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时节

作者:桩桩

  业务

三月的北京城春寒料峭,恼人的风卷起晕黄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雾蒙蒙的。一出门墨镜,纱巾,长长的防寒服,要多丑有多丑,走进社里,外面的这层保护装置一脱,才长吁口气。

菲儿他们正商量着什么。我走过去听到她问我:“子琦,今晚那个酒会你去吗?”

我忘得一干二净。杂志社接这样的邀请函挺多的,不见得每个都会参加的。菲儿提醒我:“今年装饰又有新流行,据说今晚来的行业巨头挺多。要是能搭上线,就这块银子不会少赚哦。”

菲儿说得对,开春第一个大型酒会,而且是杂志的金主们。多识得几家装饰公司高层是件好事。听说还有一些设计名家出现。我向来以为广告设计与装饰设计异曲同工。前些日子帮家专卖店设计橱窗,竟然赚了一月工资,我觉得这行大有钱途。慢慢做,说不准我对郁儿说的两年时间买车供房真能实现。

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象我已开着辆二手小车,快乐的当着房奴。现在买辆二手小车不成问题,可房奴嘛,唉,我连当房奴都不够格呢。有了房,我在北京就算真个家了。衣食住行,在北京,住是排在一第一。田华买房买在了通县,二十几万买了间二手房。图的是便宜。刚开始都觉得远,现在地铁一通倒觉得她有眼光。郁儿的窝买的时候六十几平米五十多万,现在足足涨了十来万上去。我要求不高,能有三十平米就够了。想想就觉得外地人来北京安家太不容易。可是,老家的房子送给了娟子,我还没家呢。蜗牛是最爱家的,走那儿把房子背那儿,如果在苏河修间房再搬到北京,哇,那得多少银子?

正对以后的美好生活发挥想象。菲儿伸手在我面前一晃:“回神!去不去啊?”

我去,我怎么不去。我现在就去打扮,前前任老总训过话,一个邋遢的丑女要拿到单子付出的努力会比漂亮女孩多得多。

晚上七点,我们杂志社一行几人说说笑笑去赴会。进入会场就分散找寻目标下手。这次不同情人节,得男女搭配,我们自然地选择了女女组队。菲儿和我端起一杯果酒穿梭在人群里,见着面熟的笑着招呼,见着不熟的有机会就搭讪,搭讪是门艺术,菲儿是大师级,只需紧跟她就行了。

菲儿总结经验有几点,一是牵线搭桥。利用已熟的面孔介绍熟悉新面孔。二是先入为主,不等人家反应,热情把对方归入曾打过交道者。三是请君入瓮,这就需要我离开她了,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端杯酒站那儿,过会儿自会有人主动上前。

跟着她穿花蝴蝶般加深一遍熟面孔们的印象后,我与菲儿找了个角落中场休息。我问菲儿:“名片散完才收工?”

菲儿说:“那当然,要对工作负责。”说着说着眼睛亮了起来。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怎么又是他?云天插手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广了点?只听到菲儿在背弈的资料:“展云弈,三十二岁,未婚,双料硕士,云天集团董事长,一年前出过八卦。”

我听得心里一跳,又听到她叹气:“人家不过比我们大几岁,就后半辈子不愁,太不公平!”

我问菲儿:“你认识他?”

菲儿摇头:“听报社朋友说起过。”她眼睛慢慢亮起来:“从来不知道云天还有这种业务,现在就去认识。”说完就往那边走。

我没有跟去。闪到更远的角落,隔着人群慢慢看他。他穿着蓝灰的西装,很合适。我一直说他是衣架子。比着头顶量他的身高,他恰好比我高一个头,我算算差距,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脸长十八公分,我双手挥动认真地比给他看,这么长的脸!弈笑着呵我痒:“敢说我脸长,嗯?”

想着想着不自禁地笑起来。旁边一个声音在问:“看什么看笑了?”

阿成笑嘻嘻地站在我身旁。这会儿功夫,菲儿已成功和展云奕接上头,回头对我们示意。阿成乐了:“菲儿做公关比她做广告强。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男友。”

“你错了,你没见着大李的眼睛就跟着菲儿打转吗?”我下巴一抬指向大李。

“没想到情人节还真就了一对善缘。”阿成感叹。正说着,菲儿和弈竟朝我们走过来。我是该走呢,还是若无其事?最终还是没挪开脚。平静地看着他们走近。

菲儿介绍我和阿成与他认识。弈含笑说:“北京城能老遇着熟人,也是缘份,是吧?子琦。”

我笑着不语。菲儿高兴地说:“原来你们认识。”

弈对她解释:“以前子琦做过云天的业务。”原来变成了业务关系。很好。

弈接着说:“新成立了家装饰公司,刚起步,正想和你们杂志联系,子琦,你和刘小姐下周一来我公司谈谈好吗?”菲儿很雀跃,站在展云弈身边对我使眼色。

业务是吗?把银子送上门来是吗?我没想到有一天会赚展云弈的钱。我半响没吭声,菲儿忙接口:“好,我们下周一一定来。”

没说两句,弈有礼貌的离开。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世事无常,人在情非。菲儿急急地对我说:“大好机会,你高兴傻了?半天不说话。”说完又是一笑:“今晚最实在的收获。”

我不动声色的功夫练到了第几层?我看着弈心跳都没加速。是情到浓时情转薄?是此情只可待追忆?

早早退出酒会,菲儿没有反对,已经收获颇丰,没必要把自已弄那么累。大李求之不得,正好找着机会送菲儿回家。我看菲儿甜甜的笑容,估计这对男女成功比率大增。就等着时机成熟正式对大家宣布了。

阿成一定要送我。坐上他那辆捷达,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开车了:“阿成,能帮我看辆二手车么?”

阿成笑着说:“终于要开车了?你不怕啦?”

我说:“别人都说开车是练个手熟,慢慢就适应了。”

他兴致很高:“是啊,没车是很麻烦,现在带你去练练手?”

阿成一气把车开到了石景山附近一个新小区。这里新开发的,路很好,人不多,晚上更是空旷。我换到驾驶座,手上一下子冒冷汗。我紧张。点了几次火都没把车发动。阿成笑着安慰我:“不急,你油门轰大点。”

自从拿了驾照,我几乎没开过车。一直怕上路。也许是阿成的耐心,我慢慢熟悉起来。车开得很慢,阿成也不会象从前教练那样一个劲催我加油再加油。

开了足足一小时,阿成鼓励我说:“你开车很稳呢,会越来越好的。”我靠边停住车。摸出香烟:“抽么?”

阿成没有问我怎么会吸烟。接过一只点燃。我叮嘱他:“别说出去呵。影响形象。”

他笑笑。

有时候我觉得阿成象大海。会是很哥儿们的那种。大海比我小两岁,阿成与我同岁。但是他比大海细心。他对我说:“子琦,你老早就和展云弈很熟吧?不仅是谈业务认识的吧?”同事之间很少问对方的私事。问也是很好的关系。

我没回答,反问他:“你家里催你交女朋友了吗?”

阿成苦笑:“春节回家相亲都几茬。家里人不急,我还急呢。在北京有个女朋友总比单身强。”我俩都不说话了。北京,对于外地人来说,有个家,有个人在家里等你,日子就过得完全不一样。

看烟顺着车窗缝儿哧溜被窗外的风吸走。我笑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你会找着可心人儿的。”

阿成又开始贫嘴:“要不咱俩凑一对儿?如了咱爸咱妈的愿!”

我做出自卑的样子:“二十九岁的男人正新鲜,二十九岁的女人是豆腐渣。我不想出门挨飞刀,说糟蹋了你这枝花。”

阿成坏坏地笑:“这样不正好?我太有安全感了。你只能吊我这棵歪脖子树上。”

我眼睛一瞪:“怎么着也得找棵紫檀木才显品味。”

“我可没听说紫檀有枝枝杈杈供人上吊,树顶子上嘛,你跳着挂绳子,能够上么?”阿成不屑地说。

“哥哥,这你说错了,我没说要上吊,我直接劈了它做成棺材,躺里面睡着,能保百年不坏。还没人来抢。”我狠狠地说。

阿成大笑。笑声在夜里传出好远。这一刻我知道我又多了个哥儿们,北京城里又多了个朋友。

他并不知道,我的那棵紫檀木远远长在深山里,我只能在山脚下远远望着。也许,我真该寻着棵合适的歪脖子树吊死了事。只是,我希望死得心甘情愿。

白脸

菲儿念念不忘展云弈的业务。捌着指头算提成:“一页平面五万,两页十万,做三期三个月下来少则十五万,多则三十万,两个人最多能提五万,做设计拍照还有一万多……”我听得头都晕了。如果可以,我不打算接活儿。不打算和展云弈多接触。

看她算得美滋滋的样子,叹口气打断她:“菲儿,你自已去接成不?这样你还可以多拿提成。”

菲儿不肯:“这怎么行,先别说展云弈邀请我们俩去,就咱俩的交情,我也不会独吞。”我觉得菲儿可爱。在广告业,抢单抢客户往往同单位同部门的人能争得打架。恶语相向,抵死不让步。这是真金白银,是赤裸裸的金钱。广告做业务的压力很大。要完成公司的任务,因为是买方市场,往往一单吃三年,三年不开张。做的好声名鹊起,银子哗哗往口袋里倒,做的不好,成天乱找关系,不放过一个可能性。有时候请客吃饭,花费了一大笔,业务也谈不成。菲儿能说这句话,我都感动。毕竟是她在酒会上找上展云弈,没想到我认识,这才一并请过去。弈肯定知道我在北京混的情况,他还是照顾我的,巴巴把业务主动抛出来。这种好事,用菲儿的话说叫:“一只兔子撞枪口上了。”言下之意,送上门来的鲜兔,不宰白不宰。

我笑着想,奕要是知道自个儿在我们眼中成了鲜兔,他会不会后悔把业务这么快交出来?怎么着也要吊吊胃口。放着饵,耐心的钓。反正知道他公司有这个意向,我担保上门的业务员会排长队。

做东家做西家都一样,展云弈,你愿意让我赚你银子,愿意是业务关系,那就是吧。我现在英雄气短,一心要实施买房大计。你乐意添砖加瓦我怎好拒绝。况且,我也是凭能力吃饭,拿了你的钱,就得把广告设计好。我有敬业精神,不会白拿工资。

照着约定的时间,菲儿开着车我们去见展云弈。菲儿一路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大意是商量如何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谈高广告费,我非常不幸,她竟然分派我唱白脸,菲儿说:“因为你和展云奕相熟啊。”

我不解地问她:“相熟的人应该唱红脸才对吧?”

菲儿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要是像平常说的唱红脸,看上去你是在照顾他,可是他会起疑啊,这年头不是专涮熟人嘛。你就得唱白脸,价压得最底了,触底线了,摆出一脸无奈。记得啊,我求你三遍,你才能勉强地点头,而且要说只做一期这个价肯定不行!”

我想着她的话,禁不住大笑起来。展云弈,原来我被分派这样的角色来算计你!从来都是你算计我的份儿,今天要报仇!豁然开朗,说不出的高兴。

转过两条街,菲儿就说到了,我奇怪,这里不是云天的办公楼。问菲儿,她说给的就是这个地址。

电梯上到十一楼,看电梯口的牌子,这层楼有四五家公司。来不及多想,跟着菲儿直奔展云弈说的装饰公司。应该是家中型的公司。外间有三十来号人,正忙着做事。我突然看到那个买灯的女孩单独坐在一个格子间对着电脑做事,呵,人家都说公司里最忌讳把情人放进来做事。不管她懂不懂事,下面都难做,展云弈做事应该不是这种风格,难不成这家公司是为她开的?

接待小姐此时迎上来,问明来意后把我们带进了里间的总经理办公室。展云弈也在忙,头也没抬地说:“坐两分钟,马上就好,小朱,给客人倒茶,哦,一杯茶,一杯咖啡。”

我和菲儿坐下,打量这间办公室,我是第一次来展云弈办公室,云天也只去过郁儿那里,这间办公室比郁儿那间都小。面积只得二十来平米,不过,装得倒非常雅致,色调明快,浅灰蓝的水泥漆地,白色的墙。我们坐的白色布艺沙发上搭着彩色的枕布。茶几是用以前的雕花木窗做底,镶了座,上面压着整块玻璃。暧气片的处理也很到位,从仿古的木格子围着,并不仅围了下方,一直伸到天花板,上半部份格子加宽,当成博古架和书架在用。单就暧气片的设计足可以打动人。这是北京特有的避不开的装修硬伤。展云弈的那张褐色大木桌也不象大班台,而象写书法画画用的画桌,除了上面摆着的电话传真和电脑,这里不象办公室。我细细打量,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这么舒服。

就装饰公司而言,这间屋子能当成样板房用。我看菲儿也在看这间办公室,眼里露出欣赏的神色。

“看完了?提提意见。”他绕过桌子坐在了我们对面沙发上。

菲儿看着他,口水都在往外流:“展总真帅,做广告把你拍进来一定效果好。”有半年多了,我还没这么近距离仔仔细细地看他,没太多变化,瘦了,一张脸轮廓更分明。眼睛有神,也有倦意。他笑着说:“如果当模特的费用能抵广告费的话,我很乐意。”

嘎?展云弈当模特?登出来不丢尽他展家的脸?菲儿递过我们社的广告报价表。展云弈瞟了一眼,笑着说:“说实价吧,打几折?”

他懂,一般广告报价是一个,实际操作都是打折后执行,我们老总最高能打3。5折,我们的权限是四折。菲儿给我商量争取拿到4。5折。谈得越高,提成越多。听到菲儿开始与他说价。从六折开始谈到五折,菲儿就转头来看我了。

我硬着头皮开始扮白脸:“这个五折是很优惠的,想着你们是第一次合作。”

这下不用展云弈开口,菲儿开始游说我:“子琦,你手里那块不是还有几家谈好了的广告?这边亏点,那边找补嘛,展总这么爽快的。”

我的天啊,菲儿撒娇的声音我抵抗不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起她千叮嘱万嘱咐的,求三次才能点头。我只好为难地说:“这个,菲儿,不行呢。”

菲儿又开始游说展云弈。他说:“我们公司新成立不久,这个资金上有点困难,你们再考虑一下?”

新成立的公司?资金困难?我怎么在展云奕那儿从来没感觉过。莫不成是他的私房钱开的?给外面那个小妖女开的?我的白脸很自然地扮演下去了:“展总,你知道我们做广告很难的,这个也是社里给的价。”

他笑嘻嘻地盯着我不说话。菲儿做出一副犹豫心痛破釜沉舟的模样:“子琦,就这样定了,展总第一次合作,总不好不给面子,我那里有几个广告,我来综合,就4。5折!”

这是第二次,需要三次才能点头当救世主啊!我这次扮苦情戏:“可是,菲儿,你这个季度等于白做了啊。再说,这样能不能行也不知道。这个价,我恐怕社里通不过。”

我拿眼睛瞟展云弈,他似乎在憋着笑,一只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也不住那圈肌肉抽动的涟漪。我不自主地拿眼瞪他。他咳了两声终于说:“这样吧,我们的底线是四折,能合作最好,不然的话下次再找机会吧。”

菲儿又是喝茶,又是皱眉,又是叹气,上帝啊,她终于求我第三次了。我想再扮白脸,可是展云弈脸上的笑容告诉我,他肯定在看戏,看我们表演呢,他肯定知道我和菲儿打折的底线。不管怎样,也算做成一单。我不演了,点头表示合理。

他冲门外喊了一声。那个买灯的女孩走进来。展云弈给我们介绍:“Vina,我们公司从香港请来的首席设计师。她与你们沟通。哦,这间办公室就是她设计的。”说完冲我一笑。什么意思?澄清关系啊?

他一说,我倒对Vina刮目相看。很年轻呢,能有这份功力相当不错的。Vina笑咪咪地说:“是子琦姐吧,上次见过面的,我在展总那里看到过你的照片。”

这下吃惊的是菲儿了。她一边整理合同,一边叽咕:“我就知道这单全冲子琦来的。”

我用手扯她的衣服。再不走唯恐生变。起身告辞,和Vina约好时间拍广告。

走出去的时候,展云弈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子琦,晚上一起吃饭,你有时间就在家做吧。”

什么叫在家做啊?这么暧味!我身子一僵。菲儿怪怪地看我,我恨不得挖掉菲儿的好奇眼珠子。那个Vina抿着嘴在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拉着菲儿就往外走。

出了大门菲儿大笑:“展云弈是你男朋友?真的啊?一句话漏了天机瞧你羞的。”完了还叹气:“我和大李还想撮合你和阿成的,说情人节真的两对儿成真。”然后又怪我:“早说得了嘛,直接给四折的价,还害我苦苦演戏!”

我力图解释:“没那回事儿,就一老熟人而已。”

菲儿那肯相信:“熟到晚上你下厨做家宴?可以啊,子琦,钓上这么个金龟打死也不伸张!情人节他干嘛去啦?不陪你?吵架了?干嘛瞒着,怕别人说你?”

她的问题一路上就没断过。我陪笑到脸都僵了。

展云弈,我做,我今晚就做王八汤!吃你的肉喝你的汤,看你这个小王八这么张狂!

王八汤(一)

我真的去超市买王八去了,逛了一圈没找着,看到有懒懒地趴在网箱里的牛蛙,丑丑的就它吧。买了香辣兔调料,这道菜叫跳水蛤蟆。还是不太甘心,又跑水产市场逛,居然买着王八了,心里这个爽啊。我没做过这种菜,凡是没做过的菜一律清炖。

回到家,烧了一锅水,我把整只王八放下去,拍了两块姜几颗蒜外加大葱段,开猛火煮。我没让卖王八的把它零碎分尸,我要煮好后整只端上桌的效果。

坐在屋里等展云奕上门。我心神不宁。他倒底要干嘛呢?那事过去小半年了,说他误会我吧,我自已都不信,这几次见着都和蔼可亲的。说他没有吧,他干嘛不来找我?我都等得累了,等得自已都似没感觉了。

今天看到那个Vina,他一介绍我知道自已是多想了。上次买灯也是做装饰用的吧。我不明白他怎么还有闲弄家装饰公司,规模也不算大。他今天怎么突然来吃饭?还想在家吃?他想做什么呢?想来想去,头都大了。

目光投向桌上,那里没有展云弈笑着朝我走来。只有妈妈。妈妈笑着告诉我做人要问心无愧。是啊,我没啥对不住你展云弈的地方,我干嘛坐卧不安做了亏心事一样?想起那个突然醒来的凌晨,我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雪花哀哀地哭。想起他那一巴掌,现在都觉得痛。想到这里,我怒火腾的又起来了。展云弈,我保证今晚一定是鸿门宴。我后悔没买点巴豆粉下在汤里。

我在屋里东翻西找,居然找到几包三黄片。我每次上火吃几片这个,包管拉肚子不再便秘。仔细看了几遍上面的禁忌及注意事项,吃不死他,半死就行。我满意地把三包药片全研成细末,一古脑倒进王八汤里。狠狠盯着浮在汤面上的王八说:“你要不拉肚子我就打12315投诉你质量有问题!”

不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要是出事咋办?我可打不过他。想了想,我打了个电话给郁儿,说要是晚上十点我还没打电话过去,就报警救人。郁儿在那头笑得喘不过气来:“子琦,你是防贼还是防盗?”

我咬着牙回答:“以前说防火防盗防记者,现在我改了,防火防盗防展云弈。要来吃鸿门宴,没有刀斧手,我只能智取。十点没电话就是帅帐失火,你赶紧着来,来晚了你妹妹我连骨头渣都没啦。”

郁儿笑着一一答应。

我环顾屋内看有没有遗漏有没有没收起来的他的东西。细细检查一遍,满意。万事俱备,只欠主角登场。我暗暗提醒自已要镇定,无论他说什么都要想着那一巴掌的仇。

初春,晚七时,蛤蟆跳水,王八飘香。

子琦狞笑布菜,凭窗远眺,待客来。

七点多,敲门声传来,我已等了许久。跑去开门,一大束香水百合从头上砸下来。干什么?用这束花就想我能放过你?花收下,汤还是要你喝的。展云弈一张俊脸从花后面露了出来:“我饿了。”说完径自进屋。

哈,你饿了?你饿关我屁事。我捧着花跟进去,把花往书桌上一放。一回头,这家伙已在饭桌旁坐下,还好,懂礼貌,没先动筷子。

我坐到他对面,瞪着他:“干嘛跑来吃饭?”

他盯着桌上的蛤蟆与王八汤吞口水:“我饿了。”

“你饿就跑来吃,不饿就不来,当我这里是饭馆啊?”我有理由生气,什么理由嘛。

“子琦,”他眼睛闪着一往情深的字样,嘴里说的却是:“这个鳖汤煮得好香!这个红辣的是什么?”

敢情你对王八一往情深啊?我没好气的回答:“跳水蛤蟆,王八汤,原汤化原食,吃了同类更进补。”

展云弈一点没生气,伸手盛汤。我忙抢过来:“我来我来。”我用汤勺和筷子奋力把王八挟起往他碗里一放,碗装不下,那王八就冒着热气搭拉着脑袋趴在碗沿上。我愣住,他也愣住,这情形太奇怪了,哦,汤,我的汤才是“进补”的高汤。我忙拿个碟子让王八挪地方。再殷勤地为他盛了一满碗汤,对他说:“吃饭前先喝汤好。”

“子琦,你以前说给我做大餐吃,今天蛤蟆王八都齐了,比我的凉菜好多了。”展云弈笑容不变。

我看他喝下一碗汤,又盛了一碗说:“放凉点喝,先吃跳水蛤蟆和王八,王八你包圆了啊。”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也喝啊?炖了很久吧?你是不是还加了药材?就这样炖已经够补了。”

我……喝?我才不喝加了料了王八汤。展云弈边说边给我也盛了一碗:“子琦,这几个月你怎么还没长胖啊?平时都吃些什么?多吃点哈。”

怎么成了劝我了?我赶紧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我脸色当然不好看。

展云弈笑嘻嘻地说:“回家吃媳妇做的饭呗,还来干嘛?”

他说啥?他是个痞子!是无赖!他当我是什么?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你说走就走,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你还打我一巴掌!现在这算什么?”

我越想越气,对他怒目而视。

他正努力地吃大餐,啃那只王八,就跟饿了八辈子的饿鬼投胎一样。他边吃边嘟啷:“我先吃点垫底,吃完给你慢慢说。”

我,我忍,我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忘了王八汤里加了料,喝了一碗,觉得味不错,自已居然主动又喝了一碗。我站起身拎过电饭煲给他盛饭。在苏河的时候,我吃一碗他要吃三碗,我吃完了就看他吃,帮他盛饭,把菜里的肉挑到盘子边上方便他挟。我怎么老想着那些温馨的事儿,今天的主题是报仇!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拍拍肚皮长舒口气:“子琦,你的手艺真好,以后有口福了。”

我再忍!默默地把东西收了。全堆厨房里,现在没心情洗。弈走过来伸手从后面搂住我的腰。我鼻子一酸,眨眨眼忍住,一把摔开他进屋。很严肃地用下巴指着沙发告诉他,坐那儿交待。

弈拿出来烟来点,饭后一根烟,舒服呵,我也同样拿出烟点燃一枝,我看到他眼皮一跳,这是展云弈第一次亲眼看到我吸烟。他特别讨厌女人吸烟,我本来早就没吸了,他走了后一个人又开始吸烟。我等他发火。现在冲我发火,我火比他大。他没发火,很自觉地自已把烟灭掉,然后看着我。意思是你灭了我也不能吸了?我心里好笑,没理他。

大概他也看出来了,这屋虽小,烟灰缸却多。到处都是,各种形状,各种颜色。

他静静地看着我说:“子琦,女孩子吸烟不好,早告诉过你不要吸烟了。”

我现在只想和他对着干:“吸烟的女人就是坏女人吗?这个,不影响一个人的本质。”

“跟本质无关,影响身体。要不,我再不吸烟,你也不要了好不好?”他柔声的劝我。我总是吃软不吃硬。他一柔,我的火气直线往下降。终于忍不住把烟灭了。说实话,当他面吸烟我也不习惯。总觉得在干坏事。可是我没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平时想着他来,想着他会来找我,可是见了,心里积压的怒气就似达到了快要爆炸的边缘。

“你在怨我么?子琦?”他还是安静,眼睛深邃,黑的看不见底。他接着说:“你在怨我打了你却不再来找你,一直失踪是吗?”

是的,我在怨他,我可以放手,可是我怨他,怨他连个交待都没有就凉着我,不管我。怨他对其他女孩子温柔,怨他让我独自在北京里闯荡。我咬着嘴唇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