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重生]

作者:西瓜炒肉

安无雪呆了呆。

他全然没想到对方是这般反应。

他记得少时,他们奉命出山除魔,一同躲在狭小的山洞之中。整座山林都被浊气覆盖,夜间似有分辨不出来处的大妖鸣叫之声,一下一下地戳进人的耳朵里。

饶是安无雪已经在外历练了许久,也知道自己身为师兄应当更为稳重,可他听着那些唳叫,都整晚难以安眠。

比他还要年少的谢折风却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分明他才是那个师兄,但不论是师长尚在的少年时,还是共同执掌两界的仙祸末期,天崩地裂都能冷着脸无波无澜地面对的那个人,都是谢折风。

他以前不觉得师弟会害怕。

可他在观叶阵中,想要给谢折风落下无情咒时,师弟的恐惧让他至今记忆尤深。

而他也不觉得出寒仙尊会有杯弓蛇影、后怕警惕之时,可现在……

他有些不自在道:“我说了不会再下咒便是不会再下。”

谢折风眸光轻闪,居然还问他:“当真?”

安无雪没好气道:“我就算修为重回当年之巅峰,傀儡印不也还在?刚才仙尊不也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抬手将我制服?怎么如今倒怕起来了?你我之间,从来都是我小心翼翼你随心所欲,你灵力无碍,我能做什么你不想的事情吗?”

他其实只需解释意图便可。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这番话说的,竟然是在抱怨。

他赶忙止了话语。

谢折风却问他:“师兄还有什么要骂的吗?”

安无雪:“……”

谢折风等了片刻,确认他没话说了,这才又走上前来,如刚才安无雪所说,卸下灵力护体,放开心神,等着安无雪看他识海。

“我只是想看看你心魔的情况,还有……”还有无情咒。

安无雪神识展开,触上了谢折风的识海。

识海是修士最为隐秘之地,修士双修不同于凡人之处,便是识海交融。

安无雪起先没想太多,可他的神识刚进入谢折风识海之中,便猛地想起冥海水渊的那一次双修。

他浑身一绷,神识都顿了一下。

身侧之人的气息似乎也滞了滞。

两人都寂静无声地坐着,安无雪闭着眼,却能感觉到师弟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仅能听到那人气息愈发沉了下来,还能感受到对方识海在悄悄躁动。

他们入屋时不曾关门,深夜的飞雪随风飘入屋内,落在月色洒下的光影之中。

絮絮飞雪时不时拂过安无雪的脸颊,带来细细碎碎的冰凉之感。

像有什么东西,在帮着谢折风的目光,挠他的心。

他蓦地睁眼。

这人视线被他逮了个正着,赶忙挪开目光。

“……你不是忘了吗?”他咬牙。

这问题没头没尾,但谢折风一听便知道安无雪在问双修一事。

正是因为忘了,所以方才,谢折风才没忍住在想,双修之时,神识被他的神识包裹的师兄……会是什么样的?

他怎么能忘了呢?

此言谢折风自是不敢说,他在心中念了一遍清心咒,低声说:“师兄别生气……”

别生气什么?

谢折风不说,安无雪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谢折风的识海稍稍安静了下来,便也不再耽搁,细细探查起来。

这人神魂之上已经满是乌黑,但凡有一点意志不坚,谢折风怕是本身就能成为一个浊气之源。

居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他在观叶阵中,根本没看出谢折风有什么异样,还以为这人当初在击杀赵端时以分魂之法压制心魔后,心魔便没有发作。

怎么会……

他继续探查。

无情咒仍然存在,也不知是谢折风已至仙者境所以可以抵抗南鹤的仙力,还是裴千所说的……情意过浓以致咒术自然无效……

但无情咒安安静静地待着,谢折风心魔又好似冰山后的惊涛骇浪,两者之间似乎没有关联。

难道谢折风的心魔并不是无情咒导致的?

“师兄,”这人突然说,“我曾闭关八百年根除心魔,神魂情势如何,我心下清楚,不会酿成大祸,师兄放心。你……莫要皱眉了。”

安无雪缓缓睁眼。

——他皱眉了吗?

他担忧的并不仅仅是心魔,而是这无情咒的起源。

师弟天资如此高,师尊要硬生生改谢折风的道,让无情咒和浮生道根骨共存一体,其中原因还未可知。

而且,他本以为是无情咒与谢折风根骨相冲,再加上他……他的一些事情,才滋生了如此顽固的心魔。但眼下终于得了空闲细细探查,却发现并不像是这么回事。

他问谢折风:“我可以审曲问心吗?”

无情咒是曲家上一任家主封存,他还是得从曲家寻起因果。

“当然可以,”谢折风缓着语气,“师兄的名字仍在落月弟子册首页,落月千年不曾选立新的首座,师兄已经在修真界所有仙修眼中死而复生,那便还是落月峰首座。”

落月峰首座,听上去虽然只是落月弟子首位,但落月又是千万年来代代出仙尊的第一大宗,首座说是门派首座,其实也是仙门首座。

“北冥祸事,你想查什么,本就可以放手为之。”

安无雪收回神识,随口道:“不必了,我无门无派,也不是什么首座。只不过为祸之人多半和我渊源匪浅,这一次我肯定会尽我所能解决此事,但是日后……我还是不插手两界之事了。”

他不愿松口回来,谢折风面露黯然,说:“不论师兄想去哪里,落月峰子弟眼中,师兄永远是落月首座。”

安无雪无言。

谢折风又同他说:“今日是你生辰,你又为北冥费了太多心力,这几日便歇一会吧?上官了了虽然修为大跌,但我在北冥,区区几日而已,闹不出什么事情。

“城主府和落月峰要处理傀儡一事,第一城目前还在封锁搜查,几日也没办法有什么进展。师兄歇息好了,再去审曲问心也不迟。”

“……好。”

他顿了顿,问:“你是如何和修真界解释我死而复生的?”

“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

安无雪轻笑一声——这倒也是。

他自己都解释不了,要是把他是傀儡之身的说法说出去,指不定还有大乱。

不如先不解释,其他人怎么猜便怎么猜。

想问的问完,他又不说话了。

困困在被窝里躲了许久,此刻终于忍不住,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一双大圆眼睛眨巴眨巴地往他们两人这里看。

谢折风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起身,又把自己的灵囊留了下来。

“师兄好梦。”

“仙尊,我不——”

我不需要这些。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那人便深知他的脾性,居然直接走了。

灵力卷起轻风,吹动飘雪,扫落一阵梅花雪雨。

安无雪起身行至门前,发现满院的寒桑花还是这么摆着。

谢折风根本没带走。

这人来时带了整个北冥所有的寒桑花,还有归絮海里最高洁的一朵雪莲,去时,却只带走满怀风雪。

他叹了口气,立下笼罩整个寒梅小院的结界,以防他人窥视打扰。又用灵力送出一个魂铃挂在院门口,方便有人有要事寻他之时敲响。

做完这些,安无雪转身,打算合上屋门继续睡一会。

可脚步还未动,他回眸又看了一眼满院的寒桑花。

他其实知道哪一朵是最冷的。

他上一世畏寒的毛病直至陨落都不曾修养好,哪怕换了个身体,对寒冷总是敏锐而习惯的。

安无雪缓步走到了那一朵旁,轻轻送出灵力,将那一朵寒桑花拿了起来。

他低头,轻嗅了一下。

像是裹着冷味的幽兰花香。

原来寒桑花的花香是这样的吗?

他上辈子在北冥许久,收到过那么多朵寒桑花,为何从没有细嗅过呢?

安无雪在那站了许久。

站到明月都从一个树梢挂到了另一个树梢上,他捧着寒桑花的双手都堆满了雪,困困从屋内飞出来,扒拉着他的衣袖。

他这才重新将那朵花放了回去。

屋门总算彻底合上,阻隔了所有霜雪。

结界之外,谢折风抱剑立于树下,不舍离去,站在雪中看着。

结界笼罩院中一切,他什么也瞧不见。

以他的实力,这世间什么结界都无法拦他。

可唯独眼前这一个,他能破,却不敢破,生怕惊扰了梦中人。

-

安无雪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醒来之时,日光洒在积雪之上,他推开窗,刚想起困困不见了,便见到积雪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呜呜……”

他:“……”

原来是颜色太一致,融在一起了。

他哭笑不得,推门而出,踏过积雪,把困困捞了起来。

“叮铃——”

魂铃响了。

玄方?上官了了?戚循?谢折风……?

神识一展——

安无雪挑眉,倒没了反感之色,直接挥退结界,传音让那人进来。

裴千一进来,就拿出了十几个灵囊。

安无雪:“?”

他稍稍后退了一下,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才说:“你抢劫了多少仙门世家?”

裴千:“……”

他把那些灵囊全都挂在了困困爪子上,重得困困险些飞不起来。

他优哉游哉道:“这个啊,是昨天和今天所有北冥的仙门世家,还有一些和首座有点前缘的门派,哦对,还有几个渡劫散修,他们进献给首座的——”

“送回去。”安无雪根本不等裴千说完,便语气坚决地回绝。

他根本不想和那些人有什么牵扯,灵宝法器再贵重又如何?

裴千却面露难色:“知道为什么是我送进来吗?因为那位姓玄的峰主昨日拒了一整日,一点用都没有。那些人不要命的,用杀了他们威胁都没有用,玄峰主实在没办法,又知道安首座不可能愿意收这些……”

“所以他们觉得我对你或许会有好脸色,就把这个差事交给你了?”

裴千讪笑道:“是这样。”

“你就这样同意了?”安无雪恨铁不成钢。

“我也不想啊,”裴千无奈,“我也知道你应该是不想要的,一开始坚决拒绝来着。可是吧,这凡事都有个但是——你不是给了我一个可以满足执念的幻术吗?我前两天刚把曲忌之坑进去,结果玄峰主居然和我说,如果我不帮忙,他就把幻术破了!”

“我这次是用双修让曲忌之放松警惕,好不容易才把曲忌之骗进幻术里的,玄峰主要是把幻术破了,我不得亏死!”

“落月峰的人也太不要脸了!”

安无雪:“……”

“哦,你除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