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像秦凤仪与郦远所说的,暗的不成,他就来明的。像方阁老教他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因他岳父曾做过情报头子,秦凤仪也不想着私相授受那一套了。秦凤仪见不着媳妇,就成天过来见岳父。他是一早一晚过去请安,非但请安,每天着京城几个最有名的馆子,轮番给岳父送午饭。

秦凤仪脸皮厚,哪怕他笑眯眯地过来,也不过得景川侯冷脸一声:“滚!”景川侯让他滚,他立刻就滚。但他今日滚了,明日还来。

倒是许多人,虽知道秦凤仪出身是差了一些,但也得说句公道话,如秦凤仪这样殷勤的女婿,京城也不多见啊。

这些还只是旁人的闲言碎语,无关紧要。但秦凤仪这每天一早一晚地过来,却是给兵部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事情是这样的,随着秦凤仪多次在京城出现,他这张脸,能在以美人闻名的扬州城出名,能叫见多识广的李镜心折,如今到了京城,心折的更不止李镜一人。秦凤仪如今的名号不是凤凰公子,现下京城一些姑娘,都喊他神仙公子。

而且,随着神仙公子崛起京城,京城双玉的年代已经过去啦!现在,是独属于神仙公子的风采!

因着秦凤仪一早一晚地必来兵部衙门口,搞得许多爱慕他美貌的姑娘也跟着一早一晚地过来等候,初时只是几辆油壁车,无关紧要。可随着神仙公子名声愈发响亮,这些追过来的姑娘是越来越多,把兵部大人们给烦恼的。尚书大人都与景川侯道:“赶紧把你家女婿领回去吧,这些姑娘,一早一晚都来,昨儿礼部粱尚书还跟我抱怨来着,说礼崩乐坏,姑娘越发不矜持啦。”

景川侯想到秦凤仪就堵心,道:“大人误会了,我与秦公子也并不相熟。”

兵部尚书有些奇怪:“不会吧,秦公子说的梦里姻缘的事,连我家婆娘都晓得了。还说秦公子来京城,就是为了跟你提亲呀。”

说到此事,景川侯更是火冒三丈。是的,秦凤仪这人脸皮厚的,非但每天过来兵部门口招蜂引蝶,还把那发白日梦的事给说了出去。唐时太宗皇帝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曾经搞过情报工作的景川侯更是深知此理,景川侯发觉此事的时候,这事已在京城传开,饶是以景川侯的权势,也没法叫流言消失的。

更因此流言关系侯府贵女,还流传颇广。

景川侯每每想到,就恨不能割了秦凤仪的舌头。

不过,他到底是侯爵,不是黑社会。所以,秦凤仪还好好活着呢,但此事,景川侯也明白,实不宜再拖,并不是秦凤仪有多难对付,这不过是个二愣子。难对付的是秦凤仪这张自称到了京城,被京城水土滋养得愈发美貌的脸。也不知这些姑娘目光为何如此短浅,看人只看脸,以至于这秦小子竟成了京城的热门人物。

还有什么“天下第一痴情之人”的名声,简直叫景川侯想吐!

景川侯想着怎么解决秦凤仪这桩大麻烦呢,结果,就见识了回神仙公子的风采。这说来,都是秦凤仪惹出的乱子!

秦凤仪这不是每天一早一晚地过来兵部给岳父大人请安吗?这一日,到了落衙的时间,秦凤仪又风雨无阻地来了。难为他在哪里做的这些新衫,今日秦凤仪穿的是一袭白底织浅蓝绣球花的锦袍,他一出现,整条街大拥堵,那些喜新厌旧的姑娘更是神仙公子长,神仙公子短地唤他。以至于六部衙门下班回家吃晚饭的大人们都出不去了。

景川侯的眼睛里恨不能射出飞刀,戳死秦凤仪!浑身桃花,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人!兵部尚书与景川侯道:“李大人,这事你可得管管啊。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御史就得上书参咱们了。”要是男人们,早派兵撵走了。如今却是些姑娘,兵丁一动,那就更热闹了。

景川侯望着站在他身旁,一脸白痴相的秦凤仪,道:“快叫这些姑娘让出道路来!”秦凤仪也没料到怎么来了这许多人,骑上自己的照夜玉狮子,对着两边姑娘双手抱拳:“各位姐姐妹妹,大家让一让啊,让一让,各位大人要回家了,咱们别堵了路。不然,惹得我岳父不悦,我以后可就来不了了!”

有秦凤仪指挥交通,姑娘们的车马总算让出一条路来。因着秦凤仪,这不,景川侯可是跟着出了大名,他现在也有一外号,叫“天下第一难缠老丈人”。

更让景川侯火大的是,什么“天下第一难缠老丈人”还罢了,那什么“王母娘娘”是怎么回事,郦悠那小子,见一次笑一次,笑得景川侯大为光火。这郦家也是奇怪,郦远给秦凤仪做信使倒罢了,这毕竟是晚辈,不懂事。郦悠也是三十的人了,与景川侯素有交情,景川侯直接问他:“什么王母娘娘?”

郦悠大笑:“你还不晓得?”

景川侯沉了脸,郦悠摆摆手:“这话我不好说,你别问我。”又是一阵笑。

景川侯盯着郦悠不说话,郦悠给他看得受不了,只得道:“好吧好吧,跟你说了,你可别生气。”

“说!”

郦悠忍不住又笑了一会儿,方忍了笑道:“是你家女婿的话,说你是王母娘娘,活生生拆散人家牛郎织女。”

景川侯那脸,就不只是沉下来这么简单了。郦悠忙劝他:“看你,不过是阿凤的孩子话,这也值当生气。阿凤那人,我纵是与他见得不多也看得出来,他是直肠子,说话不大思量,年纪又小,随口一说罢了。”

秦凤仪觉着,自己也没干吗,结果,就给老丈人拎家去了。秦凤仪心里还怪怕的,生怕岳父大人又向他下黑手。

秦凤仪一副乖乖样,景川侯却是看他就来火,却还得压着火气,先与秦凤仪道:“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到衙门口去。”

秦凤仪露出可怜巴巴的模样:“那岳父让我见一见阿镜妹妹。”

“行了,你的诚心,我看到了,也知道了。秦公子,你觉着自己与我闺女天造地设,可我是我闺女亲爹,我得多考虑一二,是不是?”

秦凤仪噘下嘴:“您是真心要考虑,不是诳我的吧?”“放肆!”他堂堂一品侯爵,竟被人怀疑信用。

秦凤仪吓得一哆嗦,仍是壮着胆子:“您别嫌我这样想,您看,您对我多见外啊。叫什么秦公子啊,岳父,叫我阿凤就成。”说着,他又对景川侯露出个讨好的笑来。话说也怪,秦凤仪这相貌,女人们是谁见谁爱,纵有诸多男子不喜他,但这些人也只是挑秦凤仪没学问啊,人品有问题啊这些毛病,没人会觉着秦凤仪长得不好。偏生,景川侯就看他这笑不对劲,怎么瞧怎么猥琐。

又猥琐又无赖,景川侯给秦凤仪下了定论,打发他道:“你这就回吧。”“那岳父叫我声阿凤。”这小子还得寸进尺了。

景川侯发现,这好声好气地说话,偏有人听不懂,立刻唤道:“来人!”

俩铁塔般的侍卫推门而入,景川侯一指秦凤仪:“给我拖出去,打!什么时候听懂人话,什么时候停!”

俩铁塔就要过来拖秦凤仪,秦凤仪可不是那种站着挨打的,他当下就要逃跑。结果,两铁塔正堵门前!秦凤仪可是听说过景川侯的黑手,连自己亲儿子都能下死手,他又不是景川侯亲儿子,这打起来更不心疼了。秦凤仪要跑,是前面被拦,后面是魔王岳父。秦凤仪也不能白白挨一顿打啊,不然,老丈人打女婿,告官人家都不受理,这真是打个半死也没处说理去。秦凤仪真是啥都干得出来,他号啕一声就跳起来朝景川侯扑了过去,速度之快,景川侯都没来得及躲闪,就被秦凤仪整个人扑到椅子里。秦凤仪一把扑景川侯身上,抱着景川侯的腰求饶道歉:“岳父,我错了!我现在就能听懂岳父的话啦!我再不敢了!”

他这么贴饼一样贴景川侯身上,铁塔也不能去抓他下来,只得站在一旁等主子吩咐。景川侯气得不行:“你给我下来!”

“我不!岳父不打我,我就下来!”

景川侯伸手揭这贴饼,秦凤仪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双臂死死勒着景川侯劲瘦的腰,翁婿二人正较劲,就听小厮在外回禀:“侯爷,郦三爷和平岚平公子过来了。”

景川侯还没说话,秦凤仪听得“平岚”二字,当下炸了!他来京城一个多月,有岳父防贼一样防他,他是再未见着媳妇一面!不想,他这瞎眼岳父,竟然在家招待姓平的小子!秦凤仪气得眼圈都红了,也不怕景川侯揍他了,跳起来,冲着景川侯就是一通怒吼:“你竟然这样对我!你对得起我的真心吗?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我真心摆在你面前,你是个瞎子吗?就是瞎子,知道我的真心,也不能无动于衷,你是铁石心肠吗?”

郦悠与平岚已是到了门外,听这话硬是没好进去,觉着自己来得好像有些不是时候。郦悠给平岚使个眼色,要不,咱们先回吧?

平岚点头,想着二姑丈平日多么严肃规矩的人,不想私下竟然……俩人正要走,就听得景川侯一声低喝:“你给我闭嘴!”

“我干吗要闭嘴,我就是不闭!我还得看看姓平的长什么样,叫你这样念念不忘!”郦悠立刻看向平岚,怎的?这是怎么说的?我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啦?你们姑侄难道是这种关系吗?哎哟,误听这等机密,不会被灭口吧?

平岚实在受不了郦悠的眼神,直接上前推开门,道:“姑丈,我们进来了。”

秦凤仪一双含着大泪珠的眼睛抬起时,就见到一个剑眉星目、长身玉立、风姿俊秀的锦袍青年站于门口,几乎不必想,秦凤仪脑子里就出现两个大字:平岚!

原本,在扬州时,听说平岚贪欢好色,秦凤仪还以为此人是个一脸纵欲的丑模样呢。但到了京城,他听说了不少事,平岚在京城竟然名声颇佳,纵有些风流传闻,但此人能与大舅兄李钊并列,想来相貌并不差。

只是,秦凤仪却是未料到,平岚相貌如此不凡,再想到平岚出身郡王府,更是强他百倍。未见平岚时,未当此人是劲敌。但一见平岚,连秦凤仪都觉着,倘平岚是如此风采,倒也不怪他岳父势利了。

但凭这姓平的如何出身好,相貌好,也得先为阿镜妹妹的终身考虑好不好!再者,便是平岚生得好,较之自己,还是要差上一二分的!

秦凤仪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秦凤仪素来输人不输阵,今情敌见面,更是不能示弱。于是,给这势利岳父气出的两颗大泪珠,眨巴眨巴眼,硬生生给眨回去了。他那一双眼睛,原就生得神光潋滟,此时含了泪,更是有一种惊心动魄之美。

只是,秦凤仪不晓得自己这种美,他硬是冷哼一声,拗了个犟羊头的模样,气呼呼地站景川侯身边不说话。他简直气死了!

景川侯却是理都不理他,整理下衣衫,平静如常地与郦远、平岚打过招呼。郦远是个活络人,打个圆场:“阿凤也在啊。”

“嗯,过来给我岳父请安。”这么说着,秦凤仪一双眼睛却是没有片刻离了平岚,醋火腾腾,恨不能立刻就把平岚火化成灰!不过,秦凤仪性情独特,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断。他盯着平岚片刻,忽地笑了,而且不是假笑,还是那种极欢喜的笑。郦悠以为他是傻了,秦凤仪却是眉眼含笑,也不摆那犟羊头的造型了,他大大方方地信步过去,先与平岚见了一礼,笑道:“先时在扬州听小郡主和珍舅舅说起过平公子,凤仪仰慕已久。”

秦凤仪突然大变脸,饶是景川侯也多看了他一眼。先时见了客人那副无礼的德行,景川侯都不想多看一眼,如今倒有些样子了。

平岚亦有些诧异,不过,他风度极佳,笑道:“我对秦公子,也是久闻大名。”

秦凤仪笑道:“什么大名,无非我过来提亲,岳父一直不许,闹了不少笑话。不怕平公子恼,先时乍一听平公子过来,我忌妒得两眼冒火,只怕岳父见了你,更不喜我。你这样出众,我与你相比,无甚可取之处。”

平岚看向秦凤仪:“秦公子这般美貌,可不是没自信的人呀。”

“先时有自信,见你就没了。不过,没见你时,我心里着实担心,此朝一见你,我反是放心了。”秦凤仪声色平和,下人端来茶水,他起身取一盏,先奉给景川侯,继而道,“也唯有平公子这样的人物,与阿镜妹妹传过亲事,我方觉着,不算辱没了阿镜妹妹。见了平公子,我也就明白,岳父心中属意的女婿人选是什么样的了。未见你时,我十分自信,可见了你,忌妒你,羡慕你,眼下,却也赶不上你。”

“今天,当着你们的面,出了不少丑。”秦凤仪道,“岳父也因我颇是烦恼。如今,我就问平公子一句,你有意阿镜妹妹吗?”

平岚一时没说话,反问秦凤仪:“秦公子呢?”

秦凤仪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我心仪她!我梦里梦外,心仪的就只有她一个!我出身才干皆不如你,要说哪里比你强,在别人看来,怕无一处比你好。但我这辈子,就只阿镜妹妹一人,除她之外,不染二色!”

平岚道:“秦公子痴心一片。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常事。秦公子大概不晓得,我父亲是郡王世子,我是我父亲的嫡长子,我们家,是世袭的王爵。”秦凤仪脸色不变,问道:“不晓得令曾祖父曾官居何职?”

平岚道:“官至一品大将军,官至公爵。”秦凤仪道:“那您高祖父呢?”

平岚道:“官至五品。”

“那您高曾祖父、太祖父,太玄祖父呢?”秦凤仪见平岚不言,继续道,“我读书不多,不过,听说过一句话,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我家祖上,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就是现在,也不过是盐商之家。可我想,便是如今的世族豪门,往上数三代、五代、十代、二十代,他们的祖上,谁又是天生的富贵种。我家没有爵位,也无官职,可我对阿镜妹妹的心,胜过你。”

便是郦悠都觉着,眼前的秦凤仪跟先时那个疯狗一样跟景川侯在屋里叫唤的,不是一个人吧?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平岚却是面不改色:“若我散尽姬妾呢?”

秦凤仪自豪道:“那也晚啦!我还是童男子!”你一残花败柳,还敢跟爷争!

饶是景川侯也被秦凤仪的话险喷了茶,平岚忍笑没忍住,露出一丝笑意,自怀中取出一张大红的烫金帖子,上前双手奉予景川侯,道:“姑丈,我亲事定下来了,定亲礼在八月,届时还请家里老太太、姑妈、姑丈、表弟表妹们都去热闹一二。”

景川侯接了帖子,和颜悦色道:“一定去,你姑妈早就把贺礼备好了。”平岚起身告辞。

秦凤仪都傻了,他呆呆地看平岚要走,不由得出声将人唤住:“哎——”景川侯一皱眉,刚觉着有些个样子,又不成了,什么叫哎啊!

平岚回头,一副准备侧耳倾听秦凤仪高论的模样,秦凤仪有些不好意思,挠下头:“你定亲了啊?”

平岚道:“是,阿镜在扬州时托人给我捎过一封信,信上说她遇到心仪之人,我家里就另议亲事了。”

秦凤仪更不好意思了,原来媳妇早与平岚说明白了,道:“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啊。”

平岚唇角一翘:“也祝福你,童男子。”笑着走了。

郦悠实在忍不住了,大笑,一面笑,一面还打趣秦凤仪:“阿凤,你还是童男子啊?”秦凤仪给郦悠笑得火大,郁闷道:“童男子怎么了,阿镜妹妹不叫我乱来,我当然不会乱来。再说了,我本来就是个老实人,你少笑我。我为阿镜妹妹守身如玉,怎么了?”“没事没事,好女婿,真是好女婿。”郦悠笑个不停。

秦凤仪看向景川侯,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小心搞错了。”景川侯讽刺道:“难得你还知道自己有错?”

岂止有错,秦凤仪想想,今天真是错大发了,想来岳父更讨厌他了。秦凤仪正自怨自艾,就听景川侯道:“今日你先回去,明天过来吧。”

秦凤仪猛地抬头,眨巴眨巴眼,露出个蠢蠢的美貌样:“啊?”“明天过来。”

“是……是过来提亲吗?”秦凤仪激动之下,都结巴了。“不是提亲,你来京城这些天,说来还未正式拜见,先见一见老太太。但你也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同意什么。”岳父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岳父。

但秦凤仪很欢喜,他想大笑,可是,却忽然眼中发烫,心底无限酸楚涌起,他微微侧过脸去,悄悄眨去眼中泪意,大声道:“岳父!我记得了!明儿一早就过来!”

景川侯颔首:“去吧。”

秦凤仪告辞走了,郦悠望着秦凤仪远去的背影,轻声道:“阿凤哭了。”

后来,郦悠曾问秦凤仪:“那天你先时跟疯狗似的,恨不能活吃了阿岚,怎的突然又转怒为喜了?”

秦凤仪道:“这还不简单。平岚不论出身、才干,样样比我强,就是相貌,也不比我丑多少。他这样出众,阿镜妹妹都没看上他。连这样的男人,阿镜妹妹都可以为我放弃,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除了相貌,我无一样能胜平岚。但在阿镜妹妹的情意上,我是赢定了的。”

所以,其后很多人认为秦凤仪能得到景川侯府这桩亲事,完全是走了狗屎运,当然,秦凤仪的美貌也是不得了的利器。每当听人或是打趣或是酸溜溜地谈及此事时,也只有当时在现场的郦悠会在心里回一句:不,秦凤仪能争取到景川侯府的亲事,是因为他自有其聪明所在。

知道什么是正式拜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