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作者:非天夜翔

,略有点不安,想开口说句什么,云起忙示意其噤声,拓跋锋在殿外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朱棣闭着眼,喃喃道:“锋儿回来了?”

云起“嗯”了声,吩咐道:“三保传人来,侍候皇上歇下。”

朱棣拉着云起的手,云起低声道:“皇上,姚大师还在外头等着,待会午门外指不定又有言官来跪了……”

朱棣道:“成,你跪安就是。”

云起躬身告退,行出殿外,拓跋锋大步追了上来,不满道:“方才在做什么?”

云起没好气道:“给皇上缝耳朵。”

拓跋锋道:“哦,用脚缝?抱着缝?”

“……”

云起岔话道:“方孝孺家里怎样了?”

拓跋锋将把方誉带到舞烟楼中之事交代了,云起点头,叹道:“待姐夫明儿起来,姓方的多半就完了。”

拓跋锋对着云起端详片刻,云起不悦道:“看什么?”

拓跋锋忽道:“想要个儿子。”

云起愣住了:“这叫什么话?”

拓跋锋想了想,显是极难措辞,片刻后云起质问道:“要成亲了?”

拓跋锋斟酌良久,跟着云起一边走,一边说:“没……对了,云起,你姐死了,你二哥回乡,不孝有三,无后……”

云起想起徐雯,又红了眼圈。

拓跋锋忙摆手道:“不说了,师哥错了。”

云起道:“那你自个成亲去,让我静一静。”

“你听我说……”

“走开!”云起炸雷般的大吼。

拓跋锋呆在原地,云起随手甩出蝉翼刀,扯住殿间雕栏狠狠一扯,刹那间半条回廊内瓷器,木架乒乓作响,倒成一片,碎了满地狼藉。

响声惊动了无数宫女管事,数十人奔来,见是锦衣正使与禁卫军大统领二人吵架,都不敢上前,只隔得远远地看着。

拓跋锋目送云起走远,当着那许多下人的面喊道:“云起!别走!”

云起身影转过拐角,拓跋锋又喊道:“我是想让你成亲,生个儿子……云起!”

云起没有听到,他一转过走廊,便开始大步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在另一个人身前,踉踉跄跄地停了下来。

云起两眼发黑,听到朱权的声音:“云起?!”

云起艰难地撑着膝盖,摆手,喘息片刻,感觉到肩膀被朱权揽住。

“怎么了?”朱权关切地问道。

云起按着额头,倚在亭柱旁缓缓坐下。

朱权问道:“方才听说你与皇兄去了方家。”

云起道:“方孝孺只怕要被抄家灭族。”

朱权吸了口气,道:“我正与姚大师说了此事,这就去劝皇兄。”

云起道:“不用劝了,他活不了,谁去也是一样。”

朱权认真道:“方孝孺是全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云起冷笑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的种子,可是能把皇上耳朵给咬掉半边。”

朱权自觉地闭嘴了。

马三保匆匆追出御花园,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云起知道是来回报朱棣状况的,便起身要走。

“三天后,我在府里设宴。”朱权忽笑道:“请国舅爷与大统领喝酒听戏,来不?”

云起出了口长气,问:“什么日子,怎这般有兴致……”话未完,忽然想起过几天便是中秋,遂点头道:“正好,我也有事与你说。”

朱权又道:“方孝孺完了?”

云起颔首道:“别再想了,他完了。”

二人于玄武湖畔,以这最后一句互别,各自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然而最令云起措手不及的是,方孝孺的下场不仅仅是“完了”,待得数日后,朱棣平复了心情,开始着手处理方孝孺一案时,云起方真正认识了截然不同的朱棣。

“过完节便迁都,都退下罢。”朱棣道:“朕意已决,不必多言,也不能再拖了。”

御书房中一老臣仍道:“陛下!宗庙之事繁多,陛下请三思……”

朱棣冷冷道:“那是你们现在该回去操心的事,再不迁都元人便要打过长城来了!滚!”

数名文臣登时心头发悚,纷纷告退。

朱棣嗤道:“文人误国。”

云起看着桌上的折子发呆,上头写着北元残军频繁进犯北面疆界的军报。朱棣已派遣二十万军队开向北平,一月后更将以举国之力,迁都北平,亲自与忽必烈家族展开决战。

也只有他才有这豪气,云起暗自心想,换了朱允炆,是决计不可能达到“天子守国门”这地步的。

朱棣又道:“明年开春,朕准备御驾亲征,到时也带你去玩玩。”

云起扑一声笑了出来,道:“御驾亲征便是去玩?”

朱棣眼中蕴着笑意,淡淡道:“有朕在,你便是玩了。不成你还会打仗?”

朱棣又道:“今年科举改在十一月,通告已发到全国,到时选拔点能做事的……建个内阁,便不用这般忙碌了。”

云起会心一笑:“皇上胸襟宽阔,堪为天下人表率……”

“不。”朱棣冷冷道:“朕原未打算赦免方孝孺。”

云起心头一凛。

朱棣微笑道:“如此人所请,朕要诛他十族。”

云起打了个寒颤,道:“自古只有诛九族,哪有十族一说……”

朱棣漫不经心道:“杀干净他的学生,凡是在他学堂中就学,挂名之人,一概杀头。”

“皇上!万万不可!”云起骇得脸色大变,忙撩起前襟跪下,伏身道:“方孝孺桃李遍天下,此例一开,至少得死上千人——!”

云起眼角瞥见朱棣龙靴有节奏地踏了踏,似乎在思考。

“上千人?”朱棣语气显得十分有趣:“这么一来,朝廷便干净了……”

“姐夫!”云起不敢抬头,额头磕了下去。

朱棣抬脚,靴子垫在云起额头与地砖之间,云起那头便磕不下去。

朱棣脚上轻轻使力,令云起抬头些许,不动声色道:“方孝儒的儿子失踪了?”

御书房中,死寂般的安静。

朱棣放下折子,提笔蘸墨,一脚仍支着云起的额头,云起不上不下的甚是尴尬。

“国舅爷呐。”朱棣唏嘘道:“当锦衣卫辛苦,辛苦呐!还得为大臣求情。”

云起不知该如何作答,把心一横,低声道:“皇上,方孝孺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朱棣冷冷道:“姚广孝也这么说,朱权也这么说。”倏然话锋一转,道:“让郑和帮你担点事罢,一个人扛着,终究是吃不消滴——”

说毕朱棣以笔在奏折上圈圈点点,又道:“乖,起来。”

朱棣放下笔,温暖的手指摸上云起的脸,云起只得缓缓起身。

朱棣随口问道:“晚上要去老十七家里吃饭?”

云起答道:“是……陛下也去?”他忽对朱棣有种难言的陌生感。

朱棣道:“你先去,朕批完折子就来。”

“出去!”朱棣抬手虚赶,云起哭笑不得,还想再说几句,朱棣已变了脸色,云起只得讪讪走了。

方誉那事朱棣知道了?云起一边走一边思考,让三保帮着担点事,什么意思?

锦衣卫大院中摆了节饭的桌子,云起回到院内,拉住涂明问道:“老跋没回家?”

涂明笑道:“老跋?我怎不记得老跋家在这儿,禁军统领该住宫外府邸才对罢。”

云起瞥见桌上空置了三副碗筷,便嘲道:“还嘴硬呢你们,那碗筷摆给谁的?”

有人便笑答道:“一副你的,一副荣哥儿的,一副勤哥儿的。”

云起不知该如何对答,又有人高声笑道:

“云哥儿,昨天宫里不都传大统领要成亲,这贺钱多少……”

“就饶舌吧,都给我闭了啊。”云起没好气进了房,吩咐道:“弟兄们自个吃,我有事要出宫一趟。”

锦衣卫们一时人声鼎沸,俱是放了筷子,满脸无奈。

“几年没和弟兄们过节了,你自己说,云哥儿……”那时便有人端着酒来敬。

云起拗不过只得喝了,锦衣卫们逾发闹哄,挨个上来敬酒,一人一杯逼着云起都喝了,这才放他走。

云起空腹灌酒,又是佳酿,喝得脚步虚浮,孤零零地走到皇宫外,蹲在墙角边猛吐一番,又哭了片刻,方擦了脸,眼前一阵黑,一阵亮地朝街上走去。

这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云起只觉四周景物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时又漆黑一片。初时只以为是劳累过度产生的目眩,如今靖难之役已过了大半年,目疾发作竟是频繁起来。

朱权于府内设宴,只摆了一张桌,四个位,客位下首坐着姚广孝,云起一进来,厅内乐声便停了。

“云起……”

“哎,国舅爷——”姚广孝大声招呼道。

云起点了点头,又眯起双眼,猛摇头。

朱权见云起脸色不好,忙上前去扶着,云起胸口难受,哇地吐了朱权一身,便醉倒下去。

姚广孝骇道:“国舅爷这是怎么了?”

朱权摆手示意不妨,道:“大师请自便。”说着将云起扶入内间安顿。

云起殚精竭力地过了这许久,再撑不住,躺在朱权床上便昏昏入睡。

朱权一见云起便知是空腹饮酒,劳累过度,忙着人点了房内安魂香,又备好热水毛巾,解开云起衣领反复揉擦,喂了块参片入口,不知过得多久,云起头疼欲裂地睁开了眼。

“什么时辰了?”

朱权矮身望向窗外,道:“月上柳梢头,再歇会儿。”

云起笑了起来,答道:“对不住,害你酒也没喝成。”

朱权这才起身换了长袍,白衣胜雪,拉开房门,走出庭外,满园沁人心脾的桂花香瞬间涌了进来。

“最近累狠了?”朱权立于院中笑道。

云起吁了口气,答道:“心累。皇上来了么?”

朱权道:“没有,锋儿也没来,厅内还是姚大师一人坐着,自斟自饮。”

云起系好衣领,缓缓走出院内,是时一轮圆月当空,银光千里,群星隐曜,庭中桂花树随着清风缓缓摇摆。

云起站在树下,探手折桂,喃喃道:“那年过节,我磨着师娘刻了根钗儿给我姐……用的就是这桂花枝的形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朱权微笑着从袖内取出一物,转身交给云起。

云起接过那玉钗,点头道:“对,就是这根。”

“云起。”朱权缓缓道:“我与姚大师,代这天下读书人,求你一事。”

云起端详指间玉钗,脑中尽是已故徐雯的音容笑貌,轻声答道:“我办不到,他不是以前的姐夫了。”

朱权忽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云起道:“去哪?”

朱权答道:“云游四海,随处为家。”

云起蹙眉道:“你怎么能走?当年靖难时,你与他……”

朱权一笑道:“我等他一夜,到现在还不来。他不来,便只好我走了。”

云起忍不住道:“定是忘了,我回宫一趟。”

朱权又问道:“你觉得他就算来了,会按照先前所言,将江山分我一半么?”

云起深深吸了口气,朱权又笑道:“本就没打算要他的江山,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如今想与他告个别,他也不来,倒生怕我讹他似的。”

“长江边你求大师兄帮你个忙,我办到了,如今轮到大师兄求你帮我个忙,愿还不愿?”

云起记起前事,便点了点头。

朱权又道:“办完事,明日你要跟我一起走不?”

云起一口回绝:“不了。”

云起小声道:“师哥要娶媳妇……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成婚那夜,我不能不在。”

朱权点头不语,把云起让进里间,亲手打开一个匣子:“这是瞒着他,从北平运来的。”

匣子内是一袭漆黑的锦缎。朱权让云起坐在镜前,侧过头端详他的脸。

云起明白了。

朱权取出个小盒,道:“这也是四嫂用过的,待会不可哭,莫花了胭脂。”

云起笑道:“不哭,过节怎能哭?”

朱权微笑点头,以小指揉开胭脂,淡淡抹在云起脸上,又拈着唇纸,让他抿住。

“你给你媳妇儿……也常这么描眉涂胭脂的?”云起揶揄道。

朱权看着云起的双眼,笑了笑,取过墨笔,扯着衣袖轻轻勾勒,唏嘘道:“你们姐弟都是美人。”

“待会知道该说什么不?”朱权又问道。

云起闭上双眼,白皙的脸上现出胭脂所染的淡红色,睫毛在灯光下映着一层朦胧的光影。

云起答道:“知道。”

云起看着镜中的自己,那眉,那眼,依稀便是徐雯的模样,他忍不住对镜笑道:“姐。”

朱权按着云起肩膀的手微微一紧,云起又道:“去不为天下人做什么事,只为他做这事。”

朱权问道:“为什么?”

云起淡淡道:“我姐死的那天,他与她刚吵完架,这结终究得想法子解开,不能压在他心上一辈子。”

云起上了淡妆,一头青丝如瀑,只以一根桂花玉簪挽着,全身漆黑锦服,衬得脖颈肌肤白皙似玉。

马车在皇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