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后,他二人乘车去往萧王府。
昨日收到公主府的回信,徐氏便忙着张罗起来,连家宴的菜色都亲自过目了,唯恐招待公主不周。
谢徽禛还带了礼来,都是些吃喝之物,却叫萧王夫妇眉开眼笑。
趁着宴席开始前,萧衍绩将萧砚宁叫去书房,问了问他在东宫当差之事,萧砚宁挑着能说的说了,萧衍绩听罢叹气:“既是陛下让你去的东宫,便不用顾虑太多,你好生当差就是,切不可因驸马的身份在东宫拿乔自傲,万事以太子殿下为先,与其他同僚也处好关系,别过于张扬也别叫人看低了。”
萧砚宁低头道:“儿子省得。”
萧衍绩拍了拍他肩膀:“殿下脾性颇好、文韬武略,你跟着他,近朱者赤想必也有益处。”
萧砚宁到嘴边的话犹豫之后到底没说出口:“……嗯。”
父子俩说了几句话,徐氏也派人来将萧砚宁叫去,问的却是他与公主的私事。
“你和公主相处得好吗?不听你亲口说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明明是我儿娶媳妇,我这感觉却跟又嫁了个闺女出去一样,总怕你在公主府里会受了委屈……”
徐氏言语间满是担忧,萧砚宁宽慰她:“母亲,公主很好,我们相处得也很好,您不必担心这些。”
徐氏打量着他的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算是信了;“可不巧陛下要你去东宫当差,十天半个月才能回府一次,你和公主才刚成婚,聚少离多感情难免生疏,你得抓紧了,早些添个孩子便好了。”
萧砚宁干巴巴地接话:“我知道,母亲放心。”
徐氏:“你也别嫌我啰嗦,我知道这事急不来,你姐姐成婚三年了肚子都没动静,在婆家日子想必不好过,她那性子又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我担心你也这样,你是男子,可你娶的是天家公主,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萧砚宁:“母亲多虑了。”
说到后面徐氏大约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罢了不提这些了,你明日又要进宫,带几坛酒去吧,自家庄子上产的二十年的好酒,无论是孝敬殿下还是送你那些同僚,都拿得出手,你资历浅,无论对上对下都客气周到些,免得叫人说你不懂礼数。”
萧砚宁应下。
谢徽禛这会儿正在花厅里与萧氏女眷们喝茶闲聊,他倒半分不觉尴尬,女子身份也并非全无好处,许多事情男人们不知道,后宅女眷口口相传,却能听来不少秘辛之事。
有人说起她们大姑娘嫁去的那英国公府,说前些日子在一个女眷聚会上见到那位英国公夫人,头上戴了颗硕大的极品走盘珠做的簪子,很是夺目,将其他人都比了下去,便有小媳妇好奇问道:“不是听闻去岁淮河涨水,英国公府在那边的庄子和铺子都遭了莫大损失,家中入不敷出,还要他们家老夫人开私库添补家用吗?怎的如今竟又阔绰了起来?”
“可不是,还不只是英国公夫人,我这几次见到他们家那些姑娘,各个头面首饰衣裳的都换了上好的,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手阔气,说不得是她们家在哪里又发了笔横财呢。”
余的人议论纷纷,这英国公府谢徽禛是知道的,当年逆王谋反、先帝病重,无数世家受牵连,英国公府哪头都不沾得以保全下来,但也因此没有跟上当今陛下的趟,家里没能受到荫庇,子嗣又无大的出息,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后头便逐渐没落下去。
萧王府大姑娘嫁了英国公世子,婚事也是从小定的,萧衍绩本是看中英国公府这明哲保身的做派,不曾想这一家子其实是烂泥扶不上墙,那英国公世子二十好几了,刚成亲那会儿倒是向朝廷讨了个差事,可即便是个闲差也被他犯事弄丢了,还差点牵连了家里人,萧衍绩每每提起这事,也是唉声叹气自觉看走了眼。
谢徽禛搁下茶盏,听着女眷们的说笑声,若有所思。
后头便在这王府里吃家宴、赏月,萧砚宁与谢徽禛共坐一张小桌,萧砚宁将月饼切成小块,送到谢徽禛碗碟中,谢徽禛看向他,萧砚宁垂着眼,专注在剥橘子,剥好自己却不吃,也递给他。
谢徽禛问他:“为何自己不吃?”
萧砚宁小声道:“公主吃吧。”
谢徽禛:“本宫不想吃这个,喝酒吗?”
萧砚宁一抿唇,拎起酒壶,将他俩的茶水换成酒。
桂花酒十分香甜,谢徽禛一杯酒下肚,面不改色,萧砚宁又给他添了一杯:“公主的酒量比臣的好。”
谢徽禛笑了笑:“我刚看王妃还叫人给你备了几坛酒?你又不会喝,拿这个做什么。”
萧砚宁解释:“母亲说让臣带进宫,孝敬太子殿下,再送几坛给同僚。”
“王妃思虑得周到,”谢徽禛笑问,“那酒好喝吗?”
萧砚宁:“一喝便醉了,公主就喝这个吧。”
谢徽禛不以为然:“本宫酒量比你好,你才是一喝便要醉了。”
萧砚宁抿了一口酒,他面上已然有了薄红,确实看着像要醉了。
谢徽禛将他的酒换回成茶水:“还是喝茶吧。”
萧砚宁怔了怔:“可……”
谢徽禛:“驸马心情不好么,怎还借酒消愁了?这倒是不像驸马了。”
萧砚宁低了头:“没有。”
谢徽禛想了想道:“早起看着分明还挺高兴的,是因明日又要入宫了,心里不情愿?”
萧砚宁:“……不是,入宫当差是臣的本分,没有什么不情愿的。”
他只是有些疲惫而已,不想让父母失望,却又不能让妻子满意,面对皇太子殿下更无所适从,好像怎么做都不能尽善尽美。
谢徽禛盯着他神情,片刻后移开眼:“再坐会儿我们便回府去吧。”
萧砚宁点了点头:“好。”
翌日,萧砚宁仍是一大早便入宫。
今日是常朝日,谢徽禛早起上朝去了,他没碰上人,暗自松了口气,先去刘纲那里送了酒,再回到东宫值房,听属下禀报了这两日的琐碎事务,之后一个上午都在处置事情。
晌午谢徽禛被留在皇帝寝殿那边用午膳,午时末才回东宫,歇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有太傅来讲学,一直到申时二刻,去演武场练武。
萧砚宁被叫过去时,谢徽禛正在靶前练箭,前几日萧砚宁已经见识过他于高速奔跑的马上射箭的本领,今日再见他随手放箭便能箭箭命中红心,更觉这位储君殿下别的不说,本事是真的不错。
萧砚宁上前见礼,谢徽禛目视前方靶心,叫人将靶面又往后移了十步:“回来了为何不主动来见孤,非要孤派人去叫?”
萧砚宁:“……臣怕打搅了殿下。”
谢徽禛:“真是怕打搅了孤?”
萧砚宁低了头,没再吭声。
谢徽禛意味不明地啧了声:“世子现在不诚实了。”
萧砚宁拱手就要请罪,被谢徽禛打断:“免了。”
他不紧不慢地又搭上一箭,与身边人道:“孤小时候在宫外长大的,没正经学过这个,也懒得学,只想着玩,后头认识了个小呆子,他人小力气也小,根本拉不开弓,却非要学这箭术,一次不行便拉十次、百次,手指磨出血也不肯放弃,孤见他那样,实在汗颜,这才跟着他认真学起来。”
谢徽禛话说完,一箭放出,又一次中的。
萧砚宁愣在当下:“……是殿下?”
谢徽禛回头冲他一笑,眉目在秋阳下灼灼生辉:“是孤。”
萧砚宁呆看着他,怔怔无言。
萧砚宁七八岁大时,在城外的王府别庄中养病,独自在那住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带有很多达官贵人的私庄,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年少时唯一的玩伴。
那个只比他大半岁的小郎君每日陪他一块念书练武,闲时带他爬山游船、逛集市庙会、认识新鲜的玩意,很多家里不让做、他也不敢做的事情,都是那小郎君带他一起做的。
半年后那人搬去别处,走时说有一日会来找他,他当了真,日夜盼着,直至渐渐失望。却不曾想在十年后的今日,是面前这位储君殿下笑着说,是他。
那个人,是谢徽禛。
谢徽禛没多解释,他那时,只为去看他的小夫君而已。
将手里的弓递给萧砚宁,谢徽禛提醒他:“你试试。”
萧砚宁回神,上前一步,试着拉了拉弓弦,谢徽禛用的这柄弓比他平日所练要重不少,他臂力不行,拉开颇为艰难,握着弓的那只手已在微微颤抖。
身后贴上另一个人的温度,谢徽禛一手托住他后手臂,一手搭在他握住弓柄的手背上,轻轻覆住。
温热呼吸落近,萧砚宁微微红了脸,谢徽禛在他耳边说:“专心些,瞄准了。”
萧砚宁敛回心神,几乎屏住了气息,目视前方靶心,他能听到耳边谢徽禛呼吸的声音,合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放——”
‘咻’一声响,利箭破空,正中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