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菜头原想着,跑秦家给秦大少送了回鸡蛋,秦大少赏他了文房四宝,而且瞧着秦大少没有真生气的样儿,关键还惦记着他家小秀儿呢!李菜头深夜回家,李太太上前服侍,待李菜头洗过脸,李太太方悄声问:“如何了?”
李菜头一脸喜色,悄声道:“放心,我瞧着,少爷的心还在咱秀儿身上。”
李太太命小丫头去厨下端来温着的饭菜,亲自给丈夫斟酒,李菜头问:“秀儿还好吧?”
说到这个闺女,李太太就没好气:“那傻丫头,还跟我怄气呢!”“得劝她个明白呀。”李菜头道,“嫁那穷秀才家去,哪有去秦家吃香的喝辣的好!
你瞧瞧,昨儿我不过送一篮子鸡蛋,秦少爷就赏我一套文房四宝,那文房四宝我去书铺子时找伙计问了,那一套,就得三两银子!她有福,叫秦少爷相中,以后有的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叫她放明白点,过这村可没这店了!”
“这话我能没劝过,奈何你那丫头,实在不像有福的模样。”李太太那叫一脸的晦气,只恨闺女糊涂。
李菜头喝一口小酒,道:“你好生劝她,待明儿我再唬她一唬,这叫黑白脸,这么一软一硬的,她也就应了。”
“就她!她软硬不吃!你是不知道,我看,那丫头就是个穷命!没福!”李太太与丈夫商量,“你说,咱们要不要先把阮家的亲事给退了?”
“不成不成,秦家那里我虽托了揽月小哥,可到底还没得着秦少爷的准话,要是现下就退了阮家的亲事,岂不没了退路?”李菜头问,“家里还有鸡蛋没?要不,明儿我再去给秦少爷送回鸡蛋。”
“你等一等吧,咱要忒上赶着,秀儿进了门怕要被小瞧。”“什么大瞧小瞧的,只要进了门,过一年半载再给秦家添个大胖小子,非但秀儿这一辈子有了着落,就是咱家,这宅子院子也能换一换啦。”李菜头想到将来的好日子,便不由得喜笑颜开。
“我也这么说,奈何那丫头不识抬举。”“行啦,一会儿我去瞧瞧她。”
李菜头乐呵呵地吃了顿小酒,想着一会儿去瞧闺女,好生与闺女讲一讲道理。李菜头与妻子道:“也不是全为了咱家,不说别个,就秦大少的相貌,不是我说,咱闺女当真是走大运,也就秦大少现在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俩人又有这么段缘分。不然,就凭秦大少的家财相貌,别说做二房,上赶着不要名分的不知有多少。”
李太太跟着打听:“真有这么俊?”“那是!就是他长得俊,你知道扬州城的人都怎么称呼他不?”“怎么称呼?”
“都叫他凤凰。”李菜头吧嗒吧嗒嘴,道,“这有学问的人夸一个人长得好,有个词怎么说的?嗯,人中龙凤。对,就是这么夸人的,可想而知秦大少有多俊了。我头一回见,都不敢说话,瞧着不似真人。”
“哎哟,那可真是俊。”
“可不是嘛。也不知这丫头的眼珠子怎么长的,俊的有钱的瞧不上,怎么就老阮家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了呢。”
要说人家小秀儿,纵阮家是棵老歪脖树,人小秀儿也没白吊一回。当然,这并不是说小秀儿上吊了。
这会儿好好的呢。
是阮秀才,为着未婚妻,亲自进城,找秦凤仪来了。
倘不是为了小秀儿,阮秀才当真不会来找秦凤仪,身为一个男人,要不是两家差距忒大,就秦凤仪干的那事儿,阮秀才能跟他拼命!
秦凤仪这二五眼倒是挺愿意见阮秀才,他就是想瞧瞧,什么样的酸秀才能叫小秀儿死活不愿意他这又俊又有钱的,而是要屈就这么个又酸又穷的臭秀才。这打眼一瞧,秦凤仪便心直口快地说了:“也不怎么样嘛。”高高瘦瘦的模样,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袍,完全与俊俏无干。
阮秀才那脸色就不大好看,秦凤仪才不管呢,他反正一向不大看人脸色的,秦凤仪道:“就为着你啊,小秀儿我是给座金山她都不肯依啊。来,跟我说说,你哪儿那么好啊?”阮秀才能放下脸面,放下一些男人十分看重的东西,亲自来找秦凤仪,可见对小秀儿也十分真心。阮秀才道:“论貌,论财,我皆不能与秦少爷相比。要说哪儿好,应该是我运道好,遇着秀儿妹妹这样坚贞如一的女孩子。”
倒是挺会说话。秦凤仪心说。秦凤仪问:“你来有什么事?”
阮秀才认真中带了丝恳求道:“秦少爷,还请您看在我和秀儿妹妹情比金坚的分上,就成全我们吧。”
秦凤仪道:“我都叫人停了李菜头家的菜了,怎么,他还在逼小秀儿呢?”阮秀才面露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
“嘿,这老东西!”秦凤仪瞧阮秀才一眼,道,“你可别以为我跟李菜头是串通好的,我当初是觉着小秀儿不错,可也只是觉着她天真可爱,拿她当个妹妹,你也知道,我家里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谁晓得,这李菜头就动了歪心。我跟你说吧,也就小秀儿有主见,要搁别个姑娘,纵自己不情愿,爹娘这样相逼,怕也没法子只得点头了。要我说,李家真是想错了我,我家虽算不得什么大户,你打听打听去,我爹,身边半个妾都没有,我以后,也是要只娶一妻,再不纳妾的。李菜头这纯粹胡思乱想,我根本不是那样乱来的人!”当然,秦凤仪也为先时的“金山论”描补一下,“我就是逗了逗小秀儿。”瞧阮秀才一眼,秦凤仪道,“你也甭觉着,我这是拿话搪塞你,我现在就能起个誓,以后甭管娶什么样的媳妇,我这一生,必然一心一意,倘有二心,天打雷劈!”
古人十分重誓言,像秦凤仪这等平地起誓的,当真稀罕。阮秀才一见人家张嘴就一天打雷劈的毒誓,连忙道:“切莫如此,切莫如此。”一脸羞愧,起身对着秦凤仪深深一揖,“是我误会了秦少爷,我给秦少爷赔礼了。”
秦凤仪连忙扶起阮秀才,心下得意得紧,觉着自己名声算是洗白一半了,面儿上却装出一脸诚恳,道:“可别这样,以前小秀儿跟李菜头给我家送菜,我那时候小,时常与她说话,她就跟我‘阮家哥哥长、阮家哥哥短’的,说了不少你们的事。我呀,拿她当妹妹一般,就盼着你们能顺顺利利、白头到老才好。小秀儿也年岁不小了,你都能找到我这里来说这事儿,你们这亲事,也别拖着了,尽早寻个吉日把喜事办了,不就结了。”
阮秀才道:“我何尝不想早办亲事,原就是定了今年九月,往常我去看秀儿妹妹,他们见我总是欢欢喜喜。如今我去,却诸多推辞,不让我俩相见。我这才冒昧地打扰了秦少爷。”
秦凤仪“梦醒”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小秀儿,因那“梦境”太过可怕,秦凤仪必要了结这段因果的。秦凤仪干脆道:“一事不烦二主,你既来了,就别说打扰不打扰的。这也怪我,先时年少,爱跟姐姐妹妹的说话,我把这事替你们了了。”
阮秀才简直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阮秀才一走,秦凤仪很是臭美了一会儿,原来做好事的感觉是这样啊,尤其阮秀才千恩万谢的模样,叫秦大少受用得很。
秦大少唤了揽月进来,与揽月道:“你往李菜头家去一趟,务必悄不声地把事办妥了。别大肆嚷嚷,这不是什么好事,有关小秀儿名声呢。就跟李家说,阮秀才身上有着功名,我这心已是淡了,赶紧叫他家跟阮家把喜事办了。叫李家死了心,就说,我这就要说亲了。”
揽月道:“成,今儿天晚了,少爷,明儿一早我就去。”“去的时候找你琼花姐姐,备下两件尺头,就说是给小秀儿的添妆。”揽月点头应了。
秦凤仪交代揽月这一番,臭美兮兮地问揽月:“如何,爷这事做得如何?”“哎哟,真是大仁大义啊。”揽月拍马屁道,“不是小的说,整个扬州城,少爷你这样好心的,可是不多见!”竖着拇指,一脸谄媚样。
“那是。”秦凤仪做了件大好事,更是得意得尾巴都翘起来了,道,“你可得把这事给爷办好,不然,人家不骂你,骂的是我。”
“爷你就放心吧,这么点事我还办不好,还配替爷跑腿?”
主仆俩臭贫几句,秦凤仪起身,带着揽月下楼,准备回家。这刚一出门,秦凤仪就被人撞了一下子。秦凤仪这性子,当下忘了自己要做好人的宗旨,张嘴就是一句:“长没长眼!”
结果,一抬头,秦凤仪就愣住了。撞他的是个小厮,那小厮已是忙不迭地赔礼,秦凤仪并没有把这小厮看在眼里,关键是,那小厮身后的人。
其实,那人也不过就是个眉目清秀的长相,要说俊俏,也是有的。再细看,耳垂上俩耳洞,胸脯微鼓,这一瞧,就知道是女扮男装啊。哪怕女扮男装,秦少爷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人,这人……
秦凤仪一声怪叫,转头就往楼下奔去,因跑得急,还险跌下楼去来个狗吃屎!
他这是什么命啊!刚对阮秀才发什么“娶妻后绝不纳小”的假毒誓,就遇着了“梦境”中的媳妇!而且,再一回忆,他“梦境”中的媳妇好像自隔壁包厢出来的,天呀,他说话嗓门儿一向不小,不会他说的话叫媳妇听到了吧!
哎哟,这可叫人拿住短了!
秦家凤凰是一路连滚带爬地回了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呢。秦太太见儿子跑得满头大汗,还说呢:“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娘,不得了啦!”秦凤仪瞪圆了眼睛,急急地拉着母亲的手道,“我见到我媳妇啦!”秦太太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扑哧就乐了,笑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秦凤仪完全是被“梦境”吓着了,因为,在梦里,他那桩亲事,简直是……
唉,简直一言难尽。如今见他娘与侍女们皆是各种笑,秦凤仪一下子就清醒了,是啊,现在又不是梦里,他还没娶媳妇呢。
秦太太见儿子跑得一脑袋汗,一面给他擦汗,一面道:“可是出门遇着合眼缘的女孩子了?”
秦凤仪叹口气:“娘,你不晓得,我前儿做了个梦。梦到成亲了,你说多玄,今天我出门,就见着一位姑娘,生得如我梦中的媳妇一模一样,把我吓了一跳。”
桃花端来蜜水,秦太太道:“喝口水再说。”
秦凤仪咕咚咕咚喝了半盏,秦太太问:“什么样标致的女孩子,叫我儿这般魂牵梦萦。”“别提了。”秦凤仪摆摆手,“可是把我吓坏了,幸亏这不是梦里。”
秦太太一笑,拉了儿子的手道:“我儿,你今年已经十六,也该开始议亲了。”“不急不急。”今儿被这一吓,秦凤仪是半点儿成亲的心都没有了。
秦凤仪倒不是觉着李氏,哦,就是李镜,生得不寻常,秦凤仪每天照镜子看惯了自己那张美人脸,他看谁都觉着挺寻常,于是,李镜和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只是啊,哎哟,这个女人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梦里管他管得特别严。
可奇怪的是,就这么叫李镜管着,他怎么还是那种死法呢?
秦凤仪翻来覆去想不通,也就没有再想了。反正,他决定,即便是要娶妻,也不娶李镜,忒厉害。
秦凤仪晚上倒是得了他爹的表扬,他爹这回不是在他娘跟前夸他,而是把他叫到书房一通夸,夸他阮秀才那事办得好。
秦凤仪被他爹一表扬,立刻将因他媳妇所受的惊吓抛到脑后去啦,他美滋滋地摸摸后脑勺,明明一脸得意,还硬是弄出个谦虚嘴脸,道:“爹,我当时就是一时糊涂,后来明白过来。小秀儿说来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这阮秀才又一片真心,成全人也是一桩好事嘛。”
“这就是了,三国时诸葛孔明说过一句话,叫‘莫因善小而不为,莫因恶小而为之’。你这就很好。世间好姑娘多了,何必就盯着个村姑不放。何况,遇事得考虑长久。咱家可不是李家那没见识的。这阮秀才啊,年不过二十,已是秀才功名。阿凤,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谁知道他以后会如何呢?这读书人,一旦得了造化,也不过是三五年的事。
你今天就做得很好。”秦老爷连说两次“很好”,可见对儿子今日见阮秀才的事多么满意。秦凤仪心下亦觉着自己这事儿办得好,又受了老爹的夸奖,当即道:“以后比这还好的事还有呢,爹你就走着瞧吧。我知道现在有人在外说我坏话,我非把这名声给扭过来不可。”
“好,有志气!”眼瞅儿子当真是知道上进了,秦老爷就说到正事上了,道,“你娘同我说,你做梦都梦到娶媳妇了。你如今也大了,的确该正正经经地娶一房媳妇。成家立业,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嘛。”
秦凤仪不待他爹多说,忙道:“爹!别说了!暂缓暂缓,我现在一点儿不想成家!”反正,凭父母如何说,秦凤仪就是咬死了不谈亲事。
弄得秦老爷都与妻子道:“你弄错了吧?看阿凤这模样,就差去庙里做和尚了,没有半点要成亲的意思。”
“都说梦到媳妇了,能不想?”秦太太倒是不急,“这亲事原也急不得,总得慢慢来。就咱们阿凤的人品,我只怕扬州城里没有姑娘能配得上咱儿子。”
秦老爷不愧与秦太太是夫妻,对儿子非常有信心,感慨道:“是啊,凭咱家的家财,咱们阿凤的人品、相貌,他十二三时就有人打听有没有定下亲事,我就是觉着没有可匹配的,故一直拖着。可这要给阿凤议亲吧,应了张家,便得罪了李家,又是一桩愁事。”
秦家夫妻为儿子的亲事发了一会儿“愁”,秦老爷道:“对了,近来咱们扬州城可是有件大事,方阁老辞官还乡,这就要回来了。听知府大人说想设宴款待方阁老。”
“哪个方阁老?”
“就是方家巷子,他家太爷不是在朝为礼部尚书嘛。听说快八十了,实在干不动了,辞了官,思念家乡事,要回乡来住。”
“哦——原来是他家。”秦太太眼睛一亮,道,“我与他家南院大太太可熟了。”“你说的那位南院大太太不过是旁支,此次方阁老回乡,我寻思着,他家嫡支也有回来服侍的子孙。知府大人已准备为阁老大人设宴洗尘,还给了我一张帖子,你给咱儿子做几身鲜亮衣裳,到时我带着儿子一道去。如今他年岁渐长,人也懂事,正该趁此带他出去见见世面。”
“很是很是。”秦太太道,“如今天儿热了,我正巧得了块藕荷色的料子,说是江宁织造府那边儿流出来的。那颜色,又轻又亮,正好是年轻人夏天穿的,给咱儿子裁身新袍子。”
秦太太突然一拍大腿,道:“不知道方阁老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孙女,凭咱儿子的人品,哪个姑娘见了能不喜欢?”
秦老爷微微一笑,拈须颔首:“你才明白过来呀。”
秦太太可真是刚刚明白了丈夫的用意,不由得笑道:“你这老鬼,有话还不直说,跟我打哑谜。”
“我的太太,赶紧,你也多打两套首饰,届时少不得要多多出门的。”夫妻俩做了一会儿白日梦,倒很是欢喜。
倒是秦凤仪,自从上次在琼宇楼见到梦里的媳妇,那是再不肯去琼宇楼了。好在,老天爷待他不薄,之后数天总算没再见到那可怕的女人。
让秦凤仪高兴的是,揽月那事办得不错,小秀儿与阮秀才的婚期已是定下了,因着阮秀才与小秀儿都急,俩人亲事便定在了四月。揽月道:“亏得爷您好眼光,没怎么着那小秀儿。您不晓得,那丫头真泼啊,我瞧着,就是我不去,李菜头也招架不住她。在家里,不是上吊就是跳井,放下狠话说,她不想活了,叫李菜头鸡飞蛋打,一个铜板也捞不着!你说把李菜头愁的,眼瞅老了五岁。”
秦凤仪哈哈大笑,笑一阵,神秘兮兮地同揽月道:“别说,小秀儿身上就是有这么一股子悍劲儿,格外招人喜欢。”
“爷,也就您觉着招人喜欢,要小的说,就是个小胭脂虎啊!就阮秀才那文弱样,招架得住这个?”揽月摇摇头,很为他家少爷庆幸。
秦凤仪问:“小秀儿有没有说啥?”“说啥啊?”揽月不明白了。
“平日枉你也自夸聪明,这怎么倒笨了?”秦凤仪抖一抖二郎腿,道,“爷为她的事儿,特意着你跑趟腿儿,她就没谢谢爷?”秦凤仪难得做好事,做了好事得有精神回报呀,他就等着夸奖呢。
揽月一脸惨不忍睹,道:“哎哟,我的爷,那小胭脂虎,一见我去,拿着烧火棍就冲我来了,要不是小的机灵,还不得被她给揍一顿。待我把事儿说了,她方好些,只是也没好话,说你虽良心发现,可事儿都是从你这起的,休想叫她领情!我是白跑一趟,爷你是白发善心,人家半点不领情!”
倘换个人如此不识秦少爷好心,秦少爷必要恼的,这回偏生是小秀儿。只要一想到当初小秀儿从自家扭搭扭搭跑远的背影,秦凤仪竟是半点生不起气来,相反,他心里还痒了那么一会儿,搔搔下巴,嘿嘿数声,方与揽月道:“小秀儿就是这副性子,行啦,男人还与女人计较不成。”
心下觉着,自己当真是大好人,小秀儿这么招人的丫头,他为行善,竟把这丫头给放了!这是多大的善行啊,秦凤仪都觉着,待他弱冠时取字,就取俩字:大善。
秦凤仪是个有点阳光就能灿烂的性子,因着小秀儿的事算是解决了,心情大好,就将李镜带来的压力暂且抛到脑后去了。
李镜则是有些郁闷,完全不晓得秦凤仪如此复杂的心理状态,但秦凤仪这一见她如同见了鬼一般,也叫李镜颇是不解。还是说,因自己生得不甚貌美,吓着这扬州城的凤凰了?
原想着既凑巧遇到,就同秦凤凰偶遇一下,结果,倒像是把凤凰吓着了。偶遇不成功,李镜回家便不甚欢喜,其兄李钊听闻妹妹不欢喜后特意过来相问:“怎么了,不是说抢良家女孩子那事是个误会吗?”
李镜已是梳洗过,换了女装,坐在藤萝架下同兄长道:“这事的确是误会,也是巧了,原本我想着人打听一二。结果,今儿在琼宇楼喝茶,正好我就坐在秦公子隔壁的雅间,听着了一些。我亲耳听秦公子与那个女孩子的未婚夫说,便是以后成亲,也对妻子一心一意,绝不纳小。你说,这样的人,能是强抢民女的人吗?”
“哎哟。”李钊都觉着诧异,倒了盏茶递给妹妹,“别说,秦家虽门第寻常,我观这秦凤仪相貌出众,再加上他声名不大好,还以为他是个轻佻人,不想倒是看错了他。”
说着,李钊道:“只可惜此人才学平平,听说在学里念书时就很一般。”
李镜道:“有才无德,也是枉然。何况,这世间,及得上秦公子相貌的能有几人。”李钊忍笑,打趣妹妹:“我猜你就是那天看中人家美貌了。”
李镜大大方方地道:“谁不喜欢长得好的?说来,还是大哥指给我看的呢。”说着,李镜叹口气,“我就担心他觉着我相貌平平。”
“你才学胜他百倍!”
李镜道:“可惜这世上衡量女人和男人的标准不一样,男人有才学便可做官,女人终要嫁人。还有那些混账话,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也不图秦公子别的,只要人品端正,我便愿意。”
李钊反是有些犹豫,道:“这秦凤仪虽生得好,可秦家这门第,也太委屈你了。”李镜哼道:“平家倒是门第好,可倘是嫁平岚,我宁可出家做姑子!”
以李钊对妹妹的了解,李钊断定,妹妹就是相中了这秦家凤凰。原来女孩子见着相貌出众的小哥,也能这般痴狂啊。
秦凤仪觉着自己已是半个大善人啦,而且,因着他近来在同他爹做生意,虽然生意的事仍不大懂,可起码没出去惹事。有这么个乖巧样,秦凤仪在府中、铺子里的名声都好了不少。
秦凤仪如今这般懂事,秦老爷欣慰的同时,也有意锻炼儿子一二。抽了个空,秦老爷便将方阁老回乡的事说了:“咱家虽不是官宦之家,也是扬州城有些名望的,阁老大人回乡,届时若是方便,咱们也该去问安。这么着,你去给阁老大人挑个礼物,不论价码,只要觉着合适就成。”
秦凤仪道:“就是阁老巷方家的那位阁老吗?”
“对。”秦老爷欣慰,“比你娘还灵光呢,我说到方阁老,你娘还问是哪个。咱们扬州城,可有几个阁老,无非就这一个罢了。”
秦凤仪会知道,倒不是比他娘消息灵通,主要是,他刚给梦中媳妇吓个半死,咋能忘了这方家呢。这方家是扬州城一等一的大户,他梦里媳妇姓李,说来与姓方的没啥关系。可他梦里大舅子颇是了不得,竟跟这方阁老是师徒。哎哟,他不过一盐商子弟,梦里娶了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初时是瞎美了一阵,可后来,真是被这婆娘从头欺负到脚!种种凄惨,秦凤仪简直不愿回忆,并十分庆幸是梦中之事啊。
秦凤仪就不大愿意去给方家送礼,道:“有什么好送的啊,去岁方家南院的老三,还讽刺我听不懂琵琶,说什么对牛弹琴。呸!什么东西!世上弹琵琶好的多了,就非得渺渺弹的是好的?我看琼宇楼里卖艺的老头儿,那琵琶弹得就很不错!”
秦凤仪这一说就离题了。秦老爷听儿子抱怨一通,道:“我早说不叫你去那等下流地界儿,什么时候的事,啊?”
哎哟!秦凤仪那个后悔,一瞧自己说漏嘴,他爹脸都黑了,连忙道:“就给方阁老送礼是吧,成,爹,我知道了。读书人喜欢文雅物,什么时候我去古玩店里淘些个好东西。就这么定了啊!”然后,撒腿跑了。这样一来倒把秦老爷生生气笑了,骂一句:“这臭小子。”也便罢了。
秦凤仪因嘴巴不严,把听渺渺弹琵琶的事说了出来,招致他爹不满,秦凤仪就想着,快些把他爹交代的事办妥,也叫老头子高兴高兴,就直接骑马往古玩铺子去了。
按理,梦里他媳妇与方家走得很近,可秦凤仪硬是想不起方阁老有啥喜好了。所以说,梦就是梦,一点儿不准。
秦凤仪梦里梦外头一遭来古玩铺子,就这些东西,秦凤仪也瞧不出个好赖。关键,到底买什么,他也没拿定主意。因秦凤仪在扬州府素有名声,便是他不认得这古玩铺的掌柜,掌柜也认得他,掌柜知道秦家有钱,亲自出来招呼:“秦少爷想看看字画?”
秦凤仪摆手:“看不懂。”
掌柜一笑:“那,看看珠玉?”“俗。”
掌柜一瞧,明白了,这位大少爷还没想好买啥。对于这种没想好买啥的客人,掌柜就不在身边啰唆了,因为,这种客人大多就是想随便看看。他招呼新来的二人,笑眯眯地迎上前:“李公子,您定的那紫砂壶到了。”
“成,拿来叫我瞧瞧。”李钊照顾妹妹,虽着男装,到底是女儿身,便道,“咱们楼上去说话吧。”这古玩铺子,因做的是雅致生意,故而,铺子里便有吃茶雅间。
李镜用胳膊轻轻撞兄长一记,给兄长使了个眼色,李钊此时方瞧见正在铺子里闲逛的秦凤仪。当真是闲逛,跟逛大街似的那种闲逛法。因妹妹相中了秦凤凰的美貌,李钊虽然觉着,这秦家门第实在有些低了,不过,妹妹在跟前呢,也不能拂了妹妹的意。李钊便过去打招呼:“先时在琼宇楼见公子策马经过,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公子若不弃我们兄弟粗俗,请公子上楼吃杯茶可好?”
秦凤仪正发愁给方家的礼呢,忽听人说话,回头一瞧,险些吓晕。他梦里的大舅子跟他梦里的媳妇,正一脸笑意地望着他,跟他说话呢。
秦凤仪脸都吓白了,连忙道:“不,不,不,我不吃茶,告辞告辞!”说着连忙溜之大吉。李钊自认为也非面目可憎之人,还是头一回遇着这么惧他如鬼的。李钊看他妹脸都黑了,与这古玩铺子掌柜道:“听说凤凰公子素有名声,我方起了结交之心,倒是把凤凰公子吓着了。”
掌柜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道:“今儿秦公子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听说寻常可不是这样。”他跟秦凤凰也不大熟。
李钊一笑,看过紫砂壶,也没在这铺子里吃茶,带着紫砂壶与妹妹走了。
这俩人一走,秦凤仪第二天倒是鬼鬼祟祟地来了,跟掌柜打听他们买的什么。掌柜道:“是定的一套紫砂壶,说是送给长辈的。”
秦凤仪心下一喜,暗道自己聪明,这可不就打听出方老头儿的喜好了。李家能送壶,他也能送,不就是个壶嘛。秦凤仪大摇大摆地问掌柜:“那啥,有没有煮茶的器物,要气派些的。紫砂啥的就不用了。”紫砂值什么钱啊!他送就送比紫砂更好的!
掌柜心下有数,道:“有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成色还不错,少爷看看?”“成!”
掌柜取出一套雪青色茶壶茶盏来,那瓷光泽细致,看得出纵不是最上等,也是中上品了。只是,秦凤仪虽年纪不大,见的世面也没多少,就是加上梦里的那几载光阴,他在眼界上皆是平平。不过,秦家豪富,好东西见得多了,秦凤仪就不大瞧得上这套壶盏,撇嘴:“什么东西啊,青白青白的,这瓷是不错,可你看这色,怎么跟人家守孝穿的衣裳的色差不多啊。”
掌柜连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又与秦大少解释,“这是前朝最有名的南越官窑的精品,我的大少爷,你瞧这颜色,多么素雅,文人就喜欢这个色。”
“胡说,谁喜欢这种色?难看死了。拿几套好看的出来!”秦凤仪道,“这东西,不管哪个朝代的,我是送礼,你得弄个喜庆的给我。这叫什么东西,素得要命!你看,这人家办喜事,谁不是大红大紫的穿啊,谁会弄身素服穿?亏你还做生意,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然后,秦凤仪还一副鄙视的小眼神,很怀疑这铺子掌柜的品位。
这可真是秀才遇到兵了,不过掌柜是生意人,笑道:“既然大少爷不喜欢素雅的,我这里也有喜庆的。”命伙计寻出一套红瓷茶具来。
秦凤仪一瞧,脸色微缓,手中折扇往这茶具上一拍,道:“这颜色是不错,可这品相不如这套雪青瓷了。”
嘿!
掌柜都觉着奇了,说这秦大少不懂吧,他还有些眼力。说他懂吧,说出的话能气死人!掌柜倒不怕秦大少挑剔,挑剔的都是买家。最后,秦大少挑累了,出门去狮子楼用了个午饭,回来接着挑,把一铺的掌柜伙计都累得头晕,秦大少终于挑好了一套茶具。这茶具叫掌柜说也很不错,是套釉里红,尤其那茶壶顶上晕出一抹红,秦大少与掌柜道:“瞧见没,这壶通体雪白,就顶上一点红,远看跟个寿桃似的,多吉利啊。你卖东西,得卖这些吉利的。”
掌柜见大少爷满意,笑道:“是,大少爷眼光就是好。”
秦凤仪瞧见合眼缘的,问了价钱,就直接让小厮付账了,很爽快。掌柜的命伙计把这套茶具包起来,又请秦凤仪到楼上吃茶。
秦凤仪摆手:“我买东西就请我吃茶,一来时你怎么不请,势利眼。”
掌柜哭笑不得:“您一来就忙着挑东西,我就是想请,您大少爷还得说我扫兴呢,是不是?”
秦凤仪正与掌柜说话,外头又进来主仆二人,进门便问:“李掌柜,我要的东西到了吗?”
秦凤仪抬眼一瞧,就笑了:“哎哟,这不是方兄。”
那位叫“方兄”的也笑了,过去与秦凤仪打招呼:“真巧,前些天听说你病了,如今看来,可是大安了?”这等祸害,还真要贻害千年了不成!
“大安大安了。”秦凤仪上下打量“方兄”一眼,刷地展开折扇,摆出个耀武扬威的凤凰样,那嘴脸,甭提多讨厌了,“怎么,方兄这又是淘什么好东西来了?”
“方兄”瞪秦凤仪一眼:“跟你这头蠢牛怕也说不明白。”当初就是这小子,听渺渺姑娘的琵琶都能睡着!
“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就是银子嘛!”秦凤仪将扇子往“方兄”肩上一拍,想到他娘先时教育他的话,于是,轻咳一声,学着他娘的口吻道,“我说,阿灏啊——”“方兄”原名方灏。秦凤仪拖着长长的尾音道,“那个渺渺,用过就算了,我看也不怎么样,你怎么还忘不了情啦?爹娘挣钱不容易,你买件东西孝顺爹娘也就罢了。爹娘搁一边儿不闻不问,成天跑万花楼晨昏定省,阿灏,这于礼不合啊——”当初就是这小子,他不过是听个琵琶不小心睡着了,竟然被笑是蠢牛!
要说秦凤仪与方灏的过节,那就多啦!“滚!”方灏平生最烦秦凤仪,他这来取东西的,竟碰到这小子,还聒噪个没完。秦凤仪偏生不滚,他还伸着脖子等着看方灏买了点啥,他好从头到脚批评一番。
不想,那李掌柜又取出一套茶具。
方家是扬州的大户,而且,与秦家这等盐商暴发户不同,人方家是正经书香门第,族里还出过阁老呢。对,就是秦家准备送礼巴结的方阁老,就是这位方灏方兄的堂祖父。所以,方灏亲自来取的东西,自然也差不了。这茶具也是个古物,颇为特别的是,这茶具原是碎了的,但被工匠极精巧地修补过。原就是一套雪色茶具,工匠却将碎裂之处修补为一株蜿蜒梅枝,还用红宝石镶成朵朵梅花点缀,极其精致。
便是依秦大少挑剔的审美,也得说这茶具不错,他当即便道:“既素雅又娇艳,不错不错。”
秦凤仪这么一夸,方灏当即脸色大好。掌柜也乐了,道:“公子真是好眼力。”
秦凤仪见方灏面露喜色,便转了话音,道:“不过,样子虽好,只是,阿灏,你堂堂方家少爷,如何买个破的?这给人送礼,弄套破瓷,这也不吉利不是。”
“哎哟,我的大少爷,这虽是修过的瓷器,可也得是看谁修的。这技艺是前朝大师赵东艺的手艺啊。大少爷,当初赵大师因焗补瓷器闻名天下,还有番邦小国,不远千里过来求一件赵大师修补过的瓷器。不是焗补过的,人家还不要。故而,当时有一些瓷器是烧制后故意摔碎再行焗补,要的就是这份与众不同。瞧瞧,这品相,全扬州城,要是您能找出第二件,这一件,我分文不取。”先急的竟不是方灏,而是李掌柜,想着秦凤凰这是抽哪门子风,这不是搅他生意吗?
“这可真是废话,谁家能摔个一样的出来,我双倍买了,正好凑一对,成双成对,更是吉利。”秦凤仪哼哼唧唧,“阿灏,你还真要这种破了拼凑起来的物什?你说,你这不是嘲笑人家渺渺小姐人非完璧吗?”说来也是好笑,方灏对万花楼渺渺姑娘一见倾心,结果,渺渺姑娘初夜,竟给漕运的罗家少爷花重金买下。要说方家,门第清贵,但在银钱上,就不能与盐漕这样的大商家比了。
秦凤仪这话,把方灏气得脸都青了,当下就挽袖子与秦凤仪打了一架。然后,俩人打了个鼻青脸肿,方灏茶具也没买,气呼呼地回家去了。秦凤仪在街角看他走远,略整仪容,再折回古玩铺子,对黑着脸的掌柜道:“刚那茶具,多少银子,给我包起来。”
掌柜正因秦凤仪搅黄了他的生意来气,一听这话,心下稍缓,但还是道:“大少爷不嫌这是破的,这可怎么送礼啊?不吉利啊!”
“我说你傻啊,有生意还不赶紧做,就你这样儿的,一辈子发不了财。”“大少爷啊,你以后就嘴下积点德吧。”掌柜摇摇头,道,“这原是方少爷定的,还不晓得方少爷会不会回头再买呢。这一时间,我还真不好卖给大少爷你。”“你有没有点眼力,就这东西,这么雅致,你叫人把它送到万花楼?亏你也自诩雅人,这事儿你要办了,我就告诉你们赵老爷去。”这古玩铺子是扬州大才子赵老爷的生意,这掌柜是替赵老爷打理生意的。至于赵老爷与秦凤仪的关系,赵老爷还亲自作画送给过秦凤仪。掌柜听秦凤仪这样说,只得一叹,想着这样的雅物,纵进了百花楼不妥,但进了秦家这样的暴发户,也是明珠暗投呀!
秦凤仪抱着这套茶具走出古玩铺子还美滋滋地想呢:这样的破烂玩意儿,他是不喜欢啦。什么焗啊补啊的,虽然好看,到底是坏了再修的。不过,他虽不喜欢,记得他媳妇很喜欢这种,买一套倒可讨他媳妇欢心。
然而,回到家秦凤仪才想起来,他现在还没媳妇呢。而且,他发誓绝不娶李镜,哎哟,还买这瓷器作甚,真是白花了银子!然后,秦凤仪给脸上涂药时才想起来:哎,他家这是要给方家阁老送礼,他今天又与方灏打了一架,不过,方灏也打他了,看把他打得都快毁容啦!
待第二日,方灏消了气回头再去古玩店买茶具时,得知茶具被秦凤仪买走了,立知自己上了秦凤仪的鬼当!那个恨啊,不要说与秦凤仪打架了,倘秦凤仪还在当场,他非掐死秦凤仪不可!
虽然这茶具买了,媳妇暂时不打算娶了,但能叫方灏吃回瘪,秦凤仪心下还是很得意的。这人吧,一得意就爱嘚瑟,像秦凤仪吧,他的具体表现就在于,做事的热情分外高涨,特别愿意帮着爹娘做事。把秦家夫妇喜欢得不得了,连秦老爷都说:“咱儿子,的确是长大了。”
秦太太道:“可不是嘛,不是我自夸,往扬州城瞧瞧,咱们阿凤这样懂事的孩子,能有几个?”秦太太不仅在家里夸,出门也夸,因自夸次数过多,弄得别人家太太都嫌她烦。秦太太却是半点不嫌,眼瞅着儿子一日比一日出息懂事,秦太太欢喜得很,与丈夫道:“咱们阿凤,越发出息,你该带他多见世面。”
“我知道。”秦老爷道,“听说,方阁老这几天就回乡了。哎哟,阿凤脸上的伤可怎么办?”一想到儿子买个茶具都能跟人打一架,秦老爷叹道,“还是不稳重。”
“男孩子,哪里少得了打架。”秦太太道,“放心吧,用的是许大夫开的上好的药膏,过个三五天就没事了。”
秦凤仪甭看长得漂亮,皮肤也好,但一点儿不娇气,基本上这种小伤,也就五六天的事。秦太太与丈夫打听:“知府大人那宴准备设在哪儿啊?”
“瘦西湖的明月楼。”
“好地方。”秦太太道,“咱阿凤的新衣裳已是做好了,那衣裳一穿,嘿,我同你说,这扬州城,也就咱阿凤啦。”总之,秦太太看儿子,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秦凤仪的伤呢,好得倒也挺快。家里衣裳啥的,也都备好了,只是人家方阁老回乡,根本没去知府大人那里吃酒。倒不是知府大人面子不够,主要是方阁老一回乡就病了。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回了家乡,见着家乡人,喝到家乡水,吃到家乡的老字号,晚上多吃了俩狮子头,撑着了。
秦凤仪听闻此事,对方阁老很是理解,道:“要说咱们扬州的狮子头,真是百吃不厌。”秦老爷哭笑不得,与儿子道:“赶紧,换身衣裳,跟我过去探病。”
秦凤仪道:“这跟人家又不熟,去了也见不着人家阁老啊。”
“熟不熟,见不见,都无妨,可去不去,这就是大问题了。”秦老爷与儿子道,“别穿得太花哨,换身宝蓝色的袍子,显得稳重。”
秦凤仪一点儿不喜欢宝蓝色,道:“老气横秋的。”他换了身天蓝的,透出少年的蓬勃朝气,也很讨喜。秦老爷微微颔首,不是他自夸,他这儿子,光看脸,特拿得出手。
秦凤仪就骑马同父亲一道去方家送礼了,不去还好,这一去,可算是见识到方阁老的身份地位了。嘿,就方家待客的花厅里的人都有些坐不下。
秦家甭看是扬州城的大户,可说起来,论门第只是商户。说坐不下,也不是夸张,花厅里坐的都是士绅,按理,秦老爷身上也有个捐官,只是,因扬州城富庶,有钱人很多,商贾捐官的太多。故而,这捐的官儿,委实有些不够档次,排起来还在士绅之下。于是,秦家父子只得去这花厅的偏厅落座了。秦老爷在扬州城人面颇广,与士绅老爷们打过招呼,就要带着儿子去偏厅。扬州才子赵老爷道:“阿凤就与我在这屋里坐吧。”赵老爷就是给秦凤仪作诗,叫秦凤仪得了个凤凰公子名声的那个。
秦老爷倒是愿意,不过,这屋里不是身上带着进士功名的举人,就是家里祖上有官儿的书香门第,秦凤仪若留下,坐哪儿都得挤走一个。秦老爷笑道:“他一向跳脱,还是跟着我吧。赵老爷您哪日有空,我叫他过去给您请安。”
秦凤仪听他爹这谄媚话就不禁翻白眼,他跟赵胖子都平辈论交的,赵胖子家里调理的歌舞伎,有什么新曲子新舞蹈的,从来都是先请他过去瞧。他爹这是做什么呀,以后他跟赵胖子怎么论辈分呀。
赵老爷笑眯眯地道:“什么请安不请安的,阿凤有空,哪天都成。”两人寒暄几句,秦凤仪就跟他爹去了偏厅。
偏厅也是满当当的一屋子人,好在,这里能让秦家父子有个座儿了。在偏厅寒暄过一圈后,秦凤仪瞧着这两屋子人,想着今天是绝对见不着方阁老的。他悄悄问他爹:“爹,要不,咱们放下东西,先回吧。”
秦老爷给了他个白眼:“闭嘴!”来都来了,就是见不着方阁老,方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你携礼来探病,定要有主事的过来相陪午饭的,秦老爷早就没想见方阁老,他就是琢磨着,趁这机会,与阁老院里主事的先打个照面,混个脸熟。
秦凤仪只好乖乖陪坐,然而,他又是个坐不住的,坐了一时,就打算起来去外头逛逛。秦老爷连忙问:“干什么去?”
秦凤仪眼珠一转:“茅房!”
秦老爷知道他这儿子是个屁股上长钉子的,摆摆手,悄声道:“外头站站就行了。”秦凤仪便起身出去了。他是个闷不住的,如今跟着他爹在外应酬,其实也懂了些规矩,知道大户人家规矩重,他也没往外去,干脆就在这花厅小院的门口与守门的小厮贫嘴闲话,秦凤仪说得正热闹,就见远处来了一行人,不过,人家不是朝这待客的花厅小院来的,人家是顺着方家的青石路,直接往正院去的。隐隐的,秦凤仪觉着那行人有些眼熟,不由得伸长脖子望去。
这一望,那一行人里就有人回头,这一回头,秦凤仪就瞧见了那人的脸:啊!他媳妇!秦凤仪立刻双手一捂脸,李镜哭笑不得,这秦凤凰不晓得怎么回事,哪回见了他们兄妹都似见到什么可怕的人一般。李镜甭看相貌远不及秦凤仪这等俊美,论脑子,十个秦凤仪都不及她。李镜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这秦家定是来方家探病的。
其实,这事并不稀罕,方阁老这样的地位,回老家便病了,本地士绅自然会过来探望。可方阁老刚回乡,再加上身子不好,此时怕是没心思见本地士绅。要是旁人,李镜如何肯理会,但秦凤凰就不一样了。李镜吩咐身边小厮一声,那小厮便跑了过去,打个千道:“公子可是过来探病的?”
秦凤仪眼睛往他媳妇那里瞟一眼,点头:“是。”“我们家姑娘说,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与我们一道进去。您在这儿等,怕是见不着阁老大人。”
秦凤仪心下一喜,又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又往李媳妇那里瞧一眼,李镜微微一笑。秦凤仪性子活络,想着,他又不是借别人的光,是借他媳妇的光。而且他爹明知道今天见不着人还苦等,不就是想往方家巴结嘛。再者,秦凤仪“大梦”之后,长了不少良心,知道体贴父母不易了。秦凤仪与那小厮道:“那你等等,我去叫我爹。”
小厮心说:我家姑娘就是请你,可没请你爹。但架不住秦凤仪腿快啊,他撒腿就去喊他爹了。秦凤仪过去就把他爹拉了出来,秦老爷还小声问:“哪个李家?”
“回去再说。”秦凤仪拉着他爹就过去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与李家兄妹打招呼,“李大哥,李妹妹。”
李镜唇角一勾:“哎哟,看来你认识我。”
秦凤仪道:“那哪儿能不认得。”梦里做了好几年夫妻呢。
李镜斜睨秦凤仪一眼,笑道:“这位是秦叔叔吧。”介绍道,“这是我哥,李钊。这是方师兄,方悦。”
方悦都不大认得秦家父子,李镜便给方悦介绍了秦家父子。方悦客气地一拱手,道:“有劳秦先生、秦公子过来探望,祖父已是好多了。”然后请秦家父子一并入内。
秦凤仪递给李镜一个感谢的眼神,李镜挑挑眉,一副事后有话说的模样。秦凤仪想到他媳妇的难缠,不由得心下暗暗叫苦,想着,探完病立刻逃跑,再不能给他媳妇逮住。
殊不知,李钊在一旁看得是满肚子气,想着这秦家小子,你什么意思啊,先时见了我跟我妹像见鬼一般,如今这才说话三句半,眉眼官司都打上啦。
嘿!
他妹这是啥眼光啊!这小子除了长得好,咋这么轻佻啊!
秦凤仪完全不知自己在大舅子那里得了个“轻佻”的名号,因为,大舅子还在替他说好话呢。这不,大舅子就与方悦方公子说:“那日我与阿镜在琼宇楼吃茶,见秦公子打马经过。以往我只知京城人物风流第一,不想世间还有秦公子这等品貌,此次南下,当真是见了世面。”
方悦笑道:“我乍一见秦公子,亦是惊为天人。”
秦凤仪道:“哪里,李大哥才是一等一的斯文俊秀。”给大舅哥拍马屁。
嘿!李钊暗笑,说这小子轻佻吧,他也不是没眼力。然后,秦凤仪又把方悦方公子从头到脚夸了一遍,什么有学识啊,风度好啊……反正,只要好话他就说,还有他媳妇的马屁,秦凤仪也没忘了。看他媳妇多照顾他啊,还没嫁他呢,就知道帮他。秦凤仪道:“还有我家阿镜——”收到大舅兄杀人的眼神,秦凤仪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他说他媳妇,怎么了?
秦老爷轻咳一声:“阿凤,如何这般无礼,亏得李姑娘不嫌你。”
“哦,哦,明白了,是阿镜妹妹,不,李妹妹。”秦凤仪笑得跟朵花似的,对李镜道,“叫你妹妹真不习惯。”
李镜笑:“那你怎么习惯怎么叫呗。”
“不成不成,你看李大哥,跟要吃了我似的。”秦凤仪想着他媳妇这刚来扬州,遂道,“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到扬州城好生逛逛。咱们扬州城,好地方好东西可多了。”
方悦望向好友李钊,眼神里满满的不可思议,不能相信等闲人不能入目的李镜,竟然与秦凤仪这般有说有笑。
李钊木着脸,心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谁叫这秦凤凰生得好呢。
要不是李镜在场,方悦非得问问李钊,李镜是不是相中秦凤仪了。
李镜心下却是对与秦凤仪的进展很满意,这秦公子一点儿都不怕她嘛,也不晓得先时是怎么回事,这也不必急,待她以后问问就明白了。
秦凤仪也没只顾与李镜说话,他也打听了方阁老吃的什么药,请的哪家大夫,还给方家介绍了扬州城几家有名的大夫,表示了探病的诚心。
方阁老其实没什么大碍,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方家这宅子,在方阁老回乡前提前收拾过,景致自然不差。他老人家正在院子亭中烹茶,见着孙子与李家兄妹过来,眉眼间透出欢喜。见到秦家父子时,方阁老不由得一愣,继而赞叹:“这是谁家儿郎,好生俊俏的模样。”
秦凤仪一副二百五的欢喜样,笑嘻嘻地一揖,自我介绍:“老大人,我姓秦,叫凤仪,这是我爹。听说您身子小有不适,我跟我爹过来给您请安问好,您老可好些没?”
方阁老微微颔首,笑道:“坐,坐。”
秦老爷表明来意,送上礼物。方阁老笑道:“有劳秦老爷、秦公子想着,我初回乡,昨儿就馋了狮子楼的狮子头,一时贪嘴,吃了俩,这可不就塞着了。”
秦凤仪笑:“狮子楼的狮子头,当真是一绝,而且,这时候吃,里头放了河鲜芽笋,再一清炖,清香适口,我有一次饿极了,一顿吃了仨。”
方阁老望向秦凤仪,捋须笑道:“那不叫多,我年轻时,有一回,一顿吃了四个。”“我现在年纪小,还能再长个,以后说不得能吃五个。”
方阁老哈哈大笑。
李钊白了眼秦凤仪,心说:怎么跟个棒槌似的,白瞎了这好模好样。偏生,他那好妹妹还跟着说:“这扬州的狮子头,的确不错。我在京城也吃过,听说也是扬州请去的大厨,可到这扬州城吃,偏生又是一番滋味。”
“那是!”秦凤仪道,“京城的山水能跟扬州的山水一样吗?水土不一样,做出的东西,味儿便不一样。阿镜,你吃过狮子楼的狮子头不?”
“刚不是说过嘛,去过了。”
“那下回咱们去明月楼,我请你吃三头宴。嘿,我跟你说,咱们扬州,最有名的就是三头宴,扒猪头、拆烩鲢鱼头、蟹粉狮子头。哎哟,那叫一个香。”秦凤仪说得来劲,忽然想到什么,问,“你不会明月楼也去过了吧?”
李镜含笑:“便是去过,再去一次也无妨。”
“那不成,我得带你去一个,你没去过,还最地道的地方。”秦凤仪想了想,道,“那咱们去河上吃船菜,这春天,鱼虾最嫩,捞上来用水一煮,鱼虾都是甜的。船菜瞧着不起眼,实际上,比些大馆子还地道。””
李钊道:“看你俩,过来探病,倒说起吃的没完,再把先生馋着了,如何是好?”方阁老笑眯眯地扫过李镜,与李钊道:“这不必担心,我年轻时,比你们更会玩儿。”
结果,明明大夫说了,这既是撑着了,得吃几天素方好。就因为秦凤仪在方阁老跟前说那些吃的喝的,老爷子当天一看,素汤素面的,就很不开心。
方悦私下与李钊抱怨:“那天秦凤凰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把我这刚回扬州城的都馋得不轻,何况老爷子。当天吃什么都不香,还吵吵着要吃新捞的河虾,说虾是小荤,无碍的。”
李钊忍俊不禁,方悦悄声道:“镜妹妹是不是相中那位秦公子了?”“不许胡说。”李钊是不能承认的。
方悦显然是把秦家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道:“别说,那秦公子,真不愧有凤凰公子的名号,生得的确是好。以往在京城,你与平岚算是平分秋色,咱们不提出身才干,单论相貌,我说这话你不许恼,那秦公子,当真不比你们逊色。”方悦说不比二人逊色,已是客气,实际上,秦凤仪那等相貌,比李钊还要好上两分的。
李钊道:“我看先生也对凤仪有些另眼相待的意思。”“可不是嘛,秦公子走后,祖父直夸他生得灵秀。”方悦道,“他这样的相貌,还真是……
难怪镜妹妹素来眼光极高的,也不能免俗了。”“唉,我说,你这总提阿镜,是个什么意思?”
方悦笑:“你少跟我含糊,我又不瞎。我与镜妹妹也是自幼相识,她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晓得?我先时就觉着,她连平岚那样的人都不放在眼里,普天之下,焉有能入她目之人?我原以为我这辈子怕是见不到有此等人物了,不想在扬州城瞧见了。”
“你少提平岚,我妹妹与他,一无婚约,二无媒聘。”李钊道,“你可将嘴把严实了,不许乱说。”
“我晓得,我晓得。”方悦也就是八卦一下,问,“镜妹妹不在家吗?”
李钊道:“刚羽衣坊的裁缝过来,她来扬州,带的衣裳不多,我说干脆多做几件,也好穿,眼下天气也越发热了。”
方悦笑:“妹妹怕是要赴凤凰之约了。”“秦公子是城中知名人物,你虽是扬州人,却也是头一遭回老家。倘他相邀,咱们有他这个向导一道逛逛扬州城,也没什么不好。”李钊说得坦荡,虽然他妹妹相中秦凤仪那张脸,他也不能让妹妹单独赴约,自然是有他相陪的。
方悦一想,也是这个理。李家乃京城豪门,眼瞅这秦凤凰走了大运,便是李镜无下嫁之意,只要秦凤凰不傻,还不顺势攀上李家这高枝啊。秦凤凰有这段机缘,方悦也不妨与他多来往。
李家就等着秦凤仪的帖子了,秦凤仪在家却是颇多犹豫。说来,昨儿自方家回来,他爹当真是一脸欣慰与荣光啊。
欣慰是儿子出息了,懂事了,荣光是因为,那么多送礼的,唯他见着阁老大人了。秦太太问起来,秦老爷茶都顾不得吃一口,先大赞儿子有出息,与妻子道:“要说咱家的门第,不要说阁老大人病了,便是阁老大人好好儿的,咱们去请安,也不一定能见得着。这回啊,真是多亏咱们阿凤,我都不晓得他如何交到了那样显赫的朋友。原本我在偏厅等着,想着纵是见不到阁老大人,能送上一份礼,也是好的。不想,咱们阿凤出去一会儿就回来叫我,我们就与李家公子、李家姑娘还有方家公子一道进去了,亲自给阁老请的安,中午还是方公子陪着咱们吃的饭。哎哟,这可是想不到的造化。”
秦太太听得一脸惊喜,还有些不能信:“当真见着阁老大人了?”
“那还能有假!”秦老爷接过丫鬟奉上的茶,问儿子,“那李公子、李姑娘是什么人呀?”
秦凤仪喝的是桂花蜜水,对大舅子与媳妇的来历自然清楚,道:“李大哥是景川侯家的公子,阿镜是景川侯的长女,他们是兄妹。”
秦老爷手一歪,一盏茶洒了大半盏,浇湿了衣裳。秦太太连忙问:“烫着没?”
秦凤仪已是眼疾手快地帮他爹把湿了的地方提起来。秦老爷道:“无妨,茶水并不烫。”放下茶盏问儿子,“你如何认识他们的?”
秦凤仪怎好说“梦里”认识的,秦凤仪道:“在琼宇楼见过,后来,又在古玩店见了一回,便认得了。”
秦老爷和秦太太互看了一眼,都不能信儿子有这般的运道。秦太太先回了神,问:“怎么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熟。”梦外这才刚认识不久呢。
秦老爷可不似秦凤仪东想西想乱想一气,秦老爷也不去换袍子了,道:“要是不熟,人家能见着你在外张望,就带咱们一道去见阁老大人?这是什么样的人情?人家是看重你,才带咱们一并过去的!这孩子,是不是傻呀!”这么要紧的事,竟然不跟家里说一声。
秦凤仪看他爹说个没完,也不给他爹提着茶渍沾湿的地方了,松了手道:“娘,你看我爹这势利眼的劲儿!你不知道,我爹跟赵胖子说话,都是‘赵老爷长,赵老爷短’,殷勤极了。爹,那赵胖子有啥啊,不就会写个字画个画,就他画的那画,也不怎么样嘛。”
“你快给我闭嘴吧,人家赵才子画得不好?人家是翰林院出来的!你画得好,你也去翰林院给我画一个。”秦老爷说儿子,“人家赵老爷的书画,咱们江南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好好好,第一第一。”秦凤仪道,“爹你不换衣裳,我得去换衣裳啦。”
“有事。”秦老爷唤住儿子,道,“人李家公子和李家姑娘这么照顾咱们,你明儿就下帖子,请人家来家里吃饭。”
“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我跟阿镜说好了,带她去吃船菜。”
秦老爷又是叹气:“李姑娘的闺名,私下叫叫也便罢了,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儿,务必得尊敬着些。”又道,“人家是姑娘家,又是京城来的,务必找干净地界儿吃饭。”
“我晓得。”秦凤仪看他爹没别的吩咐,就回院里换衣裳了。待换了家常衣裳,秦凤仪盘算着到哪里请他媳妇吃饭,这想着想着,秦凤仪突然想起来,他不是不打算与媳妇重续梦中缘了吗?
那么,他是怎么答应请他媳妇吃船菜的啊?先时他不过随口那样一说。
秦凤仪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方家吃过饭,秦家父子告辞,他媳妇便与他大舅兄说:“让先生好生养一养,阿悦哥这里事情也多,咱们便一并回吧。”
然后,自方家告辞后,他媳妇就问了一句:“是船菜的虾好,还是今天中午的虾味儿好?”
他就拍着胸脯道:“明儿咱们去吃船菜,你便晓得了。”然后,他媳妇微微一笑:“好啊。”
似乎,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秦凤仪长声一叹:他就晓得,他媳妇这完全是对他一见钟情啊!唉呀,真是太苦恼了,他媳妇好像喜欢上他了可咋办呀。
秦凤仪在家甜蜜、臭美,又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一会儿。当然,新词没赋出一个字,他就是对他媳妇的一片真心感到惆怅。
主院的秦老爷、秦太太可是就儿子的终身大事商议了一番,秦太太打发了丫鬟,再三跟丈夫确认:“那景川侯的大小姐,当真相中咱们阿凤了?”
“这能有假?”秦老爷道,“咱们阿凤,当初刚生下来时,叫了城南的吴瞎子过来给他算命。吴瞎子就说了,这孩子,一等一的富贵命,以后有大福的。果然,吴瞎子这卦是错不了的。你想想,要不是阿凤,景川侯家的公子和小姐,人家能理我?要说咱阿凤的相貌,就是拿到京城去,那也是有一无二。”说着,秦老爷一叹,“别的倒无妨,我就担心咱们家的门第,与景川侯府还是有些差距的。”秦老爷这话说得委婉,什么叫“有些差距”啊,就秦家这盐商门第,到了景川侯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秦太太思量片刻,倒是另有看法,问丈夫:“你瞧着,那李姑娘待咱阿凤如何?”“没的说!”秦老爷斩钉截铁地道,“咱阿凤你也晓得,有些孩子脾气,说起话来也是随心所欲、直来直去的。人家李姑娘,还帮他圆话。正因有李家姑娘、李家公子的另眼相待,方家对咱们也是客气的。不然,哪能与方家公子一席用饭。”
秦太太笑道:“那你就别担心了。我与你说,这孩子们的亲事啊,全看有没有缘分。你想想,前儿咱们才说,该给阿凤议亲了,这不,正巧就遇着景川侯家的姑娘。你说,要是无缘,那景川侯府远在京城,如何能到扬州来?便是到了扬州来,他家那样显赫的门第,按理,交往的皆是方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如何就能与咱阿凤相识?便是相识,俩人就能看对眼?可偏偏,就这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就这么看对眼了,你说说,这难道不是天上的缘分?说不得,咱阿凤就有这命!”
说着,秦太太喜滋滋道:“原本,我想着,方家要有合适的姑娘,原也配得咱阿凤。不想,有更好的。”
继而,秦太太又信心满满地道:“单论咱阿凤的人品相貌,什么样的闺秀配不得,你也别想太多,原我就想给阿凤说大户人家小姐。倘是要聘商贾之家的姑娘,咱阿凤能耽搁到这会儿!”
秦老爷一笑:“别说,什么人什么命,咱阿凤,没准儿就是命好。”“什么叫‘没准儿’,定是如此!”
秦家夫妻断定儿子命格不凡,定能娶得贵女进门。
眼前就有这样的好人选,秦太太断不能让儿子错过这等良缘,对于儿子的终身大事,秦太太那叫一个关心。当下请了羽衣坊的裁缝,给儿子置办新衣。秦太太也是女人,颇明白姑娘家的心事,这姑娘家啊,就没有不爱俏郎君的。虽然儿子相貌极为出众,但这可是最要紧的时候,秦太太是不惜银钱的,定要叫凤凰儿子在李姑娘跟前好生表现。
还有,给人家姑娘的帖子,也要用上好的雪浪笺,令儿子亲笔书写,方令家里最懂事的管事送去。送帖子前还告诫了管事一番送帖子的规矩,大户人家规矩重,倘管事没规矩,岂不令人小瞧,届时丢的是她儿子的脸面。
倒是秦太太不晓得,正因她叫秦凤仪亲自写帖子的事,险令李钊在妹妹亲事上重做考量。
秦家管事是个机灵人,妥妥当当地把帖子送了去。
李钊接了帖子,便打发秦家管事下去了,也没忘了赏个跑腿红包。只是,李钊把这帖子翻来覆去地瞧了几遭,当真是越看越不满意,捏着帖子就寻妹妹去了。
李镜正坐在花园里看书,见兄长过来,起身相迎,李钊摆摆手:“坐。”
李镜见她哥手里捏着张帖子,不禁一笑,朝她哥伸出手去。李钊把帖子交给妹妹,皱眉:“你瞧瞧这字,这当真是念过书的?”
“要是没念过书,哪里会写字?再者,看人先看人品。先帝时赵天时倒是写一手好字,结果呢,叛了我朝降了北罗,字好有什么用?人品不成!”李镜展开帖子一瞧就笑了,上面就一行字:阿镜,明天一道去吃船菜,可好?
倘换个别的只见了三面的人,还是个男人,敢写这样的帖子,李镜不摔到他脸上去。偏生,秦凤仪写起来,李镜便只想笑,与她哥道:“你看,秦公子多么率真。”
李钊以扇遮面,李镜说她哥:“你这是什么怪样。”“这小子忒轻佻!”李钊气不顺,“明儿他再喊你闺名,叫他好看!”“你还不成天‘这小子、这小子’地喊人家秦公子。”李镜把帖子往书里一夹,与她哥道,“学识不好,可以学习。才干不足,可经历练。唯独人品,这是天生的。我看中秦公子,主要是看中他的人品。”
李钊说:“哪里,相貌才是天生的。”那姓秦的有什么人品,扬州城没几人说他好。李镜却一笑,对她哥道:“这话也对,我唯有相貌有所欠缺,自然要在这上头补足。
我呀,就是相中秦公子生得俊了,比大哥还俊。”李钊气个半死,深悔不该带妹妹来扬州散心。
李镜道:“其实,哥,秦公子还有样好处,你没发现吗?”“我瞎。”
李镜道:“秦公子能让我高兴,我一见他就高兴。我活这十几年,唯独秦公子令我如此欢喜。”
李钊一叹:“这事我可没允呢,我必要细考察他,非得我允了,这事才算成了一半,知道不?”家里都盼着他妹能与平郡王府联姻呢,要是知道他兄妹二人另有打算,老头子就得先被气得七窍生烟。
“知道知道。”李镜笑道,“要是没有哥你替我把关,我也不放心呀。”“这小子,也不知哪儿来的这份时运。”
不独李钊,便是方悦,都觉着秦凤仪当真是有时运。
大概独秦凤仪不会这么想了,在秦凤仪看来,阿镜原就是自己媳妇啊!这叫什么时运啊,这是命中注定!
秦凤仪甭管学识上如何令李钊不喜,他对女孩子很有一手,就是请李家兄妹吃船菜,他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秦凤仪早上用过饭就来接李家兄妹了。他一身青紫长袍,头戴紫金冠,脚踏小官靴,站在李家别院中厅时微微一笑,便是李钊都觉着,秦凤仪一笑间,整个别厅似乎都亮堂了三分,真是蓬荜生辉。便是上茶的小厮,都不禁多看了秦凤仪两眼,暗道,世间竟有此等神仙人物!
秦凤仪与李钊打过招呼,笑道:“镜妹妹还没打扮好呢?”
李钊一听秦凤仪这熟稔的“镜妹妹”就心里发闷,提醒秦凤仪:“秦公子,家妹的闺名,一向只有在家里叫的。”
秦凤仪点头:“哦,这不就是在家吗?”
也不知妹妹那样闻弦歌知雅意的怎么相中这么个听不懂人话的棒槌,李钊都不想与秦凤仪交流了。秦凤仪却是热情得很,与大舅子,不,梦里的大舅子道:“大哥,你们吃早饭没?”
“吃过了。”
“那咱们先去瘦西湖,这会儿春光正好,许多人都去踏春。可惜这会儿过了上巳节,不然,上巳节才有意思,那会儿,大姑娘小媳妇都出来了,哎哟……”眼尾扫过大舅子的脸色,秦凤仪忙道,“我是说,那会儿女眷多,镜妹妹不至于害羞。”李钊冷哼一声,秦凤仪立刻吓得不敢说话了。李钊问:“你很喜欢去街上看大姑娘、小媳妇啊?”秦凤仪在扬州城的名声可是不大好的。
这话秦凤仪哪里能认啊,秦凤仪道:“哪里是我喜欢看她们,是她们喜欢看我。”跟这等浑不吝的家伙说话,李钊气得胃疼。
秦凤仪观察着大舅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大哥,我真不是那样人。”“不是哪样人?”
“不是乱来的人呗。”秦凤仪道,“你别听人胡说。不然,你看我这相貌,我不敢说在扬州城称第一吧,可也没见过比我再好的。因我生得好,打我主意的姑娘多了去,我要真是乱来的人,哪里能是现在的名声。以前还有花楼给我送帖子,不收钱都想我去,我一次都没去过。我当然不敢说是那种对女色不动心的人,可我现在还是童男子呢。大哥,你是吗?”
秦凤仪突放大招,李钊正在吃茶,一时没防备,一口茶就给喷了出来。秦凤仪立刻道:“瞧吧,你肯定不是了。我就知道,大哥你也只是瞧着正经,就像美男子宋玉写的那篇《好色赋》一样,长得越好的,越不好色。因为再好看的人,美男子都见过。反是长得一般的,好色的比较多。”说着这等浑话,他还一个劲儿地拿小眼神儿瞧李钊,很明显,好色的肯定不是童男子的秦凤仪,那么是谁,不言而喻。
李钊气得抖一抖衫子上的水渍,一指秦凤仪:“我去换衣裳,回头再教训你。”
秦凤仪偷笑:“大哥快去吧,瞧大哥喷的这部位,不知道的还不得想错了大哥。”大舅子呛了茶,不少水渍沾到了隐私部位。
李钊当下就要动手,秦凤仪噌地跳起来躲老远,还威胁李钊:“你要欺负我,我就告诉阿镜去!”
李钊指一指秦凤仪,他毕竟年长几岁,难不成还与个猴子计较,放句狠话,抖着袍子回去换衣裳了。
秦凤仪梦里梦外头一回见严肃得与老夫子有一拼的大舅子这般狼狈,心下偷乐了一阵。
秦凤仪待李钊走了,就招来小厮道:“去里头问问,镜妹妹可快好了,就说我在外等着她呢。”
小厮见秦凤仪如观奇人,真是个奇人,把他家大少爷气成那样,硬是没被撵出去。秦凤仪说那小厮:“愣着做什么,快去问问。过一时天气热了,坐车会觉着热的。”他这媳妇,旁的都好,就是这一样,打扮起来没完没了。
小厮只得去了。
李镜是与李钊一道出来的,见到李钊时,秦凤仪还偷笑两声,过去与李镜打招呼:“镜妹妹好。”
李镜笑:“秦公子好。”
“别叫秦公子,多生分,叫秦哥哥吧,叫我阿凤哥也一样。”秦凤仪又赞李镜这衣裳好,“妹妹生得白,这桃红的颜色正衬妹妹肤色好。”
李镜笑:“女孩子梳洗起来时间久,让阿凤哥久等了。”“也不久,我是想你早些出来帮我跟大哥说几句好话,别叫大哥生我气了。”
李镜早听她哥抱怨一会儿了,三人边走边说道:“我哥那是与你闹着玩儿呢,哪里就真生气了。”
“那就好。”秦凤仪道,“你不晓得,我一见大哥就想起我小时候念书时学里的老夫子,那叫一个严肃。”
李钊道:“这么严肃也没把你管好,可见那夫子不过了了。你要是过来我府上念书,我包管你也能严肃起来。”
“不用不用,我有不懂的请教镜妹妹就是。”秦凤仪与李镜道,“镜妹妹,咱们先去游湖,中午就在船上吃,晚上去二十四桥,今儿十五,月色正好。”
“都听阿凤哥的安排。”
秦凤仪是骑马过来的,也带了马车,不过,李家兄妹自有车马,秦凤仪自马车里取出一个食盒,交给李镜的丫鬟,与李镜道:“里头是些我们扬州的小零嘴,你路上吃。”
李镜一副淑女的模样,点头:“有劳阿凤哥了。”
秦凤仪当真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想他媳妇还有这样温柔的时候。秦凤仪伸手要扶媳妇上车,李钊伸手就把他推开了,扶着妹妹的手:“上去吧。”
李镜心下郁闷地瞪她哥一眼,你看阿凤哥的手,纤长洁白,阳光下如同一块精雕美玉。看她哥的手,当然也不算丑,但与阿凤哥的手一比,勉勉强强只能算汉白玉一类,虽带个玉字,到底不是玉。李镜就搭着这不甚美好的兄长之手上了车,心下很是遗憾,挑开窗对秦凤仪一笑。
秦凤仪凑过去同她说话:“我就在一旁骑马,你有事只管叫我。”李镜道:“春天路上人多,骑马小心着些。”“放心吧,我晓得。”
李钊瞧着俩人隔窗说话,直接拉走秦凤仪:“你的马牵过来了。”秦凤仪跟李镜眨眨眼,骑马去了。
秦凤仪安排活动很有一手,主要是他这十几年没干别的,专司吃喝玩乐,对瘦西湖更是熟得不得了,每一处风景,每一处人文,他都能说得上七七八八。还有周围那些饭庄都有什么好菜色,更是如数家珍。
不要说李镜,便是对秦凤仪很有些意见的李钊,都觉着有秦凤仪做向导很是不错。中午就在船上吃的饭,在扬州,春天的鱼虾最是鲜嫩。如今吃的是河虾,这虾不大,壳软,秦凤仪那嘴颇是不凡,李镜瞧着一只虾子夹进嘴里,接着就是一只完整的虾壳出来。这等吃虾的本领,李家兄妹是没有的,李钊令侍女剥虾。
秦凤仪边替李镜剥虾,边道:“京城天气冷,鱼虾亦不若江南丰盈,我们自小吃惯了的,你们初来,不大习惯,多住些日子就好了。杭州有道菜,用龙井茶炒虾仁,用的也是河虾,这菜,春天最是好吃。镜妹妹,以后咱们有空还能去杭州,这龙井虾仁,杭州做的就比扬州要地道。”
饭后的茶是扬州珠兰茶,茶香芬芳,是适合女孩子的。李镜都道这茶好。
秦凤仪心说:梦里就喜欢,果然梦外也是不差的。
中午用过饭,三人就在船上休息,待下午天气凉爽,去岸上走一走。伴着和风,两岸垂柳万条丝绦垂落湖水之上,秦凤仪这样的俗人都有了心旷神怡之感,不禁道:“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李镜笑睨秦凤仪一眼,道,“阿凤哥知道我出身景川侯府了吧?”“知道啊。”秦凤仪道,“我早就知道。”
李镜原是想着,大概秦凤仪知晓她的出身,故而今日对她格外殷勤,但听秦凤仪这话,再观秦凤仪的神色,坦诚到一眼望到底。相处下来,李镜已知秦凤仪性情,知道此人并不是颇有心机之人,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道:“我有些不明白,先时阿凤哥两次见我,似是十分惊惧。不知,这是何等缘故?”
秦凤仪不由得面露尴尬:“这个啊——那啥,你看那野鸭,多好看——”
李镜直接把他脸掰正面对自己,两眼直对秦凤仪眼睛,正色道:“不要转移话题。”“你看你看,怎么总这样。”刚说这女人今天温柔,没半日呢就原形毕露。“总这样?我与你还是头一回出来游湖,怎么是总这样?”
秦凤仪心知说错话,立刻闭嘴不言。
李镜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你要不说,我可自己查了!”
秦凤仪嘿嘿一乐,道:“要别个事,你一准儿能查出来。这事,我不说,你要能查出来,我就服你。”
“快点说,你别招我发火啊!”
一想到这个女人发火时的可怕模样,秦凤仪连忙举手投降:“瞧你,好好的就要翻脸。这女人呀,得温柔,头晌还好好的,这太阳还没下山呢,你这就露了原形,可不好。”
李镜笑:“你少胡说,我本来就这样。”继续催秦凤仪,“你到底说不说?”“我得想想怎么说呀。”
“实话就是。”“这儿不行,人多嘴杂的。”“那回我家去说。”“晚上咱们不得赏月吗?”“你比月亮好看多了。”
李镜就这么把秦凤仪带回自家去了,李钊也想听听,这秦凤仪是挺古怪,与他兄妹相处,处处透着熟稔,偏生以前并未见过。
待到了李家,李钊屏退了下人,然后,兄妹俩就等着秦凤仪说了。秦凤仪道:“说了怕你们不信。”
“你说我就信。”李镜道。
“反正你们不信我也没法子。”秦凤仪道,“我先时做过一个梦,梦到过镜妹妹,所以,头一回见她,简直把我吓死!”
“你梦到过我?”“可不是嘛,说来你都不信,要不是那天在琼宇楼见你女扮男装,我也不信!后来在古玩店,我又见着大哥,又把我吓一跳。”李镜问:“你害什么怕?”
李钊道:“说不得在梦里做过什么亏心事。”
秦凤仪翻个白眼,李镜好奇:“那你在梦里就知道我,知道景川侯府,知道我大哥?”“我还知道你腰上有颗小红痣。”秦凤仪突然贱兮兮地来了这么一句。
李镜饶是再大方的性情,也是脸腾地红成一团,坐立难安,别开脸去。至于李钊,那模样,恨不能寻剑来砍死秦凤仪,好在他理智犹存,低声怒问:“你如何知道这个?”
秦凤仪嘟囔:“都说梦里知道的。”“胡说,世上哪有这样的梦!”
“你爱信不信,我还知道大哥你屁股被蛇咬过,你最怕蛇了,是不是?”
李钊大惊:“谁与你说的?”这是他小时候的事,现在的贴身小厮都不晓得。
“当然是阿镜与我说的。”
李镜心理素质相当不错,问秦凤仪:“那在你梦里,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如何知道这些?”
“这还用问,我都知道你腰间有痣了,能是啥关系,你是我媳妇。”眼瞅李钊要杀人的眼神,秦凤仪连忙道,“梦里梦里,现在没成亲,不算。再说,阿镜你最好别嫁我,我梦里梦见自己没几年就死啦!”
李镜脸色先是一红,自是听到秦凤仪说在梦里竟与她做了夫妻,接着一白,便是听秦凤仪说在梦里没几年便死了的事。
这一爆料,比先时说在梦里曾与李镜做夫妻都要劲爆,饶是李钊也不禁道:“这怎么会?”看着秦凤仪挺结实的模样啊。
秦凤仪一摊手,无奈道:“这谁晓得,人有旦夕祸福,不过,栖灵寺的大师也说了,我既梦到自己死了,说不得现实不会这么早死。”
李镜忙道:“那不过是梦,如何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本来不想说,你非问,问了又不叫人说。”秦凤仪道,“看,总是你有理。”由于秦凤仪爆了个会“早死”的大料,李钊对秦凤仪也没了先时的芥蒂,与他道:“栖灵寺是扬州大寺,里面的了因方丈我也见过,是有名的高僧,既是了因方丈这么说,可见亦有逆转之机,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知道啊,跟你们说,许多事都变了。”秦凤仪并不似李家兄妹这般忧心,他展颜一笑,如皓月当空,月华千匹。
李钊也不禁一乐:“老天疼憨人,说不得见你这憨样,格外疼你几分。”
把事都说出去了,天色亦已晚,秦凤仪起身告辞。李钊亲自相送,李镜也要起身,李钊与她道:“外头风凉,你别出去了,我送一送阿凤吧。”
李钊一路相送,路上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大是大非上,秦凤仪总有些明白的,知道他可能会“早死”,大舅哥定不能叫他媳妇再嫁他的。
不过,不嫁也好,这婆娘,温柔不到半日便原形毕露。这么彪悍,谁娶谁倒霉啊!秦凤仪心宽,倒觉着无事一身轻了。
及至二门,秦凤仪道:“大哥,留步吧。”
李钊道:“阿凤,对不住了。”秦凤仪坦诚相告梦中曾早死之事,且他这梦如此邪性,李镜是他的亲妹妹,自然不能叫妹妹冒着守寡的危险嫁给秦凤仪。
秦凤仪一笑:“我明白,大哥,我走了。”
秦凤仪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既有轻松之感,总算不用娶那厉害女人了,又觉着心里像空了一块似的。好在,他素来心宽,待回家被爹娘一通问今日与李家兄妹出游之事,秦凤仪就把这些心事忘了个七七八八。待到晚上沐浴更衣躺床上睡觉,秦凤仪才想起来,他媳妇当时在瘦西湖问,他是不是知道她出身景川侯府,他媳妇是不是怀疑他想攀景川侯府的高枝啊?
这婆娘,一向心眼儿多,说话也七拐八绕的,叫他现在才明白。攀什么高枝啊!
他要是想攀高枝,还会告诉她他梦中之事吗?凭那女人对他一见钟情的模样,只要他啥都不说,还不是会照着梦里发展娶了她吗?
只是,他不想那样做。媳妇待他到底不错,虽然厉害些,多是为他好。如果他以后当真有什么危险,他不想连累媳妇。毕竟,青春年少,守寡的日子可怎么过?便不是守寡,寡妇再嫁也寻不到好人家了。
突然间,秦凤仪发现,自己好像又发了回善心,做了回大善事。
只是:上回发善心,小秀儿没了。这回发善心,媳妇没了。
秦凤仪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个滚,心里很憋闷:小秀儿那好歹不算他碗里的饭,可他媳妇明明是他的啊!他怎么这么嘴快,把媳妇给弄没了啊!
最后,秦凤仪总结:这发善心,当真不是人干的事啊!
虽然是发善心做好事,但这回做善事的损失太大,把媳妇都弄没了。秦凤仪本就够郁闷了,结果,他娘还一直追着问跟李姑娘出游如何如何啊,李姑娘高不高兴啊……
那一副殷勤的模样,恨不能他立刻去做李家上门女婿似的。当然,他家就他一根独苗,估计舍不得他给人家上门。再说,就算他家愿意叫他上门倒贴,人家景川侯府也不缺儿子啊……
只是,谁晓得发善心损失这么大!那可是媳妇!就这么没了!
秦凤仪心里正舍不得,后悔不该发善心,结果,一发善心就成了光棍。他娘还问个没完,秦凤仪满脸晦气:“甭提了,娘你就别想了,阿镜是再如何也不会嫁我了!”
“这话怎么说的?世上还有比我儿更俊的?”那李家姑娘,不是极爱俊俏郎君吗?秦凤仪倒不是有事瞒着父母的脾气,他连媳妇和大舅兄都能说,这事便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他梦到自己死了,这事,能告诉媳妇和大舅兄,无非就是媳妇不嫁他了,大舅兄做不成大舅兄了。可爹娘不一样啊,就他爹娘,知道这事儿不得吓瘫。秦凤仪直接道:“俊有什么用,人家是景川侯府,能嫁我吗?”反正媳妇也不能到手了,想必他媳妇也不介意他说几句坏话吧。
“你怎么了?这世间,只有配不上我儿的,哪里有我儿配不上的!”秦太太给儿子鼓了回劲,不叫儿子自卑,问儿子,“到底怎么了,总不能就出去一回,这事便不成了吧?”
“娘,咱们两家,本也没议亲,你这说什么呢。要是人家姑娘跟我说几句话,就要嫁给我,我娶得过来吗?”
“这位李姑娘不是不一样吗?我听你爹说,她对你特别上心。”“娘,就我爹,出门连老太太都不爱瞧他,他做生意是成,可在这上头,他能比我看得准?”秦凤仪道,“不成就不成吧,这事原也要看缘分的。”“那你是如何看出你们没缘分的,我怎么瞧着特别有缘分呀。”“你瞧着有什么用,又不是你嫁给我。”
“胡说八道。”秦太太给儿子逗笑了,拉了儿子的手道,“我的儿,咱们扬州城,到底是小地方。你说这全城,也没什么大户人家可寻。你这亲事,倘是小门小户,就委屈了你这人品才干。这好容易有李家这段缘法,你可得抓住了啊!”
“景川侯府算什么,就凭我这相貌,说不得以后能娶公主呢。”
秦太太便是以往喜欢自吹,还是有一定限度的,不承想,在这自吹自擂方面,还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太太却是小心脏有些受不住,连忙道:“我的儿,公主倒不必了。听说做驸马,那跟入赘差不多,在公主跟前没地位的。我的儿,你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合着不是觉着儿子配不上公主,是觉着做驸马忒苦。
秦凤仪摆摆手:“娘,你就先别管了,亲事我也想放一放,着什么急啊。就像娘你说的,寻就寻个好的。”
“成!”秦太太就不信了,凭她儿子的品貌,就娶不到个好媳妇!那什么李姑娘,这般没有眼光,错过她儿子,等着后悔去吧!
当晚秦老爷回来,秦太太把这事与丈夫说了,秦老爷也颇觉可惜。秦老爷道:“眼下也顾不上这个了,你备份厚礼,巡盐御史张大人这就要任满还朝,咱们盐商商会要摆酒相送。阿凤也闲不住,让他跟着管事学着些,这些人情往来,以后可是少不了的。”秦老爷是盐商商会的会长,这些事,自然是他的分内事。
秦太太点头,道:“说来,张大人当真是不错的官儿了。张大人一走,来的不知是哪个?”
“听说派来的是一位平大人平御史。”
“平御史?”秦太太想了想,道,“平家,我记得有一回同绸缎庄陈家太太说起话,他们家与江宁织造陈大人府上是同族,就是借着织造府的光,在扬州城开了绸缎庄。听陈家太太说,京城平家可是郡王府,显赫得不得了。难不成,是平郡王府的人?”
秦老爷道:“这就不晓得了,既是姓平,说不得是同族。”
秦太太道:“那这给新御史的礼物,可是得一并预备起来了。”
“是啊。”秦老爷叹道,“只盼新御史能与张御史一般方好。”盐商虽则豪富,但要打点的地方当真不少,尤其盐课上的,哪里打点不到都不成。
秦老爷眼下事多,正好儿子开窍懂事,索性就带着儿子,既叫他学习了,也能帮衬自己。秦凤仪甭看生意上的事不大懂,这人情往来他倒不陌生。像给张大人安排的饯行酒,秦凤仪就颇有主张,席上安排的都是扬州城的名菜,张大人在扬州城,自然少不了吃这些菜,可临别之际,见着扬州城的名菜,喝着扬州城的名酒,张大人对这座繁华扬州城,亦不禁生出难舍之情啊。
秦老爷自张大人那里也打听到了,新来的平御史是个雅人,而且,出身平郡王府嫡系,让秦老爷一定把人伺候好了。
秦老爷其实还想多打听些平御史的喜好,张大人却是不愿多说。秦老爷自然不能强求,待张大人走的时候,秦老爷安排了诸盐商相送,还有盐商送给张大人的爱民伞,一包扬州栖灵寺的泥土。张大人捧着这两样东西,委实觉着秦老爷会办事啊。
张大人挥泪辞别了这座江南第一名城,踏上新的仕途征程。诸盐商回家,就等着新的巡盐御史驾到了。
秦老爷回家让儿子去古玩店寻些雅物,必要上等物什。秦凤仪道:“古玩店雅物多了,要寻什么啊,总得有个类别啊。琴棋书画还分四大类呢。”
“新来的平御史,是平郡王府的嫡系,咱们哪里晓得他喜欢什么?”
“平御史——”秦凤仪想了想,“梦中”对此人倒是颇有印象,秦凤仪道,“爹你不用急了,我知道。这位平御史,平生最爱丹青。”
“那就去寻上等古画。”
秦凤仪道:“我先去铺子里寻一寻,人家是郡王府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听说,这位平御史,少时曾去宫里临摹名家名画,我是担心,便是能寻来一两幅好画,可落在人家眼里,怕也是不能入目之物。如此,一来白花了银子,二来送了主家瞧不上的东西,这东西,倒不若不送的好。这样,我先去古玩铺子里瞧瞧,若有合适的,就买回来,若是不好,咱们再商量。”
“成,就按你说的。”秦老爷道,“这字画你不大懂,找个懂行的与你一道去。”“我让赵胖子跟我一道去。”
秦老爷嗔道:“赵才子,赵才子,你这孩子,人家对你另眼相待,你也不能放肆。”“他本来就胖,肚子圆得跟个球似的。”秦凤仪嘀咕一句,“我先给赵胖子写帖子去。”“去吧,去吧。”秦老爷挥手,将人打发了出去。
秦太太见儿子走远,方抿嘴笑道:“看咱阿凤,现在越发有条理了,说话还知道‘一来如何,二来如何’,越发长进了。”
“还成。”秦老爷慢悠悠地呷着茶,“到底没白同景川侯府的公子一道出门,这就出去游玩一日,就知道这么些事。平御史这些喜好,我都不清楚。”以为儿子是从李钊那里打听出来的。
秦太太叹道:“可惜李姑娘没眼光,没看中咱们阿凤。”
秦老爷道:“这也不必急,种的梧桐树,自然会引来金凤凰。只要咱阿凤知上进,有本事,以后还怕娶不着好媳妇。”“是这个理,下个月是方家南院大太太的生辰,我过去给她贺一贺,也顺带瞧瞧,他们家长房可有适龄淑女。”景川侯家的姑娘不成,秦太太转眼就打上了方家阁老府姑娘的主意。
秦凤仪不晓得他娘又思量着给他说亲事呢,他给赵家送了帖子,赵老爷当天就回了,让秦凤仪第二日过去。秦凤仪请赵老爷帮着去瞧画,赵老爷可是有条件的,与秦凤仪说了:“这事办妥,你得好好叫我画两张。”
“一张。”秦凤仪还价。“三张。”赵老爷伸出三根圆滚滚的手指。
“好吧,两张就两张。”秦凤仪不大乐意,但还是应了。赵老爷不知道什么癖好,就爱画他,秦凤仪却不是个喜欢叫人画的。因为,秦凤仪不大灵光的脑袋认为,大家都是画仕女图,女人才叫人画呢。
赵老爷笑着哄他:“我府里的莺歌,又学了几支新曲子,届时我叫她唱给你听。”秦凤仪笑道:“甭说,小莺歌的嗓子,在扬州城也是数得上的。”“那是。”赵老爷遗憾道,“就是生得差了些。”“还不都那样。”秦凤仪一向觉着,人都长得差不多,也没什么太好看的。
赵老爷看秦凤仪一眼:“在阿凤你眼里,估计谁都差不多。”
“那不是。”秦凤仪拍一下赵老爷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像赵老爷您这满肚子才学的,咱们扬州城也就这一个。”
赵老爷哈哈大笑,与秦凤仪道:“这马屁,多少人拍过,还是阿凤你拍出来,叫我最欢喜。”
秦凤仪再拍两下:“看你说的,亏你也自称才子,这能是马屁吗?就算是,也是马肚啊。”
赵老爷道:“阿凤啊阿凤,你就是白生了这副好模样,该多念几本书才好。”“你不晓得,我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的,后来生了场大病,自此,一看书就头疼。”
秦凤仪说的有鼻子有眼,问赵老爷,“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不叫我念书啊。”“信你鬼话!”赵老爷问,“今天就是瞧字画吗?”
“上等的字画。”
赵老爷打听:“这是要送给新御史的?”
“瞒不过您。”赵老爷是扬州城的知名人物,张御史刚走,秦家就急着淘古物,且秦家乃暴发户,家里没人爱书画,自然是送礼用的。秦凤仪道,“新来的御史,姓平,京城平郡王府上的嫡系,听说极爱丹青。这送礼,自然得投其所好,在这上头,我又不大懂,只得请您帮着掌掌眼,拿个主意。”
赵老爷是在京城做过翰林的,平郡王府的大名自然是知道的,于是问道:“可知这位平御史的名姓,说不得我在京城时还见过。”
“姓平,叫……”秦凤仪想了又想,最后道,“看我这记性,竟想不起来了。”
赵老爷与他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要我说,你把平御史这事打听清楚,我这里也帮你想一想。这上等字画,向来可遇不可求。”
“我对京城的事又不清楚,要不,你跟我一道跟李大哥问一问?”“李家?”赵老爷道,“他家不是卖酱菜的吗?他家能知道御史的事?”
“看你,就想着酱菜了,你是多爱吃酱菜啊!”秦凤仪悄悄与赵老爷道,“景川侯府的长子,李钊,我李大哥。”
“哎哟,阿凤,我以后得对你另眼相看了。”“看吧,以往净说好话哄我,说得天花乱坠的。这知道我与李大哥认识,立刻对我另眼相看。赵老爷,我与你说,你一直嚷嚷着你的画不能进境,知道什么缘故不?你这心啊,不静!”势利眼的赵胖子!秦凤仪道,“这爱书的人,必极于书。爱画的人,得极于画。你们才子不都说吗,字如其人,可孰不知,画也如其人。你画画时,心得静,这样才能画出好画来。”
秦凤仪胡说八道一通,赵老爷道:“我倒想静,每次请你来画一幅画,三催四请不说,你还叫苦又叫累。有你这样不配合的,我画画能清静吗?”
“走吧走吧。”秦凤仪别看过了十几年纨绔日子,但他心思活络,与赵老爷道,“我李大哥现在已是举人了,你家里我赵大哥不也是举人吗?咱们带着赵大哥一道去,也弄个脸熟不是。”
赵老爷犹豫道:“这不大好吧?”“有什么不好的,快叫人把赵大哥请出来。”
“请什么请,老子叫他,还用请的?”赵老爷与秦凤仪道,“阿凤我没白认得你,你这人,有良心。”
“你别捧我,这是顺带脚的,到底你们两家能如何,我可不敢保证。”
“你看,这刚夸你。”赵老爷到底年长,道,“我还得说你一句,景川侯府也是京城豪门,虽不比平郡王府,这也是一等一的人家。你虽与人家熟,也不好不先下帖子就直接上门的。这样,此事也不要急了,反正平御史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扬州,你先写张帖子,给李家送去,待李家回了信,咱们再上门。这样,才合礼数。”
秦凤仪思量一二:“也好。李大哥这人性子端庄,的确是个讲究规矩的。”贸然上门,又得说他没规矩了。正好,一天没见媳妇了,也瞧瞧媳妇去。
李家接到秦凤仪的帖子,李钊与妹妹商量:“你说,他这是打算过来做什么?”
李镜精神头有些不大好,一想到秦凤仪说的那些“梦中”事,一宿没睡好觉,心情复杂。一则,她是相中了秦凤仪,但当真还没有太多情分,要说见了几面,就能冒着以后可能做寡妇的风险嫁给秦凤仪,那是胡说八道,情未至,李镜做不出来。二则,她又委实担心秦凤仪,秦凤仪瞧着好好的,而且纵有些纨绔名声,实际上并不是个会乱来的人。而且,瞧秦凤仪那天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死断不是病死的。
听兄长这话,李镜道:“肯定不是后悔先时说了那些话……你以前总说人家人品不好,要真是人品不好,如何肯以实相告。”
“我先时不是看你心太热,才那样说的嘛。”李钊道,“虽做不成亲事,阿凤心性的确不错。就凭这个,也值得相交。”将帖子给妹妹看,“他说要带人一道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呢?”
李镜接了帖子,还是秦凤仪那不怎么样的字,此时瞧着,却是越看越亲切。李钊见他妹愣神,不禁心下暗暗吃惊,想着秦凤凰这功力难道已经深厚到令他妹妹透过字迹见美貌的地步了吗?
李镜出了会儿神,见帖子上写的是携友同访,道:“这个赵裕,也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子,以前在翰林院做过翰林,后来辞官回了乡,记得他人物画得最好。这个赵泰,说不得跟赵裕是一家,既写在赵裕的后面,多是晚辈后生。”李镜情不自禁地为秦凤仪操了回心,“秦公子带着赵家人过来作甚?”一时又道,“他那人,素来热心,难不成是赵家人求到他头上,他碍于情面,才带他们过来的?”
“你少发昏了,秦凤仪的确还算厚道,可他也不傻,他跟咱们也不是很熟,难道还会为别人的事来求咱们,他有那么大面子?”
“哥,你这叫什么话,咱们看他,是觉着不熟。可依秦公子说,他对咱们,可是熟得不能再熟。倘有什么难事,他都上门了,就看在梦里的面子上,也不好回绝他的。”李镜再次道,“人家待咱们,多么厚道。”
“行,只要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我一准儿帮他,成了吧?”李钊道,“不过有一样,明儿你去找阿澄说说话,别留在家里。”
李镜看她哥操心得跟只老母鸡似的,不由得好笑,故意道:“不行,我等着瞧瞧看秦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哎呀,我说阿镜,你们以后,还是少见面。”“见一面怎么了?”“我不是怕你把持不住吗?”
李镜气笑了:“不见就不见。”回忆一遭秦公子的美貌,感慨,“别说,秦公子的样貌,当真挺叫人难以把持。”
李钊连忙道:“这话,在家说说也便罢了,在外可千万不许说的。”李镜哼一声,她能连这个都不晓得吗?
李钊才唤了管事进来,吩咐管事回了秦家下人,让秦凤仪第二天过来。
李钊其实觉着,不怪他妹妹对秦凤仪另眼相待,秦凤仪此人,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就搁秦凤仪与他们说的那“梦中”之事,搁别人,知道自己早死,如何还有这等洒脱自在。秦凤仪就不一样,与李家兄妹把老底都抖了个干净,结果,李钊再见秦凤仪,竟还是那副张扬的凤凰样。
秦凤仪规规矩矩地施一礼,原本挺平常的礼数,由秦凤仪做出来,那姿势硬是有说不出的潇洒好看。秦凤仪笑道:“大哥早上好。”送上礼物。
李钊令侍女接了,还一礼:“阿凤你也好,坐。”也请赵家父子坐了。秦凤仪又将赵家父子介绍给李钊认识,李钊笑道,“我少年时就听说过赵翰林的名声,至今京城说起来,论画美人,赵翰林的美人图当真一绝。”
“那是。”秦凤仪道,“大哥,赵才子可是咱们扬州城第一有学问之人,他画的那画儿,纵我这不懂画的,都觉着好。原本以为赵才子就了不得了,偏生我这位赵世兄更是青出于蓝。大哥您说说,这可还有天理不,怎么才子都赶他们老赵家了?有才学,真有才学!”
赵老爷连忙道:“阿凤,你这也忒夸张了,李公子在京城什么世面没见过。不说别个,李公子年纪轻轻,已是举人功名。我家阿泰,年长李公子好几岁,也不过是个举人,较李公子,相差远矣。”
秦凤仪道:“我大哥这属于天才那一种,不好比的。赵世兄已是难得了,咱们扬州城,赵世兄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大家互相吹捧了一会儿,李钊方转至正题,问秦凤仪:“阿凤你此次过来,可是有事?”秦凤仪道:“可不是嘛,险把正事忘了。”给李钊使个眼色,李钊把下人屏退,秦凤仪方说明来意,“我只知道来的巡盐御史姓平,听说是平郡王府的嫡系,极爱丹青。大哥你也晓得,我家是盐商,平御史过来,我家得有所孝敬才是。可多余的事也打听不出来,大哥你对京城的地头熟,可晓得这位平御史的情形?”
“新御史定的是平家人啊。”李钊沉吟道。
“是啊。”听大舅兄这口气,感觉还不如他消息灵通呢。秦凤仪道:“不知道就算了,这也没什么。”
“新御史是哪个我是不晓得,不过,平家嫡系,爱丹青的,我倒是晓得一位。”李钊道,“这是平郡王的老来子,平珍,他是平郡王最小的儿子,如今也不过二十几岁。说到书画,几近痴迷。你要是想寻件称他心意的古画,那可不容易,他曾在宫里临摹前朝古画,在陛下的珍宝斋一住便是大半年。京城名画,没有他没见过的,想在扬州城寻这样一幅画,得看你的运道了。”
秦凤仪好奇了:“依大哥你说,这平大人该在翰林当官儿啊,这怎么倒来了扬州管盐课?”
李钊一笑:“这皆是朝廷的意思,我如何晓得?”
“这可难了。”秦家送礼多年,秦凤仪亦颇有心得,要是来个没见过世面的,这礼反是好送,无非就是银钱上说话。最难送的,就是这种见多识广的。人家什么都见识过,这种人,最难讨好。秦凤仪打听:“那这平御史还有没有其他嗜好,譬如,琴啊棋啊啥的?”
李钊道:“天下最好的琴,大圣遗音、焦尾都在宫里珍藏,平珍有一张绿绮。还有,平珍不喜棋道。”
秦凤仪思量半日,也没思量出个好法子,不过,他在“梦里”有个习惯,一遇难事就问媳妇。而且,他今天来,原就是想顺道瞧瞧他媳妇的。于是,秦凤仪四下瞅一眼,问李钊:“大哥,阿镜不在啊?”
李钊重重地咳了一声,秦凤仪一拍脑门,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大哥,我一不留神,一不留神。”对,对,外人面前不该叫媳妇的闺名!
李钊正色道:“这次便算了,以后你言语得慎重。”
“一准儿一准儿。”不过,大舅兄也忒小气了吧。他不娶他媳妇就是,难不成,因着他说了实话,连见都不能见啦!
秦凤仪打听完了事,看李钊也没留饭的意思,纵没见着媳妇,也只得起身告辞。
待出了李家门,秦凤仪对赵老爷道:“李大哥规矩严吧,一句话说不对就摆臭脸。”赵老爷好笑:“我说阿凤,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打听啥人家告诉你啥,还嫌人家规矩严。走吧,去狮子楼,我请客。”“那哪儿成,我还有事求你呢,我请我请。”
说有事求赵老爷,其实也没什么事,秦凤仪就是跟赵老爷打听了会儿这扬州城的古画行市。赵老爷道:“这么与你说吧,先不说民间珍品不能与皇室珍藏相提并论,便是偶见一两幅难得的佳作,那真正上乘的,除非家里揭不开锅,或是有什么要命的事,不然谁家也不会把这样的书画转手。现在古玩铺子里摆着的,都是二三流的东西。”
秦凤仪问:“难不成,咱们扬州城就一件这样的好物什都没有?”“有,总督府里据说有幅吴道子真迹,你敢去讨?”
“你这不白说吗?”秦凤仪给赵老爷斟酒,“我要有那本事,扬州城还能盛得下我?”“我劝你,另寻他法。”
秦凤仪笑眯眯地道:“我记得赵伯伯你好像也藏了不少好画啊?”
赵老爷险没叫秦凤仪这话呛死,赵老爷将肉嘟嘟的脖子在秦凤仪跟前一横,恶狠狠道:“要画没有,要命一条!你杀了我,你干脆杀了我!”
“哎哟,我的赵伯伯,可不能这样啊,你可是咱们扬州城的第一才子啊!这叫人瞧见多不好。”秦凤仪忙将赵老爷肉嘟嘟的脖子摆正,笑嘻嘻地道,“我就开个玩笑,俗话说得好,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就问问,我就问问。”
“这还差不多。”赵老爷舀了一勺子狮子头,“说来,这狮子头,还就这狮子楼的最地道。”
“明月楼的也不错,闻起来也是一样醇香,只是吃起来不如这狮子楼的软嫩。”“要不说狮子楼的最地道呢。”
秦凤仪给赵泰布菜,道:“阿泰哥,你多吃点,我听赵伯伯说,明年你要去京城春闱,待到了京城,怕就没这么好吃的淮扬菜了。”
赵泰性子端方,不大习惯他爹跟秦凤仪这种嬉笑吵闹的说话方式,他谢过秦凤仪,道:“阿凤你这样伶俐人,且年纪尚小,该多将时间用来读些书。”
“阿凤是书念得太少,你是书念得太多。”赵老爷道,“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也就阿凤,不是外人,倘是外人,人家还不得恼。”
秦凤仪道:“要是外人,阿泰哥如何肯说这般关切的话。”秦凤仪又将自己小时候生病,病坏了脑子,一念书就头疼的鬼话说了一遍。赵泰连忙道:“为兄失言了,阿凤你纵不读书,也是一等一的机灵人,不似为兄,倘不念书,倒不知做何营生。”
“哪里,我最羡慕会读书的人了,腹里万卷书,多好。”说来,秦凤仪这奉承人的本事,半点不比他做纨绔的本事差,连赵泰这样端方的性子,虽觉着秦凤仪有些聒噪,却也觉着,秦凤仪不失一个好少年,尤其懂得为父母分忧,孝顺!
秦凤仪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怎么给平御史送礼的法子。李镜下午回家,换过衣裳去见她哥,自然问起她哥秦凤仪的来意。李钊如实说了:“平珍要来扬州任巡盐御史,秦家想送礼,不知平珍喜好,前来打听。”
李镜道:“平珍要说画画是当世名家,他懂盐课?”
“不过叫他应个名儿,盐课上的事,平郡王府自然给他安排了懂的人。”李钊道,“这扬州盐课,可是肥差中的肥差啊。”
李镜不欲说盐课,她自然更关心秦凤仪的事,道:“这扬州,有什么能入平五爷眼的东西,这回怕是难寻了。”
“是啊。”想到那秦凤仪一副还想找他妹妹商量的模样,李钊就不愿意再说秦凤仪,问妹妹,“今天与阿澄可玩儿得好?”
“挺好的。”李镜问,“哥,阿凤过来打听事,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他送了些什么?”李钊一下午都在琢磨平珍任扬州巡盐御史之事,经妹妹一提醒,笑道:“我还没看呢。”
令侍女取了来。
李镜打开来,竟是一套焗补的古瓷。那是一套雪色茶具,虽焗补过,却是焗补得极有创意,竟将碎痕之处就势焗补出一枝蜿蜒峻拔的老梅。李镜笑道:“哥,你看,这是当初咱们看过的那套茶具,前朝赵东艺大师的手艺,当时我就相中了。咱们过来江南带的银子不多,还要置办给先生的礼物,就没买。这定是阿凤送给我的。”
“送给你的?”你俩可真是心有灵犀啊!“难不成是送你的,你又不喜欢焗过的瓷器。”李镜道,“我最爱赵大师这份独具匠心。”
李钊郁闷了:嘿!秦凤仪你小子啥意思,都说了我妹不能嫁你守寡,你咋还送东西勾搭我妹!
见妹妹就要把这茶具带走,李钊道:“你干吗?”
李镜一脸理所当然:“既是阿凤送我的,我自然要拿我屋里去。”欢欢喜喜把茶具抱走了。
知道少女怀春时的表现特征吗?
最主要的一个表现特征便是想得多。
便是一向自诩冷静自持的李镜也不例外,尤其李镜很有些颜控的小毛病,遇到的偏生还是绝代美貌的秦凤凰。这不,李镜抱着茶具回屋,立刻就想多了。那天她与兄长去古玩店,原是为了寻一件给方阁老安宅的紫砂壶,偏生就见着了这套前朝赵东艺焗补过的茶具,不像秦凤仪,一向不喜这破碎后再焗好的瓷器,李镜却是对此情有独钟。只是,兄妹二人下江南,纵出身景川侯府,带的银钱却是不多,当然,兄妹二人如何吃用游玩是足够的,但这样前朝有名大师的瓷器,开价就是六百两,这便是对于侯府,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故而,李镜也只是赏玩一番,并未买下。不想,今天秦凤仪竟送了来。
李镜想,当初在古玩店她兄妹虽然将秦凤仪吓了一跳,但想来事后秦凤仪必是又去了古玩店,肯定是跟掌柜打听了他们当时买东西的情况,进而买下这套茶具。
原本,李镜对秦凤仪所说的“梦里”之事,既惆怅又恍惚,心里又有那么一丝怀疑,因为秦凤仪的经历委实太过离奇。但看到这套瓷器,李镜是真的信了。她的喜好,非极亲近之人不能知道。
说她与秦凤仪在他的“梦中”做了好几年的夫妻,也不知“梦中”那几年,他们是怎么过的日子。
李镜又是一番惆怅,心下不禁思量,秦家要是想在礼物上讨好平珍,怕真是不易了,秦凤仪大约正在为此犯难吧。
不要说对平珍不大了解的秦家,便是对平珍有所了解的李镜,都觉着想讨好平珍不是那样容易的事。
一想到秦凤仪要为此犯难,李镜心里竟也不大好过。
李镜在自己屋里愁了半日,傍晚兄妹俩吃饭时与她哥商量道:“哥,咱们与秦公子也算有段机缘。虽有欠缘法,可眼瞅他这样犯难,哥,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李钊道,“他来打听,能说的我都说了。要换第二个人,有这样的便宜?”
“不是说这个,就是你不说,秦家在外打听,平珍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阿凤过来跟咱们打听,是打心眼儿里觉着,跟咱们亲近。”李镜给她哥盛了碗豆腐羹,“你说,这世上,他这样的人有几个?不要说咱们出身侯府,便是出身寻常大户人家,倘是那些卑劣的人,要知我相中了他,还不得趁势巴结上来?秦公子就不一样,他生怕害了我。”
“我也就是看在他这一点上,才见的他。”“行啦,你就一小举人,见见秦公子怎么了?哥,不是我说,你以往可不是这样的势利人,如今,越发势利了。”因为李钊说秦凤仪的不是,立刻得了妹妹一个“势利眼”的评价。
李镜道:“你说,就你帮人家这么一点小忙,能与人家对咱的恩情相抵吗?”“有什么恩情啊?”
李镜正色:“不娶之恩。”
“我真是求你了,你有话直说吧。”见妹妹又给他布菜,李钊道,“别给我布菜了,你这菜,可不‘好’吃!”
李镜与她哥商量:“给平珍备礼,就是咱们来备,都不好备,何况秦公子。既知他有此难事,不如帮帮他。”
“怎么帮?”“我帮他把礼凑齐了就是。”李钊问:“你?”
“自然是我,你那眼神,你会挑东西吗?”把她哥最爱的青笋放李钊碗里了。“不成。”李钊道,“你们少些见面才好,既知无缘,就当彼此远着些。不然,见得多了,心思重了,又知不能嫁娶,届时,你要怎么着?”
“你当我还真把持不住啊。”李镜道,“大哥你这样出众的人成天在我身边,我眼光方养刁了的。要不,你与我们一道去,这便不怕了。你想想,秦公子这经历多神奇啊,我总觉着,秦公子不是个凡俗之人。倘是凡俗之人,哪里有生得他那样好的。何况,他既然在‘梦里’梦到咱们,便是说咱们几人之间必有一段因果。便是今日远远避开,焉知明日会不会遇上?既如此,倒不若顺心而为,如此,秦公子有什么难处,趁着咱们在扬州,能帮的帮了。届时,我与大哥你回了京城,这因果也算了了。”
知道为什么秦凤仪没说出“梦中”之事前,李钊不大愿意这桩亲事了吧。听听他妹妹的口才,想着他妹妹的才干,李钊如何舍得妹妹真的就嫁给盐商子弟,太委屈妹妹了。
李镜对她大哥是一通劝,李钊终于点了头。主要也是秦凤仪经历太过奇特,何况有他跟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倘他拦得太紧,倒真叫二人彼此生出牵挂来,那就不好了。
如此,李钊便给秦家下了帖子,请秦凤仪过来一趟。
秦家接到李钊的帖子时,秦凤仪不在家,是秦太太接到的。秦太太那叫一个惊喜,想着儿子前几天不还说李家这事没戏吗?如何李家又打发人送了帖子来?秦太太立刻替儿子应了,还赏了李家下人一个大红包,令管事留着吃了茶,方打发了那送帖子的小厮。
当晚丈夫和儿子一回家,秦太太就与丈夫、儿子说了这个好消息,还抱怨儿子:“你瞧瞧先时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人家都主动打发人给你送帖子了。明儿换那身月白色的袍子,过去后好生与李公子、李姑娘说话,知道不?”
“知道。”秦凤仪心下一喜,以为他媳妇请他过去呢,那他一定得穿得好看些才行啊。结果,接了帖子瞧了一会儿,竟是大舅兄的字。秦凤仪失望极了,无精打采道,“我今儿刚去过,还在李大哥跟前说错了话,他叫我明天去做啥,不会是嫌我今天说错话,过去打我一顿吧?”
秦太太连忙问:“你说错什么了?”“也没什么,就是一不留神,唤了阿镜的闺名。”
“你也是,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儿,可不能这样没规矩。”秦太太安慰儿子,“放心吧,这不是什么大事,李公子不至于为这事责怪你。““娘你不晓得李大哥的脾性,他常为着丁点儿大的事,就能说你一下午,说得人头晕。”
秦太太笑道:“有时人家说你,倘你果真有什么地方不大好,改了就是。”
秦凤仪拿着帖子直叹气:“李大哥给我下帖子,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要是阿镜给我的帖子就好了。”
秦太太险没笑出声来,与丈夫交换个眼色,看儿子这模样就知道有多中意人家李姑娘了。只盼李姑娘不要似那些常人般势利,莫要纠结于门第之限才好。
第二天,秦凤仪就打扮得俊逸秀美地上门了。
李钊每回见秦凤仪这么鲜亮夺目就担心他妹会越陷越深,于是,先与秦凤仪讲了半日为人当稳重的话,言下之意就是,让秦凤仪到他家来时,不要刻意打扮。结果,秦凤仪以为李钊说的是昨日他不该直呼李镜闺名。秦凤仪还觉自己料事如神,心说,果然是为这个说我的。秦凤仪想着,梦里叫了好几年,岂是说改就能改的?不过,为了避免大舅兄啰唆起来没完,秦凤仪连忙应了,还道:“大哥的话我记下了,大哥放心,以后我定端庄稳重,向大哥学习。”
李钊方才露出满意的模样,与秦凤仪说明想帮忙的意思,问道:“你昨儿特意来我这里打听,想是知道我家与平家的关系吧?”
秦凤仪点点头:“你跟阿镜的后娘不就是平家人吗?这个平御史说起来算你们的后舅舅,我想着,你们肯定熟的。”
李钊平生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话的,与秦凤仪道:“对外说话,那个‘后’字就去了吧。”兄妹二人生母早逝,景川侯续娶平氏为妻,故而,这平珍,还当真是李钊兄妹在礼法上的舅舅。不过,不是亲舅舅。
反正,不论大舅兄说什么,秦凤仪点头就是。待他媳妇出来,秦凤仪终于松了口气,笑若春花地起身相迎:“阿镜,你可来了。”
李镜见秦凤仪一身月白色衣袍,色若春晓,清雅出尘,心下便不禁多了几分欢喜,也是一笑:“今儿外头很热吗?阿凤你脑门上汗都出来了。”
秦凤仪立刻觍了一张俊美无边的脸递到媳妇跟前,关键他还闭着眼睛,一副等着媳妇给擦汗的乖乖样。结果,李镜刚想擦,李钊一只手伸过来,将秦凤仪的脸摁了回去。秦凤仪吓一跳,自己醒过神,见大舅兄脸都黑了,连连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大哥,我这一时没改过来!大哥,我可不是故意的啊。阿镜,我不是有意的!”
李镜看他汗还没擦又急出一头汗,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莫急莫急。”
秦凤仪自己提袖子把脸上的汗随便抹了,他本就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这么一急,脸都急红了,更添三分艳光。李镜不由得心说,便是没有“梦中”之事,这么个美人叫她给擦汗,她也必是愿意的。
李钊沉着脸:“走吧!早把事办完,早清静!”然后,李钊提步先行。
秦凤仪在大舅兄身后做个鬼脸,李镜不由得莞尔。
秦凤仪眉眼弯弯朝媳妇一笑,就想伸出手去挽媳妇的手,结果,想到又不能跟媳妇成亲,便又欲将手缩回去。李镜却是不待他收回手去,悄悄在他手上碰了一下,便加快步子,追了她大哥去。
秦凤仪却是走不动了,他望着自己被媳妇碰过的那只手,心说:难不成媳妇还是对我余情未了?
这可不行啊,有空他得批评媳妇一回,他生死未卜,是不能同媳妇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