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蒙德·卡佛

我还是见过点世面的。我当时正要去我妈妈家过几晚上,可是刚上到楼梯的最高一级,我看了看,她在沙发上亲一个男的。当时是夏天,门开着,电视也开着。

我妈妈六十五岁,生活孤独。她加入了一个独身俱乐部。但即使这样,还是让人难以接受。我站在最高一级楼梯那里,手放在扶手上,看那个人一边亲吻,一边越搂越紧。当时是星期天,下午五点钟左右。住在那幢公寓楼上的人都去游泳池了。我扭头下楼梯,出了楼走向我的汽车。

那天下午以来发生过很多事,但总的说来,现在情况好点了。但是那段时间,我妈妈跟刚认识的人投怀送抱,我失了业,喝酒,疯掉了,我的孩子疯掉了,我老婆疯掉了,她还跟在戒酒互助会认识的一个失了业的航天工程师有点“事儿”。那人的名字叫罗斯,有五六个孩子,他走路瘸,是他的头一个老婆打了他一枪而落下的。他现在没老婆,看中了我的老婆。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都在想什么。他的第二个老婆娶了又跑了,可是几年前往他大腿上开了一枪的,是他的第一个老婆,让他瘸了腿。还是这个老婆,每隔半年左右,都会让他进进出出法院,要么是监狱,因为他没付赡养费。我希望他现在过得不错,可是当时不一样。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提到过武器。我会跟我老婆说:“我要杀了他!”但是根本没有付诸行动。日子对付着过。我从来没跟那个男的见过面,不过我们在电话上聊过几次。有次我在翻看我老婆的手袋时,的确发现过两张他的照片。他是个小个子,也不是太小,留胡子,穿一件条纹运动衫,在等一个小孩从滑梯上下来。另外一张照片上,他站在那儿,靠着一幢房子——我的房子?我拿不准——架着胳膊,精心打扮过,打了条领带。罗斯,你个狗娘养的,我希望你现在过得还行,希望你的情况也好点了。

上次他坐监时,那个星期天之前一个月,我从我女儿那儿听说她妈妈去把他保了出来。我的女儿凯蒂——她十五岁了——在这件事上,根本不比我看开多少。她这样做,倒不是对我有什么忠诚——她在任何事情上,对我或者她妈妈都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她能把我们两人中的谁卖身为奴都会再乐意不过。不,是因为如果钱花到罗斯身上,家里就会出现严重的现金流问题,等到她需要钱的时候,就会少很多,所以罗斯现在上了她的黑名单。另外,她也不喜欢他的孩子们,她说。可是以前有一次她跟我说过,罗斯总的说来还可以,他不喝酒时,甚至滑稽、有趣。他甚至给她算过命。

他整天都在修理东西,既然他在航天工业界找不到活干。可是我从外面看过他的房子,那地方像是个垃圾场,有着各种各样再也不能洗、不能煮的东西,不能播放的旧电器、设备——那些都只是放在他敞开的车库、车道和他家前面的院子里。他在附近还停了几辆坏掉的小汽车,他喜欢鼓捣。他们刚勾搭上时,我老婆跟我说过他“收集古董车”,那是她的原话。我开车经过那儿,想尽量多看到一些东西时,看到过他的几辆车停在他家前面。五六十年代的旧车,坑坑洼洼的,座位套都是烂的。全是垃圾,没什么,我知道。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我们有一些共同点,不仅仅是喜欢开旧汽车和努力把珍视的生活维系在同一个女人身上。不过,管他是不是个手巧的人,他就是没本事把我老婆的车摆弄好,我们家的电视出毛病没了图像时,他也不行。我们的电视有声音,但是没图像,要是我们想了解新闻,就只能围坐在屏幕前听电视里的声音。我会喝酒,拿“修理先生”跟我的孩子们开玩笑。即使是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老婆相不相信那些事,也就是关于古董车什么的。可是她喜欢他,我想她甚至爱他,现在看来,倒是挺清楚的了。

他们之所以认识,是辛西娅想戒酒,每星期去参加三四次聚会时。我有几个月时间时去时不去,不过辛西娅遇到罗斯时,我不再去了,不管能找到什么,每天喝五分之一加仑瓶装的一瓶酒。可是就像我听到辛西娅在电话上跟别人说起关于我的话,我已经去过戒酒互助会,真的想得到帮助时,知道去哪儿。罗斯参加过戒酒互助会,然后又喝上酒了。我想辛西娅觉得他比我有希望,所以她去参加聚会,让自己戒酒,然后去给他做饭,为他家搞卫生。他的孩子们在这方面不帮他。在他家里,谁都不肯帮哪怕一点忙,除了辛西娅在那儿时。可是他的孩子们越是袖手旁观,他越是爱他们。怪哉。我是完全相反,这种时候,我讨厌我的孩子。我会拿着一杯伏特加兑提子汁坐在沙发上,这时,他们两个人中的谁会放学后回来,砰的一声关上门。有天下午,我大喊大叫着跟我儿子干了一仗,辛西娅不得不制止我们,那是我威胁要把他揍个稀巴烂时。我说我会干掉他,我说:“我会眼都不眨地干掉你。”

疯狂啊。

凯蒂和迈克两个孩子为能够利用这种分崩离析的情形再高兴不过。他们似乎因为互相之间以及对我们的威胁逼迫而茁壮成长——这是暴力和沮丧,还有总体上的混乱。现在,甚至过了这么久,想起这件事,还是让我恨起他们来。我记得几年前,在我开始一天到晚喝酒以前,读过一个名叫伊塔洛·斯维沃的意大利人所写的长篇小说中的一幕。叙述者的父亲快死了,全家人都聚到了床边,在哭着,也在等待老人咽气。这时,他睁开眼睛,最后一次看了每个人一眼。他的目光落到叙述者身上时,突然动了一下,眼神有了点变化;他猛地攒起最后一丝力气坐起身,扑到床那边,用尽力气打了他儿子一个耳光,打完就倒在床上死了。当时我经常想象自己临终前的一幕,我看到自己在做同样的事——只是我希望有力气能给我的两个孩子每人赏一个耳光,我最后说给他们听的话,会是一个垂死之人才敢于说出来的。

可是他们在每方面都看出了疯狂之处,正合他们的意,我相信是这样。他们精神焕发。他们喜欢能够发号施令,在我们一天到晚出丑卖乖,让他们利用我们的内疚感时,占我们的上风。他们也许时不时感到不方便,可是他们自行其是。我们家里有什么情况,也根本不会让他们感到尴尬或者丧气。恰恰相反,这让他们跟朋友有了谈资,我就听到过他们跟朋友分享最耸人听闻的事。他们一五一十地讲述我和他们的妈妈身上最不堪入耳的细节,开心地狂笑。除了在花钱上依靠辛西娅——不管怎么样,她还有份教书的工作,每个月都能收到一张薪水支票,他们俩完全操纵着演出,就是这样——一场演出。

有一次,他妈妈在罗斯家过了一晚上后,迈克不让他妈妈进屋……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去哪儿了,很可能在我妈妈家。我有时在那里过夜。我会跟她一起吃晚饭,她会跟我说她有多么担心我们每个人;然后我们看电视,她会跟我尽量谈别的,尽量来一次正常的谈话,关于我的家庭情况以外的事。她会在她的沙发上为我铺一张床——就是她当时经常在上面做爱的同一张沙发,我想,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会在那儿睡,心怀感激。辛西娅有天早上七点半回家,想换衣服去学校,却发现迈克把所有门全锁上了,不让她进屋。她站在他的窗户外面,求他让自己进来——求你了,求你了,好让她换换衣服去学校,因为要是她丢了工作,那该怎么办?他会到哪儿去?到时候我们都会到哪儿去?“你又不住在这儿了,我干吗让你进来?”这是他对她说的话。他站在他房间的窗户后面,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她后来告诉我的,当时她喝醉了,我清醒,握着她的手让她说话。)“你又不住在这儿。”他说。

“求你了,求你了,迈克,”她恳求道,“让我进去。”

他让她进去,她骂他。就那样,他狠狠几拳打在她肩膀上——咚,咚,咚——接着又打她的头顶,总的说来打了她一顿。最后,她总算能换换衣服,收拾一下脸,就赶往学校。

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不久以前,大约三年前,当时过得真是不简单。

我妈和那个男的在沙发上,我没去打扰她,而是开车到处转了一会儿,不想回家,那天也不想去酒吧坐。

有时,我和辛西娅会聊些事情——“审时度势”,我们是这样叫的。但是偶尔——这种情况很少——我们会稍微谈点跟目前形势无关的事。有天下午,我们在客厅里,她说:“我怀着迈克的时候,你把我抱到了浴室里,当时我很不舒服,又怀孕好几个月,下不了床。你抱着我,别的谁都不会那样做,别的没有谁会那样爱我,那么爱。不管怎么样,我们拥有那样的回忆,不管怎么样,我们相爱过,别的谁都没有过或者将会那样相爱。”

我们对望着,也许我们的手碰了碰,我不记得了。然后我想起在我们正好坐着的沙发垫子下面,藏有半品脱威士忌或者伏特加或者杜松子酒或者苏格兰威士忌或者龙舌兰酒,我开始希望她也许很快就得起来到处转转——去厨房、浴室,去车库里收拾。

“也许你可以给咱俩煮点咖啡。”我说,“煮壶咖啡也许不错。”

“你吃东西吗?我可以做点汤。”

“也许我可以吃点东西,不过我肯定要喝杯咖啡。”

她出去进了厨房。我一直等到听见她开始接水,然后伸手到垫子下面抽出那瓶酒,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在戒酒互助会讲过这种事。在聚会上,我一直不怎么开口,我会“过了”,在轮到你说,而你除了“我今天晚上过了,谢谢”别的什么都没说时,就会这样说。可是我会听,对那些可怕的故事,会摇头、大笑,以示我听到了。我去那种聚会,通常已经喝醉。你心里害怕,需要的不仅仅是饼干和速溶咖啡。

可是很少像那样谈到爱情或者过去的事,我们要谈就谈正事、活命和一切的根本:钱。钱从哪里来?电话快给掐了,电灯和煤气也危险。凯蒂怎么办?她需要衣服。她的分数。她的男朋友是个摩托车飞车党。迈克,迈克以后会怎么样?我们大家会怎么样?“上帝啊。”她会说,但是这根本跟上帝无关,他早就对我们撒手不管了。

我想让迈克参军,海军或者海岸警卫队。他不可救药,是个危险角色。就连罗斯也觉得参军对迈克有好处,辛西娅跟我说过,她一点都不喜欢他这样跟她说。可是我听了挺高兴,高兴地发现我和罗斯在这件事情上有共识,我眼里的罗斯形象提高了一点,可是让辛西娅生气。尽管迈克在旁边挺让人痛苦,尽管他有暴力的一面,她还是认为这只是一个阶段,很快就会过去,她不想让他参军。但罗斯跟辛西娅说迈克应该参军,他会在那里学会尊重人,讲礼貌。他跟她这样说,是有天大清早他和迈克在他家车道上玩推搡游戏,迈克把他推倒在路上之后。

罗斯爱辛西娅,可他还有个名叫比弗莉的女孩,二十二岁,怀上了他的孩子,但是罗斯安慰辛西娅说他爱她,而不是比弗莉。他们根本不再睡觉了,他告诉辛西娅,但是比弗莉怀着他的孩子,而他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甚至包括没出生的那个,他不能把她一脚踢开,他能吗?他跟辛西娅说这一切的时候哭过,当时他喝醉了(那段时间总是有人喝醉),我能想象那一幕。

罗斯毕业于加利福尼亚工艺学院,毕业后马上进了位于芒廷维尤市的NASA机构。他在那里工作了十年,直到他的情形急转直下。如我所说,我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可是我们通过几次电话,聊过这样那样的事。有次我喝醉了,在跟辛西娅为一个可悲的或者别的观点而争论,他的一个孩子接的电话,罗斯接过电话时,我问他如果我抽身出来(我当然根本没想着抽身,只是烦一烦他),他准不准备养活辛西娅和我们的孩子。他说他在切吐司,他是这么说的,他们正要坐下来吃晚饭,他和他的孩子们。他可以给我回电话吗?我挂了电话,过了一个钟头左右他打来电话时,我已经忘了早些时候的那个电话。辛西娅接的电话,她说“对”,然后又说“对”,我知道是罗斯,在问我是不是喝醉了。我一把抓过电话:“哎,你到底养不养活他们?”他说他为自己卷进了整件事而感到抱歉,可是不,他想他无法养活他们。“所以是‘不’,你不能养活他们。”我说着,看了一眼辛西娅,好像这能解决所有问题似的。他说:“对,是‘不’。”可是辛西娅眼都没眨一下。我后来琢磨出来他们早已彻底讨论过这件事,所以根本没感到吃惊。她早就知道。

他是三十五六岁时开始走下坡路的。以前我一有机会就取笑他,根据他的照片,我叫他“黄鼠狼”。“你们妈妈的男朋友就长那个样。”我会跟我的孩子们说,如果他们在旁边,我们在聊天的话。“就像只黄鼠狼。”我们会哈哈大笑。要么是“修理先生”,我最喜欢那样叫他。上帝保佑你,照顾你,罗斯,我现在对你根本没什么怨气了。可是那段时间,我叫过他“黄鼠狼”或者“修理先生”,还威胁过要他的命。在我的两个孩子眼里,他可以说是个落魄英雄,我想在辛西娅眼里也是这样,因为他曾帮助把人送上月球。我听了很多次他为登月工程火箭发射工作过,是巴兹·奥尔德林和尼尔·阿姆斯特朗的好朋友。他告诉辛西娅,辛西娅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又告诉我,等到那几位宇航员来本市时,他会在公众面前介绍他们。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来本市,要么来过,但是忘了联系罗斯。月球探测活动后不久,命运之轮又转动了,罗斯酗酒更厉害。他开始耽误工作。然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他的第一个老婆也过不好了。快到最后时,他开始用保温瓶带酒去上班。那里是个现代化机构,我见过——在自助餐厅排队,管理人员有专用餐厅之类。每间办公室都有咖啡机,可是他自带暖水瓶上班,过了一段时间,人们知道了,开始有议论。他被炒掉了,要么是他辞了职——我去问,谁都不肯爽快回答我。他当然一直酗酒。你会那样的。然后他开始摆弄坏的家用电器,修电视,修小汽车。他对占星术、预兆、《易经》那类东西感兴趣。他够聪明,有意思,也古怪,就像我们以前的大多数朋友一样,我对此并不怀疑。我跟辛西娅说,我敢说,如果不是从根本上说来,他是个好人——“跟我们一样”,我那样说,尽量想显得通情达理——她是不会喜欢他的(我就是没法让自己用“爱”这个字来说那种关系)。罗斯他不是个坏人,也不是个邪恶的人。“没有人是邪恶的。”有次我跟辛西娅讨论我自己的事时,这样跟辛西娅说。

我爸爸是在睡觉中去世的,八年前。那是个星期五晚上,他死时五十四岁。他从锯木厂下班回来,从冰箱取出几根香肠当第二天的早餐,然后坐在厨房里的桌子前,在那里打开了一瓶一夸脱装四玫瑰牌威士忌。那段时间他心情很不错,很高兴能够重新工作,那是在他先是因为血毒症,然后因为什么事导致要接受电击疗法而离开工作三四年之后。(我当时结了婚,那段时间住在另一个城市。我有了孩子,还在上班,自顾不暇,所以对他的情况没办法跟得很紧。)当天晚上,他拿着那瓶酒、一碗冰块和一只酒杯去了客厅,喝酒,看电视,直到我妈妈从咖啡馆下班回来。

他们说了几句威士忌的事,她自己不怎么喝酒。我长大后,只看到她在感恩节、圣诞节和除夕时喝酒——蛋奶酒或者加黄油的朗姆酒,不过还是从来不会喝很多。好多年前,她喝太多的那次(我是从我爸爸那里听说,他哈哈笑着说的),是他们去了尤里卡市郊的一个小地方,她喝了很多很多威士忌酸酒。他们上了汽车正要走,她开始犯恶心,只得打开车窗。不知怎么,她的假牙掉了,汽车往前开了一点点,一个轮胎轧到了假牙上。打那以后,她除了节假日再也不喝酒了,而且喝也从不过量。

那个星期五晚上,我爸爸一直喝酒,尽量不理会我妈妈,她坐在厨房那边,抽烟,想给她住在小石城的姐姐写封信。最后他站起身去睡觉了,之后不久我妈妈也去睡觉,当时她肯定他是睡着了。她后来说她一点都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他打呼噜的声音好像更厉害、更低沉,她没法让他侧着身子睡。可她还是睡着了。她醒来时,我爸爸大小便失禁,当时才是拂晓,小鸟在叫。我爸爸还是仰面躺着,闭着眼睛,张着嘴巴。我妈妈看着他,喊他的名字。

我一直开着车兜来兜去。这时天黑了,我开车经过了我家,灯全亮着,可是辛西娅的车没在车道上。我去了我偶尔去喝酒的酒吧,打电话给家里。凯蒂接的电话,说她妈妈不在家,问我在哪儿?她需要五块钱,我喊了句什么挂断了电话。然后我给相距八百英里的一个女的打对方付费电话,我有好几个月没见她了,她是个好女人,上次见时,她说她会为我祈祷。

她接受了由她付费。她问我在哪儿,问我怎么样。“你还好吧?”她说。

我们聊天。我问她丈夫怎么样,我跟他曾经是朋友,他现在不跟她和孩子们一起住。

“他还在波特兰。”她说,“这么多事,怎么都会发生到我们身上?”她问,“一开始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她说她还爱我,她会继续为我祈祷。

“为我祈祷吧,”我说,“要的。”然后我们就说再见,挂了电话。

后来,我又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可是这次没人接。我拨我妈妈家的电话,电话响第一声,她就拿了起来,她说话声音小心翼翼,似乎觉得会有什么麻烦。

“是我。”我说。“对不起,要打电话给你。”

“不,不,亲爱的,我起来了。”她说,“你在哪儿?出什么事了吗?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过来呢。我找过你。你在家吗?”

“我不在家,”我说,“我刚往家里打过电话。”

“老肯今天来了,”她又说,“那个老混蛋。他今天下午来的,我有一个月没见过他了,他就这么冒出来了,这个老东西,我不喜欢他。他只想说他自己,自吹自擂,吹嘘他在关岛是怎么过的,同时有三个女朋友,还有他怎么去过这儿,去过那儿。他只是个爱吹牛皮的老家伙,没别的。我跟他在一次舞会上认识的,我跟你说过,可是我不喜欢他。”

“我可以过去吗?”

“亲爱的,你干吗不过来?我给咱俩做点吃的,我自己也饿了,今天下午以来,我什么都没吃。老肯今天下午带来了一些肯德基炸鸡块。过来吧,我给咱俩做点炒蛋。你想让我去接你吗?亲爱的,你没事吧?”

我开车过去了。我进门时,她吻了我。我转过脸。我不想让她闻到伏特加味。电视在开着。

“洗洗手。”她说,一边在打量我。“做好了。”

后来,她给我在沙发上铺了床。我去了浴室,她在那里放了我爸爸的两件睡衣。我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开始脱衣服。我出来时,她在厨房。我放好枕头就躺下了。她干完手边活,关掉厨房的灯,坐在沙发那头。

“亲爱的,我不想由我来告诉你这件事,”她说,“告诉你也让我难受,可是就连孩子们也知道了,他们跟我说的,我们也讨论过这件事。辛西娅外头有人。”

“没关系。”我说,“我知道。”我说,眼睛在盯着电视。“他叫罗斯,他是个酒鬼,跟我差不多。”

“亲爱的,你得想办法呀。”她说。

“我知道。”我说,眼睛一直看着电视。

她侧过来抱我,抱了我一会儿。然后她松开手,擦了擦眼睛。“明天早上我叫你起来。”她说。

“明天我没多少事,你走后我可能还会再睡一会儿。”我想,你起床后,你去浴室换衣服后,我会去你的床上,躺在那儿迷糊,听厨房里你的收音机播报新闻和天气情况。

“亲爱的,我很担心你。”

“别担心。”我说。我摇了摇头。

“你现在休息吧。”她说,“你需要睡觉。”

“我会睡的,我很困。”

“想看多久电视就看多久吧。”

我点点头。

她俯身吻了我。她的嘴唇上似乎有小伤口,肿着。她把毛毯拉到盖住了我,然后就进了她的卧室。她没关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打起了呼噜。

我躺在那儿盯着电视。屏幕上有穿军装的人,有低沉连续的声音,然后有坦克和一个扔燃烧瓶的人。我听不到声音,可是不想起身。我一直盯着,直到感觉自己闭上了眼睛。可是我一惊又醒了,睡衣上汗出得潮乎乎的。雪白的光亮照彻了整个房间,有种呼啸声向我袭来,房间里一片喧嚣。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