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裴牧云

作者:步帘衣

与此同时,刚听闻海角城天疏阁遇袭后天疏阁主与春风剑侠双双现身,虽不明白怎么这点小事就让裴牧云又亲自赶来,但机不可失,南海之主敖凌在与众臣紧急商议后,还是选择亲自带着心腹鲛人鱼岩扉前去一探。

此举既是有意示好,也是想针对新时局再与风云本人谈谈合作。

君臣两个化了人形,低调来到海角城天疏阁外。

结果发现如报告所言,所谓的遇袭,只是朝廷派了几个散修去袭击如今受天疏阁庇护的南海众妖,海角城天疏阁完好无损,眼前的悠闲景象证明了南海众妖也安然无恙。

——海角城天疏阁门外的草地上到处趴着晒太阳的小妖,白狼王也化了原型,身上有两个抱着软毛刷的小纸人正给它梳毛,在白狼身旁不远处,白鹭妖沈青天和灵猫妖黎猫摆开食盒大快朵颐,吃的是葱油蒸鱼、新鲜蛤贝,抬眼见到南海君臣,还有些不好意思,把食盒给盖了。

敖凌不是那种见不得人吃鱼的过激海族,但还是出于原则冷笑一声,不能给吃我族类的东西好脸色。

沈青天和黎猫越发涨红了脸,鱼岩扉对他两个偷偷眨了眨眼,示意没事。

“南海龙王,岩、岩扉,你们来是?”白狼王化了人形上前见礼。

白狼王人形依旧是一身黑色武衣,白银长发用绳束在脑后,若不是头顶的狼耳与身后的狼尾,看着就像正当壮年的凡人顶尖武者。

因为在海角城事件中得了天疏阁主的青眼,白狼王不仅一举结丹,早盲的右眼也已恢复完好,无需再戴那个黑色眼罩,也就不再给人性格桀骜的错觉,更凸出了沉稳内敛的气质。

可惜无论什么气质,此刻都被两个小纸人破坏殆尽。痛失大白狼一身银丝长毛,两个小纸人正分别扒着两个狼耳呜呜假哭,把白不归痒得直抖耳朵,看着无奈又委屈。

见白不归记得上次谈话,终于对自己直呼其名,鱼岩扉笑得开心,也回喊了一声不归。转眼见敖凌没有开口的意思,代答道:“吾主听说海角城天疏阁遇袭,甚至惊动了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原以为情况严重,特意带我前来相助。”

敖凌对这个寡言老实的白不归其实也没什么讨厌之处,白不归虽是个狼妖,却是个吃素修佛的狼妖,来南海后也没犯龙宫忌讳,一直照拂着沿海妖兽。只是不讨厌归不讨厌,敖凌就是懒得搭理他。

或许是因为敖凌常被评价长相不够威猛魁梧,才对魁梧的白不归心生排斥。

白不归倒没注意那么多,动动耳朵,严肃了神情:“是有袭击,一些外来散修突然攻击小妖和妖修。各妖群栖息之地不在一处,我们及时出动但人手不足,幸有这两位小纸人兄弟变换阁主剑侠的模样相助,最终伤员不多,那些散修也都抓起来了。”

“原来如此,”鱼岩扉看向还扒着狼耳呜呜假哭的小纸人,有心说好话称赞,“不愧是天疏阁主造物,竟然能变幻成主人模样,帮助主人保护天疏阁。”

听了这话,两个小纸人顿时忘了假哭,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先后放开狼耳摆出了帅气的持剑姿势:“为主人猫猫保护天疏阁!”“玄真弟子,为民持剑!保护群众,不怕困难!”

鱼岩扉捧场地给他们拍手:“不愧是玄真弟子!”

白不归的耳朵终于逃脱魔掌,感激地看着鱼岩扉。

“既如此,我们就回去了。”原来是白跑一趟,敖凌冷了脸,甩下一句告辞转身欲走,却在此时,从海角城天疏阁里走出来一个老熟人。

乌老猿手捧着个厚薄子,不知在忙着安排什么,头也不抬:“谁会潜海?送个消息去南海龙宫,是阁主传来的机密消息,来个修为高些的。”

天疏阁主传来的机密?敖凌立刻道:“我就在此。什么事?”

突然听见敖凌说话,乌老猿抬头一愣,脑子里还在疑惑龙王怎么来了,嘴上却流利答道:“巧了。那还请龙王入内一叙。阁主仍在地府,不能亲至,但消息事关黑蛟,想来龙王希望尽快得知,就由我等代为传达。”

二哥?地府?!

敖凌心头剧震,三步跨两步走进天疏阁:“快说。”

*

原来这就是坎壹婆婆。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位女修,秦无霜和姒晴不约而同觉得合适,曾经的双刀神尼也好,现今的阎王娘娘也罢,坎壹婆婆似乎就该是眼前这般模样、这般气质、这般佛色神魂。

她不再年轻,翻越的年岁却并未摧她腐朽,而是沉淀了智慧。

她已经老去,饱经的风霜却并未凉她热血,而是坚定了锋芒。

“闲话暂搁,”点头应了众人问候,坎壹婆婆拍拍阿藕肩膀,“小家伙,人你也等到了,该上审判台了,走吧。”

她带着阿藕一马当先,众人赶紧跟上。

进入地府大堂,裴牧云立刻有了熟悉之感,虽然总体是凡间府衙样式,如今内里却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威严摆设。

当前一张与天疏阁大堂同款的办案长桌,长桌左右各有一张斜摆的方桌,方桌后各坐着一名判官,三桌齐平,围起正对着堂中的青玉台。

这个不起眼的青玉台,应该就是上古三台中他们唯一还没见到的审判台。

秦无霜心底挑了挑眉,抛开简陋不谈,左右判官竟与阎王平起平坐?是治下不严还是人心不齐?

阿藕已经在两个高大鬼卫的指引下踏上了青玉台,回想起神鬼传说,感觉此时似乎应当跪下,换做其他阎王他不想跪,但他不介意跪一下坎壹婆婆,只是还不确定到底要不要跪,犹豫地弯了半边膝盖,站在台外的鬼卫长臂一伸,及时把他拎住,示意他不用跪,站到正中即可。

阿藕松了口气,笑了笑,站到了青玉台正中央。

坎壹婆婆也走回了长桌后,她一落座,原本平平无奇的青玉台就像是活了过来,亮起柔和白光,青玉台面瞬间变化做灵云翻腾的仙台,乳白灵云从台缘溢出,转眼就遮住了地面,因为灵云过分充溢,还生出了飘渺的灵雾。

一时如梦似幻,仿若天府神宫。

不愧是地神审命之衙。

阿藕惊叹地看着脚底翻腾的灵云与柔和白光,直到被阎王开审的惊堂木吓了一跳。

坎壹婆婆公事公办道:“开审。堂下人鬼,藕、”

阿藕忽然急着抢白:“慢着!且慢!等等!阎王婆婆!我有话要说!”

坎壹婆婆只道:“说。”

阿藕请求道:“我姓藕,这个姓不好起名,家父给我起名时,久思不得,一时气极,才给我起了那么个名字,害我四处遭人笑话。阎王婆婆,能不能不喊我全名,就以阿藕呼之?”

听他这么说,连两个鬼卫都感起了兴趣,侧头看他。

秦无霜和姒晴也生出好奇,饶有兴致地等着回答。早知阿藕名字的裴牧云和解春风回想起了相关往事,眼睛都带了一丝笑意。而黑白无常虽然也凭阴力知晓了阿藕全名,却并不真正明白这个名字到底好笑在哪里。

坎壹婆婆公事公办道:“这请求,虽非紧急紧要,却也情有可原。可惜审判台以实名、神魂双举定人,倒不能答应你,请你谅解。”

“哦、哦,没关系,我谅解。”阿藕回得可怜,甚至闭了眼等待笑声响起。

坎壹婆婆直道:“那就继续。藕夜舒荷,你过鬼门关时”

“噗哈哈哈哈哈!”“夜舒、夜舒荷!哈哈,他名字叫晚上开的荷花!”突然爆发出的笑声将审理再次打断。

阎王轻咳一声,爆笑的鬼卫赶忙收容敛肃,然而越是想停下笑就越是停不下来。

虽然阿藕闭着眼睛,但浑身都透露着绝望。

姒晴也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名字起的真是偷懒。夜舒荷是一种专门培育出的夜间开花的观赏莲,姓藕就起个莲花名,这不是偷懒是什么?

平心而论,这名字是稀奇古怪,难听倒不算难听,只是一听就知道从小到大被起过多少调侃外号,大概率还有难听的侮辱,顶着这名字长这么大是真不容易。那位父亲是怎么想的,给儿子起这个名字?

怀疑是族谱定了名规,秦无霜好奇问:“阿藕,你父亲叫什么?”

阿藕却把眼睛闭得更紧了:“……藕莲花。”

好不容易刚忍住笑的鬼卫再度爆笑出声,这家人都是起名鬼才。

“你爷爷呢?”

“……藕溪客。”

好家伙,全都是莲花别称,但爷爷这名字显然就风雅好听多了。

阿藕没忍住解释:“都是祖辈把好听的莲花别称、莲花品种全都起完了,轮到我爹就只能叫个莲花,轮到我更不剩什么,我爹起不出来,急了,把莲花品种全写纸条上抓阄,抓出一个夜舒荷,就定了这个名字。”

“不起莲花名不行吗?”鬼卫找到了漏洞。

阿藕咬着牙答:“不行,族规写了,先祖倾慕莲花君子之风,规定后世必须以莲为名。”

鬼卫对他颇为同情:“那也不至于那么死板……哪怕叫个莲子呢。”

阿藕破罐子破摔地摆摆手:“得了吧,叫什么都一样,无非被嘲笑得多些少些,这姓就不行。”

这时,左判官开口了:“不许闲话。”

鬼卫们立刻安静下来。

阎王继续道:“藕夜舒荷,你过鬼门关时,已在望乡台回顾了一生,审判台记录了你为民的功德,你一生从未作恶,审判台允你过审前行。前方有三条路可选,在做出选择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右判官提示道:“有冤可陈,有苦可诉,有求可提,有疑可问……种种皆可。”

阿藕铁了心要选入门鬼修,因此很快就回答没什么想说的。

于是阎王为他展示了三条前路,供他选择。

奇异的是,这三条前路的展示,在场活人竟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眼前像被浓云遮蔽,连裴牧云和解春风也看不清究竟,直到最后听见阿藕喊了声“我选鬼修!”,眼前浓云才忽然消失,视线恢复清晰。

对阿藕鬼魂的审理就这样结束了。

黑无常说好鬼过审很快,这样看来,确实是很快。

正如坎壹婆婆所说,只要让地府三台正常发挥作用,别去胡乱干涉,根本就不需要人员臃肿的地府。

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明了对方所想。

“审理结束,暂且休庭。左右判官,通知地府众法士准备开会。”坎壹婆婆宣布,又安排两个鬼卫,“你们两个带客人们先去会场,我与阁主剑侠有话要说。”

左判官皱眉:“且慢。休庭开会,尚无前例。”

右判官指出:“虽无前例,也无明禁。”

坎壹婆婆也不恼,拿出事实道:“信佛的阎王有佛假去西天拜佛。一来一回就是两三月,信道的阎王有道假回祖庭论道,一来一回也是两三月,老婆子信天疏阁,上任以来没修过一天假,不能请半天假开会?”

左判官想了想:“若按此算,前例可循。”

坎壹婆婆严肃了神色,更进一步道:“会议是关于地府分部法士们集体通过的那项议案,其重要级别本应提交全员讨论,原本我们只能违规将这项议案书面提交,今日阁主能来,他与法网的联系就是我们提交全员讨论的唯一机会。这场会议是必须的,我们都知道,如果通过全员讨论,那项议案将彻底改变地府的未来。”

左判官明了了:“我无异议。”

右判官举起手:“还是投票。”

坎壹婆婆、左右判官都举了手。

左判官点头:“全票通过,无需众投。”

右判官点头:“我们这就去通知同道。”

左右判官雷厉风行,秦无霜还沉浸在地府竟是如此办事的震撼中,他们已经走到了裴牧云面前,期待地伸出手来:“阁主。”

裴牧云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先后与他们握手:“你们好。”

一直严肃的左右判官竟笑了笑:“阁主、剑侠,会场见。”

说完,他们转身离开了大堂,前去通知鬼差们。

两位鬼卫也走向秦无霜等人:“诸位,请。”

坎壹婆婆取出一张入阁申请书,让它直直飞到阿藕面前:“你也跟他们一起,表拿着去填了。填完待会儿找阁主签。你早晚要回云之南,不是我地府的鬼,既然刚巧阁主在,就让阁主给你签。黑白无常留下。”

阿藕激动地蹦起来接住入阁申请书,对坎壹婆婆应了声是,又对阁主剑侠挥了挥手,才小跑跟上了被鬼卫领走的秦无霜她们。

裴牧云看着阿藕背影若有所思。

解春风环顾一周,转眼间,审判台已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样子,地府大堂只剩下他们两个和坎壹婆婆,还有黑白无常。他有种预感,坎壹婆婆要说的话,与黑白无常大有干系。

“我们牧云的师兄竟是条小白龙,”向他们走来的坎壹婆婆调侃道,“可惜婆婆没活到喝你们喜酒。”

解春风顿时红了脸,脑子都转不动了。

这话明明没什么逻辑,怎么是小白龙就要喝喜酒了,根本就是闹他们玩,可他又舍不得解围说是玩笑。

裴牧云倒是回得毫无障碍,正色道:“失去您是天疏阁无法弥补的损失,但我们一路来见证了地府的改变,有您在地府坐镇,恢复地府本职,成为含冤者夺回最终正义的保障,是所有亡者与生灵的幸运。”

坎壹婆婆拊掌大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话回得漂亮,回得十分天疏阁主,解春风心中一时骄傲一时失落,却听裴牧云又道:“至于喜酒……若有那一日,必会请您一杯。”

解春风猛地抬眼看去,神色镇定师弟却微微垂了眸。

乌黑的发丝没藏住通红的耳朵。

“牧云说得对。”笑咧了嘴的师兄这样说。

顿了顿,又傻笑着补了句废话:“我都听牧云的。”

坎壹婆婆忍不住嗤笑傻小子:“你什么时候不听他的。”

白无常认真看着,依然在试图学习兄弟相处技巧,完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黑无常发现了有些不对,但他不是很明白到底为什么。

裴牧云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路:“坎壹婆婆,入阁申请都批复了,只有个问题,地府阁员与法网连接共三百六十零半个,申请却有三百六十二张,多出来的那张,究竟是谁?”

“正是要说此事。”

坎壹婆婆竟看向黑白无常:“你们说还是我来?”

多出来的申请者与黑白无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