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作者:西瓜炒肉

客栈下方,本来闲散来往的人流突然杂乱起来,凡人们惊吓着疾步往里躲,胆大的修士持剑而出,似是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谢折风还在屋内,没有动静。

高楼长廊上,四周纷乱仿佛被隔绝一般,长道中唯有安无雪和秦微相对而立。

秦微死死盯着面前拉着自己的人,连眨眼都忘了。

他神色空茫了一瞬,张口,双唇微颤,目光之中又盛满疑虑。

又是一声轰鸣!!!

照水剑又震颤了一下。

下方,宋不忘疾步走进客栈,逆着人流,脚尖点地,直接腾空而起飞至长廊旁:“师父——”

他瞧见安无雪同秦微面对面站着没动,猛刹脚步。

秦微看也没看他的弟子,视线从始至终落在安无雪身上。

他终于开口:“……你什么意思?”语调颤抖。

安无雪死死地抓着对方。

他刚才的话说出口,在秦微面前,便是没有回头路了。

四方喧哗皆入不了他耳,他心中一片沉寂。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谢折风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秦微,照水生灵都在你一念之间,你再信我一次——一次就好。”

宋不忘在后方,摸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好抱剑上前:“师父,照水剑异动,是否和云剑门消失的浊气有关?我们……”

秦微抬手,止住了宋不忘的话。

他哑着嗓子:“谢出寒……谢折风他知道吗?”

安无雪垂眸:“不知。”

“你……”秦微陡然撇开安无雪,“你当真是好本事。”

安无雪没站稳,一个踉跄撞上了后方长栏。

他没解释什么。

秦微惊讶稍退,满目复杂。

他双目似是染上了红,血丝隐约可见,嗓音越来越哑:“好,当真是好。你怎么会……怎么可能……?既然还活着,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一顿,稍稍仰头,终是呼出一口气,顷刻间压下惊涛骇浪,沉肃道:“照水剑下镇着大魔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此事若是有假,你去照水剑阵旁一观不就能戳破我的谎言?”安无雪不想看他,侧过脸,低声说,“镇压的大魔已至半步登仙之境,当年我们无人登仙,谁也灭杀不了半步登仙的大魔,只能镇于此地。”

“云剑门灭门产生的浊气虽撼动不了照水剑,但足以破坏剑阵,只要将浊气送入剑阵,镇压的大魔得已吸收浊气,便可自内而破。”

“眼下时间紧急,你若是愿意信我,一切旧事,事闭再谈。”

安无雪垂眸,望着下方慌乱的人流,“水鸣应当……也不想照水生事。”

“你和我提水鸣?”

安无雪不应声。

秦微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咽下千言万语,快步往前走,路过宋不忘时说:“照水剑阵怕是要出大事,带上所有弟子,封锁照水剑阵四方,若有可疑之人靠近立刻扣下。其余人随我来。”

“是。”

秦微脚步一顿,回头看了还站在原地背对着他的安无雪一眼。

“带上他。”

安无雪看上去不过是个辟谷期的修士,宋不忘不解,秦微却已经率先飞走。

他只好快速来到安无雪身边。

“这位……”

“宿雪。”

“这位宿公子,请随我来。”

照水巨剑又是一颤动。

这一回,颤动之间竟是冲起了灵力波动,震荡自照水城中央往外散开,大堂之上,茶几椅凳倾倒,杯盏碎裂。

客栈门外,方才还人头攒动的长街上没有凡人踪影,落月峰弟子一字排开,抱剑行礼。

秦微只是一个挥手将他们拖了起来,御剑而起,直奔照水剑阵而去。

安无雪跟着宋不忘来到那些弟子跟前,街上狂风不止,散落一地狼藉。

宋不忘按照秦微所言吩咐下去,所言所行皆一丝不苟,稳稳当当,满满的大宗弟子风范。

照水城突临大难,城中无渡劫坐镇,瞬时乱做一片,灵力激荡,簌簌凉风之中,宋不忘面前的落月其余弟子颔首听令,无一人置喙。

难怪那日霜海上的女弟子同他说,宋师兄是此代最有望夺得首座之位的弟子。

可惜沉稳有余,魄力稍欠,还需历练,难怪谢折风不允首座之位。

此事与他无关,他可真是冤枉至极。

客栈门前,落月弟子们领命散开,剑光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照水城主不知何时也找来了。

“不忘!”照水城主面露焦急,“照水剑这是怎么了?落月既然插手,我自是听从贵派调遣,有什么我能做的?”

宋不忘板着脸说:“城中可有其余渡劫?”

“本来有一位北冥来的修士,可是几个时辰前北冥突然发来急信,似是有要事,人现在怕是已经在回北冥的路上了……”

这说的明显是姜轻。

安无雪眉头一皱。

姜轻赶回北冥了,在谢折风醒来之前,整个照水城只有秦微一个渡劫期……

宋不忘道:“城主尽量让照水城民远离剑阵方圆之外,树立结界,莫要靠近照水剑!法阵若当真有事,我等大成期无力回天,需确保凡人安危。其余仙修若有空闲,请于城中寻可疑之人或是魔修。照水剑阵多半被有心人动了手脚,此阵来之不易,我与师父必定不会让照水重蹈当年之危。”

安无雪见这两人交谈,一来一回十分熟稔,显然是认识。

宋不忘和照水城有旧?

远处,直入云天的照水剑震颤得愈发厉害,照水城上方的万里晴空倏地阴云密布,哪怕众人还未靠近照水剑,都已然感受到隐隐之中似有浊气于阵中激荡。

弟子们与照水城主尽皆四散,宋不忘回身,利落掐出法诀,御剑而起,拽着安无雪上了灵剑,只说:“宿公子,得罪。”

两人逆着灵力风流离照水剑越来越近,巨剑晃动的阴影笼罩目所能及之处,宋不忘稳稳当当地落下,反手持剑,讶道:“我急着赶来相助师父,御剑晃得很,宿公子只有辟谷期,居然如此稳当。”

安无雪颔首不言。

疾风吹得他发梢凌乱,衣袍猎猎作响。

他站在照水剑下,看着前方熟悉的阵纹网住混乱的灵气,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的浊气隐没其中,似有增多之象。

近处凡人屋舍已坍成一片,飞沙卷石,但秦微反应及时,周围已无人烟。

他想起当年旧事旧人,看着眼前少年持剑抱拳,那股熟悉之感再度冒出。

他蓦地明白过来。

姓宋。难道……

宋不忘是……

倏地——!

前方一声爆响。

只见秦微凌空后撤,照水剑阵落下数不清的剑影,剑影竟不似过往那般清澈凛冽,反倒裹着丝丝黑气。

秦微冷着脸,挥剑而出,渡劫巅峰威压倾盆而下,雄厚灵力撞上万千剑影。

灵力相撞,带着浊气的剑影被猛地截断,秦微被冲得往后而去,一个翻飞落地,单膝着地,剑尖刺入地面。

狂风不止,宋不忘顾不上安无雪,登时借力而起,出手拦住那些漏网之鱼般的细碎剑影。

这分明是照水剑阵的剑光,此刻却浸染浊气。

安无雪被狂风吹得险些往后一跌,他快步冲至秦微身侧,拿出普通灵剑,注入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剑尖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秦微,”他喘着气,“此地几处阵眼被人灌入浊气,浊气已入阵心——”

“果然有人要在背后祸乱照水城……阵中居然当真有浊气,”秦微转过头来看他,嗓音低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剑阵是当年我们一起耗费数月时间布下,照水城大魔尽皆陨落,哪里多出来的半步登仙的妖魔!?”

“安无雪。”

安无雪一怔。

他醒来之后,人人都喊他宿雪,安无雪这个名字从来只出现在他人的茶余饭后中,甚至只会是“那个首座”。

照水剑下,他听到秦微这般喊他,久违的酸楚感浮上心间。

他赶忙低下头,不想让秦微发现自己红了眼眶。

秦微问他:“你当年究竟瞒了我什么!?”

他避而不答,倏地问道:“宋不忘是水鸣的孩子?”

“你倒是眼尖——”

“你让他走,”安无雪斩钉截铁,“他绝对不能看到剑阵下镇压的东西。我留在这,你不善阵,我告诉你剑阵玄奥。”

“我已经信你一次了。”

安无雪沉声道:“让他走!!!”

他一时情急,握剑的手一松,剑阵灵力震荡之下,辟谷期的灵力不堪一击。

他被带着灵力的狂风吹得五脏六腑都在震荡一般,猛吐一口鲜血。

秦微下意识想扶,刚伸出手,却又神情一抽,马上收手。

这时,宋不忘挡住了那些细碎的剑影,正待过来。

安无雪紧握剑柄,嗓音发哑:“让他走。”

秦微盯着他看了一会。

在宋不忘靠近的那一刻,他咬牙,还是说:“东南方浊气最浓,恐有意外。不忘,你去那边守着。”

“可是师父,这位宿公子只有辟谷期,留在这会不会很危险?而且照水剑……”

“去!”

“……是。”

少年凌空御剑的身影消失在东南方,狂风愈发骇人。

整个照水剑上空阴云密布,剑阵范围内,无数剑光闪动,剑阵战栗!

一道浊气冲天而起!

浊气之中,似有一红衣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那红衣女子不似活人,而是一道神魂。

魂魄淡淡的,仿若踏于浮空,婀娜身影自浊气中缓步而出。

每一步都震开了秦微方才在近处施放的结界术法。

——半步登仙的大魔!

她本体似是仍然被镇压在剑阵之下,可神魂已能调动周围浊气为自己所用。

天地震荡。

安无雪对此已有预料。

他叹了口气。

秦微猛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又惊又怔。

红衣女子几步走近,容貌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与宋不忘有六分相似的眉眼。

安无雪垂眸,看着那些被吹过自己脚边的沙石,如同看到了千年长河里的细碎流沙。

幸好。

幸好秦微愿意最后信他一次,驱散照水剑四方的凡人和普通修士,支开宋不忘。

他身旁,秦微目视前方,望着那女子容颜,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楼夫人……”

-

约莫一千一百年前。

照水城。

层层结界笼罩着整个城,结界上灵气飘荡,模糊了阴暗的天穹。

城主府外,灵阵运转,修士掠步而过。

安无雪坐于院中石桌前,随手拿着小石子,在石桌上画着阵法纹路。

四海万剑阵还只是一个构想,用万剑代替损毁的天柱是先人从未有过的尝试,古籍书卷翻不到任何可以照搬的法阵,他要在照水城落下第一把剑,已经研习阵法多时。

他低着头,琢磨着,听到有人的脚步声靠近。

他无需抬头便知来人,问秦微:“水鸣呢?”

秦微吊儿郎当坐下,说:“咱们楼城主那青梅竹马的师妹师成下山,他啊,接美人去咯。”

话音未落,院中又来了一男一女。

男子身量修长,一身素灰法袍,剑眉星目,面中带笑。

他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女子,张扬明艳,同样在笑着。

“首座,秦兄。”

楼水鸣将人引至石桌旁,侧开身,将那女子推至安无雪和秦微眼前。

“这是我的师妹,宋芜。”

宋芜盈盈一笑:“安首座,秦峰主。”

安无雪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