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秦凤仪虽然立志要在围棋上胜过景川侯,但从现在看,这志向还远得很,可李镜的及笄礼则是近得很了。秦凤仪顾不得下棋的事,虽然早在船上送了阿镜妹妹及笄礼,既然侯府要正式办,秦凤仪出去跑了好几天,寻了一对五彩鸳鸯佩,就是他送给阿镜妹妹的及笄礼了。

秦凤仪是提前送过去的,还肉麻兮兮地与李镜道:“这佩,得打个结子才好戴,阿镜妹妹,你给我打,咱俩打一样的,这样才算一对。”

“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什么一对不一对的。”李镜嗔一句,问他,“近来与父亲下棋,胜负如何?”

秦凤仪道:“岳父还真难对付。不过,我现在棋力大进,我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赢他了。上回下棋,我只输了一目。”

李镜笑:“父亲可问过你什么没?”

秦凤仪道:“岳父不爱说话,每回找他下棋,下完棋还要给他揉肩。你说,岳父身边这么多小厮,他怎么这么爱使唤我啊。”

“小厮是小厮,小厮跟女婿一样的?”李镜道,“你还不愿意不成?”

“愿意愿意,我哪里会不愿意。”秦凤仪与李镜道,“别看岳父大人时常黑脸,他身上挺白的。”

李镜惊道:“你怎么知道父亲身上挺白的?”

“看到的呗。总叫我揉肩,我就自岳父衣领子往里瞧了瞧,白晳晳的。”秦凤仪哈哈笑。对于秦凤仪往自家父亲衣领子里偷看的事,李镜颇是无语,秦凤仪的思路,就是这么难以捉摸。不过,对于秦凤仪常与父亲下棋之事,李镜是欣喜且支持的,道:“父亲棋下得极好,你不要成天想着赢他,要是哪里不明白,只管与父亲请教便是。”

秦凤仪大声道:“别想!我才不问他!我定要靠自己的本事赢过他!”“你这是怎么了?你一向活络,先时不是想法子要拉近与父亲的关系,如何又赌起气来?”李镜道。

秦凤仪哼道:“我最讨厌别人瞧不起我,你不知道岳父是如何蔑视我的!”李镜问:“怎么蔑视你的?”

秦凤仪眯起自己的大桃花眼,学着景川侯那冷淡又有优越感的口吻:“哎哟,又赢了。唉,又赢了。最后,话都不屑与我说的样子!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瞧不起过,总有一天,我定要赢过他!”

“一点子小事罢了。”“你们妇道人家,不懂。”秦凤仪板着脸,一副无人能懂自己心境的模样。

李镜忍笑,也不再劝他,只是与他道:“我及笄礼那日,会来许多亲戚朋友,你到时或是跟在父亲身边,或是跟在大哥身边。”

“我知道,我去书房那里问了,笔墨文书的先生说,帖子发了一百多张,届时来的人定不在少数。家里正是用人的时候,又是你的大日子,我一定会帮着张罗的。”秦凤仪与李镜商量,“阿镜,在扬州,女孩子过了及笄礼就能议亲了。我想着,待你及笄礼之后,我再与岳父提一提咱俩的亲事。”

李镜有些羞,嗔道:“这自是由你做主。”

李镜的及笄礼,秦凤仪做了好几身新袍子,打扮得神光耀彩,但凡过来为李镜贺及笄礼的,无不多看秦凤仪几眼。秦凤仪是跟着李钊一并迎客,他这人嘴甜,叫人也只管跟着李钊一并叫。有认识的,便多说笑两句。倘是不认识的,秦凤仪便暗暗记下这些人的姓名身份来。女孩子的及笄礼,主要就是个仪式。妇人们在里头观礼,官客们在外说话,待及笄礼结束,还有戏酒准备。

秦凤仪虽得以与李钊一并迎客,不过,席面他被安排到最末等席位,未能与李钊在一处。好在,秦凤仪是个心宽的,就是末等席位,也皆是官宦大人,秦凤仪笑嘻嘻地陪着吃酒。他言谈风趣,又以景川侯府的女婿自居,便有人问他:“秦公子的亲事该定了吧?”

“我婚书都准备好了,就等岳父大人点头了。”秦凤仪言谈自若,他能与李钊一并迎客,起码说明,景川侯府没当他是外人。听他这样说,诸人难免恭喜他一回。

秦凤仪虽学问寻常,但在酒桌上的事他并不陌生,他国公侯府都去过,也吃过酒,打过交道,应酬这些官员更不是难事。再者,他家是盐商,就没断了要奉承官员,秦凤仪自小到大,耳濡目染,拿捏出个不卑不亢、言谈说笑的模样,待得酒宴散尽,他便过去与大舅兄一并送走客人。

李镜的及笄礼,盛大且热闹。

就是如今有秦凤仪在京城横空出世,而且,秦凤仪又住到了景川侯府,都跟着接待来往客人了。故而,李镜的亲事,是真的没人再打听了,十之八九都认为,李镜必是要下嫁这盐商家的公子的。

还有如平世子夫人,算来是景川侯夫人的娘家长嫂,私下还打趣一句:“在门口见着神仙公子,当真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也不怪阿镜倾心了。”哼,一个盐商,李镜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嘛。

景川侯夫人甭提多堵得慌了,生怕李镜的亲事影响到自己的两个闺女。

李镜却是因及笄礼秦凤仪陪坐末等席位的事与大哥抱怨了一回,道:“论公,我与阿凤哥亲事未定,把阿凤哥看成家里客人,也不该叫他去最末等的席位。论私,要真是把阿凤哥当咱家的姑爷,这事更是一千个不妥!”谁家这样慢怠姑爷的!

李钊劝道:“你消消气,这是父亲亲定的。这个时候,你什么都不要说,你们的事,成与不成,就在这几天了。”

李镜气道:“父亲就是欺负阿凤哥好性。”

李钊安抚妹妹:“你先等一等,待大事定了,有了名分,以后谁敢小瞧他呢。先把名分定下,咱们家也好替他安排个前程。”

李镜沉默片刻,道:“父亲原就不乐意我与阿凤哥的亲事,如何还会给阿凤哥安排前程?”

“总归是咱们侯府的面子。”“哥,我嫁给阿凤哥,你们是不是觉着,怪丢人的。”李钊好笑:“你要为我们考虑,就罢了这亲事如何?”

李镜挑眉:“休想!”她继而道,“你也想想,阿凤哥自到了京城,费了多少气力,花了多少时间,才进了咱家的门。就凭他这样的心,我也不能辜负他。”

李钊笑:“那就是了。你这里肃静些,阿凤已是准备跟父亲再提提亲的事了。”李镜叮嘱大哥:“你多为阿凤哥说说好话才是。”

“这还用你说。”

秦凤仪再次正式提亲,是在景川侯的书斋。这次,翁婿二人没有下棋。

秦凤仪先自小厮手里接了茶,殷勤地奉给景川侯,把小厮打发下去,方道:“岳父,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景川侯已是猜到了,慢条斯理地呷口茶:“你与阿镜的亲事?”

“嗯。”秦凤仪认真又诚恳道,“岳父,我来京城也有两个多月了,岳父您这样的眼力,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内心。我对阿镜的心,这辈子是不会变的。岳父,您能将阿镜许配给我吗?”

景川侯道:“听说,你把婚书都带来了?”

秦凤仪再提亲事,自然也有所准备,忙自怀里取出婚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景川侯打开看过,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请了方阁老与平珍做媒,一则是想亲事体面,二则也是想,你家门第寻常,有他二人做媒,也可加重你的身份。”

纵景川侯点破此事,秦凤仪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道:“岳父,以后我一准儿上进,叫阿镜过好日子。”

“我不接受这种求人在婚书上签字来加持身份的女婿!”景川侯只是两手在婚书上一用力,整张烫金婚书,一声轻响,便化为了碎片。

秦凤仪眼睛盯着景川侯的手,脸色泛白,继而双眸泛红,眼瞅就要化身疯狗,景川侯看向他,转而道:“不过,这事不是不可以商量。”

秦凤仪瞬间恢复理智,却是带了几分怒气:“你说如何商量!”岳父也不叫了,想着这景川侯要是不同意,他就拐了阿镜妹妹私奔!

景川侯道:“不说你那个无稽之谈的梦境,我家闺女自三月认识你,今不过七月底,满打满算不过四个月。我认识你,不过两个月。我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我只认识两个月的男人为妻。”

秦凤仪急道:“这两个月,岳父你难道就看不到我的真心?”

“真心不是看的,真心是要做出来的。”景川侯道,“你说以后会上进,我也没看到你如何上进。”

“我这不急着跟阿镜的亲事吗?”秦凤仪道。

“眼下你不必急这事了。因为,眼下我根本不会同意你们的亲事。”景川侯道,“我不介意与盐商做亲家,但我介意盐商做女婿。我的女婿,不从文便从武,眼下有两条路,你可以选。第一,明年春闱你是赶不上了,下个春闱,你要有所斩获。第二,你也可以从军,以四年为期,你要能做到五品,不是买来的五品,是实打实的战功。这两样,你做到哪一样,我都会许婚!”

秦凤仪都傻了,他眼睛发直,声音轻飘飘的:“这,这不是做梦吗?”他全不懂武功,书也念得不大通啊。

景川侯一声冷笑,自椅中起身,居高临下盯着秦凤仪的眼睛,睥睨而视,道:“上进,不是你轻飘飘地说一句上进,便是上进的!秦凤仪,在我眼里,以上二者,方勉强算是上进!”话毕,拂袖而去!

秦凤仪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打击并不是梦里早死的事,那事,他早忘得差不多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巨大的打击是——他都这样努力了,景川侯还是不肯将阿镜妹妹许他为妻。

这让一直顺风顺水的秦凤仪真真正正感受到了现实的残酷,而且,景川侯十分狡猾的是,他还没一下子把事完全拒绝,他留下了活口。但这活口,在秦凤仪看来,跟做梦也没什么差别。

秦凤仪完全是一路发飘地自景川侯的书斋出来的,出来后,他也不知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就浑浑噩噩地到了景川侯府的外花园的莲湖旁,看到已是开败的荷花,怔怔地出了会儿神,对于绝望的现实又无助地落了会儿泪。他这样对湖落泪,又是这么个相貌,边儿上许多丫鬟、小厮见了,皆不禁多几分心疼,有人上来劝他,秦凤仪一概不理。

秦凤仪一直哭到有丫鬟过来请他去老夫人屋里用饭,他也没有去,一直在莲湖旁站到夜深,方回房歇息。

李钊回家就听说了秦凤仪的事,至晚饭后,侍女还说呢:“秦公子不知为何,站在外花园的小湖前哭了足有两个时辰。大爷要不要去劝劝,不然,这倘是遇着什么难事,一时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李钊道:“要是想不开,早跳了。”不过,还是得去看看,估计是亲事不大顺利。李钊去瞧秦凤仪时,秦凤仪已经回自己院里睡下了。第二天一大早,秦凤仪谁也没说,也没到李老夫人那里吃早饭,就带着下人骑马出门了。傍晚有秦家的下人回府回禀,说是他家大爷在庙里住下了,今儿就不回来了。

李老夫人知道后,心里那叫一个担忧,晚饭后与儿子道:“你这法子,也忒狠了。别把阿凤逼出病来,这万一想不开出了家,人家虽是小户人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宠着长大,倘有个好歹,岂不都是咱家的不是。”倒不是怕秦家,只是人家孩子好意提亲,你家不应便不应,断没有这样逼迫人家孩子的。

景川侯道:“娘你莫多想,他在扬州就闹过这么一出,听说阿镜与平家亲事定了,就跑庙里住去了。这不是头一遭,你看他那六根不净的样,断不会出家的。”

“阿凤是个直性子,这样的人,容易钻牛角尖。”

“要是为这么点事就钻牛角尖,也只好叫他钻去了。”景川侯完全不觉着这是什么事,倒是自老夫人屋里出门,就遇着他闺女。李镜道:“爹,我想去看看阿凤哥。”

“不行。”景川侯道,“你老实在家待着,我又没怎么着他。”话毕,不待李镜再说什么,景川侯抬脚走了。

李镜哼一声,过去寻她哥,让她哥去庙里看一看秦凤仪,别叫他走了死胡同,道:“父亲只是想暂且将亲事放一放,看一看他是否真心是个上进的人罢了。功名、官位,也不过是画出条道来,说真也是真的,可事情还不是人做的。阿凤哥这人,有时十分活络,有时又很呆。哥你去看看他,他在京城,无依无靠的,虽有下人服侍,到底不是亲人,还不得咱们多照顾他。”“这个秦凤仪啊——”李钊叹一回,“行了,你别管了,我过去瞧瞧。”“明天一大早,哥你别在家吃饭,起床你就出门,不要与父亲见面。”“怎么,你还怕父亲拦我?”

“不是怕,他定要拦你。得在他没想到要拦你之前,把这事办了!”李镜再三道,“哥你明儿一早就过去啊。”

“知道了。”然后,景川侯倒没有第二日不让李钊去庙里劝秦凤仪,他当天晚上就打发人过来了,让长子在家老实念书,哪里都不许去。

李镜早上过去祖母那里请安,一见她哥没出门就猜出来是她哥被截了,气得早饭也没吃多少,就径自回房了。李镜这出不去,李钊是景川侯不让他出去,李镜没有秦凤仪的消息,心里油煎似的,好几天不搭理她爹。李钊劝她:“你放心吧,我问了秦家的小厮,说阿凤已不住庙里了,他现在,寻了个私塾念书。”

李镜忙问:“是哪个私塾,莫不是郦家的族学?”阿凤哥与郦远关系不错。

李钊道:“不是,我没听过那个名儿,是离郊外灵云寺不远的叫十里铺一个县里的小私塾。”

“那是乡下私塾了。”李镜叹道,“就是念书,也不必去小私塾,该回来大家一道相商,京城名师也不少。”

“看阿凤的意思吧,要我说,升迁还是军中容易。不过,阿凤不懂武功,想立军功,也很危险。念书的话,不论国子监还是咱家的族学,都可以。”李钊安慰妹妹,“你看,阿凤其实是个明白人,你不必再担心他了。”

李镜哪里能不担心,她吩咐厨下做好饭菜,特意让阿圆炸盘焦炸小丸子,再着秦家小厮给秦凤仪送去,一日三餐,每天如此。景川侯倒没禁闺女打发人给秦凤仪送东西,便是送书信,景川侯也未多说什么。秦凤仪是六天后回的景川侯府,他先打发琼花过去阿镜妹妹的院里说一声,不叫阿镜妹妹担心,便去了李老夫人的院里。李老夫人见到秦凤仪总算放下心来,待秦凤仪行过礼,让他在自己身边坐着,拍拍他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凤仪见李老夫人眼神慈祥又担心,不禁心下一暖,道:“前些天,觉着脑子不大清明,就去山里住了些日子,想通了,我就回来了。”

李老夫人笑:“想通就好。”

秦凤仪一向存不住事,他道:“祖母,我岳父说的,到下科春闱止,我念书要念到进士,要是去军中,得做到五品官,他就会把阿镜许配给我的事,您知道吧?”

李老夫人见秦凤仪一脸认真,便点了点头:“知道。这事,其实啊,阿镜的父亲,就是想你上进。”

“我都明白。”秦凤仪道,“岳父是一家之主,阿镜的亲事,自然要岳父做主。岳父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祖母既然也知道,我就把阿镜托给您照顾了。”

李老夫人有些猜不透秦凤仪的意思,问:“阿凤,你这是要从军吗?”“不是,我要回乡念书。”秦凤仪道,“我这六天,没闲着。听说庙里教人武功,我去看了看,庙里的师父说,我年纪已大,筋骨已成,再习武也不会有什么大长进。再者,我胆子小,杀鸡都不成,何况是杀人。我又去私塾听了几日老先生讲课,倒也不是很难,就是背书。我想了一下,还是念书比较容易达到岳父的要求。”

“念书在京城念,也成啊。国子监里的先生,学识很不错,便是阿钦、阿锋,现在都是在国子监念书。你们一处,还能做个伴。”听了秦凤仪这六天的事,李老夫人反是欣慰,原来人家不是去出家,人家是想法子去了。只要秦凤仪肯上进,李家哪里有不愿意帮他的。毕竟,这才十六,年纪尚轻,什么都来得及。

秦凤仪却是拒绝了李老夫人的提议:“我要娶阿镜,必叫岳父心服口服,我才不用他帮。祖母你帮我把阿镜妹妹照顾好就成,我心里已有主意,国子监先生再好,我想着,也不如方阁老的学问。大舅兄不是拜方阁老为师吗?大舅兄的学问就很不错,想来,方阁老也会教人。我回家后就拜方阁老为师。”

秦凤仪认真道:“祖母,你可得把阿镜妹妹替我照顾好,待我明年中了秀才,我就过来看她。”

李老夫人满脸笑意:“这你只管放心。要是方阁老那里不好说话,你还是来京城,京城里先生多。念书什么的,不必求阿镜她爹,我也能给你办呀。”

秦凤仪笑,却是没接李老夫人这话,他道:“我想去看看阿镜,她这几天,定是记挂我。”“好,去吧。”

自从秦凤仪住进景川侯府,两人每每相见,秦凤仪都是欢欢喜喜的,唯独这次,见着媳妇就流下泪来。秦凤仪抹着眼泪:“我还以为岳父看到我这些天的诚心,已是被我打动了,没想到,他竟是个铁石心肠的,我好容易弄来的婚书,也叫他两根手指捻没了。”

李镜给他拭去眼泪,劝他道:“你莫伤心,父亲的话,听一听则罢了,他不一定就是叫你考进士,或者做大官。”

一听这话,秦凤仪眼泪刷地就收回去了,大声道:“不就是这么点小事!湖我都跳过,我还怕考个破进士!他的话,我非但听了,还当真了!阿镜你放心,我还非要考个状元叫他瞧瞧!好叫他开开眼!”

秦凤仪那嗓门儿,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听见了,都觉着,秦公子可真是个有志向的!唯李镜很是担心,又听秦凤仪道:“我这一回扬州,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李镜顿时脸色大变,问:“阿凤哥,你要回扬州?”

秦凤仪把想拜方阁老为师的话说了,道:“拜方阁老为师,这是其一。其二,我在京城,离你太近,我满心都是你,一有空我就想你。再者,我家你也知道,我爹娘就我这一个儿子,我要是留在京城,他们得想我想出病来。”

“让叔叔婶婶来京城,铺子给掌柜的打理,也是一样的呀。做盐课生意,要紧的是盐引,只要盐引在手,有忠心的管事管着,这生意就不必太担心。”李镜道,“再者,与其从文,何不从武。父亲在军中颇有人脉——”

李镜的话还没说完,秦凤仪就摆摆手:“就是因知道岳父军中极有人脉,我才不去军中呢。我不靠他!我谁都不靠,我就靠我自己!我就不信,三年就有三百个进士,我难道就比那三百人笨了?我在私塾背书,也背得挺快!连私塾先生都夸我聪明!不必提岳父,那就是个瞎子!你先在家好生过日子,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儿你就玩儿,我回去就找方阁老学念书,明年中了秀才,便来看你。”

秦凤仪话到最后,简直自信爆棚,那口气,仿佛状元已是他囊中之物!秦凤仪并不担心状元啥的,他是担心他媳妇,道:“阿镜,我要给你写信,你可得多回我些字啊。咱们虽不在一处,你也得记着,我心里牵挂着你,你可不许变心啊。”

“胡说八道,我看,会变心的是你吧?小秀儿和什么选花魁的事,再不准有的,知道不?”

“你放心好了,那都是我遇到你之前的事了,我早改了。”

李镜哼一声:“那你来了京城,花楼的什么西施姑娘、玉环姑娘的,没有给你递过帖子?”

“咦?”秦凤仪瞪大眼,“阿镜你怎么晓得?”“我都晓得!”

秦凤仪连忙道:“这可不是我的错,她们打发人给我送帖子,我还说呢,那什么西施、玉环的,不是死好多年了吗?怎么又活了?后来才晓得,人家是花名。”

李镜听秦凤仪这话直笑,秦凤仪道:“我根本就没去。”“要不是知道你没去,这事能这么算了?”

“哎哟,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秦凤仪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他爱极了李镜吃醋时那一副厉害模样,笑嘻嘻地道,“知道你相公多美了吧?多少人惦记我。不过,我瞧不上她们,她们连你的头发丝都比不上。”秦凤仪说起甜言蜜语,那简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听得李镜更舍不得他了。

李镜道:“明年便是中不了秀才,你也来一趟。”“不准乌鸦嘴,你相公的才干,秀才算什么,我可是要考状元的人!”秦凤仪握住她的手,“放心,明年我一准儿过来。”李镜笑:“好,我晓得了。”

秦凤仪要回乡的事,当天便同李家说了。景川侯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反正秦凤仪没本事前,是甭想娶他闺女。

李老夫人则让景川侯夫人准备一份丰厚的回礼,与景川侯夫人道:“咱们京城的土物,给阿凤预备一些。我前儿得的宫里赏的缎子,江南丝绸最有名气,不过,这是宫里的东西,贵在体面,一会儿我叫锦秀找出来,你一并添上。其他的东西,你看着置办。”

景川侯夫人笑应了,想着:还是侯爷有智慧,管叫这小子再不敢提娶侯府贵女之事。待这小子一走,赶紧叫侯爷给李镜说一门体面的亲事,把李镜嫁了,这事也便了了。

却是不想,秦凤仪还真有本事。

秦凤仪是打算回乡念书,但他不能就这么回去。他十分有本事地请了郦悠与户部程尚书到了侯府,当着郦悠与程尚书的面,再次与景川侯确认了约定。秦凤仪道:“下科春闱,我必然高中。只是,我这回乡念书,四年中岳父大人不可再为阿镜相看亲事!我这要求,不过分吧?不然,岳父便是哄我,诳我回乡,调虎离山,另有打算!”

郦悠与程尚书饶是一个国公府出身,一个当朝大员,也是头一遭见这等新鲜事。原本,秦凤仪说了,他俩还不大信,但看景川侯这脸色,没准儿,这事还是真的。

景川侯未计较秦凤仪话中的无礼,道:“可以。”

秦凤仪对着景川侯一揖,又与郦程二人行过礼,道:“郦叔叔程叔叔都是我的长辈,今有你二位见证,凤仪就放心回乡念书了。”

然后,秦凤仪还先小人后君子地给景川侯赔了个不是:“岳父一诺千金,我自是信得过。只是,这关乎我和阿镜终身,我反是患得患失。岳父,你能理解我吧?”

“不理解。”

“不理解我也做完了。”秦凤仪对景川侯也颇为不满,哼一声,“你就等着吧,以后别人都不叫你景川侯了,等我中了状元,人家都会喊你,哎哟,状元他岳父、状元他老丈人!”

景川侯觉着,实在不能与这等神经病多交谈。郦悠、程尚书已是忍俊不禁,景川侯为避免再丢脸,起身相请:“我备了酒宴,有三十年的绍兴黄,二位尝尝。”

郦悠笑道:“那可得好生吃两杯。”程尚书一并去了。

秦凤仪耳朵颇灵,听得这话,喊一嗓子道:“郦叔叔,这算什么好酒,我一出生,我爹就在我家院里的桂花树下埋了一百坛的好酒。等我中了状元,你与程叔叔,都来喝我的状元红!”

郦悠大笑:“好啊。”

秦凤仪能请动程尚书,还是让景川侯有些意外的。

其实,秦凤仪到程家时,程尚书还打趣了一句:“我以为神仙公子不登我家门呢。”秦凤仪施一礼,先献上礼物,道:“我来京城前,我爹与我说起过程叔叔。我这些在京城的事,程叔叔肯定听说了一些。说来十分丢脸,我开始是急着提亲的事,结果,净碰壁了。外头人也多笑我,其实,我一早就想过来,可后来听阿远哥,就是郦国公府世子家的老二,郦远,他说我岳父先时在军中主持过斥侯一类的事。我岳父那人,十分厉害。程叔叔是我最后的倚靠,我生怕露出来给岳父知道。那时,他可是看我一千个不顺眼。”

程尚书笑道:“我听说,你已是搬到景川侯府去了,景川侯府大姑娘的及笄礼,你还帮着招呼客人。想来,你这亲事也近了。”秦家曾于他有恩,秦凤仪眼下又是京城知名人物,别看秦凤仪没上门,程尚书也挺关心他这事,亦盼他能得到这桩极好的亲事。

秦凤仪脸色微黯:“我原也这样想,只是,岳父爱女心切,依旧不肯答应。”把景川侯开的两个条件说了。别看秦凤仪生得好,便是京城的姑娘们,也对他美貌十分推崇,但秦凤仪这相貌,一看便是个不大会念书的,再看他这一双美玉般的手,更不似会武功的。

饶是程尚书也不禁道:“景川侯这事,可是不易。”问秦凤仪,“你打算怎么做?要是需要我帮忙,只管说就是。”

“倘是别个事,不论我爹还是程叔叔你,都能帮我。唯独这事,得靠我自己。”便把来意说了,秦凤仪道,“我准备回乡念书,但岳父说的两个条件,我想请你和郦悠郦叔叔做个见证。不然,我前脚走了,他后脚把阿镜给嫁了,我哭都找不着地方。”

程尚书笑道:“这你放心,我虽与景川侯来往不多,但景川侯一向重诺,他的话,不会反悔的。”

秦凤仪道:“这也不是我不信岳父,程叔叔你不晓得,阿镜家,现在是后娘当家。她那后娘,很看不上我。我想把事做在明处,也算我小人之心吧。反正我年纪不大,小就小吧。”

程尚书有心纠正,此“小人”不是彼“小人”啊。唉,就秦凤仪这文化水准,还打算考春闱,程尚书十分忧心。不过,景川侯定下四年为期,四年后,他那闺女也十九了。这样的老女,只要一意痴情阿凤,怕李家也只有把闺女嫁给阿凤了。

这么想着,程尚书一口应下此事:“成,我便与你做个见证!”

秦凤仪欢天喜地地谢过程尚书,程尚书留他在家吃饭,程夫人还是程尚书原本乡下娶的原配,为人十分贤惠,二人膝下有一子,较秦凤仪小两岁,是个极斯文的少年。

程夫人待秦凤仪十分亲近,笑道:“你程叔叔俩月前就念叨你,有一回在外头见着你,回来还与我说你如何俊来着。你可是比他说的更俊。”

秦凤仪十分惭愧,道:“原早该过来给叔叔婶婶请安的。”

“你这也是有缘故的嘛。”程尚书笑道,“我头一回见你是在兵部衙门口,那天过去瞧你的那些姑娘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落衙大家都要回家,结果,路堵死了,谁都走不了。满街的姑娘,又不能派兵驱散,你指挥着,那些姑娘才让出路来。你不晓得,那回的事,景川侯可是受了礼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好几遭的埋怨,让他管一管自家女婿。景川侯那些天,脸黑的跟什么似的。”

秦凤仪笑道:“我岳父那人,就那样,成天黑着个脸。其实,他心地不错,就是爱吓唬人。先时我还挺怕他的,后来就不怕了。他棋下得极好,我与他下棋,还从没赢过。”

“岂止是极好,景川侯的棋力,在京城都有名。”程尚书笑道,“他能与你下棋,可见心里还是喜欢你的。”又道,“一会儿吃完饭,咱们爷俩下一盘。”

“成!”

请过程尚书后,秦凤仪又亲自去请了郦悠,他一向是先到郦老夫人屋里请安的,郦老夫人又一向很喜欢他。自秦凤仪搬到景川侯府后,在这“一向喜欢”里便更加多了几分格外喜欢,问秦凤仪过来可是寻郦三叔有事。秦凤仪便照实说了:“眼下我便要回乡念书,先准备明年的秀才。我与岳父既立此盟约,还需有人见证。我在京城认识的人有限,想着,请郦三叔帮我做个见证。”

郦家虽有些吃惊,但想想眼下秦凤仪的身份,景川侯一向高傲,定下让秦凤仪先有功名再许亲的约定,倒也正常,郦老夫人就替郦悠应下了。

之后,便有了程尚书与郦悠的景川侯府之行。

秦凤仪将此事办妥,便真正准备回乡事宜了。

景川侯府给他定的大船,让他与南下运军粮的大船一并走,路上安全。秦凤仪十分舍不得阿镜妹妹,临走前哭了好几场,李镜本不是个爱流泪的,秦凤仪一哭也心下伤感起来。

李钊看他俩这样,心下觉着十分好笑,劝道:“行了,眼下已进八月,明年转眼就到,不就能见着了。”

秦凤仪写了整整半箱的信给李镜,拉着阿镜妹妹的手道:“我这一走,明年才能过来。这些信是我连夜写的,阿镜你慢慢看,待我回了扬州就给你写信,咱们人虽不在一处,心却是在一起的。”

李镜把打好结子的鸳鸯佩中的鸯佩悄悄塞给了秦凤仪。秦凤仪走前,还设宴请了一回自己在京城认识的朋友。如此,方乘船南下,就此回了扬州城。

李镜在码头伫立良久,李钊道:“咱们回吧。”

李镜叹道:“以往只觉着与阿凤哥在一处,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今他这刚走,我这心里便牵挂起来。真是古人说的,相思无限极了。”大船已然远去,那船上一直朝她挥手的人再也望不见了,李镜望一时滚滚而去的秋水,与兄长登车回府。

秦凤仪不愧是属牛的,认真起来,当真是个牛性子。他伤感了些时候,便让琼花寻出书来,开始背书。这些个圣人说的之乎者也,没劲得要命,秦凤仪也不大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但他心思纯粹,做事专心,背起书来竟是飞快。

这船上多是些军爷。

原本以为秦凤仪是官宦家的小公子,结果,一大早上就听他在甲板大声朗读,摇头晃脑地背书,而且,秦凤仪不是一天这样,他每天都这样,上午背了下午背,吃过晚饭,还要在自己舱室里背。大管事孙渔担心船上的军爷怕吵,上下打点了一回,有人问起来,孙渔便道:“我家大爷是准备明年秀才试,眼瞅着已是八月,故而要多用用功。”

有人便道:“看小公子年纪尚小。”“十六了,明年十七。”

这些当兵的,多是不识字的,便是有识字的,那学识也比秦凤仪强不到哪儿去,一听秦凤仪不过十六就要考秀才,皆道:“您家小公子可真有本事。”

再问来历,出身盐商之家,出身不高,不过,听说是景川侯府的女婿,诸多不明底细的,竟把秦凤仪看作那等才干非凡,令侯府千金下嫁的绝代人物!也有消息灵通,听说过神仙公子名号的,此时便反应过来,道:“您家公子就是京城有名的神仙公子吧?”

这可有八卦话题了。

孙管事每天就陪着这些军爷替他家大爷吹牛,秦凤仪一路专心背书,半个月没有一日闲下的,每天不闻外务,就是背书。待到了扬州码头,秦凤仪已是将四书背得滚瓜烂熟。

秦凤仪一下码头,见到的不是自家管事,而是自家爹娘。他这一走俩多月,秦老爷、秦太太早盼儿子盼得望眼欲穿,如今已是按捺不住对儿子的思念,亲自来接人了!

尽管秦凤仪在京城,与父母也没断了通信,但此时,三人一见面,皆是红了眼圈儿。不过,见到儿子,秦老爷、秦太太是喜出的眼泪,秦凤仪也高兴,先时在京城受尽那魔王岳父的折磨,一见他爹娘,顿时觉着,世上还是爹娘好啊!

一家子高高兴兴回了家,秦太太先心疼了儿子一回,摸着儿子的脸说儿子瘦了,命丫鬟端来燕窝粥,给儿子滋补。秦老爷笑道:“瘦了些,也长高了。”又问儿子,“先时看你信上说,这后来是搬到侯府去住了,事情如何?成了没?”

秦凤仪拍拍胸脯,一脸自信:“自然是成啦!”

秦老爷、秦太太皆是大喜,秦太太连忙道:“聘礼我已都是备好了!那这就去租船,咱们去京城下聘!”

秦老爷便要打发人去租船,又与妻子道:“先不要急,把两个孩子的八字先去栖灵寺投几个吉日,咱们一并带去京城,好叫侯府挑选。”

秦太太笑称是。

秦凤仪忙道:“爹、娘,你们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话还没说完,看爹娘急得!“岳父允是允了,只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岳父说啦,我得下科春闱中了进士,才能娶阿镜妹妹。”秦凤仪见他爹和他娘震惊得说不出话,四只眼睛齐齐地望着他,就差老泪纵横了。秦凤仪大手一挥,道,“我与岳父说,进士算什么!下科春闱我一准儿考个状元!好叫他知道小爷的本事!”

秦凤仪这话再一说,秦太太的眼泪是真的下来了,拉着儿子哭道:“我的儿,你上了人家的鬼当啦。”

不要说进士状元,儿子哪怕能考个秀才出来,都是他们老秦家祖上烧高香啊!他家儿子,这完全是给景川侯府拿巧话给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