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闻茜闻言汗毛都支棱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感觉，思绪在“坦白从宽”和“抗拒从严”中反复周旋。
脑海中相继传来两道声音，一道劝自己老实交代，一道告诉自己抵死不从。
像是拉锯战似的，用力拉扯着闻茜的每根神经，她抬起头，杏眸里沁着氤氲的光，眼尾不知不觉溢出浓郁的红，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你知道什么了？”她背脊挺直，垂在身侧的手指隐隐在发抖。
不会是他知道她怀孕的事了吧？？！！！
他要带她去医院？！
商陌垂首，一双深情眼泛着浓郁的光，眼神克制隐忍，“这个？”
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张化验单。
窗户开着，风顺势流淌进来，吹得单子来回晃动。闻茜眸光落在上面，隐约看到闻茜两个字。
她不确定地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闻茜”。
心猛地一缩，呼吸似乎也停了，粉嫩的红唇不断抖着，“你、你怎么有这个？”
这张化验单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和她包包里是同一个，也就是她怀孕的“证据”。
啊啊啊，闻茜心里一阵尖叫，他到底从哪里搞来的。
蓦地，她想起了宋语的话，以商陌如今的地位和手段，他想弄到什么都是易如反掌。
闻茜的心咚一声跌落到地上，恍惚的，眼前浮现出那晚梦中的情景，他执意带她去医院打胎。
闻茜腿一软，朝一侧倒去，下一瞬跌进男人臂弯中，耳畔传来他如雷的心跳声，每一声都在狠狠撞击她的骨膜。
闻茜的心似乎不会跳了。
她的宝宝…不要。
商陌端倪着她，嗓音低沉醇厚，“虚弱成这样，还不好好吃饭，是想再次去医院吗？”
吃饭？
她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预备要怎么做？”她问。
“你说呢？”商陌把问题抛回来，“你想怎么做？”
她想？
她当然是想留住孩子了。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应该告诉你，”闻茜抿抿唇，惨白着小脸说，“可我怕。”
“嗯？”商陌似是没太懂她的意思，顺着她话问，“怕什么？”
“怕你。”闻茜贝齿咬咬唇，“网上说……”
“那些都别信。”商陌出声打断，松开桎梏着她肩膀的手，后退两步，极绅士道，“多了解后你会知道我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闻茜心说，是不一样，你比他们都狠。
她咽咽口水，手指搅着，“那你预备……”
她想问，预备怎么样，反正孩子她是要定了，他同不同意她都不会打掉。
“过来。”商陌说，“坐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柄在他手里，闻茜压下心悸走回去，弯腰坐下。
商陌坐她对面，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些鱼肉，“三文鱼不错，你尝尝。”
闻茜肚子轻动了一下，她想起了肚子里的宝宝，犹豫两秒，拿起筷子吃下三文鱼。
商陌随后又给了她夹了些蟹肉，闻茜再次吃下。
两人后面的相处模式成了这样——
他夹菜，她吃菜。
他夹什么，她吃什么。
吃到闻茜打了嗝才停下，闻茜摆手，“可以了，我吃不下了。”
商陌停住，温声问：“要不要喝汤？”
闻茜摇头，“喝不下。”
商陌也没勉强，放下筷子，递上纸巾，“给。”
闻茜接过，不经意地，眸光落在了那张化验单上，心狠狠战栗一下，她试探问：“那个？”
商陌顺着她眼神看过来，把单子递上。
这种公开处刑的方式真的很让人心焦，闻茜摆摆手，“不用，我不需要看。”
“上面有医嘱，”商陌挑眉，“你应该看下。”
医嘱她早已经烂熟于心，看不看都一样，继续摆手，“真不用。”
商陌：“你在怕吗？”
闻茜：“……”
闻茜的心咯噔了一下，想说，是啊，我在怕。
“怎么会，我有什么好怕的。”其实她有些好奇，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淡定，他不应该生气吗，或者是其他的情绪，反正不应该是这么温和才对。
“那就看看。”商陌说，“医生写的很详细，对你身体恢复有好处，女孩子一日三餐还是应该按时吃，不然胃病会加重。”
“我胃病好久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闻茜顿住，抬头，“你说什么？”
“嗯？”商陌轻嗯了一声。
“你刚说胃病？！”
“嗯。”
“这张单子……”闻茜指指单子。
商陌把单子给她，“说你有胃病。”
？？！！
闻茜接过单子，垂眸定睛去看，哪里是关于怀孕的，分明是她上次的体检单子。
体！检！单！
……
宋语接完电话回来，包间里只剩闻茜一个人，她站在窗前双手抱胸，直勾勾睨着窗外的树影发呆。
宋语走近，拍了下她的肩膀，“怎么就你自己，商陌呢？”
闻茜慢转头看过来，抿唇眨眨眼。
两分钟后，包间里传来宋语狂笑声。
“等等，你说商陌用张体检单骗你？你差点暴/露了？”
“诶，你说他怎么这么聪明啊，知道用体检单诈你。”
“哈哈，不过你也真搞笑，怎么看也不看就认了呢。”
“不行了，笑死我了。”
闻茜等着宋语笑够了，才开口说话，“是我的原因吗，是他好不好，什么都不讲，拿个单子在我眼前晃，我当然先入为主以为那是验孕单了，谁知道是体检单。”
闻茜端起茶杯仰头灌了一大口，“他也太狡诈了。”
“不是他狡诈，是你太单纯了。”宋语说，“一个单子看让你紧张的。”
“我能不紧张吗，”闻茜啧啧道，“他可是商陌诶，跺跺脚能让整个京北颤三颤。”
“那他怎么走了？”
“好像是公司有事找他。”
“他没怀疑什么吧？”
“不清楚，他那样的人，好像天生让人看不透似的。”
闻茜有句话没和宋语讲，那就是商陌离开时说了句很莫名的话，“旗袍很配你。”
没记错的话，他们的几次见面，她穿的都不是旗袍，而且私下会客，她也很少穿旗袍。
那他是从哪里见过她穿旗袍？
这个问题闻茜想了好久都没想出答案。
“商陌要是能让人看透，他就不是商陌了。”宋语说，“他可是京北的神话。”
这话不是宋语讲的，是网上那些人讲的，商氏集团扭亏为盈也多亏商陌，那年商陌不过才二十五岁。
“对了，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宋语道。
“什么事？”闻茜问。
“你猜这家店的老板是谁？”
“谁？”
宋语勾勾手指，闻茜倾着身子凑近，“到底是谁？”
宋语：“商陌。”
闻茜：“……”
“不过我很好奇，你说他日理万机的，怎么想起搞这个了。”宋语挑眉，“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对食物很挑剔的样子。”
商陌是不挑，但有一个人挑。
宋语打趣道：“倒是你，才真的是挑嘴。”
闻茜从小身体不好，闻家当宝贝一样养着，衣食住行都非常精致，尤其是吃，她体弱，胃不好，很多东西都不能吃。
为此，齐女士绞尽脑汁，直到闻茜长大，这一情况才好转。
闻茜说：“我也不想挑，可是没办法，身体不给力。”
这个宋语懂，她啧啧道：“小公主呀，就得精细养着。”
“诶，你别说啊，放眼整个京北，能做到如此精细的除了商陌外，还真找不到第二个男人了。”宋语说，“我看你啊，就从了他吧。”
闻茜用筷子敲她的头，“乱讲，快吃你的吧。”
宋语缩缩脖子，挑眉打量，“怎么？你不喜欢？”
“都不熟，”闻茜说，“谈什么喜欢。”
“怎么不熟呀，”宋语眨眨呀，轻声说，“别忘了，你们可睡过。”
闻茜：“……”
黑色宾利车疾驰在路上，韩宸递上文件，“商总，这是明天开会要用的。”
商陌接过，没立即查看，而是问道：“和主厨讲了吗？”
“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讲了。”韩宸道，“闻小姐喜甜不喜酸，要他注意。”
“让你去找的人呢？”
“在来京北的路上。”
“人到了先带来给我见。”
“是。”韩宸喉结滚了滚，“不过他又加了些条件，要答应吗？”
商陌：“嗯，他要什么都给他，但让他记住一点，必须做出符合闻小姐口味的饭菜。”
韩宸：“好，我会对他讲。”
韩宸口中的那个“他”，是巴黎最有名的厨师，曾经获得数次美食大赛奖项。
商陌之所以花重金把人请来，只因为闻茜的一句话，是她那天直播中讲的，想吃可口的意大利面。
薪资七位数，单位是美元，除了商陌，再无其他人有这样的魄力能做到。
“无论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满足。”商陌打开文件夹，眼睑半垂，光影落在脸颊上，“我要的是她满意。”
韩宸：“是。”
闻茜在宋语家住了小半月搬回了老宅，齐女士有段时间没见宝贝公主了，围着她嘘寒问暖，连闻聪也放下手边的工作，问闻茜有什么想要的。
闻茜看看齐女士，又看看闻聪，感慨说：“妈，哥，你们对我真好。”
齐女士揉揉她的头，“对你好不应该的吗。”
闻聪问：“有喜欢的包吗？送给你。”
闻茜笑咪咪说：“哥，你这样嫂子会吃醋的。”
闻聪：“就是你嫂子让我给你买的。”
闻茜是家里的团宠，上到家长，下到佣人，没一个人不喜欢她，当然，她自己也很优秀。
其他豪门家的千金小姐成日便是买买买，闻茜不是，她有自己的工作。
美食博主，而且粉丝已经超过一千万，平时接个广告便能收入几位数。
“哥，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送你。”
“还是算了，你那点钱留着买嫁妆吧。”
闻聪只是随口一提，谁知闻茜听后脸色突变，有些红还有几许羞涩，闻聪打量她，“怎么？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闻茜说，“我整天在家里，怎么会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没有，肚子里倒是有一个。
趁齐女士去厨房拿水果，闻茜悄声说：“哥，问你件事。”
闻聪：“你问。”
闻茜抿抿唇，“你刚知道嫂子怀孕时什么感受？”
闻聪挑眉，“惊讶。”
“除了惊讶呢？”闻茜追问，“其他的？”
“有些慌。”闻聪说，“出乎意料。”
“不高兴吗？”
“高兴。”
“那要是我……”她想问，那要是我怀孕了呢，你会怎么样？
话未讲完，齐女士端着果盘走进来，闻茜停住，闻聪问：“你怎么了？”
“没事。”闻茜转移话题，“吃水果吗？”
闻聪垂眸看了眼腕表，“不吃了，你嫂子还在等我，我先回。”
齐女士把人送出去，又叮咛了几句，闻茜在后面看着，思绪已经游走到太空，真的很好奇，要是他们知道她怀孕了会是什么反应？
哥哥应该会生气，吵着要找出男人是谁。
妈妈大概会哭吧，心疼她被人欺负了。
想到这里，闻茜更不敢讲了，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了一周，某天，闻茜肚子不舒服，实在忍不住，她坐车去了医院，途中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片刻后接通，“喂。”
“是我。”里面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闻茜听出是商陌。
“有事？”她问。
“你在哪？”商陌道。
闻茜：“外面。”
商陌：“你上次有东西落我这了，你方便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上次？”显然闻茜没听懂什么意思，“什么上次？”
“酒店那次。”商陌说，“你耳坠忘了拿。”
闻茜：“……”
闻茜首饰挺多的，一时也想不起是哪款，再说，就是想起，她也不打算去拿，她现在不宜和商陌过度接触。
“不用，劳烦商总扔了吧。”
“扔了？”商陌声音沉了些许，“你确定？”
“嗯，确定。”闻茜不想和他多纠缠，“我在忙，先这样。”
她刚要挂断，商陌的声音适时传来，“你怎么每次都躲我？”
闻茜：“……”
商陌：“难不成你真有事瞒着我？”
闻茜：“……”
闻茜就是有也不能承认，“商总误会了，没有。”
“商陌。”商陌说，“叫我商陌。”
“不合规矩。”闻茜道，“不熟。”
“我们做过最亲密的事，”他道，“这样还不熟？”
那句“做过最亲密的事”惹得闻茜红了脸，纤长的眼睫颤了又颤，“说好的，那天的事不提。”
“那告诉我你在哪。”商陌说，“我给你送过去。”
闻茜肚子莫名疼起来，窸窸窣窣的，她没心情再同他周旋，“我在滨河，你若是想来，就来吧。”
“你在那里做什么？”
“来这里当然是看海了，不然还能做什么。”
言罢，她先一步结束了通话。
司机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在说，小姐，你明明来的医院，为什么骗人呢？
闻茜下车时顺嘴解释了一下，“刚那个是神经病，你懂吧？”
司机嗯了一声，好像在说，我看你挺像神经病的。
……
肚子不舒服，少不得检查，一系列检查结束后，闻茜去了诊室，医生看着检查结果，眉梢蹙起，“有流产迹象，要注意休息。”
闻茜闻言吓得白了脸，“除了休息外，还要做什么。”
医生：“给你开些安胎的药，记得按时服用。”
闻茜点头，“好。”
但凡关于宝宝的事，闻茜都不敢大意，“医生，我下次检查是什么时候？”
“下周吧。”医生说，“这周尽量卧床休息。”
闻茜还是很担忧，“还有其他要注意的么？”
医生：“饮食上也要注意些，妈妈不能挑食，不然宝宝营养会跟不上。”
医生说了好多，闻茜一一记下。
出了医院，不知道是心情的原因还是其他，她真的饿了。
拿出手机搜索附近的餐厅，找许久也没找到满意的。她给宋语打电话，问她哪家餐厅的饭菜好吃。
宋语强推，“上次那家私房菜馆就不错，你不也说好吃吗，要不去哪吃？”
上次去哪里遇到了商陌，万一再遇到，闻茜摇头，“还是算了。”
“怎么？怕遇到商陌呀。”宋语说，“京北就这么大，你总不能一直避着他吧。再说了，也不一定能遇上。”
她道：“午餐时间，他应该忙着应酬。”
经宋语提醒，她想起了什么，迟疑问：“你觉得商陌是那种听话的人吗？”
“什么意思？”
“就是你让他去哪，他便会去哪。”
“呵，当然不是。”
闻茜想了想也对，他怎么可能那么听话。
肚子再次传来咕噜声，闻茜轻轻揉了揉，“小语你忙吧，我去找吃的。”
最后，她还是去了那家私房菜馆。
怀孕后的口味好像也变了，意识告诉她不能去，可肚子告诉她，非常想吃那里的蟹肉。
挣扎许久后，肚子获胜，她打车去了私房菜馆，到了那里才知道，原来这家私房菜馆是有名字的，叫，沫熙私房菜。
沫熙……
听着很有意境的感觉。
去过一次，这次再去，畅通无阻，她还是被带到了上次的包间，里面的装饰变了些许。
靠墙那张红木桌子上的摆件换成了两个精致的小人雕像，一男一女，姿态很亲密。还有墙上的画卷，换了另一副山水画。
这副看上去更精致，价格更不菲。
上次透过窗户看到的树影，这次换成了一株藤蔓，缠缠绕绕。
闻茜不知道寓意是什么，但看着枝叶绕在一起的样子，心莫名颤了下。
就好像萦绕上不是枝叶而是她。
她看得入迷时，包间门打开，侍者端着饭菜走进来，闻茜诧异道：“我还没点餐。”
侍者道：“这是我们店里的新品，您尝尝看。”
闻茜走过去，弯腰坐椅子上，拿起筷子，慢慢品尝起来，她吃的不多，每样吃了一口，吃后连连点头，“很好吃。”
侍者：“能合您的口味是我们的荣幸。”
这是闻茜近日吃的最满意的一次，饭后她刷卡离开，宋语打来电话，问她吃的怎么样？
她噙笑说：“很好，我很喜欢。”
宋语打趣，“你吃饭刁，你肚子里的宝宝也刁。”
闻茜：“没办法，孩子随妈，可能是随我了吧。”
“听听你这声妈，怎么？有了宝宝这么高兴啊。”宋语打趣问。
起初呢，闻茜是慌的，静下心想明白后她突然不慌了，既然孩子已经来了，那她就要好好疼他。
“嗯，高兴。”闻茜眉眼弯弯，笑着说，“宝宝挺乖的，你是不知道他——”
冷不丁地眼角余光瞥到了前方一道颀长的身影，男人穿着一身银色西装，黑色衬衣，衬衣最上端扣子打开两颗，下颚微抬，映出锐利的喉结弧线。
弧线那端没入衣领深处，挺立的胸肌曲线在衬衣的勾勒下若隐若现，隐约的，还能看到纹理分明的腹肌。
他有一副可以媲美模特的身形。
闻茜咽了咽口水，突然不确定他刚刚到底听到了多少？
宝宝？
妈妈？
很乖？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不会是——都听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