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郦远与秦凤仪中午吃酒时,特意打听了会儿秦凤仪这奇异的梦。这事,秦凤仪亲身经历的,那些与李镜过日子的话不好说,捡着能说的与郦远说了。郦远再三道:“真乃奇事。”

郦远问:“你与阿镜妹妹的亲事也近了吧?”

秦凤仪叹道:“我恨不能立刻成亲才好。只是,阿镜妹妹乃岳父掌上明珠,我一无出身,二无功名,岳父不大喜欢我。”

郦远道:“你长得比李钊还好呢。”

“这有什么用。”秦凤仪道,“我以前从未想过姻缘在京城,我要晓得,我一早就上进了,倘今能有个功名,岳父那里,总还好说一些。”

郦远问:“你家不是做官的吗?”

秦凤仪道:“要是做官的就好了。我爹倒是捐了个官,只是,哪里能入岳父的眼。”说完举杯,“来,今能认识阿远哥你也值了,咱们干一杯。”

郦远出身国公府,自有其眼力见识,就秦凤仪这一身穿戴,且举止说话,并不似寒门。他一想便知秦凤仪家里不是士绅财主,就是商贾富户。郦远倒没觉着什么,主要是秦凤仪生得好模样,再者,秦凤仪举止大方,极易令人心生好感,他还挺愿意同秦凤仪说话的。

郦远还怪八卦的,问他:“你有没有去过景川侯府?”“去了。”

“景川侯回绝你了?”“倒也没有。”

“那就说明,这事有门儿!”郦远鼓励秦凤仪,看他说到景川侯就闷闷的,给他倒满酒,举起杯来,俩人又碰一杯。

看秦凤仪长吁短叹,郦远打听道:“是不是景川侯为难你了?”“不算为难吧。”秦凤仪一脸坦白,“岳父就是让我回家照照镜子。”郦远一口酒喷出老远。

秦凤仪给郦远递了块帕子,道:“这也没什么,想娶媳妇,哪里有这么容易的。岳父不过说几句难听话,我听着就是。”

依郦远所见,这秦凤仪非但生得好,脸皮也十分不一般啊。郦远擦擦唇边酒渍,令侍女另换一席酒水来,这席被他喷完了。郦远问秦凤仪:“你家到底做什么的?”

“我家是扬州盐商。”秦凤仪没有半点隐瞒。

郦远一听便道:“那你这事难了。”与秦凤仪细说景川侯府之事,“你不晓得,京城礼法还是比较讲究的,阿镜妹妹,是景川侯原配夫人所出,景川侯府加上李氏家族所有的女孩,属她最为贵重。何况,她自小便十分聪明,景川侯很是宠爱她。她与平郡王府的小郡主,是京城有名的京城双姝。你想想,阿镜妹妹论出身,还是不及小郡主的。其实,论相貌,她也略有不如,但她能与小郡主并立,可见她的才干。先时她年岁小,景川侯十分舍不得她,所以,及笄前虽有人打听,景川侯府都回绝了。当然,你与阿镜妹妹也是梦里的缘分。可景川侯不这样想啊,人家亲闺女,疼这么多年。你这亲事,难呀。”

侍女重摆上酒菜,换了酒盏,秦凤仪道:“来前,我去请教方阁老,方阁老教我八个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郦远好奇道:“你怎么请动方阁老和平小叔给你做媒的?”“心诚,感动了他们。”

郦远琢磨片刻,道:“平小叔还好,他是个除了丹青,啥都不理的人。方阁老可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既然都肯为你做媒,可见你这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圜之地。”

“是。我是下定了决心,不把阿镜妹妹娶回家,我就不走了。”

“来,为你这诚心,干一杯!”

郦远把秦凤仪的底细都打听出来了,郦家女人们知道后,郦大奶奶私下与丈夫道:“有缘是有缘,秦公子人物也是出挑,就是这出身有些低了。”

郦家大爷道:“这又不干咱家的事。想来,亦不是这秦公子一头热,难保不是李大姑娘动了心。”

“八九不离十是这么回事,你今儿不在家,没瞧见那位秦公子,生得真是神仙人物。”郦大奶奶服侍着丈夫去了官服,换了家常衣裳,想到秦凤仪那神仙一般的相貌,抿嘴一笑道,“说不得,这秦公子当真有这运道。”

就是郦大奶奶的话,说不得秦公子就有这运道呢?

故而,郦家虽是半观望的态度,倒也并不小瞧秦凤仪。

秦凤仪自郦家告辞后,也是把自家管事小厮吓了一跳。前几天去了趟侯府,自家大爷是哭回家的。今天去国公府,自家大爷出来时满面带笑不说,后面还有两个郦国公府的小厮,抱着一些尺头之类的东西。孙管事一瞧,连忙令揽月接了去,秦凤仪笑道:“有劳这两位小哥儿送我出来。”孙管事一人一角银子赏了。

两个小厮谢过赏,送秦家人出了府门,这才回去。

孙管事见秦凤仪身上带着酒气,道:“大爷,我还是给大爷租个轿子吧。”“不用,没多吃。”秦凤仪上了马,揽月抱着一怀东西,笑道,“大爷,如何得了这许多东西?”

秦凤仪头一遭进得国公府,还得人家设宴款待。秦凤仪正是年少,难免带出三分意气风发,笑道:“今儿个赶巧,见着郦家老太太、太太、奶奶们,这不是头一回见吗?给我的见面礼。”

揽月尽管抱得胳膊酸,但一听这话,抱得越发起劲了,赞道:“大爷,你可真有本事!”这头一回往国公府去,就能得人家的东西,这岂是容易的?像这些大户人家,他们商贾过来走礼,往常都是只见送礼,不见回礼的!

其实,秦凤仪带给郦家的礼物也不薄,既有扬州的一些茶叶丝绸,还有几样其他的东西,说来也值上百两银子了。

只是,郦家国公府的门第,就不能计较礼物轻重了。这样的高门大户,想送礼的人多了,如秦凤仪这样的盐商子弟,非但把礼送进去,还留着吃了中午饭,还得了见面礼,皆是托了“景川侯”三字的福啊!

当然,秦凤仪自己有眼色,与女人打交道很有一手,这也是重要原因。

秦凤仪去了一趟郦家,也算是明白“景川侯女婿”的名头还挺好用,但这名头,却是不好一用再用的。便是再用,也得选好地界儿。不然,就景川侯那心黑手狠的老头子,秦凤仪还真有些怕。秦凤仪回家,喝了两碗醒酒汤,继续想主意,招了揽月到近前道:“咱们这只从外围下功夫,见效慢。况且,这都来京城好几天了,侯府的门咱们纵是进去,岳父不叫我见阿镜妹妹,也是枉然。”

揽月道:“大爷,李大姑娘是女眷,人家不让见,咱也没法子。李家大公子好不好见?要是能见着李大公子,先给李大姑娘送个信,大爷也能少些记挂。”

“要是好见,纵岳父不喜我,大哥对我是很好的。大哥这几日也不见,可见是被岳父拘了起来。”秦凤仪道,“这么着,先前在扬州,我常过去大舅兄那里,你与大舅兄的几个小厮也是熟的,这自来大户人家,便是下人住在府外,多是住在侯府附近的。你拿上银子,置办几样过得去的礼物,过去打听,打听出大哥小厮家住何处。打听时不要明面儿提咱家,就跟人说是朋友。打听出他们谁家的住处,你带着东西去,他们一见你自然就明白了,他们定能知晓大舅兄的境况。明白不?”

揽月笑:“小的明白。”“去吧。”

揽月领命去了,这到下人家去,就没有大户人家那些讲究。小户人家,没那么多事。

揽月一向机灵能干,当初秦凤仪当纨绔时,他是合格的狗腿子,现下秦凤仪要娶媳妇,他打听起消息来也颇有一手。当天下晌就回来了,因着刚进六月,天气正热,揽月热得一脑袋汗,秦凤仪道:“琼花赶紧给揽月扇扇,桃花倒盏凉茶给他。”

揽月连吃三盏凉茶,才算消了些暑气,他道:“唉,大爷,李大公子的情况可是不大好。”“怎么说?”

“我的天,要不是李大公子的小厮亲口说的,我都不能信。”揽月道,“说是刚回来那天,团圆酒都没吃成,李大公子就挨了打,连带他们几个跟着大公子出门的小子,都挨了板子。李大公子现下还起不得身,他们几个小厮,挨得比李大公子更重,眼下都在家里养伤。我们认识一场,我都去瞧了瞧,给他们每家留了十两银子,虽是不多,也是大爷的心意。”揽月说来颇是唏嘘,道,“这侯府规矩可真大啊。”像他家大爷,再怎么折腾,老爷、太太如何舍得动过大爷一根手指。如李大公子那样的斯文人,一件事不合亲爹心意,千里迢迢刚回家,水都没喝一口,先挨上一顿板子。

揽月正感慨呢,就听他家大爷急急追问:“那阿镜呢?她没挨打吧?”“没有,李大公子的小厮书香说,当时李大姑娘请了他家老太太过去,李大公子这才打得轻了些。”

秦凤仪方放下心来,还说大舅子:“大舅兄就是太不机灵了,景川侯要打,他也是,还不赶紧跑,难不成站着等挨打。唉,太不机灵了。”反正大舅兄是男人,给亲爹打几下,又不会打坏,秦凤仪如是想。

揽月道:“我还想着能不能去服侍李大姑娘的丫鬟家里瞧瞧,结果,听说丫鬟们都是住在府里,一月也可能不出来一趟。不过,服侍李大姑娘到扬州的几个丫鬟,都被罚了半年月钱。那些丫鬟,有几个是他们府里家生子,我过去看了看,把月钱给她们补上了,只叫她们各家不要声张。有的是买进去的,在外头也没个家,我就把银子给了李大公子身边的书香,他在小厮里是个头,托他好了,进府时,把这银子给人家。”

“这事办得好。”秦凤仪赞了揽月一句,只是,大哥的小厮都伤了,皆在府外养伤,一时半会儿进不得府,这要怎么才能给大哥送信进去呢?不能给大哥送信,要如何给媳妇传信?他这好几日没见媳妇,委实想得慌。

秦凤仪千方百计想打听出媳妇的消息,殊不知,这时,他媳妇也在打听他呢。只是,李镜听到的不是好消息,而且,是滞后的消息。侍女阿圆道:“听说就前几天咱们府上来了一位扬州城的秦公子,只是,奴婢要说了,姑娘你可别急。”

李镜倚着榻,合上手中书卷,看向侍女:“只管说就是。”“奴婢听说,秦公子走的时候脑袋上包了一脑袋的纱布,说是伤了脸,容貌已是毁了的。”

李镜一惊,腾地自榻上站起来,连忙问:“谁敢坏阿凤哥的容貌?”

阿圆小声道:“这府里,除非侯爷下令,不然谁敢啊。”

李镜立刻放下心来:“那就不可能了,父亲不喜阿凤哥是一定的,哪里会毁人容貌。父亲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奴婢听说,那位公子走时,裹得可严实了,整个脑袋,就剩下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在外头。这要不是伤了,如何会裹成这般。”

知父莫若女,李镜忍不住唇角一翘:“说不得父亲是吓唬阿凤哥。”

过来看闺女的景川侯凑巧听到这话,愈发认为:那不学无术的混账盐商小子,哪儿配得上自家冰雪聪明的闺女啊!

此时,景川侯却是不晓得,不学无术的混账盐商小子秦凤仪已经寻到了跟他闺女鸿雁传书的法子。

郦远也委实没想到,他就同秦凤仪吃了一回酒,就被秦凤仪打起过路媒人的主意来。

说来,秦凤仪此人,虽有些愣头青,但他很肯用心,遇到难事也肯动脑子,关键是,肯拉下脸来做。不论什么事,成与不成,他都敢试。

既是起了让郦远帮着传信的主意,他心里就有个盘算。他与郦远无甚交情,就吃过一席酒,这上门,还不知人家应是不应。

不过,甭管郦远应不应,秦凤仪都得厚脸皮去试试。而且,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不同于上次往郦家递帖子撞大运,秦凤仪亲自带着小厮出门去置办礼物,这一出门,还真见着不少好东西。秦凤仪都说:“真不愧是天子脚下,啥东西都多,都好。”赵东艺大师焗的破瓷,又寻着一件,正好买给媳妇。

另则,秦凤仪连跑了五家京城的大银楼,方寻着一对极难得的羊脂玉头上带了丝黄头的玉桂钗。然后,秦凤仪方又往郦家去。是的,能不能请动郦远,秦凤仪都要顺道再往郦家刷个好感。主要是,跟女人们打交道比同他那魔王岳父打交道舒服得多。这自来了京城,魔王岳父这个堡垒久攻不下,对于秦凤仪的自信,那是极大的打击。他决定,先从女眷这里找回往昔自信来!

秦凤仪带着礼物过去,他又是这样的美少年,女人们见他,没有不软了心肠的。说来,这钗还当真合郦老夫人的心意。秦凤仪道:“我头一遭来京城,可是开了大眼界,长了大见识。说来,这离家也有大半个月了,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离开爹娘,我心里想我娘。就想着,去银楼给我娘买几样首饰,届时带回去,也是我做儿子的孝敬。这钗,就是碰巧见着的。这钗真好看,可我娘压不住。桂者,贵也。我一眼见到这钗,就觉着这样的好钗也就配老夫人您用。”之后,说了不少趣话,把郦老夫人哄得笑个不停。

郦老夫人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求到自己跟前,秦凤仪笑:“我想我娘,就想过来看看您。再者,上回跟阿远哥见着,觉着很好。我今天,过来看看您老,也是来找阿远哥的。不过,他在准备春闱,上午脑子念书最好,别叫人打扰他,不然,我以后不敢再来了。我就陪老夫人说说话,一会儿待他念罢了书,我再寻他。”便秦凤仪是盐商子弟,郦老夫人这把年纪,再者,也着实喜他俊俏讨喜。这回,陪秦凤仪吃饭就不是郦远了,秦凤仪把郦老夫人哄乐了,郦老夫人中午直接留了秦凤仪在自己这里吃饭。

郦老夫人还问:“阿凤喜欢什么,尽管说。”

秦凤仪为人,不是瞎客套那一类,他一派天真直率模样,道:“老夫人,以前吃过大哥那里的焦炸小丸子,特别好吃,我一人能吃半盘子。”

郦老夫人直笑:“有,有。”吩咐下去,又问他,“还有没有想吃的?”秦凤仪干脆利落:“有这个就成。”

郦老夫人又添了几样孙子郦远爱吃的菜,中午叫了孙子一并过来用饭。待用过午饭,郦老夫人惯常要小睡一会儿,秦凤仪方去郦远那里吃茶说话。郦远一听,竟然是叫他帮着私相授受,不解道:“你这都正式来提亲的,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秦凤仪道:“要是能见着阿镜妹妹,我用得着求阿远哥你替我传信吗?”郦远方真正清楚秦凤仪的提亲进度,道:“合着人家都不让你见人呀?”

“唉,我与阿镜妹妹,现在好有一比,就如那天上的牛郎织女。”秦凤仪一挑那双流波潋滟的大桃花眼,“我岳父,就是那王母娘娘!”

郦远哈哈大笑,秦凤仪笑道:“阿远哥,你笑了,可就是应我了!”

想到秦凤仪将一向严肃的景川侯比作王母娘娘,郦远又是一阵笑,笑道:“你这事真有准儿吧?我帮你倒没啥,正好去瞧瞧李钊那可怜相,也去笑话他一回,出我一口恶气。”

“唉,阿远哥,你这样心胸宽阔的人,如何与我大舅兄这样不对付?我大舅兄除了有些道学,除了有些爱教训人,爱板着脸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啊。”“就这三样,还叫没什么不好啊!”郦远道,“你不晓得,我俩一样的年岁,他比我稍大那么一两个月。两家几辈子的交情,我们小时候,也是在一处长大的。就你那大舅兄,仗着比别人聪明点,小时候成天说我笨。待这大了,我俩也不知哪辈子的冤家对头,我考秀才,他也考秀才;我考举人,他也考举人,还处处比我考得好,硬压我一头。你说,有这样讨厌的不?”

“怎么没有?我大哥这算好的,我还遇到过更讨人厌的,特讨厌,就因着自己会念书,鼻孔朝天看,每次见我,都拿下巴对着我。有一回,我们那里选花魁,我也去了,结果,听姑娘弹琵琶,睡着了,那人就讽刺我对牛弹琴。”

秦凤仪这一说,郦远来了兴致,与秦凤仪打听:“阿凤,都说江南女子水秀,秦淮河又是有名的好去处,那里的女子俊不?”

“我又没去过秦淮河,秦淮河那里是金陵,我就去过一次我们扬州瘦西湖的花魁大选,都挺一般的。阿镜妹妹说,那种地方不正经,不叫我去了。”

“哎哟,这事阿镜妹妹知道,都没跟你翻脸?”李镜可不是软柿子啊。“我那时还没认得阿镜妹妹。再说了,我就是去看看。你去打听打听,我岂是乱来的人?打我十四上,就有花楼给我递帖子,我一回都没去过。我也不稀罕去那种地方,多脏啊。”秦凤仪强调,“就因我为人正派,阿镜妹妹才相中我的。”

“正派的人多了,你要不是生了个好模样,阿镜妹妹能相中你?”秦凤仪眉眼弯弯:“说来还真是,我除了这颗真心,就靠脸了。”

郦远又是笑:“你是真心、脸、运道,一样不缺,这才同阿镜妹妹成就了姻缘。”又正色与秦凤仪道,“按理,这事真不该替你办。不为别个,不说我们两家的交情,我也是与阿镜妹妹一道长大的,你们要是名分定了,这没的说,不算出格。可如今,名分未定,替妹妹与情郎私相授受,这不是做哥哥应该干的事。不过,你能跟李钊和阿镜妹妹坐一条船来京城,想来,阿镜妹妹对你亦是有意,李钊为人虽讨厌,他对你了解肯定比我深。既他兄妹二人都觉你还成,我就帮你这一回。”

“谢谢阿远哥,谢谢阿远哥。”秦凤仪起身,连连作揖。郦远摆摆手:“免了,这事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吧?”

“有!”秦凤仪斩钉截铁,早想好了,“我大舅兄正养着伤,我置办几样礼物,就把信放在这礼物里。阿远哥你带去,大舅兄一见,自然明白。”“成!”郦远十分干脆。

秦凤仪满脸喜色,搓搓手,又握住郦远的手,既亲热又感激:“阿远哥,你简直就是我亲哥!届时我成亲,请你做迎亲使啊。”

郦远打趣:“你先把景川侯这关过了再说吧!看你这事办的,人家都不叫你见闺女,你这事能成吗?”

“娶媳妇哪里有容易的,阿远哥只管放心,我心下有数。”俩人又细商量了一会儿,秦凤仪比较着急,郦远就说明日过去,秦凤仪便辞了郦远回去给他媳妇写信去了。

光这信,就写了半宿,硬生生累出俩大黑眼圈来,损了两分美貌。第二日又早早去了郦家,秦凤仪一见郦远先作揖,郦远笑:“行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我,便是终身大事。”秦凤仪把一套《四书注释》与些补身子的药材给郦远,笑嘻嘻的,“有劳阿远哥了,我家里预备了席面,咱们一并过去,我就在外头南北街的思源茶楼等着阿远哥。”

郦远一瞧这些东西,笑问:“信放书里了?”

秦凤仪笑:“瞒不过阿远哥。”心想,就凭阿远哥这眼力,这一看也是个老手啊。秦凤仪亲自给郦远牵马,种种殷勤,就甭提了。郦远想着这小子如此厚脸皮,等闲人都吃不消,说不得这事真得给他办成了。

郦远去了景川侯府,也见到了李钊,只是,郦远那礼物刚递过去,就给李钊身边的一个黑脸侍卫接了去。郦远没见着李钊身边惯用的小厮,倒也未有惊讶,这主子都受罚了,下人更是不能善了。只是,这他给李钊的东西,你这侍卫接过去,合适吗?郦远看向李钊,李钊苦笑:“家父派来服侍我的。”

郦远冷汗都下来了。完蛋了!

秦凤仪的信,叫景川侯给截了!

东西被截了已让郦远心里发虚,而整个与李钊说话的过程,那黑脸侍卫就没离李钊左右,以至于郦远是半个字关于秦凤仪的内容都没敢说。因东西被景川侯的人收缴了,郦远辞了李钊时,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郦远到茶楼时,秦凤仪满面喜色相迎,见郦远两手空空,秦凤仪欢喜更甚,笑道:“送去了?”

“别提了。”郦远一屁股坐下,端起盏凉茶一气灌下大半盏,道,“完蛋了!我东西倒是带进去了,唉,这也怨我,没把事想周全。你不晓得,阿钊身边就有景川侯派去的心腹侍卫,你备的那些个东西,都没能到阿钊的手,就给侍卫收缴了。完蛋了!唉,你说,咱们事先怎么没想想,我先过去一趟,看一看阿钊身边的情形呢?”郦远并没有埋怨秦凤仪,可见其为人磊落。

秦凤仪一听东西被截,也有些担忧,不过,他素来心宽,颇有自信地同郦远道:“阿远哥,你放心吧,我早料着呢。我藏的信,包管就是岳父也找不出来!”

“你不就放书里了??”

“书里是书里,”秦凤仪给阿远哥续茶,自信满满,“但我藏得隐秘,神人都寻不到。”“到底怎么藏的,与我说说,叫我有个底。”

秦凤仪道:“我想半宿想出的主意,我把书拆了,把我的信放进去,再把书缝上,除非挨页翻书,不然哪里找得到。那些圣贤书,谁爱看啊,我看一眼就想睡觉。我不信,我都藏得这般隐秘,还能叫人翻出来!”

郦远呵呵呵笑三声,与秦凤仪道:“你肯定不晓得,当年圣上收复北面五个州时,景川侯专司掌前线军报,不要说你这种把信当书页缝起来的,那北面叛军带着密字的信报,都是景川侯破解的!便因此军功,景川侯一爵由寻常民爵,转赐为世袭爵位!”

秦凤仪倒不知魔王岳父这样厉害,想了想,那他也没法子了。秦凤仪为人十分义气,道:“那也没事,阿远哥你只管把事往我身上说,我给自己媳妇写封信怎么了?要不是岳父棒打鸳鸯,我能想这法子吗?说来都是他的错!他要是敢为难你,我必叫他好看!”

“你就别吹牛了,你还叫他好看,他不叫你好看,你就念佛吧!”郦远道,“反正干都干了,他又不能把我宰了!”

“就是啊,放心吧,阿远哥,你家是公,他家是侯,比你家还低一级,他不敢惹你家的。”“行了,这事原是咱们没理。我反正都在家念书,就是我爹知道,无非骂我几句。

你怎么着,要不,你住我家去吧?”“无妨,我才不怕他呢。”

秦凤仪不愧是出身盐商还敢来侯府求亲之人,起码胆量够。郦远问他:“接下来你可怎么着呢?”私下递信的事免了,景川侯想防范私下,秦凤仪就不要想了。就秦凤仪这些私相授受的低阶手段,景川侯肯定看不上眼。“不能来暗的,就来明的。”秦凤仪道。

秦凤仪写的情书,郦远做的信使,结果,遭殃的却是李钊。

李钊被他爹软禁兼养伤,他正斜靠着榻翻看往年春闱试卷,就被他爹过来骂了一顿。自从回了家,因着他妹的事,李钊简直是代妹受过。他爹别看手黑,事也是李镜办的,奈何他爹舍不得对闺女动手,而且,李钊是长兄,出了事,自然是他的责任。挨顿板子不说,只要景川侯想到秦凤仪,心下气恼,必然过来把长子骂一顿,也亏得李钊心理素质好,随他爹骂,他就一句:“爹,你有本事把阿镜劝得回头,骂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想她嫁给阿凤,可她铁了心。你以前不都夸她肖父吗?”当初李钊挨板子,就因最后这一句,有讽刺父亲大人之嫌。

今天他又这样说,景川侯十分手痒,左右寻称手的东西。李钊腿上一抽,又觉着隐隐作痛,忙道:“我伤还没好呢,爹你再动手,就是要我命。明年春闱,我不考了?”

景川侯冷哼:“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有才学,还是有本事?这些暂且不论,平生所擅,皆是蝇营狗苟之道,不是收买小厮丫鬟,就是求人私相授受,坏你妹妹的名声!你就给你妹妹相中了这么个货色!”

李钊叹:“您不许他进门,他还不得想法子。要我说,堵不如疏,兴许阿镜是先时才子见多了,头一回见阿凤这样不拘一格的人,觉着新奇。过了这个劲,估计就好了。”

“胡说!你有这法子,在扬州城没用过?”

李钊是知道秦凤仪真心的,道:“爹,我能不为阿镜终身考虑吗?阿凤这个人,举止行事,不同于常人。你要以看常人的眼光去看他,可能觉着他有些奇怪。但他有他的好处,他待阿镜,十分真心。”

“什么真心,谁娶了咱们阿镜还是假意不成?还有,什么叫不同常人,简直就不是个正常人!”

李钊忍笑道:“爹,阿凤信里写了什么,叫你这样大动肝火。”看郦远送东西被侍卫收走时,郦远那欲言又止的神色,李钊就猜出那里头八成有什么夹带。今见他爹特意过来骂他,李钊就更加确认了。

李钊一问,景川侯立刻露出一副恶心得不得了的神色。

景川侯自认为见多识广,但自从秦凤仪来了京城,简直是不断刷新景川侯的下限。就譬如,景川侯为什么又过去骂了李钊一回,实在是,秦凤仪这信写得太恶心了。

至于信的内容,景川侯都不想再提。不要说再提,只要想一想,明早的饭都能省了。

其实,也就是景川侯觉着恶心,像人家秦凤仪,就很遗憾自己的真心话叫魔王岳父没收了。唉,他一腔真情,竟不知何时才能跟媳妇倾诉。每念至此,秦凤仪就有想把岳父掐死的冲动。

他不知道的是,他岳父每想到他这封恶心的信,也想干脆把他掐死算了!不得不说,这是一对相厌相杀的翁婿关系啊!

信的开篇便是“阿镜妹妹”四个字。要只这四个字,景川侯也不会火冒三丈,实在是这四字之后,还用小字注了一行:其实我心里很想叫你媳妇。

瞧瞧,这是正经人会说的话吗?之后就是正文了。

“阿镜妹妹,我好想你。自从来了京城,没有一日不想你,吃饭时想,睡觉时想,走路时想,一个人时会更想。阿镜妹妹,你还好吗?听说大舅兄被魔王岳父(这是什么称呼?)给揍了一顿,虽然打听着你没事,还是很担心你。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啊,老话一点儿不假(此句有挑拨父女关系之嫌)。岳父大人就像魔王一样,好可怕,亏我头一回见他还当他是个好人来着。我不过来京城五六天,受他两次恐吓。头一回险叫侍卫抓我下大狱,要不是我机灵,你以后怕都见不着我了。第二回偷偷打肿我的脸,他以为我昏过去不晓得,其实我早猜出来啦!唉,魔王就是忌妒我长得比他好啊!我猜着,他一直不允咱们亲事,大概这也是原因之一,怕被我比下去。(简直无稽之谈!)阿镜妹妹,昨天我在郦老夫人那里吃焦炸小丸子,吃小丸子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你,想起以前咱们每天在一起吃饭的日子。你爱吃狮子头,又怕发胖,每次总是吃半个,剩下的半个,我便吃了。与你同分狮子头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再有呢?(恶心死了,景川侯愈发确认,自家闺女是被这小子给骗了啊!)”

之后就是怀念与阿镜妹妹在扬州城的日子,什么一起出去游瘦西湖,一起出门吃茶,一起出去逛街,一起在家里读书,一起说话,一起……

反正吧,拜秦凤仪这信所赐,先时景川侯还不晓得秦凤仪如何勾搭上了自家闺女的,这回可算是全明白了!

看过这信,景川侯杀人的心都有了!

更可恨的是长子,在扬州坐视妹妹与这等盐商小子出游来往,他这大哥是怎么当的!要说闺女,小小女子养在闺中,没见过贼,一时叫这小子勾引了,也是情有可原。可长子是干什么吃的,简直可恶!

要不是李钊伤还没好,景川侯真能再打他一顿!

最让景川侯恶心的还不是秦凤仪这又臭又长的信,而是秦凤仪还在书页里夹了幅自己的自画像。那画的水准就不提了,恶心的是画旁边注了行小字,上面写的是:“阿镜妹妹,京城水土养人,我近来揽镜自怜,觉着好像又变俊了。今一幅自画小像送妹妹,以慰相思。”

看过秦凤仪的画像,再想到秦凤仪那张美人脸,景川侯简直郁闷至极。

结果,第二天早朝结束,景川侯去衙门当差,刚到兵部门口,当头就遇着秦凤仪一张美人脸,正嘻嘻地朝他笑。

秦凤仪一见着景川侯,立刻笑嘻嘻地上前作揖行礼:“岳父大人,小婿给您请安啦。”景川侯倘不是镇定自持,就得马上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