了便捞出来,涂一层麻油切块装盘。煮的时候只放两片姜,几根细葱、些许黄酒就好。调料是用酱油拌了饴糖粉、麻油,切上细葱末,一道拌了来便好。尝着咸淡再放些盐就是。剩下的鸡汤也不要浪费,就烧了道青菜汤。”

赵长卿笑问,“我看是用的三黄鸡。”

“对,用嫩些的三黄鸡最好。”

赵长卿笑道,“等我回去,也自己试试。”

在郑家,最有收获的就是厨艺了。

用过午饭,又说了会儿话,一时来福叔驾车来接,赵长卿便起身告辞了。

郑家兄妹送她到门口,看她坐上车走了才罢。

郑妙嘉笑,“边城的女孩子就是格外的落落大方,在淮扬时,略略念过些书的女孩子,出门恨不能弄个纱帽戴,活似见不得人似的,没的扭捏。”

郑老太太笑,“赵姑娘的确是个大方人,人也机伶,让人喜欢。”

向来寡言的郑太太亦笑,“不同地方的闺秀有不同的风气,北方的女孩子个子也高挑,看着竟似十一、二岁的模样。赵家长辈也有见识,把女儿教导的这样好。赵姑娘已是这样落落大方,谈吐有致,不是颖儿说她妹妹更是天资过人,只是可惜这次没见着。”

郑妙颖笑,“等下回让卿妹妹带了她妹妹来,给祖母娘亲见见,丁点儿大就做得好诗。以往我都不信有天才这回事,元宵节时才算信了。”

郑家人说了一时赵长卿,都很满意郑妙颖交到了新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很多不顺利,昨晚要更新,突然网又断了,实在懒得去网吧,想上午更新,外面又在换电表大停电,最终还是要来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