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这来京城,因他是坐船过来,坐船也快,便没有提前给景川侯府送信,因为即便是送信,也就是这个速度了。
不过,侯府也不是外人,是他岳家,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了。秦凤仪简直是热炭团一样的心啊,结果,一到侯府他就蒙了,这府里披红、张灯结彩、人来客往、车水马龙这是干啥?
他这刚考了秀才,这杀千刀的老家伙就把他家阿镜妹妹许给别人啦!
秦凤仪整个人都蒙啦,其实,他还没能近前,因为景川侯府办喜事,整条街都给堵啦!但秦凤仪当下已是怒发冲冠,气得两眼血红,跳下马他就跑过去了,到门前一看,他岳父和他大舅兄,正是一脸喜色两身红地与人寒暄。秦凤仪气得奔过去就是一声大吼:“景川老头儿!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竟然敢背着我把阿镜妹妹许给别人!你对得起我吗?你不是一口吐沫一个钉?你不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吗?你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吗?说,你把我媳妇许给哪个王八蛋啦!”也就是没刀在手,不然,秦凤仪当真能一刀捅死景川侯。
秦凤仪这横空出世的一嗓子怒吼,所有在门口贺喜的人都傻了!
连正与景川侯说话的那位鬓发花白的玉冠老者也不由得扭过头侧过身,看向秦凤仪,更甭提其他宾客,大家都傻了,目光全部集中在秦凤仪身上!
秦凤仪谁都没看,谁都没理,他就两眼冒火地直盯着景川侯,仿佛景川侯是他上辈子的仇人!
景川侯气得两步上前,大巴掌都抡起来了,李钊连忙死死拽住他爹的胳膊,对秦凤仪道:“你是不是瞎啦,是我成亲!”
秦凤仪这才看到大舅兄胸前绑着大红花,秦凤仪眨巴眨巴眼,也知道自己误会了,再一看岳父的黑脸,秦凤仪嘿嘿赔笑两声,连作俩揖,一副谄媚样:“岳父,对不住啊,我误会了。对不住对不住啦。”生怕景川侯揍他,连忙绕过景川侯与那老者,就要溜着门边进去,突然看到那老者身边还有个眼熟的,秦凤仪脚下微住,“平岚,你也来啦。”那剑眉星目,一身英姿的,可不就是以前跟阿镜妹妹传过亲事的平岚。不过,阿镜妹妹一点儿不喜欢平岚,早就拒绝了。所以,情场胜者——秦凤仪面对平岚时特有优越感。
平岚一笑:“秦公子,好久不见。”
秦凤仪还想再多说两句,结果,眼尾扫过他岳父那张黑脸,朝着平岚忙一拱手,道:“我岳父要喷火,我先进去了,咱们有空再聊。”脚底抹油溜府里去了。
秦凤仪跑了,景川侯还得与人寒暄:“小子无礼,让王爷见笑了。”
平郡王笑道:“我听阿宝说,这个秦公子,在扬州人都叫他凤凰公子,在京城,都叫他神仙公子。果然仪表不俗。”
“十分跳脱,叫人头疼。”景川侯真是愁死了。平郡王只是一笑,景川侯请平郡王进府。
今天正是李钊娶亲的大好日子,秦凤仪这“准女婿”又来了,虽然闹了通笑话,让人哭笑不得。架不住人家秦凤仪脸皮厚,他进去给李老夫人请过安,又见过阿镜妹妹,而且,他正也是一身大红织金的衣裳,正应今日这喜庆,便出去帮着待客了。
这会儿景川侯已不在门外,便是李钊、李钦俩兄弟迎客,秦凤仪过来,也帮着招呼。李钊还偷个空问他:“看你今日这气焰,想必是秀才试有所斩获。”
“还成还成。”秦凤仪道,“原是想考案首的,结果,没发挥好,只得了七十五名。”李钊道:“你去岁开始用功,江南读书人多,能榜上有名,已是难得。”“眼下秀才已是考过了,案首没得,只得往解元上努力了。”秦凤仪笑嘻嘻地打听,“大哥,你这传胪是被哪家捉去的?”
李钊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就是隔壁襄永侯府的姑娘。”“哎哟,我去岁在家住这么些日子,竟没看出来。”秦凤仪贼兮兮地问,“大哥,你们什么时候看对眼的?”
李钊不理他,见有贺喜的客人来,连忙过去招呼。
秦凤仪非但帮着待客,待喜宴一开,还跟在李钊身边帮着挡酒,很有眼力。就是晚上闹洞房时,他那些个层出不穷的花样,把李钊气得不轻,直接把人撵出去,还得提防有人听壁角。
第二天晨起,新娘子要拜见翁姑,李钊不忘同妻子说一句:“要多备一份见面礼,昨儿被我赶出去的那小子就是阿凤。”
崔氏对镜簪上一朵牡丹,笑道:“我晓得,那就是神仙公子。以往远远见过他,已觉神采不凡,昨儿近着一瞧,生得可真俊。”
李钊佯做板脸样:“当着你相公的面,竟然夸别的男人俊,晚上定好生罚你。”崔氏既羞且嗔:“快快闭嘴。我听说,昨儿可是闹了笑话。”
说到昨日之事,李钊也是好笑:“要不是我拦着,父亲得给他两巴掌。阿凤年纪小,平日里又是个跳脱性子,遇着事也不深想,只见咱家办喜事,就误会了。”
崔氏道:“难怪妹妹总是记挂着他,他定是怕妹妹被许了别人,才一时没看清楚就急了。”
小夫妻二人说一会儿话,都收拾好了,便往李老夫人院里去了。他们到时,秦凤仪已是到了,正坐在李老夫人身边说话,李老夫人给他逗得满脸笑意,见到新人过来,秦凤仪连忙起身,待两人给老太太见过礼,秦凤仪给大舅兄和新娘子见礼,嘴甜得很:“大哥好,大嫂好。”
李钊扶着妻子坐了,秦凤仪就要下去坐,他现在颇知礼数讲究,李钊比他年长,他不好与李老夫人同坐,坐大舅兄上首。李老夫人笑与秦凤仪道:“你是贵客,只管坐就是。”
李老夫人笑:“昨儿阿凤来的时候,咱家正办喜事,来的客人多,我也没得空问一问阿凤考秀才的事。这正说呢,阿凤与你倒做了同门师兄弟,方阁老已是收他做了门下弟子。”在李老夫人这样的身份看来,能做方阁老的入室弟子,可是比考中秀才更叫人欢喜。
李钊问他:“不是去年来信说,拜师没拜成吗?”
“是啊,我去年一回家,第二天就去拜师了,不过,方爷爷没收我,说不收白身弟子,其实啊,他是想瞧瞧我是不是真心想念书。那会儿他没收我为徒,可我过去念书,但有不明白的,都是方爷爷教我。我本来想中了案首好拜师,结果没中,不过,方爷爷看我这人品、相貌,还有这样努力奋进,也就收下我啦。我是行过拜师礼才过来京城的,原想着提前送个信,可先时秀才榜没出来,等秀才榜出来,这送信的速度估计也不比我北上快,就没送信,直接过来了。”秦凤仪还与崔氏道,“嫂子,我大哥可是一等一的人才,你把他捉了去,是极有眼光的。”
又与李钊道:“大哥,下科我中了状元,你可得提前安排下人手,帮着阿镜妹妹把我捉过来,不然,万一别人家把我捉走,可如何是好。”
崔氏实在忍不住,唇角翘了起来,李钊没好气:“你先中了举人再说吧。刚中个秀才,看把你狂的。”
“我这也是以防万一。”
正说着话,李镜与两位妹妹就过来了,彼此自然有一番见礼,秦凤仪朝李镜眨眨眼,先报喜:“阿镜,我中秀才的事,你知道没?”
“知道了,一进祖母的院里就听到你连中状元后的事都安排好了。”李镜打趣一句。秦凤仪道:“我主要是怕被别家捉住,不过,阿镜你只管放心,便是被别家捉去,我也是死都不从的。”
大家皆笑出声来。
于是,景川侯夫妻过来时,便听得满室笑声。因是长子大喜的日子,哪怕昨儿叫这不稳重的女婿丢了回脸,景川侯仍是面色温和,道:“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李钦道:“阿凤哥在说他以后中状元的事。”这狂妄小子!
景川侯问:“状元尚远,听说你中了秀才,不知多少名次?”秦凤仪不论何时都是一样的自信:“岳父,七十五!”
考了个七十五名,有什么脸显摆啊!景川侯给他翻译了一遍:“就是倒数二十六。”
原想让秦凤仪明白一下自己在秀才里还处于末端的位置,杀一杀这小子的狂劲。结果,就听秦凤仪认真道:“不是倒数二十六,是倒数二十五!岳父你怎么算的啊,唉,算术太差了。秀才是取一百名,一百减七十五,不是二十五吗?”
景川侯看到秦凤仪这个脑子,就不禁后悔当初的约定,不再与这笨蛋说话,与李锋道:“一会儿教他算一算。”
秦凤仪这会儿已是算明白了,他哈哈一笑:“是二十六啊!嘿嘿,没想到,我还长了一名!”跟占多大便宜似的。
景川侯都懒得理秦凤仪了,还有新人的奉茶礼,侍女端上香茶,新人先给老太太行礼奉茶,李老夫人极是欣慰,笑眯眯道:“要好生过日子,和和睦睦的才好。”接了新媳妇做的针线,给了新媳妇一套光华耀彩的贵重首饰。
之后,便是新人给父母见礼,秦凤仪在一旁羡慕地感慨:“再有三年,奉茶给岳父吃的,就是我和阿镜妹妹了。”
景川侯正在吃儿子奉上的茶,一听这话,当下一口热茶横在喉间,险给噎个好歹。
总而言之,尽管李钊大婚的日子有一点小小的意外,但秦凤仪的到来仍然让景川侯府多了那么一份欢快,尤其是秦凤仪哪怕是个倒数二十六,也是正经秀才了呀。
他私下与李镜说话时,还要求李镜不要叫他“阿凤哥”了,道:“要叫‘阿凤秀才哥’。”李镜啐道:“谁稀罕叫这么长的名儿,你再聒噪,我就叫你阿凤了。”“叫声秀才哥。”“世上秀才多了,我要是叫‘秀才哥’,要是别个秀才听到了,是应还是不应?”秦凤仪道:“这里又没别个秀才,快,先叫一声。”
李镜不叫,秦凤仪叫她:“秀才嫂。”
李镜大笑,捶秦凤仪:“快给我闭嘴。”问秦凤仪,考秀才可还辛苦,“我听大哥说,考秀才的时间倒是不长,第一场只考一天,只是,得自己带桌椅,吃的不许带,只准买考场供应的那些吃食。”
秦凤仪道:“辛苦倒不辛苦,就是我们家也没出过读书人,我还是我们家第一个考功名的。我娘高兴的,给我置了三套考试的桌椅板凳。其实,哪里用自家做,我们扬州有旧货铺子支的摊子,专在城隍庙门口租赁考试用的桌椅,要是有些离城隍庙远的,根本不用自己带,到了门口租一套,还有小子帮着搬进去。我娘非要自家做,我都说白花钱。看她兴头上,又不好泼冷水,只好让她做去了。还有考试时吃的烧饼,都是衙门里的兵丁挎着个篮子卖,一闻味儿就知难吃得很。不过,我没吃,我很早就把题目做完,交上题目,我就回家吃饭去了。”
李镜笑:“还真是自信。”“这有什么不自信的,有一些就是默写书中段落,我都背过。再有题目也简单,写好就成了。”秦凤仪道,“就是我发奋的时间晚了些,不然,当能考得更好。”李镜安慰他道:“秀才只是开始,后头还有秋闱、春闱。”
“是啊,离秋闱还早,这回我要好生准备,争取能争一争解元。你看岳父,就因我没中案首,待我阴阳怪气。”
“是因没中案首吗?你可真行,就是看我家办喜事,也得弄明白是谁的喜事啊?不明就里,就跳出来对父亲喊了一嗓子。当着外人,父亲又要面子。也就大哥的好日子,父亲把火压下去了。”李镜道,“你也想想,大哥比我年长,就算我要出嫁,也得在大哥之后呀。”
秦凤仪老实巴交地道:“我这么急着念书,就是怕岳父哪会儿突然改变主意,故而,也没多想,就急了。”
“别说父亲并不是那样出尔反尔的人,难道我是会变心的人吗?我的心,一直没变过。跟我说说,现在你出门,是不是还有许多扬州姑娘跟着?”
“现在都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也就是我出门有人爱多看两眼罢了。我现在,除了念书,就是想你。”
李镜心里甜滋滋的,看向秦凤仪腰间的半只鸳鸯佩:“鸳鸯佩,你一直戴着呢。”“我就没摘下来过。”往李镜身上一扫,秦凤仪大为不满,“你没戴?”
李镜指指颈间:“在这里。”
秦凤仪坏主意顿生:“我瞧瞧。”
李镜未多疑,便自颈间将半只鸳鸯佩取了出来,那红绳是没在衣裳里面的,李镜将鸳鸯佩取出来时,秦凤仪两只贼眼恨不能贴过去瞧,李镜又不瞎,一只手把他脑袋给推一边去了。秦凤仪坏笑:“看到了。”
“真个登徒子。”李镜道,“你再这样,我可揍你了。”
秦凤仪哼哼两声,不满道:“你敢打你相公,当心我到京兆府去告你。”“你告我什么,在家挨揍了?”
秦凤仪小声道:“胭脂虎行凶。”
结果,鸳鸯佩没看成,被李镜按在榻上打了好几下。秦凤仪为了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也不好喊救命,尤其媳妇揍他屁股,就是喊进人来,也丢人得很。
这已是入夏,夏天穿得薄,秦凤仪还怪疼的,跳起来道:“哎哟,还真打。”“叫你不老实。”
秦凤仪到底是个厚脸皮,他一会儿又凑过去挨着李镜坐了,说道:“你一准儿把我屁股打肿了,你说,要是丫鬟看到,我可怎么说?”
李镜瞪他:“你还给丫鬟看?不嫌丢人?”“不嫌。”“那你就去给人看好了。”李镜真恼了。
秦凤仪哄她道:“看你,我就说着玩儿的。你还不知道我,别看我屋里丫鬟多,我洗澡都是自己洗,从来不叫丫鬟给我洗,哪里会给人看到啊。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呢。”
李镜道:“这样才对。虽则你家里不缺服侍的,可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小孩子,难不成,穿衣吃饭都叫人服侍?”又问秦凤仪,“真打疼你了?”
“可不是嘛。”
李镜道:“那一会儿我给你拿些药,你回去自己敷一敷吧。”“你不给我敷?”
“我看你是又欠捶。”“那我就不疼了。”又没人给敷药,还疼啥啊。
李镜给他气倒,秦凤仪又道:“刚刚你那么压着我,我一点儿都动弹不得,那是什么功夫?”
“不算什么功夫,就是看我哥练武时,偶尔学的三招两式。”李镜握着他一只胳膊比画一下,“这叫小擒拿手。”
秦凤仪道:“你也教教我呗。”“你学这个做什么,我也只会简单的几下。”
“方爷爷说我现在每天念书,得注意锻炼身体,只有身体结实了,以后考秋闱才支撑得住。秋闱可是得在贡院考间里住九天的。方爷爷说,要是身子略差些的,都坚持不住。我跟他学着练五禽戏,现在每天都练,不过,那个一点都不威风,我想学些威风的。”
李镜心下一动,道:“我这点功夫粗浅得很,你跟父亲学吧,父亲功夫好。而且,父亲每天早上起床打拳。”
秦凤仪大惊:“这不是叫我去送死吗?”他刚得罪过岳父!
李镜好笑道:“胡说什么,父亲其实可喜欢你了,就是不擅表达。大哥说,你在平郡王跟前失仪,父亲都替你圆场。”
“平郡王,哪个平郡王?”“就是你来的第一天,父亲出去迎接平郡王,你突然跳出来。你没见平郡王?”“没啊,我就见着平岚了。”
李镜便是未在现场,也猜出当日情形,道:“平岚定是陪着平郡王一道来的!”
秦凤仪想了半日,方拍着脑门儿道:“莫不是平岚身边的那个老头?”他道,“哎哟,我都没注意。”
“也不知道你都注意什么了?”“我注意岳父呗,我最怕岳父发脾气了。”
李镜笑:“你不用怕父亲,他真的很喜欢你。”努力向未来的丈夫灌输父亲很和善的认知。
秦凤仪这软耳根,给媳妇这么三说两说的,道:“那你早上也一起来,要是岳父欺负我,你可得替我说话。”
“你就放心吧。”
秦凤仪此人吧,有着非同寻常的思维路数。
他自己说怕景川侯趁机揍他对他下黑手啥的,结果,早上他一身劲装地去了练功的小校场,人家景川侯府的男人们都有晨练的习惯,枉秦凤仪先时也在人家住一个多月,竟然不晓得。当然,那一个多月,他都是忙着一大早去老夫人房里见媳妇的事,根本没留神人家景川侯府男人们的生活习惯。
李镜也早早过去了校场,其实,秦凤仪想象中被景川侯寻机教训的事,根本没发生。
因为,景川侯随便指了个侍卫,让侍卫教秦凤仪去了。
秦凤仪这人呢,先时还说怕被打击报复,可景川侯让侍卫教他,他又有些不乐意,觉着受了冷落。不得不说,这就是一种典型的小人属性,圣人曾总结了一句话,很适用,叫:近则不逊远则怨。
秦凤仪看岳父竟然不亲自教他,要别的女婿,哪怕真是人家女婿,便是不满,也只有憋着的。何况,你还不是人家女婿,女婿的名分尚未拿到。秦凤仪却不肯憋,他走过去,拽拽景川侯的袖子,朝远处使个眼色,意思是,到边儿上去说话。景川侯甩开他的手:“有话就说。”
秦凤仪道:“阿镜昨天说,岳父你武功最好。岳父,这俗话说得好,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可不能只偏心自己儿子啊。你就教我呗。”
景川侯一脸面无表情:“真的要我教?”
其实,事后回想,秦凤仪这个时候虽然没看出这是不是岳父的套儿,但他作为单细胞生物的代表,已经有极其强烈的危机感。但秦凤仪这人比较要面子,他坚持道:“嗯,我想岳父教我。”
“好,过来吧。”
然后,秦凤仪一个早上就瘸了,景川侯当然不会让女婿伤到筋骨,便让秦凤仪屁股上跌出两大块乌青,揽月都唏嘘庆幸地表示:“这幸亏摔的是屁股不是脸。”
秦凤仪屁股摔得都只敢歪着身子坐,可算是看清景川侯的险恶目的,与李镜道:“我说岳父会趁机报复我吧?你还说不会。”
李镜劝他道:“这兴许就是意外,哪个学武功不挨摔打的。算了算了,你就跟侍卫学吧。那个曹叔叔是父亲的贴身侍卫,功夫也极好的。”
“我就不!我都挨两摔了,要是跟侍卫学,岂不是白挨这两下子!”不知是不是出身商贾之家的缘故,秦凤仪时常会有独特的得失观。反正只是些皮外伤,他小时候还常跟纨绔子弟们打架,也不是没受过伤的娇贵人。秦凤仪还就得跟景川侯学了,他甚至幻想着什么时候一拳把景川侯打倒,然后自己作为战胜方,叉腰抖腿仰天大笑三大声!
李镜忍笑:“那你就学吧。”家里三个兄弟,也只大哥的武功,是父亲亲授的。
秦凤仪甭看生得好,颇是皮糙肉厚,怎么摔打都不怕。当然,如果景川侯真把他摔打急了,秦凤仪刷一爪子,就把景川侯脖颈抓出三道血痕来。
闹得景川侯大夏天地换高领衣裳去上朝,偶尔给人瞧见,还以为景川侯家的葡萄架子倒了呢,尤其秦凤仪还属于那种特别容易认错的,只是屡认屡不改。他急了,是谁都敢下手。景川侯夫人对此颇是不满,就在李老夫人跟前说了:“真是小户人家出身,野性难驯。便不说侯爷的身份,这也是他的长辈,把侯爷脖子都挠伤了。先时就当着我父亲的面儿,叫侯爷的官封,还叫什么‘景川老头儿’,他如今也是秀才,难不成家里没教导过他礼数!”
李老夫人笑道:“喊景川官封的事,是个误会。阿凤这孩子,心眼儿直,一时没有多想。好在是在亲家跟前,咱们也不是外人,亲家又一向宽厚,哪里会与他个孩子认真。孩子们小时候,哪里有不淘气的。你以为你那侯爷是个吃亏的,人家阿凤就是想跟他学个强身健体的武功,这都多少天,那孩子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呢。你也劝劝你那侯爷,对孩子得宽厚。”
“老太太就是太宽了。”景川侯夫人捧上厨下新做的玫瑰饼,道,“我总觉着,咱们侯府的嫡长女,这般下嫁,也太委屈了。”
李老夫人道:“行了,阿凤如今也是秀才了,便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了,阿凤还小,故而性子还不大稳重。只要他对阿镜心实,知道上进,大事上明白,这就是个好孩子。莫要纠结于细枝末节,眼瞅玉洁、玉如也是大姑娘了,议亲时你也要记住这一点。这看女婿,先看处事人品,这两样不差,以后孩子的日子就好过。你总是挑些礼数啊规矩啊,是舍大就小。再说,阿凤难道不懂礼,哪回见你不是恭恭敬敬的?”
李老夫人就很喜欢秦凤仪,男孩子有些淘气算什么,淘气的孩子,认真起来才有出息。李老夫人根本不大管什么秦凤仪喊儿子“景川老头儿”是不是失礼,什么挠儿子一把是不是放肆。李老夫人专打听着,秦凤仪现下吃过早饭就去孙女院里背书,一背背一早上,俩人即便在屋里,也是一个念书,一个陪着念书。
是的,李镜学问完全不比秦凤仪差,秦凤仪早就说过,也就是现在女人不能科举,不然,他媳妇学问比他还好。
当然,这是梦里的结论,不过,便是如今秦凤仪中了秀才,跟媳妇一比,还是略差些的。秦凤仪现在背的是扬州城近十五年秋闱前五名举子的考试文章,道:“方爷爷说,我现在文章做得还不成,不过,把这七十五篇背熟,也就会做了。”除此之外,还有辅助课本要学习。
秦凤仪除了早上锻炼身体,就是跟媳妇一道念书,当然,他也要抽时间见一见先时在京城结交下的朋友。
秦凤仪待把屁股上的伤养得好些,就打发揽月往郦国公府递了帖子,过去给郦老夫人请安。郦老夫人见他就高兴,笑道:“我正念着你,你就来了。”
秦凤仪笑嘻嘻地行过礼,再献上礼单:“原我早想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唉,前几天跟着岳父习武,刚一练,这摔打起来可是不得了,我好几天走路都是瘸的。这要不知情的,得以为我挨岳家揍了,我就没出来。”
郦老夫人笑道:“都知道你岳家疼你。”
秦凤仪笑:“是。我以前都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只知道吃喝玩耍,自从到了岳家,才晓得上进俩字。”
丫鬟捧上新茶,郦大奶奶又招呼秦凤仪吃果子,很是热络。
郦老夫人眉眼弯弯:“先时你给阿远来的信,说是今年要考秀才,必是榜上有名。”秦凤仪便说了一通中秀才的事,正说着话,郦远便闻信过来了,一进屋倒打趣,笑道:“听说你在休养,我正说去瞧你,你倒是先来了。如何,身上的伤可好了?”秦凤仪道:“就知道看我笑话。”
郦远哈哈大笑:“阿凤,你现在可是京城名人。”“谁还没出岔子的时候,再说,我不过是误会了我岳父,我岳父才不会怪我。”秦凤仪在外头极力表现出一个被岳父喜欢的模样。“不是说这个,你不晓得,听说连陛下都仔细看了景川侯一阵子,说景川侯明明正青春貌美,哪里就老头啦。”郦远笑,“你可是出大名儿啦。”秦凤仪道:“我又不是有意的,我那是一时情急。”
郦远笑道:“你这一时情急,我估计半个京城都晓得你这位景川侯府的乘龙快婿啦。”秦凤仪噘嘴看他,郦远笑:“莫恼莫恼,中午请你吃酒。”“我才不稀罕跟你吃,今天我跟老祖宗一起吃。”
郦老夫人更是欢喜,笑:“好好,就在我这里吃,我叫他们烫好酒。”
秦凤仪道:“今儿借着老祖宗的好酒,我得好生敬阿远哥几杯,阿远哥金榜题名,我听说榜下捉婿,都有好几家为阿远哥打了起来。”
郦远摆摆手:“不如你大舅兄精,那家伙,早与襄永侯府商量好了。襄永侯府一早就派了管事在茶楼外守着,杏榜一出,推门进去,捞了你大舅兄就跑啊!”
郦老夫人瞧着年轻的孩子们说说笑笑,心下十分欢喜。
秦凤仪又打听了郦远何时办喜事,听说要到八月间,道:“那我赶不上了,等我明年过来,阿远哥你可得给我补一席喜酒。”
郦远自然应下,道:“你早晚也要春闱的,我有些春闱的资料,一会儿整理出来,你带回去慢慢看。”
待秦凤仪午饭后告辞,郦大太太都说:“阿凤这孩子,去岁来时还觉着小孩子似的,这一转眼,也是秀才了。”
“他这今年才十七,就是放在京城,这样年轻的秀才也不多见。别看有些冒失,景川侯当真是好眼光。”郦大奶奶快人快语,道,“当初景川侯提的那两个条件,学文就要考中进士,当时我还说呢,这事可不容易。真是没想到,这才小半年,秦公子就中了秀才。都说江南出才子,这秦公子,当真是极会念书的。”
郦老夫人道:“阿凤这来京城一趟,还记挂着过府请安,又送了那些东西。待他走时,备份回礼才是。”
郦大奶奶连忙应了,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心里已是想着了。”
秦凤仪此时过来京城,一则是为了同岳家报喜,二则便是过来看阿镜妹妹,还要给阿镜妹妹过生辰。女孩子的生辰简单,并不大过,无非就是家里摆两席酒,大家热闹一二。
且李镜的生辰在五月,正是天气微热的时节,大家于是在花园荷花湖上的敞厅设宴,晚上一家子团聚,为李镜贺生辰。
景川侯府人口简单,且当下民风开放,索性男男女女便坐了一席,大家一道吃酒取乐。便是景川侯一向严肃,因是爱女生辰,也命人烫了好酒。李锋还说呢:“怎么不见阿凤哥?”
李钦看一眼秦凤仪的空位,道:“他一向最会出风头,大姐姐的生辰,定是想什么奇招为大姐姐贺生辰呗。”
李三姑娘小声问李镜:“大姐姐,阿凤哥想了什么法子给你庆生啊?”
李镜但笑不语。
李钦道:“这事如何能提前说,你动脑子想想,定要给大姐姐个惊喜。”李三姑娘道:“二哥你就会说,你看阿凤哥多有心啊。”
李二姑娘笑:“你偏生这时候惹二哥,二哥昨儿找阿凤哥下棋,阿凤哥没理他,他正生气呢。”
“我会生这个气?”李钦生气的不是秦凤仪不与他下棋,而是秦凤仪那嚣张嘴脸,还说什么,不与白身下棋。好吧,李钦还是个白身……
李钦早就不喜秦凤仪,现下提起秦凤仪更是一肚子火。
孩子们正在说话,就听铮的一声乐响,自夜色深处传来,继而便是一阵明快喜悦的琵琶声响起,大家不禁向声乐处望去,便见荷花深处一叶扁舟远远行来,星辉灯火交映之下,秦凤仪一袭月白色长袍,横抱琵琶,夜风袭来,飘飘欲仙,那样明快欢乐的乐声便自秦凤仪那双时急时慢的手下流泻而出,借着水音,那琵琶声似自浩渺而来、有若天籁。他琵琶弹得不错,尤其他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这般月下一曲,不要说正主李镜,便是李镜他爹景川侯,都不禁多饮了一盏酒。
待一曲结束,秦凤仪令摇船的揽月将船摇到敞轩一旁,方弃舟登轩,笑嘻嘻地看向阿镜妹妹,道:“这便是我送阿镜妹妹的生辰礼,可喜欢?”
李镜斟一盏酒,双手递给他,双眸亮若星辰:“甚喜。”
景川侯曾说真心不是说出来的,真心是做出来。
秦凤仪当年为了打动岳父,是把岳父的每一句话,翻来覆去地琢磨。他这人,明白的道理不多,但有一句算一句,总能认真揣摩。
李老夫人都说:“阿凤这琵琶弹得可真好。”
秦凤仪笑道:“主要是这一湖水正好,又借了三分夜色,不论是弹琵琶,还是吹笛子,都再好不过。”说来,天下商贾多了,比秦凤仪精明强干的更是无数,为何独秦凤仪竟能出入公府侯门?有一个原因很重要,那就是,秦凤仪前十几年专司吃喝玩乐,人家身为扬州城的大纨绔,对于吃喝玩乐,那可是相当精通。秦凤仪在审美上,很能入这些公府侯门的眼。这与精明强干无关,就是一种气质一种感觉,这人,叫人瞧着顺眼。
李钊笑:“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我好处还多着呢。”秦凤仪也颇是得意。
有秦凤仪这样费心思地为李镜准备生辰礼,这餐生辰宴自然是尽欢而散。便是李钊的妻子崔氏都说:“秦公子可真有心。”
李钊道:“岂止有心,阿凤这人,要是待谁好,那是真心实意的好。他如此心意,也不枉妹妹一意要嫁他了。”
崔氏道:“女人求的,无非就是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眼下秦公子功名也有了,过个一二年,倘能秋闱有所斩获,便是举人老爷。男人只要肯上进,以后前程是尽有的。”
李钊亦是做此想,以往他是不大乐意这桩亲事,但秦凤仪非但至今痴心未改,而且,也开始念书上进。唯有一事,终是李钊心中担忧,那就是秦凤仪梦中被人谋害之事。不过,他问过秦凤仪,眼下的发展已与秦凤仪梦中大有不同,起码,梦里秦凤仪就没考过功名。
如此看来,秦凤仪那梦不大准也是有的。
李钊如此思量着,与妻子道:“阿凤这眼瞅要回扬州了,太太那里如何备的回礼,你留些心。我书房里有一箱子书,是我给他的,届时一并给他装车上。”
崔氏皆应了。
崔氏因离娘家近,时常回娘家,说到秦凤仪也是满嘴好话,直夸秦凤仪上进,说小姑子眼光好。主要是,先时景川侯府嫡长女相中一盐商子的事传播得太广,尤其李镜先时还与平郡王府的小郡主并列京城双姝之名,当时,半个京城的人都觉着,李家大姑娘莫不是疯了。
李镜是崔氏嫡亲的小姑子,俩人自幼相识,如今秦凤仪中了秀才,崔氏是一有机会就把这准妹夫拿出来夸一回,给秦凤仪刷名声值,还把自己娘家弟弟介绍给秦凤仪认识。
秦凤仪都与李镜道:“我看,嫂子这人是个厚道的。”如果待他只是面子情,断不会将自己娘家兄弟介绍他认识。
李镜道:“这是自然。”
“待我回了扬州,你有什么事,就与大嫂子商量。”秦凤仪一向存不住事,与李镜说了这后丈母娘景川侯夫人说他坏话的事。景川侯夫人不喜秦凤仪,这个李镜一直知道,只是,景川侯夫人在老太太屋里说的这些话,自然都是私密话,李镜就不晓得秦凤仪是如何知晓的,李镜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秦凤仪道:“是祖母院里的小丫鬟跟我讲的。”李镜笑:“你这人缘,真没的说。”
秦凤仪道:“主要是祖母为人善,院里的丫鬟、婆子都不错。”
李镜心说:怕也只有阿凤哥这样想了。便是她,除非特别要紧,也不会去打听老太太院里的事,更不必提老太太院里规矩亦是极严的,要不是阿凤哥这张脸,当然,阿凤哥平日里对下人也好,不然,谁会主动与他说这事。
李镜不至于吃丫鬟的醋,说起这位后娘,也是无奈:“她呀,不见得愿意看我嫁得多好,但也不想我嫁得太差,以免影响二妹三妹的亲事。她又一惯势利,为人只看门第。你不晓得,她先时还打过把二妹妹许给平岚的主意。”
“二姑娘今年才不过十三吧?”既是先时的事,岂不是更小?俩人年纪也不相配啊。“不只如此,你也想一想,倘平岚愿意二妹妹,他们才是真正的姑舅兄妹,那必一早就说了的。这平家,男人是一等一的能干,平家的闺女与平家的男人们比,就差得远了。”李镜摇摇头,不欲再多说后娘的事。
秦凤仪也不待见这后丈母娘,与李镜道:“你看李钦,也是那么副小鼻子小眼的劲儿,阿锋就不是那样的人。”
“家里兄弟姐妹多了,难免性子不同。”李镜笑,“说来,我家虽是侯府高门,便是我们,也不似你那样在家受宠。”
“你看岳父那张大黑脸,也不是会惯孩子的呀。”
俩人说了些私房话,李镜给秦凤仪做了一身衣裳,如今收拾出来,叫他带回家穿。秦凤仪哪里是个存得住的,当天就穿出来了,还到处显摆,阿镜妹妹给做的。把李镜羞得不成,更让李镜没面子的是,那衣裳,晚上就脱了线。
李镜大为丢脸,恼羞成怒,说秦凤仪:“叫你回去穿,你非不听!看!穿坏了吧!”把秦凤仪训了一通。
“这不算啥,我梦里,有一回,你也是大发善心给我做了身衣裳,我穿出去半日,袖子掉下来一只。”秦凤仪取笑,“你这亏得没给我做裤子,这要是裤子,我穿着穿着,裆开了,可如何是好?”
李镜自己也忍不住笑,不好意思道:“不晓得怎么回事,我缝的时候好好的。”秦凤仪握住她的手:“给我补一下吧。”
李镜点点头,让侍女取来针线,飞快地把衣裳缝好了。秦凤仪辞了岳家回扬州时,穿的仍是李镜给做的衣裳。李钊还打趣他:“阿镜连我的衣裳都没做过,就给你做。”
秦凤仪得意道:“这是自然啦,我跟阿镜可是要过一辈子的!以后,她还要给我做一辈子衣裳。”
李钊好悬没笑出声来,直至许久以后,秦凤仪才晓得,原来在李家,因他媳妇针线较差,根本没人要穿他媳妇做的衣裳。他算是唯一一个……
好吧,秦凤仪还挺美。
秦凤仪回家之后,秦太太都不必问儿子在京城是否顺遂,只看儿子神韵气色和儿子带回来的各家给的礼单,就晓得儿子此行必是顺顺利利的。
秦凤仪第二天就拎着自京城带回的土仪到方家念书,方阁老正式做了秦凤仪的先生,第一件事便是检查秦凤仪的课业。秦凤仪把该背的背得滚瓜烂熟,连方阁老叫他看的几本书,他也都背下来了。方阁老满意地笑道:“阿镜这孩子,就是细心,也肯督促你。”
秦凤仪道:“方爷爷,你怎么知道是阿镜督促的我啊。”“阿镜小时候,都是跟着阿钊一道念书的。她资质极高,只可惜是女儿身。”方阁老与秦凤仪道,“别说,你这小子,当真是好运道。”
“主要是,我与阿镜妹妹缘分至此。”秦凤仪道,“我与阿镜妹妹一道念书,比我以前自己念更快更好。”
方阁老好笑,打趣:“红袖添香,自是与跟我这老头子一道念书不一样,嗯?”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我就是说一样,您老也不信呢。”
方阁老原以为秦凤仪这往京城走一趟得散了心,结果,非但把功课都做完了,回来亦愈发用功。秦凤仪虽然觉着自己念书不若在京城与阿镜妹妹一道念书时有效率,但他一回来,方悦、方灏的效率明显大大提升。方澄都说:“阿凤哥一回来,大哥念书都格外起劲。”
方家南院的方大奶奶更是送了秦凤仪许多好料子,秦凤仪这往京城一去就是小俩月,没有秦凤仪这块活招牌,她铺子生意都受影响。秦凤仪如此用功上进,方大奶奶还有件后悔的事,私下同丈夫道:“当初,秦太太跟我打听咱们阿洙的亲事,我当时觉着这个阿凤有些贪玩,就把话岔过去了。如今看,这男孩子家,说懂事就懂事,也就一眨眼的事。”
方大老爷过耳听了,与妻子道:“你就甭想这个了,秦家攀上了京城侯府的亲事,咱阿洙的亲事也已定了。你有空,还是想一想咱们阿灏的亲事。”
“阿灏的亲事不急,我听阿凤说,只要中进士,现在京城时兴榜下捉婿,就是杏榜一出,就会跑出一堆富贵人家抢女婿。要是咱阿灏有命,中了进士,届时给哪个富贵人家捉去,还怕没好亲事?”随着儿子中秀才,方大奶奶对儿子的亲事也有了新的希冀。虽则不敢想着如秦凤仪一样攀上侯府的亲事,但若能弄个京城媳妇,方大奶奶也就知足了。
不过,方大奶奶的心愿显然一时是完不成的,不说离秋闱还有两年,离春闱还有三年,便是秋闱之后,方灏落了榜,这进士之事,更是远了。
倒是秦凤仪,整个扬州城的人都说,这老秦家不晓得走了什么时运。就这凤凰公子,好模样这是世人皆知的,但以往就是个大纨绔,这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开了窍,二三年间就秀才举人都顺顺利利地考了出来。
要知道,多少人胡子花白还卡在秀才那关过不去。这老秦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当然,还有传闻是秦太太拜神拜得心虔,故而,老秦家这些年,简直是红火得叫人眼红。盐商商会的会长算什么呀,秦凤仪这中了举人,秦家已是开始张罗着把大门前立牌坊的事啦。
这年头,牌坊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建的。建牌坊,那是要得到官方许可的。
譬如,于朝廷于百姓有大功之人;譬如,大孝子之家;譬如,举人进士。也就是说,中了举人,就能在门口立个牌坊了,其实,按官方的说法,非但可以立牌坊,还可以在门上持匾额,什么举人之家啥的,允你挂大门上头。不过,一般这样的匾额,大家都是挂祠堂门口。而且,因为是官方允许,匾额和牌坊是官方出钱,每个新科举人二十两。这银子给你,你挂也好不挂也好,你建也好不建也好。可关键是,你已经有了这个资格!像秦家这样的大盐商家,自然不差这二十两银子,但这二十两银子,秦老爷都没让管事代劳去领!秦老爷是亲自去衙门领的,领回家后,更不肯花,先搁堂屋正中的条案上摆着!
秦凤仪瞧着他爹娘盯着这俩银锭子的神色,都担心他爹娘一时激动晕过去。秦凤仪这不懂父母心,一面吃瓜一面道:“这有啥好看的,每年过年不是还给我俩大金元宝吗?金元宝不比这值钱!”
秦太太欢喜得哽咽道:“你这不知深浅的小子,不要说两个金元宝,就是一屋子金元宝,能有这银锭体面!我的儿,你可是给咱家光宗耀祖了!”看儿子一片瓜吃完了,再递上一片,叫儿子多吃。
夫妻俩以一种爱抚又深情的眼神,险把俩银锭子给看化了。欣赏了一会儿银锭,秦老爷方叫着儿子:“先别吃瓜了,阿凤,咱们赶紧把这银锭子给祖宗奉上。我的儿,这银子可不能花啊!得月月供奉、日日上香才成!”
秦太太很是认同地在一旁点着头。
秦凤仪就放下手里的香瓜,洗过手,跟他爹去祠堂祭祖宗了。说来,这银锭子怪沉的,一个十两,就有半斤多。秦凤仪现下也十九了,长大不少,知道孝顺爹娘了,还道:“爹,沉不沉?我来拿吧!”
秦老爷两手往怀里一缩,连声道:“不必你不必你,我拿我拿!”生怕儿子抢这美差。秦凤仪看他爹娘都快魔怔了,长声一叹:“你说,我这才中举人,你们就这样,我要中了状元,你们得怎么喜啊。”
秦老爷嘴咧得跟瓢似的,笑道:“怎么喜都不为过!”望着儿子的眼神,甭提多么自豪欣慰。拜过祖宗,把银子给祖宗供上,秦老爷又把儿子中举人的事告诉了祖宗,眼含热泪道:“从此,咱们秦家就是举人门第啦!”
从祠堂出来,秦老爷与秦太太道:“只这样给祖宗上炷香,还是太简单了,打发人去庙里寻个吉日,咱们大祭一回。咱阿凤中了举,咱家这门第也换了,都是祖宗保佑啊!”
“可不是嘛。”秦太太笑道,“祭祖的事不急,老爷带阿凤先去阁老大人那里说一声,还不是阁老大人这三年的教导,咱阿凤才有今日嘛。”
“是啊。”
秦太太早备好了东西,父子俩出门时,正见过来报喜讨喜钱的小子,这也是常例,如秀才、举人、进士,发榜时都有这样过来给主家报喜讨喜钱的,当时秦凤仪中秀才,秦家就来了三拨,秦家正是大喜,赏钱颇厚。今秦凤仪中了举人,自然又有人来,这还不是头一拨,这都是第二拨了,秦老爷哈哈一笑,每人五两银子!那报喜的更是好话不断,秦老爷笑道:“你们跑一趟不容易,到门房喝口茶,歇歇脚。”打发了这起子报喜的,秦老爷带着儿子去了阁老府。
方家也正是欢喜不尽,无他,秦凤仪中的是举人,俗称文魁,方悦可是解元。方阁老一向淡定的人,也是满面欢喜,一见秦凤仪笑道:“阿悦中举,在我意料之内。阿凤方是我这归家以来最大的成就啊。”
秦凤仪笑着行过礼:“阿悦哥可是把我的解元给抢了。”
这几年,方悦与秦凤仪已是熟得不能再熟,笑道:“那我要不要跟你赔个不是,对不住你了。”
秦凤仪道:“明年别把我的状元抢了就是。”
诸人大笑,方阁老不掩对秦凤仪的喜欢,与秦老爷道:“阿凤这性子最好,有锐气。年轻人,可不就要有这股子冲劲吗?”
秦老爷以往对着官员们是多么谦虚的人,如今成了举人爹,也敢笑话两句了,笑道:“这孩子,时运也好。我听他说,每次考试,做的那文章比平时的还要好。”
别说,这话当真不假,连方悦都说:“阿灏这回失利,也有他头一回下场没经验的缘故,在贡院写的文章不如以往。阿凤,你怎么每回都能比平时写得还好啊。”
秦凤仪眨巴眨巴眼,都不能理解这些人说的话,奇怪道:“平时写文章有什么要紧的,写不好大不了重写一份。这秋闱要写不好,不就落榜了?当然得好生用心写。阿灏就那样儿,小时候我俩上学同桌,每回先生留了要背的功课,他背得挺熟,先生一查,站起来就忘了。得等板子打到手心,他又哭哭啼啼地想起来了。我都说他,要紧时候不抵用。那时候小,我们那学里先生,天天拎着个戒尺转来转去,很多小孩子都怕他。阿灏胆子小,也情有可原。现在都这么大人了,又没人拎着戒尺,怕什么呀。”
方阁老微微颔首,与秦凤仪道:“春闱也要如此。”“方爷爷你放心吧,我一准儿没问题的。虽然我这回名次还不如上回考秀才,可我也打听了,咱们江南自来是文教昌盛之地,咱们这里的举人,比其他地方强得多。到京城,总归是一样的题目做文章,他们那些人都不如咱,还怕中不了?”秦凤仪眼神明亮,他现在年岁大些,不再动辄就说考状元的话了,却还是一样的活泼自信。
秦凤仪又与方悦商量了去京城的时间,方悦道:“待鹿鸣宴结束,得九月中了,趁着现下天儿还不是太冷,咱们坐船走。不然,一入冬京城下大雪,北方河水上冻,咱们中途还要下船换车,倒多一重麻烦。”
“成!租船的事交给我,我跟阿朋哥自小的交情,咱们租大船,水上行着也安稳。这离明年春闱还有小半年,自来状元,跑不出京城、湖广、江南这三地,阿悦哥,咱们早些过去。”
俩人先把这要紧的事商量定了,秦凤仪还有件更要紧的事跟方阁老说呢,道:“方爷爷,上次你帮我签名字的那婚书,已是没了。我这回一中进士就要成亲,婚书上,你得另帮我写一回。”
方阁老略一思量,便知是秦凤仪头一回求亲不顺利时的事了。说到景川侯,方阁老倒不介意这婚书是如何没的事,笑道:“你那岳父,倒也真是用心良苦。”要不是景川侯提出这样的条件,三年前,谁敢说秦凤仪就真能走到这一步。景川侯的眼光,方阁老都极是佩服。
秦凤仪虽有些犟头,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笑嘻嘻地道:“别说,我有今天还多亏岳父逼我。他刚提许婚条件的时候,我是给他气得两眼发黑,觉着活路都没了。我那会儿,虽说小时候念过几本书,也识得字,但几乎都忘光了。突然叫我考进士才能娶媳妇,这不是在做梦吗?阿悦哥肯定知道,我岳父家有个荷花湖。”
“知道知道。”方悦满眼是笑。
“我当时,从岳父的书斋出来,就站在湖边,真想从湖上跳下去,倒不是投湖自尽,就是吓一吓我岳父。可我又一想,这事儿不能这么办。我岳父说到底,是想阿镜嫁个有出息的男人。我要真用这招,阿镜可怎么办呢?偏着我吧,岳父其实都是为了她。偏着岳父吧,对不住我们俩的情意。我要真跳下去,那不是逼岳父,那是逼阿镜呢。这要不是什么好爹,也就罢了。可我岳父那人,甭看天生一张大黑脸,对儿女真是不错。倘我仗着跟阿镜的情意,就挑动得人家父女生出嫌隙,这还是个人吗?”秦凤仪道,“这事儿办了,心里过意不去。可我又想娶媳妇,你说把我给愁的。”
略顿一顿,秦凤仪端起茶润润喉,继续道:“我实在是没法子,干脆就去庙里了。原本,我是为了习武,结果不成,大和尚说我年纪大了,过了习武的好年华,直愁得我想出家。我又不想回侯府,索性就在和尚庙里住下来了,那些和尚,一早一晚地念经,吵得人睡都睡不好。要搁我往日的性子,我得去叫他们小点声。可正赶上我这愁娶媳妇的事,没心情,就随他们念了。我在庙里住了三天,给他们每天念经吵得见天睡不好觉。我那天起得早,也没什么事做,就在庙里闲逛,有个小沙弥一面扫地一面念经,他念着念着给忘了。就是《心经》上的一句话,‘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那句‘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他给忘了。后头的想不起来,就不停地念前头那几句色色空空的话,把我给烦的。我那会儿还不知道这是《心经》,可和尚天天念,我不知不觉就记住了,干脆给那小沙弥提了一句,那小沙弥便继续念经扫地。不知是不是菩萨显灵,我当时就悟了。嘿,我就想着,这些个叫人不懂的经啊啥的,背一背也不难。这考功名啥的,不就是背书吗?我当时就下山了,找了个附近的小私塾跟着里头的秀才念了三天书,这三天,我把《论语》背会了一半。”秦凤仪说得眉飞色舞,“方爷爷、阿悦,一点儿都不假,我当时的感觉就跟那句诗一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本觉着,死胡同了,可走到前,发现,嘿,原来边儿上还开着扇门。我这才活了。”
秦家父子与方家祖孙说了会儿话,方家贺喜人不断,便是方阁老不必出面,有些个客人或者亲戚,方悦是要露面的。秦家父子便起身告辞了,方阁老笑道:“今儿你们家必也热闹的,就不虚留你们了,先去忙,待哪日闲了,阿凤你再过来。”
方悦起身要送,秦凤仪道:“还送什么,又不是外人。”方悦笑:“我又不是送你,我送送秦叔叔。”
秦凤仪道:“我这中了举,我爹出门走路都顺拐,这刚好些了。你这解元一送他,他得不会走路了。”
秦老爷笑斥:“胡……胡说。”“看吧,都结巴了。”秦凤仪取笑老爹,与方悦笑言几句,便与父亲告辞了。
秦家父子走后,方悦道:“原本觉着,阿凤这念书上已颇具灵性,如今看来,他为人瞧着跳脱,心思真是再正直不过。”
“心术正,比什么天分都要紧。”方阁老颔首,“这世上,多有相如、文君之事,司马相如文采斐然不假,但勾引文君私奔,到底输于人品,有才无德。你看阿凤,他的相貌,若行相如之事,不一定就没有机会。若是没想到这个法子,什么都不必说,他想到了,却没这么干。阿悦,我门生无数,但比阿凤更明白的人,没几个。”
方悦认真道:“是。”
秦家父子回家时,秦家跟过年似的。还没进门呢,门房呼啦跑出一堆人来,打千的道喜的递帖子说话的,忙了好一会儿,秦家父子方进得家门。待到了主院,秦太太正陪客人说话呢,一屋子的太太奶奶,见着秦凤仪,拉过来就是一通夸啊。而且,不同于以往那种看父母面子夸孩子,不过面子情。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夸秦凤仪,那真是,一面夸秦凤仪,一面说秦爹秦娘有福,还有的太太奶奶打听秦太太是在哪儿烧香,咋把家烧得这般兴旺。
秦太太现在说话也不同以往啦,现在都不自觉地把下巴翘得高高的,得意都从眼睛里满满地溢出来了。秦太太听着大家的奉承,给她们指点了几个烧香的地方。
这些人到底还是有眼力的,知道秦家必然事多,把礼放下,见了回文魁秦举人,便告辞了。秦太太连忙拉了儿子与自己一道坐榻上,问丈夫:“方家肯定也热闹得紧,方公子中了解元,比咱家更喜庆。”
秦老爷笑道:“人多得很,亏得我们去得早,还说了会儿话。要是这当口去,怕是方公子想跟咱们说话,也顾不得。”
秦太太满面笑意:“咱家也是来人不断,几个管事都忙得团团转。”“可得安排好茶水饭食。”秦老爷道,“人家好意过来,可不能怠慢了。”
秦太太笑道:“这我能不晓得?放心吧,今天来的多是邻里亲朋,还得是离得近的,知道咱阿凤中了的。我这都招待好几拨了,他们也知道咱家这些天热闹,我已是说了,过几天咱家摆酒请客。还有些咱们平常多来往的买卖家,听说咱阿凤中了文魁,打发伙计过来的。但凡是伙计或是小厮过来的,一人一个红包,咱家正遇喜事呢。”
秦老爷笑道:“就该这么着。”
这些摆酒庆贺的事,秦太太都心下有数,心里倒是有件要紧事与丈夫、儿子商议:“刚刚绸缎庄陈太太过来,说到咱们阿凤的喜事。阿凤啊,你也中举人了,这回去京城春闱,能不能跟侯府说说,先把你跟李姑娘的亲事定下来。唉,人家李姑娘,待你真是一片真心。你今年十九,她小你一岁,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了。要不是为了等你科考,人家也耽误不到这会儿。”
“嗯,我已经跟方爷爷说好了,赶明儿我就再拿着婚书过去,让他把媒人那里给我签了。只是可惜珍舅舅任满回了京城,他这回京城也好办,过些天咱们也就去了,届时还得请他做媒。”
秦太太道:“聘礼我早预备好了,到时装船上带到京城便是。只是一样,你这定亲,是我去还是你爹去呢?”
秦凤仪道:“当然都去啦。咱家就我一个儿子,我定亲,你们能不去?再说,还没见过我岳家那一家子呢。这正式提亲,还不得见见?”
秦太太立刻表态:“我在家倒没什么事,就是你爹,生意没什么要紧的吧?”秦老爷笑道:“什么生意也要紧不过咱儿子啊。”
“爹,可得提前说好啊,你去了可别结巴。哈哈哈。”秦凤仪说着一阵笑,跟他娘学他爹与方悦说话的样儿,笑道,“见方爷爷都好好儿的,跟阿悦哥反而结巴起来了。”
秦老爷笑骂:“我原没事,都是你笑的。”说儿子,“以后在外头,可得给你爹我留面子,知道不?你爹我现在是举人爹,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一家子笑一会儿,就到了午饭的时辰,厨下是使出浑身的本事做了一席好菜呈上。自家大爷中了举,全府都有赏不说,主家这样兴旺,他们做下人的也体面不是。
接下来,秦家的主业就是接待过来贺喜的客人,以及家里的摆戏酒庆祝之事。秦凤仪特意打听了方家摆酒的日子,晚了方家一日。方家摆酒时,他早早过去帮着招呼客人,还见到了扬州章知府。秦凤仪很喜欢这位文质彬彬、雅致俊俏的章知府,他考秀才时就是章知府批的卷子。方悦与秦凤仪给章知府见了礼,章知府笑着扶他们一把:“今天我来吃酒,不讲这些虚礼。”
章知府身为父母官,最喜方悦这般少年才子,拍拍方悦的肩,勉励道:“解元郎,明年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
方悦笑道:“承大人吉言。”
秦凤仪在一边道:“章大人,你也鼓励鼓励我啊。”
章知府笑道:“你不用鼓励,我就知道阿凤你是奔着状元去的。”
秦凤仪眉开眼笑,一副路遇知己的模样,道:“别说,以往我都觉着扬州城没人能理解我,想着古人的话‘知音世所稀’,真是有道理。今见着大人,这突然之间,我就圆满了。”
“阿凤,你这马屁,我都受不住。”章知府大笑,问他道,“我今天来解元家里吃酒,阿凤,你这没中解元,是不是就不打算摆酒了?”
“没,阿悦哥今天摆,明儿就是我家。章大人,你要有空,可得过去吃两杯,我家里备了好酒。”
章知府笑道:“不成,没人给我送帖子,我不做恶客。”
秦凤仪立刻从怀里摸出份烫金大红请帖,双手递了上去。章知府伸手接了,打趣道:“你这突然亮出来,把我吓一跳,以为是你成亲的喜帖呢。”
“明年!大人,明年我成亲,您可得来。”
大家说笑一会儿,方悦迎了章知府进去说话,秦凤仪仍在门口帮着迎客。秦凤仪拉过隐在后头的方灏:“你是不是傻呀,知府大人来也不知道说句话。”
方灏闷闷的,也不说话。“哎呀,我真是求你了,我要知道你这样,真是宁可举人让你中。”方灏道:“你少胡说,我根本不是因为落榜的事。”“不因这个,还因什么?”
方灏哼唧一声,秦凤仪道:“要不是今儿得帮着阿悦哥迎客,我非抽你不可。”“唉,我说秦凤仪,不就中个举人,看你横的。”
“我就不中举人,也是这么横!”秦凤仪说他,“我早就想说说你了,都在扬州城住着,西边儿开生丝行的董家的儿子,这回也是秋闱落榜,你没瞧见人家。咱们看榜的那天,你一落榜就脸发灰地回家去了,董秀才挨个给我们中了的贺完喜才走。你等着吧,阿悦哥家摆酒,他一准儿来。你虽不是他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也别学那等小家子气。落榜怎么啦,你别看我在榜上就心里不痛快。”
“我是那样的人?”“你早就是那样的人,小时候考试,抄你一下都不让抄,生怕我考得比你好。”秦凤仪道,“你是不是觉着,我以前纨绔,这突然中了举人,叫你面子上挂不住了。”“你是凭自己本事中的,我也只有佩服。”“是你自己念书不用心,你怪不了别人。”“我不用心?我天天去得比你早回得比你晚。”方灏就是这点不服啊,明明自己很用功,竟然考不过小白痴。
“那有什么用!公鸡还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呢。小时候就这样,惯会装个乖样,桌上摆着书,俩手就钻桌子底下捣鼓玩意儿。你说,你真用心看书了?”
方灏不说话了,正好来了贺喜的客人,秦凤仪朝他腰眼捅一下,恶狠狠道:“快去迎客!”
方灏给他捅到麻筋,整个人一哆嗦,他要不上前,生怕秦凤仪再捅他,上前相迎,一看,方灏的脸当时就黑了半截,不是别人,正是秦凤仪刚刚说的生丝行的董秀才。方灏因出身书香门第,很有些酸气,一向不爱跟商贾打交道。方灏正不乐意迎接董秀才,没想到,董秀才更是个极品,只是与他虚应两句,就直奔秦凤仪,亲热地与秦凤仪打过招呼,笑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秦兄,你什么时候到的?”接着把秦凤仪从头到脚夸了一回。
方灏道:“里头宴席已备,董兄进去吃酒吧。”
董秀才道:“那哪儿成,正是忙活的时候,咱们不搭把手谁搭把手。”方灏笑道:“刚阿悦哥还念叨你呢,章知府听说你要来,也说要见你。”
董秀才一听,立刻精神百倍,笑道:“成,那我就先进去同府台大人和解元郎打个招呼。”兴冲冲地进去了。
秦凤仪说方灏:“你这不挺机灵的吗?”
方灏恢复以往那股子又酸又傲的气场:“我用你个小白痴指点。”“看你,你以后得叫举人老爷。”
“老爷你个头。”方灏虽有些小矫情,也还好,道,“阿凤,你这么爱听人拍马屁,你怎么这么不喜欢董秀才啊?”
“我不爱那容易得的马屁,专爱你这种不情不愿的马屁。”
方灏气得真拍他屁股一下,秦凤仪跳起来,指着方灏:“你可真大胆。我到了京城,非告诉我媳妇不可。”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俩人说说笑笑地迎接客人,方灏那低沉的情绪总算好些了。其实,他与秦凤仪同岁,不过十九,在他这样的年纪,就是方悦也没秋闱呢。偏生方灏运道不好,遇着秦凤仪这种朋友。给秦凤仪一比,方灏原本的出众也不显了。好在,他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就是三年后再考,他也不过方悦的年纪。待晚上方灏回家,方大太太正跟丈夫夸儿子呢:“因着落榜,这几天总是无精打采,把我急得不行。阿悦大喜的日子,这样招待客人可不成。结果怎么着,我从那边府里出来,好些人夸咱们阿灏,说这时候就看出来,还是咱们本家的爷们儿,做事肯尽心。”
方灏心说,他又不是不知轻重,阿悦哥大喜的事,他自然尽心。
方灏进去,他娘又把他夸了一顿,道:“你明天要没事,就跟你爹去你舅舅家一趟,商量下你妹妹的喜事。”
“这急什么,表兄刚中了举,必然要去京城春闱,春闱后再办喜事,双喜临门。”“你不懂。”方大太太道,“明天跟你爹一道去啊。”
方灏道:“明天我没空,明天是阿凤家摆酒,他与我说了,要我过去帮他招呼。”“看我,真是忙糊涂了。阿凤家明天摆酒啊?”方大太太笑,“那就这么着吧,你去阿凤那里,他家别的都好,就是人少。我与你一并过去,这几天,秦太太正得意呢。我是不爱看她那张得意扬扬的脸,主要是阿凤那孩子,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