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作者:白芥子

傍晚,萧砚宁辞别谢徽禛,出宫回官邸。

车驾出别宫门走了一段,被在此等候已久的徐长青拦住,萧砚宁只得下车去与他说话。

“砚宁,你与公主成婚多少时日了?”徐长青张嘴便问。

萧砚宁不解其意:“有几个月了……”

徐长青看着他:“你与公主圆房了吗?”

萧砚宁一愣,渐拧起眉:“表兄问这个是何意?”

徐长青从他的神情里得到了答案,冷声道:“没有,你没有与公主圆房,却日日与那位少爷厮混。”

“这些事情不该表兄过问,”饶是萧砚宁脾气再好,听到徐长青用这种语气说起自己的私事,嗓音也冷硬了几分,“我也不必与表兄交代这些。”

徐长青:“你这副语气是虚心吗?被我说中了?你与那位少爷做过的事情还怕人说吗?”

“还请表兄慎言,”萧砚宁忍耐提醒他,“少爷的身份你心知肚明,他不是你能议论的,不想给家里添祸事,最好还是谨言慎行。”

“砚宁,你几时学得狐假虎威、仗势凌人了?”徐长青嘲弄道。

萧砚宁变了脸色,头一次觉得他这位表兄如此不可理喻,不欲与他再说,留下句“我先回去了,还要当值”,转身便走。

身后徐长青拔高声音追问了他一句:“你就这般信任那位少爷,若是他欺骗你呢?”

萧砚宁顿住脚步,再又摇了摇头,径直离开。

他信任谢徽禛,谢徽禛不会骗他。

回到官邸时,谢徽禛已在这边听胡田学禀报事情。

这几日钦差一直在苍州那头办案,将王府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可以确定王廷是自缢的,死因无可疑,但究竟为何自缢,他们查了寿宴当日所有与王廷接触过的人,仍没有什么头绪。

“当日寿宴上往来之人众多,但大多都只是在大庭广众下与王廷寒暄敬酒,并没有多打交道,据一直跟着王廷的仆从交代,王廷衣裳被酒水打湿回去后院换衣裳,后头便又去了书房,将下头人挥退了,也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去过,再后边他们见王廷一直在书房中没出来去找他,才发现他已经悬梁了。”

谢徽禛皱眉问:“他夫人呢?可有问过?”

“问过,”胡田学汗颜道,“王夫人坚持称当时并未去过书房,也是后头才听人禀报王廷上吊了,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个刚刚丧夫的寡妇,一说起这些就眼泪涟涟,臣等实在不好过多逼问。王家上下所有人,臣都已叫人都仔细盘问过了,并无可疑之处。”

也非是他们办差不利,若是王廷还活着,有刘颉交代的事情,大可将人扣下严审,可如今他人已经没了,无凭无据的单凭刘颉的一面之词,却实在做不了什么,连过多逼问他家里人都显得没道理。

谢徽禛的神色有些难看,一旁蒋文渊道:“如今看来无非两种可能,其一铁矿之事背后之人就是他,他怕东窗事发,以此方式保全家人,其二事情与他无关,但他被人拿了什么把柄,如今他死了,铁矿之事栽到他身上,背后之人好逃出生天,若是查不到其他线索,这事怕到此就断了,最终也是没个结果。”

谢徽禛自然知道这些,沉吟片刻忽然问:“当日他见到孤的神态,分明是认出孤了,他究竟何时见过孤?又或者说是谁告诉的他钱郎君是孤?”

蒋文渊与胡田学对视一眼,皆不知要如何作答,这事他们也同样疑惑不解。

谢徽禛想到什么,神色微黯,外头人适时进来禀报,说世子回来了。

谢徽禛便没再多言,吩咐蒋胡二人先下去,交代他们继续去查案。

萧砚宁进门,先上前规规矩矩与谢徽禛行了礼。

谢徽禛无奈道:“说多少次了,不必这些礼数,这里连外人都没有,你怎么就是改不了?”

萧砚宁也不说那“礼不可废”的话,脱下了身上大氅,随手交给谢徽禛身边内侍。

谢徽禛笑了笑,其实还是改了不少的,至少现在萧砚宁在他面前已比从前要随性得多。

谢徽禛倾身过去,在萧砚宁颈边轻嗅了嗅,萧砚宁拧眉:“少爷做什么?”

“你喝了多少酒?身上都是酒味?”谢徽禛道。

萧砚宁低头也闻了一下,尴尬解释:“也没多少……”

谢徽禛被他的动作逗笑:“说实话。”

萧砚宁:“真没多少。”

“砚宁是要我去叫乐平身边的人来问话?”谢徽禛轻眯起眼。

萧砚宁只得说了实话:“今天确实多喝了几杯,喝醉了,在公主那里睡了一个时辰。”

“为何会喝醉?”谢徽禛问他,再吩咐人晚膳准备些清淡点的吃食。

萧砚宁:“没什么,就多喝了几杯而已。”

谢徽禛啧了声:“总不至于是因为和徐家人吃酒才如此?不是才从徐家回来?”

“不是,少爷别问了。”萧砚宁实在不想说这个。

“不问便不问吧,你去那边坐。”谢徽禛伸手一指旁边坐榻。

萧砚宁乖乖走过去坐下,谢徽禛上前,帮他解开了发髻。

萧砚宁抬手想要阻止:“少爷做什么……”

“别动,老实坐着吧,”谢徽禛的手指按上他两边太阳穴,“酒喝多了头不疼吗?就睡一个时辰有用?我帮你松快松快。”

萧砚宁觉着外头天都没黑,就这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谢徽禛才按了几下便赶紧说可以了。但谢徽禛没肯,还稍稍加重了些力道:“以后即便心情不好也别在外头醉酒,喝酒误事,小心被趁人之危。”

萧砚宁:“……公主如何会趁人之危?”

“为何不会?”谢徽禛没好气,“她若是将你扒光了趁你醉酒跟你圆了房,你是不是就得反悔之前答应的事情了?”

萧砚宁涨红了脸:“少爷胡说什么呢,公主一个女儿家岂会做这等事情。”

“所以今日确实是不高兴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谢徽禛话锋一转。

萧砚宁哽住。

谢徽禛揉着他的头发:“不能说?”

安静一阵,萧砚宁犹豫问道:“你当真不打算娶妻了吗?”

“娶啊,谁说我不打算娶妻。”

谢徽禛的声音就在耳边,萧砚宁心脏骤然紧缩起,便听他继续道:“你若是肯做太子妃,我便娶。”

萧砚宁:“……少爷别说笑了。”

谢徽禛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你觉着我在说笑?我早说过了,陛下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

萧砚宁不赞同道:“我本是公主的驸马,即便将来和离了,也不好做少爷的太子妃,会坏了少爷名声的,不值当这样。”

谢徽禛不以为然:“你很在意名声?”

萧砚宁:“没有。”

从他那日答应了谢徽禛起,他就已不再考虑己身,可他不能不考虑谢徽禛,谢徽禛是储君,不能背上那些不堪之名被人指指点点、口诛笔伐。

“那你想如何?”谢徽禛问他,“以后以侍卫的身份不明不白跟我一辈子?甚至哪日我立妃了娶妻了,也为了大局忍让?”

被戳中了心思,萧砚宁更抬不起头,没什么底气地争辩:“也不会忍让,少爷哪日当真要娶妻了,我便会从此恪守为人臣子的本分,便是少爷再逼迫我,我也不会再逾矩一步。”

“你就是个大傻子。”

谢徽禛掰起他脸,让他看着自己:“你看我是那种始乱终弃之人吗?你就是觉得我新鲜感过了,就会不要你去娶别人?”

“我与少爷都是男子,何来始乱终弃一说,”萧砚宁摇头,“我知道少爷不是喜新厌旧之人,但是……”

“但是什么?”谢徽禛气呼呼道,“闭嘴吧你,再说我真生气了,当了皇太子要是连这点自由都没有,我这皇太子当得还有何意义?我两的事情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还有你给我记着,你是萧王府的世子,不是委屈巴巴的小可怜,别把自己放太低了,什么无名无分跟我一辈子,说出来我都觉得臊得慌,我需要你这么委曲求全吗?”

萧砚宁脸颊被他掐红了一块,谢徽禛松了手,又帮他摸了摸:“听明白了吗?”

萧砚宁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被迫点头。

“听明白了吗?”谢徽禛再次问。

他只能道:“听明白了。”

谢徽禛这才满意了:“嗯,等解决了你与乐平的事情,我们的事情我也肯定会让父皇点头,放心。”

萧砚宁彻底无话可说,所有他觉得违背纲常、离经叛道不该做的事情,在谢徽禛嘴里似乎都不值一提、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谢徽禛就是有这种近似狂妄的自信,非是因他的身份,而是他这个人。

对上谢徽禛目光,萧砚宁心头蓦地一松,便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少爷,我们去用膳食吧。”

谢徽禛松开手:“肚子饿了?”

萧砚宁诚实点头,他晌午便没用多少东西,光喝酒了,这会儿确实饿了。

“谁叫你去了外头不吃东西光喝酒。”谢徽禛站起身,也将他拉起来。

萧砚宁面露窘迫:“我得梳头。”

“梳什么头,”谢徽禛瞧不出有什么毛病,“又不用见外人,就这样吧。”

萧砚宁不肯:“不行,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谢徽禛受不了他这别扭劲:“那你坐下。”

将萧砚宁按坐回去,谢徽禛也不假手他人,再帮他把头发挽起重新梳成髻。

萧砚宁有些不自在,由着他折腾,没敢动。

谢徽禛漫不经心地想着,萧砚宁这性子,还得慢慢磨。

用晚膳时萧砚宁问起方才胡田学来禀报的事情,谢徽禛摇头:“钦差那边依旧没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王廷夫人的嘴也撬不开,她若是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不好一直逼问。”

萧砚宁担忧道:“那少爷打算如何办?”

谢徽禛想了一下,笑道:“女人的问题还是叫女人来解决管用些。”

萧砚宁:“少爷的意思是?”

谢徽禛道:“让乐平来撬开她的嘴吧。”

他说着又看了萧砚宁一眼,继续道:“若是乐平能将事情办好,我以后就对她客气些,让着她些,若是办不好,她便是个没用的,丢了我们家的脸,以后也别在外头说是本少爷的姊妹了。”

萧砚宁试图劝他:“少爷不必待公主太过苛刻了,少爷毕竟是她兄长,公主她也十分尊敬少爷。”

“我若不是她兄长,她敢与我抢人,她还能如今日这样过得这般潇洒自在?”谢徽禛道。

萧砚宁顿时语塞。

谢徽禛给他夹菜,复又笑了:“逗你的,吃东西吧。”

萧砚宁吃着东西,心思却有些飘忽,谢徽禛嘴上说是逗笑,可他听得出来,谢徽禛或许当真是这般想的。

谢徽禛总是这样,笑嘻嘻地说着似真似假的话,叫人辨不清。

不期然地他又想起先前回来时,徐长青问的那句“若是他欺骗你呢”,一闪而过的念头被萧砚宁下意识屏除。

不会,萧砚宁再次在心里说。

谢徽禛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