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宫门一开谢徽禛便进了宫,才回到东宫,谢朝泠那头派人来传话,叫他过去。
谢徽禛问人:“父皇几时回来的?”
来传话的人答:“昨夜就回来了。”
谢徽禛:“孤知道了,一会儿便过去。”
心知昨夜之事确实被父皇他们知道了,谢徽禛既来之则安之,还换了身衣服洗了把脸,这才乘步辇去了皇帝寝宫。
召见他的人却是谢朝渊。
“你父皇累着了,还在补眠,”谢朝渊也才刚起,懒洋洋地倚座椅里,问他,“你先前答应你父皇的一年不见那萧家子,这才几日,就出尔反尔了?”
谢徽禛乖乖认错。
谢朝渊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服气?”
谢徽禛:“不敢。”
谢朝渊冷哼:“嘴上说着不敢,一次次往宫外跑,倒是将你父皇的话当耳旁风,我与你父皇当初能分开四年,让你与那小子一年不见而已,就有这般难?”
“小爹爹是嫉妒我与砚宁能如此一帆风顺在一块,故意撺掇父皇给我们制造麻烦吧,”谢徽禛弯起唇角,讥诮道,“小爹爹好小心眼啊。”
谢朝渊嗤了一声这死小子,皱眉道:“你当我吃饱撑的,这是你父皇的意思,你现在心太野了,满脑子情情爱爱,他要你收收心,别忘了自己本分是什么。”
再又酸溜溜道:“你父皇可不是你这样的,无论何时,摆在他心里第一位的始终是江山社稷。”
谢徽禛点头:“小爹爹果然还是嫉妒我,砚宁心里第一位的却是我。”
其实真要当着萧砚宁的面,他并没有那般自信说这话,但不妨碍拿来呛一呛谢朝渊。
谢朝渊果然阴了神情,再说下去估计要翻脸了,谢徽禛见好就收,赶紧请罪:“儿臣说错话了,小爹爹勿怪。”
僵持间,谢朝泠自后殿出来,察觉到他俩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略微奇怪:“这又是怎么了?你俩怎么每回单独说话不几句就要吵起来?”
谢徽禛上前请安,与他解释:“是儿臣说了不好听的话,惹了小爹爹不高兴,儿臣正与小爹爹请罪。”
谢朝泠目光转向冷着脸的谢朝渊,谢朝渊别开眼,他略略无奈,再问谢徽禛:“你昨夜当真出宫了?”
谢徽禛:“……没有下次了。”
谢朝泠“嗯”了声:“以后每日功课再加一倍,下去吧。”
谢徽禛苦了脸,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他父皇先前分明听到了他挤兑小爹爹的那几句话,故意帮小爹爹出气整他吧,也只有他小爹爹才觉得父皇心里第一位的不是他自己。
果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日,萧砚宁便收到了谢徽禛派人送来公主府的信。
谢徽禛在信上说他之后当真不能再出宫了,但会每隔几日叫人送信、送些东西过来,唠唠叨叨地叮嘱萧砚宁要按时吃饭,药膳还得吃着,用这一年的时间好生调理身体。
萧砚宁看罢有些好笑,又有说不出的酸涩涌上心头,于是也提了笔,认认真真给谢徽禛回了封信。
他也一样,在信里叮嘱谢徽禛听陛下和君后殿下的话,将心思放回正途,不要叫外头人小瞧了他这位储君殿下。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包花籽,萧砚宁在信上说这都是些容易养活的野花,很好种,随便找些土撒下就能长出来,让谢徽禛若是无聊了,可以种些这个打发时间。
谢徽禛将一整包花籽倒在书案上,伸手摸了摸,垂眼笑了。
再叫了人进来:“将这些花籽拿去外头窗台下撒下,……算了,孤自己去吧。”
自那天起,每隔几日,便有书信在东宫与公主府之间传递,谢徽禛一股脑地将各样的好东西往公主府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无一不足,萧砚宁说了几次不需要,这人不听,只能算了。
他也会随信给谢徽禛送些小玩意,有时是一包花籽,有时是自己作的画,有时是随手摆出来的棋局,如此即便不能见面,日子也不难捱。
秋去冬来,转眼已至一年年关,小年那日萧砚宁回了趟萧家,跟着家里人一起祭祀灶王,便顺便留这里吃了顿饭。
席间几个堂兄弟说起明岁春日要重开选秀之事,议论纷纷。
“陛下自登基起,后宫便一直空置,选秀直接停了,先前日子礼部传出风声明年选秀要重开,莫不是真的?是要选妃吗?”
“应当不会吧,有那位君后殿下虎视眈眈盯着,就算陛下真要选妃,也没谁家人敢送女儿进宫啊。”
“那倒是,没准是给储君选妃呢,太子殿下年岁才是正当合适的那个吧,其实早几年就该选太子妃了。”
“可太子殿下先前不是来过咱们家里……”
几人说到这,想起他们家还有个皇太子早定下的“太子妃”在,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尴尬得不敢看萧砚宁。
萧砚宁低着头吃东西,并不接话,这件事情他今日还是第一回 得知。
选秀吗?
萧衍绩轻咳了一声,提醒一众子侄:“皇家的事少议论,关起门来在家里说几句就算了,去了外头万不可这般信口开河,小心祸从口出。”
那几人纷纷表示受教,赶紧闭了嘴,再不敢说了。
用过膳食,萧衍绩将萧砚宁留下喝茶,与他道:“他们几个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选秀之事只是传出风声,是不是真的还做不得准,且就算要选秀,也未必与太子殿下有关,不必想太多了,自寻烦恼。”
其实说这话时萧衍绩自个心里也打着鼓,若选秀的消息当真,确实最有可能是为的充盈东宫,即便当日谢徽禛上门时说的情真意切,可那些也是做不得准的,而且,谁规定了谢徽禛就一定要像陛下一样,只有萧砚宁一个?
萧砚宁也远不如那位君后殿下个性强悍,怕是不敢在这方面有意见。想到这个,萧衍绩反而有些焦心了,但没表现出来。
萧砚宁将茶盏放下,神色沉定:“父亲多虑了,我信殿下,他不会骗我,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我不会当真。”
萧衍绩闻言稍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只怕你心里不舒坦。”
萧砚宁难得笑了一下:“不会。”
从萧府出来后,萧砚宁叫了个近身伺候的人过来跟前,问道:“外头当真在传太子要充盈东宫?”
“是有些人这么说,”那小厮道,“不过驸马爷您放心,便是殿下想,民间百姓们也不会答应的,如今百姓们都知道您与殿下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侣,他若是负了您,第一个便要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了。”
萧砚宁:“……何来此一说?”
小厮道:“真的,少爷您写的那些本子日日在戏园子里上演,京城里的夫人太太娘子们都爱听,殿下要是再另娶他人,她们第一个不答应,便是那些官员老爷们有意动的,也怕得罪了家中女眷们,更没哪个小娘子拉得下脸嫁去东宫,插在您和殿下之间,那是要叫其他娘子们看不起的。”
萧砚宁:“这都是些无稽之谈,说出去不过惹人笑话,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小厮赶紧道:“小的以后再不敢说了,不过嘛,选秀这消息传开后,那些戏班子倒确实又排起了新戏,将这事加进去,又能来来回回生出好些新故事嘿。”
“……”萧砚宁不再问了,“回去吧。”
回到公主府时,东宫刚巧来了人送东西和信。
这几日天愈发冷了,西北那边新进贡来一批毛皮,谢徽禛拿了许多,送了一大半来萧砚宁这,另有五篓完好的银霜炭,和其他各样的御寒之物众多。
“殿下说了,请驸马爷您务必要保重身体,冬日天寒,万不能着凉了,”来送东西的内侍笑眯眯地禀道,“您若是身子不好,殿下便是拼了被陛下责骂,也要亲自出宫来看您。”
萧砚宁略无言,拆开了谢徽禛写来的信。
仍和之前每一封那样,谢徽禛在信中事无巨细地叮嘱他顾着身体,说的全是琐碎的小事,方方面面都在替他操心。
萧砚宁提了笔,快速给他写了封回信。
到最后将要收尾时,手指微微一顿,鬼使神差地又多添上了一句,提起近日听人说,外头关于公主驸马的故事又添了新的篇章,问少爷可有去听过。
放下笔萧砚宁舒了口气,怔神了片刻,将干了的信纸收进信封里,让人送进宫去。
谢徽禛收到信时还在皇帝寝宫里吃小年宴,他略微意外,问下头人:“这次只有这一封信?没别的东西了?”
“没有了,”送信进来的内侍禀道,“驸马爷只让送了这封信来。”
谢徽禛想着,萧砚宁上次还说过两日会将他自己酿的酒送来,怎的说话不算话呢?
拆开信,从头至尾看完,谢徽禛将信纸按下,又不由笑了。
他自然知道萧砚宁说的是什么,他确实许久未出宫了,外头的事情却都一清二楚。
萧砚宁虽只在信的末尾稍稍提了这么一句,可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吃味了,原来如此,难怪连说好的酒也没了。
谢朝渊听得方才那内侍说的话,又见谢徽禛看完信便开始傻乐,问他:“萧家那小子又给你说了什么好听的话,哄得你这般高兴?”
谢徽禛没理他,趁机与谢朝泠抱怨:“父皇,您要重开选秀,也不跟人说清楚,外头人都道是儿臣要选妃,说儿臣负心薄幸,砚宁也误会儿臣了。”
谢朝泠瞥他一眼道,淡道:“宗室那些王公家里需要挑人,选秀是为他们开的,不过你若是想,朕也可以给你挑几个。”
谢徽禛:“不了,父皇还是留着自己受用吧。”
谢朝渊寒声提醒他:“时辰不早,你可以退下了。”
谢徽禛试着与谢朝泠说情:“这半年我都规规矩矩听父皇的话,除了祭祀庆典,连宫门都没出过,如今过年了,也不能通融一回,让我去见砚宁一面吗?”
瞧着他模样实在可怜,谢朝泠神情间便有了软化之意,谢朝渊抢先道:“不行,年前年后各种祭祀,你得留下来帮你父皇分担。”
谢朝泠桌子下的手在他膝盖上轻按了按,谢朝渊改了口:“……实在想出宫就等大年夜里吧,傍晚用过家宴让你出宫去陪他守岁,免得你说我们不通情达理。”
谢徽禛喜出望外,刚要谢恩,谢朝渊继续道:“不过你不能就这样去,那日进出宫里的宗王和朝臣多,被人瞧见你出宫去了公主府,又要传闲话,傍晚那会儿宫女们能去西侧门那边见家里人,你也扮作宫女走西侧门出去吧。”
谢徽禛:“……”
这位君后殿下就是故意的吧,无时不刻都想看他笑话。
谢朝泠似乎也觉着这点子不错,提醒谢徽禛:“第二日宫门一开便回来,你若是不愿意,那便算了。”
谢徽禛:“……儿臣愿意去,多谢父皇和小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