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这两股势力,就像两颗高速运行中的小行星,已经滑入注定要撞击的轨道当中,势不可挡。
而现在,这个大势已经越发明显,随时都有可能撞在一块。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江跃知道,针对万一鸣的计划必须实施了。
之前杨笑笑前来,看上去是因为个人满满的求生欲,但里头肯定有万一鸣的授意。
换句话说,在万一鸣的逻辑里,他派杨笑笑是来投石问路,试探丁有粮的最终态度。
江跃早洞悉这一切,所以他没有把话说死,反而隐隐约约打开一些空间,让对方感觉到签字这件事并非没得商量。
他给杨笑笑的话,暗藏着某种强烈的暗示。
他不是故意不签字,而是缺乏安全感,缺乏保障,缺乏足够的动力。
所谓的动力,自然就是利益不够。
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只要利益足够,能够保障他的后路,签字压根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了这些信息量,江跃判断,万一鸣就算起了杀心,多半也会再来试探一回。
就算是万一鸣能够轻松决定丁有粮的生死,终究之前联系太深,并非杀人灭口就一定能切割开的。
能不杀人就解决的情况下,万一鸣未必就真的一定会选择杀人。
即便要杀人,那也得事情摆平了,各种风险排除掉之后,再行动手。这才符合聪明人的做派。
临近下班时间,万一鸣居然还没有来。
这让江跃有些意外,按他的估计,万一鸣应该会在下班之前出现的。
不过江跃随即也就想明白了。
万一鸣没有出现,不代表他没有来。
他之所以没有在这里出现,或许只是避嫌,或许是在回避什么。
以万一鸣那脾气,他绝不可能那么沉得住气。
想到这里,江跃将办公桌前的材料收起来,略一收拾,掐着点便离开了。
他刚走出办公室,走廊上就传来一阵咆哮声。
“丁有粮,你给我过来!”
这咆哮又是来自局长大人,只是这回的愤怒,明显像是动真格的,不是跟先前那样只是敲打而已。
江跃大致猜到了情况,再度走进局长办公室。
乓!
局长大人先前忍住没有砸过来的杯子,这回是真忍不住了,迎面朝江跃招呼过来。
要不是江跃闪身躲开,这滚烫半杯水一定会撒在他身上。
都下班时间了,火气还这么大?
局长一拍桌子,推开椅子,大踏步冲到江跃跟前,几乎是贴着脸吼道:“丁有粮,你到底想干什么?造反吗?”
“你是猪脑子啊,谁让你把物资批给扬帆中学的?”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汇报一下?”
局长夺命三连,吼得江跃耳膜都瑟瑟作响。
江跃一脸无辜道:“人家手续齐全,而且这个额度其实不大,还特意来麻烦您?我怕您说我小题大做啊。”
对扬帆中学而言,这批物资是很大一批。
但是对于物资局而言,他们掌控的物资那是天文数字,那点额度按规定,各处确实有自主处理的权力。
局长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江跃的额头手都在发抖:“你……你……好好,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跟我还玩上花样了是吧?”
“局长,您言重了。这芝麻绿豆大的一点事,值得您生这么大气?”
江跃一个劲的装傻,反正就是不承认错。
局长瞪着他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丁有粮,你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看来你的政治觉悟是被狗吃掉了。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那点私利,眼睛都被屎糊住了。我告诉你,你犯大错了,你就等着挨批吧!”
江跃一脸糊涂:“局长,我批的物资,比这数目大得多都是家常便饭,怎么这回就犯大错了?而且人家还是手续齐全的。”
“幼稚!”局长显然不想再解释什么。
看上去就好像放弃对丁有粮同志的治疗。
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你自己办的好事,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江跃苦笑道:“局长您消消气,这个事我问心无愧。也不知道是捅了什么篓子,真要有人找麻烦,也得让我死得明白些吧?”
“呵呵,明不明白已经不重要,这会儿物资都到了扬帆中学卸车了,再说明白不明白的事,晚了!”
“扬帆中学怎么了?他们这批物资没有程序上的瑕疵啊。之前星城一中那边,批了好几次比这数目更大的物资,也没人说过啥啊。”
既然装傻,那就索性装到底好了。
至于星城一中的物资批条,那是江跃翻查档案查到的。
“你下班吧。”
局长显然没有多说什么的欲望了,跟挥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就差把滚蛋两个字骂出口了。
江跃摇了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掉头出门,把门带好。
从这局长的态度,江跃更加确定,整个物资局的一条线,基本上都是万家的铁杆了。
局长这个态度虽然没有明确表任何态,但他屁股底下的立场,却已经完全暴露无遗。
江跃也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动作快,让那批物资快速装车发车。
这要是再晚一些,局长一旦知晓,只要发一句话,这批物资就别想离开仓库。
事到如今,江跃也看出来,这位局长大人已经把丁有粮当成弃子,没有再抢救一下的意思了。
甚至,他那态度,对丁有粮甚至都产生了恨意,担心自己被丁有粮给连累了。
当然,局长的态度如何,都已经不重要。
走出物资局大门,街边侧边一辆启动着的车子嗖地窜到江跃跟前,斜斜地把江跃的退路堵住。
前头另一辆车配合非常完美,从另一个角度堵住了江跃前头的去路。
两个车就跟肉夹馍似的,把江跃夹在中间。
砰砰砰!
车门迅速打开,几个人彪形大汉纷纷窜下来,二话不说,双双夹住江跃的手臂就往车上拖拽。
以江跃的身手,区区两辆车肯定是拦不住他的。
只是他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因此并没有进行太强烈的挣扎。
不过假动作还是要做一下的,假装做出想挣脱的样子,脸上变色,口中低呼:“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绑票吗?”
“别动,别喊!”
江跃腰间感到有一物顶着,赫然是枪口。
若是江跃本人,哪怕是枪口顶住,他也丝毫不惧。不过眼下是丁有粮的身份,太过逆天可就暴露了。
当是不是哪里弄错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啊。”
“废话少说,上车!”
“不想找打给我闭嘴!”
两条大汉一左一右裹挟着他,上了其中一辆车的后排座位。
这种D级车型,车身长,后排宽敞,哪怕两个彪形大汉裹挟着江跃,也不显得有任何拥挤。
假装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江跃也就放弃挣扎。
身体往后一靠,吐一口重气,问道:“你们是谁,想干什么?现在总可以说说了吧?”
两名大汉冷笑不答,标准的工具人。
“想不到万少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用这种方法找我,实在是不够聪明。”江跃假装自言自语。
“是谁不聪明,你很快就知道了。”
司机座位上同样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不过收拾得人模狗样,比后排这二位工具人糙汉,相对更讲究多了。
估计在万一鸣那里,权限级别会高一两个档次。
江跃试探出对方的来头,心里头也便淡定了很多。
虽然早就猜到必然是万一鸣,但实锤之后,自然会更踏实一些,同时已经开始寻思各种对策。
车子没开出很远,不多会儿就歪进了一座大楼里头。
对方这架势压根没有打算遮掩什么,也没给他戴头套之类的,显然这地点也是临时起意安排的。
“别拽,我自己会走。”下了车,对方还想拖拽他,江跃却主动配合,根本无需对方用粗暴动作。
对方确认他没想耍花招,自然也不愿意拖拽,但依旧一左一右看得紧紧,虽然没有拖拽,但挟持左右,却一点都不放松。
很快,在大楼里头某一间豪华办公间里,江跃见到了万一鸣。
万一鸣身边,还有杨笑笑。
杨笑笑见他被人一左一右带进屋子,嘴角溢出一丝玩味的微笑,也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有别的意思。
江跃倒是没有任何不悦,大咧咧在万一鸣对面坐了下去。
脸上既无恐惧,也无不安,甚至还带着几分桀骜的意味。
这一幕看在万一鸣眼里,顿时火气就蹭蹭蹭往上冒。
万一鸣的掌控欲很强,给他卖命也好,跟他打交道也好,他一贯都要把主动权掐得死死的。
像江跃眼下表现出来的样子,是万一鸣最不喜欢的。
这意味着对方对他万一鸣缺乏尊重,缺乏敬畏,意味着对方并没有在他的绝对掌控下。
因此,万一鸣下意识便认定,这是对他的冒犯,对他的挑衅。
“丁大处长……”万一鸣故意拖着音调,冷笑盯着江跃,“一条狗,喂上几年,它也懂得摇尾感恩,知道谁给它饭吃,应该对谁忠诚,知道跟谁亲。这世道,难道人都不如狗了吗?”
江跃却好像听不懂,笑了笑,慢悠悠道:“想不到万少对狗的习性如此精通,让人佩服。”
这话不阴不阳,却颇有嘲讽对方跟狗气味相投的意思。
万一鸣闻言,自是面色一变。
这还反了天了?
这还是一向谨慎的丁有粮吗?这小子最近是吃错药了吗?
“丁有粮,看来你最近小日子过得很惬意,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万少,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些日子每天都提心吊胆,每天都担心有人对我打击报复,有人要过河拆桥,有人会杀人灭口。你看我这些天都瘦了。”
“呵呵呵,老丁啊,看来你真是把我当外人啊。谁敢打击报复你?在星城一亩三分地,有我万家罩着,谁能动你?你是不是有点神经过敏了?”万一鸣忽然语气一变,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其实我也不知道谁要打击报复我。可能是过去亏心事做得太多,疑神疑鬼,总担心半夜鬼敲门,所以躲了两天,想看看外界的反应。看看谁惦记我,谁担心我,谁在意我。果然还是万少最贴心,我听说万少满世界在找我,生怕我有个三长两短。”
不就是扯淡么?谁还不会扯似的。
你万一鸣要装作我们是自己人,那我就顺着你的口气好了。
万一鸣大气地一摆手:“老丁啊,不是我批评你,合作这么长时间,你对我万家的能量还是缺乏认知啊。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咱们之间亲密无间,在星城没人动得了你!我能保你一时富贵,就能保你一世平安。”
杨笑笑一旁忽然插嘴道:“丁处长,你这个人吧,谨慎是你的优点,也是当初万少看重你的原因。可一个人如果谨慎过头,就难免疑神疑鬼,做出一些杯弓蛇影的事情来。其实,哪有那么多打击报复,哪有那么多过河拆桥。大家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哪会有那些糟心事?”
江跃笑而不语。
你杨笑笑这会儿装什么理中客呢。
你被万一鸣羞辱的时候,以为我不知道呢?
万一鸣敲了敲桌:“老丁,听笑笑说,你想通了,愿意签字?”
“签字没问题,不过签了这个字,我打算隐退。所以,万少您也别怪我直接,签这个字之前,我得得到足够的保障,还得有条没有风险的后路。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这话说出来,现场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很多。
江跃甚至能感觉到万一鸣在这一刻,整个人的温度都降低了好一些。
杨笑笑不悦道:“丁处长,你知道万少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谈条件吗?说句不好听的,你不签这个字,你以为就没有人愿意签了吗?你不在那个位置上,那个位置还是那个位置,但你丁处长,可就不是丁处长了。你确定想通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