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时已入深秋,水上风凉,故而,大家并没有赏河景的兴致。秦凤仪这一路上,除了念书就是想着与阿镜妹妹的亲事了,时不时就要与方阁老打听一回京城人定亲的风俗。方阁老都感慨:“阿凤这想成亲想的,都快魔怔了。”

方阁老还是得说他:“赶紧用功,你这九十九步都走了,别折在这最后一步上。”“方爷爷,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秦凤仪不论何时都是自信满满,“这是九月中了,到春闱还有五个月,我这文章,还能有个大进境。放心,一准儿没问题的。”秦凤仪与方悦用功念书,秦太太就负责给俩孩子滋补,每天一盏燕窝,三天一盅首乌汤,另外鸡鸭鱼肉、海陆奇珍不断,便是方悦都给秦太太补得血气充盈,还隐有圆润迹象,他可是受不了顿顿喝母鸡汤了。秦凤仪一向是给啥吃啥,晚上还要宵夜,就这样,还说晚上睡觉小腿抽筋给疼醒了。秦太太心疼的,母子俩坐一处,她便俯身捏捏儿子的小腿,问:“还疼不?”

“昨晚琼花姐姐给我揉了好久,还是觉着发酸。”

秦太太道:“这是长身子的时候,滋补不够,就容易抽筋。”待到码头,又打发人去岸上采购羊羔肉,给儿子炖当归羊肉汤。

要说秦凤仪有多么被溺爱,以往方悦去秦家的时候少,多是秦凤仪过去方家念书,顶多听方灏嘀咕几句什么“小时候先生打他一戒尺,秦老爷回头就找先生理论,先生都怕了他家”之类的趣事。这一路北上,方悦可是看得真真的,秦家这对夫妻是如何宝贝自家儿子的。非但舍得花钱,还有那叫一个细致,秦凤仪都这么大了,晚上踹几回被子,秦太太都要细细地问过丫鬟。方悦私下与祖父说话时都说:“真是个小宝贝。一顿饭少吃一口,秦婶婶都要问半晌,是不是不合口啊,还是没胃口啊。”方悦都觉好笑。

方阁老笑道:“小户人家,且唯此一子,焉能不爱重的?”

被家里这般宠爱,秦凤仪读书却是较方悦更刻苦三分。偶尔方悦晚上休息前出去方便,都是见秦凤仪屋里灯还亮着,方悦对秦凤仪还真是佩服,想着,别人只看到凤凰公子未弱冠便已是举人功名,谁又见到凤仪如此用功苦读呢。

这一路半个月,秦凤仪除了思念阿镜妹妹的时间外,基本上都用来念书了。

待到得京郊码头,他这刚一下船,就见到侯府大管家,怪惊讶地道:“你怎么来啦?接谁哪?”

大管事已是给方阁老祖孙见过礼,过来给秦凤仪打千行礼,笑道:“小的昨儿就来了,想着公子一家该到的,昨儿没等到。今儿一大早就过来了,奉老太太之命接公子一家过去安置。”

“不用不用,这回可不能住到侯府去,我爹娘是过来提亲的。哪里有亲事未提就住亲家去啊。”秦凤仪将手一挥,“你回吧,回去跟祖母和阿镜妹妹说,我把我爹娘安置后就过去,等我到了,再商量大事。”

大管事能在侯府当差,自然也是明晓规矩礼仪的,这么一想,秦公子说的也在理。大管事又给秦老爷、秦太太见过礼,笑道:“小的带了许多车马来,可帮着公子拉行李。老爷、太太一路也辛苦了,先到车上休息一二吧,丫鬟们已是备好茶水。”

秦凤仪一笑,拍大管事肩头一下:“有劳你了。再给我租些车辆人手,我这里把聘礼都带来了。还有一百坛好酒,寻仔细人手,切不可摔了东西。”

大管事应声是,连忙下去安排了。

秦凤仪让先搬方家的行李,随后方悦把方阁老扶上车,与方悦道:“阿悦哥,你也赶紧上去吧。我安置好后打发人过去,给你个信儿。”

方悦道:“成。这码头上风大,把事交代下去,你先与叔叔婶婶回城歇一歇才好。”秦凤仪应了,送走方家,秦家有大管事孙渔看着往下卸东西,又有侯府大管事帮忙,很快将东西卸下了船,该装车的装车,只是有个小子不留神,一跤跌在地上,摔破了一坛酒,陡然间,整个码头酒香大作。侯府大管事一看,正是侯府的小子不仔细,顿时气得不轻,上前喝骂那小厮:“不长眼的东西,说了八百遍叫你们小心!”

那小厮也吓坏了,脸色惨白,浑身哆嗦。秦凤仪听到大管事骂人,就过去看看,大管事十分惭愧,连忙给秦凤仪赔礼。秦凤仪虽一向纨绔,待下人当真不是个严苛的。何况,酒已是摔了,就是打死这小厮也回不来了。秦凤仪拦了大管事道:“算了,这原是带了一百坛,摔了一坛,还剩九十九,正是个长长久久的意思。”

那小厮连忙爬过去磕头赔罪,见秦凤仪未怪罪,十分感激。

大管事命手下人要更加仔细,这位秦公子颇是不凡,眼瞅就是自家大姑爷了。再者,便不是自家贵客,也不能打坏客人的东西呀。

大管事只怕手下人马虎,亲自过去码头盯着,就有人过来同秦凤仪打听:“刚刚打碎的酒,是不是公子的?”

“是。”秦凤仪微微一笑,拿出扇子摇了两下,上下打量来人几眼,道,“不过,这酒不卖,这是我成亲的喜酒!”

那人也是个管事模样,三十多岁,面白无须,亦是斯文清秀,先是心下暗赞一声秦凤仪的好相貌,仍是面儿上含笑,话里却多了几分别样意味:“我们王爷,别无所好,最爱美酒。我看公子这酒有上百坛,我并不多要,若公子肯匀十坛,小的感激不尽。”

“你家王爷?”秦凤仪想着,家里后丈母娘是平郡王的闺女,那么平郡王就是自家媳妇的后外公了。于是,秦凤仪道,“那就更不必了,我成亲时,让你家王爷过去吃酒便是,到时自然有好酒可吃。”

京城地面儿贵人多,那管事不过是想用自家王爷压一压秦凤仪,让秦凤仪将酒卖他十坛罢了。结果,秦凤仪口气更是大过天,直接说,让你家王爷过去吃我喜酒吧。

这管事一时就猜不透秦凤仪的身份了,他却也不是什么人空口白牙就能打发得了的,管事再一长揖,笑道:“不知公子是?”

秦凤仪刷将折扇合拢,敲在掌中,一掸身上的织花长袍,朗声道:“今科状元秦凤仪!”大概是秦凤仪语气太过笃定,而且,他这霸气十足的自我介绍,再配着他这神仙般尊贵的气质,这位王府的管事一时硬是没反应过来,再行一礼:“原来是状元公,失敬失敬。”

“免啦免啦。”秦凤仪随手一摆,他不是很喜欢平郡王府,便道,“行了,你去吧,有空咱们再说话。”

管事很客气地告辞。

一时,待东西都装好车,秦凤仪去瞧了回爹娘,见爹娘正在车里吃茶,笑道:“爹、娘,咱们这就走了。”

秦太太招手:“阿凤,快上车来,这车里还有炭盆,一点儿不冷。”

侯府的马车宽敞,而且,这次为了接待秦家夫妻,自然是派了最高档的马车。便是秦凤仪进去一道坐,也半点儿不嫌挤。秦凤仪坐在软软的褥子上,笑道:“这车舒坦。”

秦太太小声道:“说是李家老夫人的车,你说,这是多大的面子。亲家这行事,可真好。”他家原是盐商,虽攀得侯府亲事,可倘侯府看不上他家出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今侯府这样的客气周到,让秦家夫妻还有些忐忑的心,甭提多熨帖了。

秦凤仪笑嘻嘻地接过他娘递给他的热茶呷一口,道:“我说祖母很好吧,你们还担心,这回不用担心了吧。”

秦老爷先道:“真真是大户人家行事,处处透着讲究。”

一家子正说着话,侯府大管事与秦家大管事过来说东西都装好了。秦凤仪一笑:“那咱们就回家。”说了自家新宅住址。原本秦家在京城并无产业,秦凤仪每年到京城都是住在侯府,这处宅子是今年秦老爷托人帮着置办的。秦老爷的话:“京城好宅子难寻,先时有几处,宅子虽好,周遭却多是商户,不大清静。我想着,阿凤反正还要考举人,就让他们慢慢寻,这寻了小两年,寻到这处,周遭都是做官的。”

秦太太问:“这宅子以前也是官宅了?”

秦老爷笑:“自然是。这咱们住的时候,还得改一改大门。”

秦太太道:“就照着举子的门第改,留出些富余来,待咱儿子做了官,还是要改官宅大门的。”

秦老爷笑眯眯地瞧着儿子:“是啊。”

一家子正说话,就见周围有马蹄声,便听一声怒吼:“你这个骗子!快给我停下!”

秦凤仪还以为是别人家出事,他打开车窗往外瞧热闹,冷不防一条鞭子抽了下来,要不是秦凤仪与景川侯学过几招几式,这些年他每天晨起都会练两遍,这鞭子定得抽他脸上!秦凤仪向后一闪,那一鞭几乎从他高高的鼻梁尖刮过,啪地落在车窗上,硬生生抽出一道深深的鞭痕,飞起几许粉屑!

秦凤仪从不是怕事的性子,他一把将车窗紧闭,然后,推开车门,就见刚那个跟他讨酒的管事,正左脸一个大巴掌印,两眼喷火地望着他!

这个骗子,可算是找到你了!

那管事见着秦凤仪,新仇新恨涌上心头,摸一摸脸上掌痕,对着一位骑高头骏马的将领道:“严将军,这就是那个骗子!”

“我何时骗过你!”秦凤仪气焰嚣张三丈三,他干脆钻出车来负手而站,一双大桃花眼里此刻透出冷峻神色,这神色是学他岳父的,秦凤仪简直横得不得了,大声道,“滚回去,告诉平郡王,今天这事,我与他不算完!”

侯府大管事丁进忠骑马上前,对这位管事有些眼生,不过,那位严将军,丁进忠是认得的,拱手道:“这不是寿王府的严将军吗?可是有事?”

严将军见着丁进忠,也微微皱眉:“奉王爷之命来捉拿骗子,怎么是丁管事你们?”“误会,都是误会。”丁大管事向严将军介绍秦凤仪,“这是秦公子,我们府上的贵客。”严将军看向那管事,管事心下已是有些慌了,面上仍是镇定,道:“就是他骗的我,说自己是今科状元!今科根本还没考,哪里来的状元!”

秦凤仪怒道:“没考我就不能是状元了!我就是奔着状元来的!怎么啦?你非要买我的酒,我不想卖,那是我成亲的喜酒!你就携私报复!”

丁管事息事宁人第一,笑道:“看来都是误会。”“他们把老夫人的车子都抽坏了!就是不认识你我,难道不认识老夫人的马车!”

秦凤仪受此惊吓,险些毁容,再不能罢休。他问:“还有你不是平王府的吗?我还说你冒充我家亲戚!你才是个骗子!”

“我……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平王府的了?”

“废话!你不是平王府的,干吗向我来讨酒!我跟你认识?”秦凤仪对丁进忠道,“先叫他们赔马车!”

原是往永宁门去的路上,大家都是按着秩序前行,突然这里停了,后面便堵了车,便有别家打发人上前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往永宁门去的,非官即爵,这一瞧,可是热闹了。秦凤仪大声嚷嚷:“强买我的喜酒我不卖,就说我是骗子!这是景川侯府老夫人的马车,今暂用来接我父母,这位将军,不分轻重,上前就是一鞭子,瞧瞧,把马车都抽坏了!试问,这里头要不是我父母,坐的是景川侯府的老夫人,当如何是好?还自称是什么寿王!就是皇家,也没你家气焰嚣张!让他们赔车赔礼,他们还不从!行!你们千万别赔,明儿我就去京兆府大理寺申冤,我倒要看看,你们寿王府到底如何仗势欺人的!”说完,他大吼一声,“走!”

那管事都急疯了,严将军也是一路跟丁大管事说着好话,俩人都想求一求秦凤仪,秦凤仪已是进去了,砰的一声把车门关紧了!

丁大管事看秦公子是完全没有软和的意思,也不欲与这二人纠缠,道:“这样,你们先回去。今儿是秦公子、秦老爷、秦太太头一天来京,这急着回府安置,眼下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秦公子如今在气头上,他其实并不是小气的人。你们先回吧。”

二人只好蔫瓜一样,垂头丧气地走了。

丁大管事又隔着车问,秦老爷、秦太太可受惊吓了。

秦老爷、秦太太倒没啥事,就是秦太太心有余悸,也不是自己受的惊吓,而是想想儿子险些被抽,担心罢了。秦太太道:“这京城可真是乱人多,阿凤啊,你出门以后可得多带几个侍卫才好。”

“我晓得,娘你就放心吧。”

秦老爷悄声道:“阿凤,你刚刚那样嚣张,没事吧?”

“反正又不是咱没理。”秦凤仪道,“爹,在京城虽说要谨小慎微,可出门在外,不能太好说话,你一好说话,人家就觉着你好欺负。你要是到处牛气哄哄的,他们反是怕你。”

秦老爷一乐,是这么回事。只是也得分人,他儿子嚣张起来,就格外像那么回事!

丁大管事来接人,结果,非但摔了一坛子酒,还让人家秦老爷、秦太太受了惊吓。

尽管人秦家并未责怪,丁大管事心里也过意不去。

把秦家这一家子送到刚置的宅子里,秦太太带着侍女收拾家宅,这里也有几个看宅子的下人,提前打扫过了。只是,到底不细致,秦太太还得带人收拾。

丁大管事请了秦凤仪说话,道:“这寿王府的事,公子心里可有个计较?”秦凤仪道:“当然是赔车赔礼!”

丁大管事身为侯府豪奴,自然也有其气派所在,道:“这是应当的。”

丁大管事又道:“只是,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事,不如我与公子私下禀明侯爷,倒省了老夫人生气。”

“你就是不说,祖母难道以后出门不会听别人说?”秦凤仪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与其瞒着,不若趁势说了。这事明摆着寿王府没理,他们难道想赖着不认?”

“那并不会,寿王性子有些急躁,事理还是分得清的。”“那不就成了,以后他们赔礼,难道还会来我家?自然是去侯府的。既是打坏了老夫人的马车,自然也是去老夫人跟前磕头。”秦凤仪道,“何必瞒着?”丁大管事笑道:“看小的,都急糊涂了。”

“没事,你别担心,到时我跟岳父说,多亏你机灵。要不是你上前,他们带着兵马来,咱们侍卫在后头押车,身边都是小厮,又不抵用,还不得吃亏啊。”秦凤仪道,“你这便等一等,忙了这大半日,我与你一并去侯府吧。”

丁大管事很是感激秦凤仪肯替他说话的事。

这些对于秦凤仪不过随手小事,丁大管事的确尽心,只是他今日运道似是不大好。秦凤仪进去与父母说了声先过去侯府之事,秦太太让桃花取出一匣银锞子,与儿子道:“人家跟着忙活半日,按理起码应该摆酒谢谢人家。眼下咱家这乱的,也没地儿招待,把这个散了去,也是咱家的意思。”

秦凤仪收了银子,把孙管事留在家里了,道:“做饭是来不及了,娘,你们也别饿着。京城里也有明月楼,就是咱们扬州明月楼的分号,去叫两席酒菜,你们先吃饭。”

“放心吧,饿不着。”秦太太看儿子走了,突然道,“忘了问问那什么王府的事。我刚还想跟阿凤说呢,息事宁人便好。”

秦老爷笑:“阿凤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放心吧,他晓得的。”

秦凤仪先把银子给了丁管事,叫他给小厮们分一分,丁管事谢了赏,心下想着,纵秦公子出身寻常,为人真是没得说!

秦凤仪到了侯府,自然是先去老夫人屋里请安,景川侯夫人、李镜、李家两位姑娘都在。秦凤仪行过礼,李老夫人觉着秦凤仪竟然又生得更好了些。以往怎么看都是少年,如今已初有青年人的骨架,秦凤仪并非男生女相,他完全是男人那一种俊到耀眼的美。李老夫人素来喜爱他,笑道:“可算是来了。”还说呢,“不是说你父母也都来了吗?怎么不见?”

秦凤仪笑道:“大管事与我说了,说府里都收拾出了院落,叫我们就住侯府。可我想着,这回我爹娘是过来提亲的,提亲是大事,断没有住在亲家的理。我家在藕花街置了处宅子,他们先过去安置了。待明日正式递了帖子,才好过来说话。”

李老夫人笑道:“偏你礼细。”

秦凤仪笑:“这终身大事,阿镜妹妹等我这些年,再如何细致都不为过的。”

李老夫人瞅着到了用饭的时辰,便先令传饭,让秦凤仪留在她屋里一道用,又问秦家夫妻的饮食是如何安排的。秦凤仪笑:“我出来时,已是自饭庄里叫了饭菜。”习惯性地先给李镜夹了筷子菜,方大口吃了起来,他早就饿了。后面反是李镜照顾他多些,李老夫人看他二人和睦,十分欣慰,当初秦凤仪回乡说要念书,谁都心里没谱,不想,这孩子便如此争气,眼下已中了举人,明年便要春闱了。

这样上进的孩子,也足以配自己家长孙女了。

秦凤仪是饭后私下与李老夫人说的寿王府的事,李老夫人果然不悦:“都是一起子糊涂东西,你父母初来京城,岂不受到惊吓?这个丁进忠,以往看他还算周全,如何这般没用。”

“大管事颇是尽心,寿王府的人成心寻衅,话一句没说,先上鞭子。要不是大管事,我估计他们还得动手。”秦凤仪道,“我已怒斥了他们,他们跟着说了一路好话,可见也是后悔了。只是此事也有个彼此脸面之事,断没有他们几个底下人说些好话便过去的。”

李老夫人问:“你父母没事吧?”“没事,有我这做儿子的在身边,岂能叫他们有事?”“你放心,我必叫他们赔礼道歉。”

两家其实都没把事闹大,寿王府总归不占理,你把人家车子抽坏了,这就是物证。何况,景川侯府并不好惹。这事说来不大,寿王府也没有死撑着不认错。寿王还亲自跟景川侯说了句,自家管教下人无方。景川侯也没有死捏着这错处,王府赔了一辆新车,又打发人过来给李老夫人磕头,秦凤仪这里,也得了份安抚礼,此事便算过去了。

只是,两家的摩擦,知道的也不少。

京城里贵人多,时有磕碰也是常事,无非就是这次寿王府下人实在莽撞,打坏了李老夫人的马车,实在是过了头。不过,两家都是聪明人,很快把事情解决了,并未让人看笑话。

两家都低调地结束了这次事件,但秦凤仪这“今科状元秦凤仪”的名声,委实在京城响亮起来!

景川侯夫人颇是苦恼,与景川侯道:“这万一中不了状元,岂不丢死个人?”景川侯这会儿就觉着很丢人了!

要按景川侯的性格,当真是不喜欢秦凤仪这种事儿还没个影子,就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性子。景川侯是个低调内敛的人。

便是今次寿王府之事,景川侯细细问了,虽则寿王府那小管事不长眼,但秦凤仪也大有不是。寿王只是有些急躁,并不跋扈。这一点,从秦凤仪自称“今科状元”,不愿意卖酒,管事未曾强买也看得出来。但这事也忒凑巧,秦凤仪惯常一张嘴就胡说八道,或者,这白痴根本不觉着自己是在胡说八道。秦凤仪的确是在科举上很有雄心壮志,他以前常说自己中案首中解元的话。这一回,说自己会中状元,倒也不稀奇。结果,就遇到这么个蠢管事,春闱还在明年,哪里来的今科状元!

偏生蠢蛋信了白痴的话,蠢管事回去一禀,寿王不蠢啊。你要是不愿意卖酒,寿王不见得非要买,可你糊弄我手下管事,你这不就是在糊弄本王吗?

寿王认为受到欺骗,焉能罢休,这才派人过去,结果,险些闯了大祸!

寿王也挺过意不去,哪怕真与景川侯府有什么过节,他也不会去唐突人家侯府老夫人。这事,委实是他手下过了头,还叫自家王妃过去说了几句话,景川侯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自然也见好就收。

本就不是大事。

此事作罢。

秦家递了请帖,秦老爷、秦太太正式拜访侯府。

秦家也算着日子,因为景川侯平日事忙,故而,选了个休沐日,全家过来拜访。

与平日里秦凤仪过来走侧门不同,此次,秦家马车一到,景川侯府开了中门。这不开中门还好,一见人家开了中门,秦老爷下车就开始顺拐,秦太太瞪他好几回,刚改过来,一会儿又顺了。秦太太也无法,只当自家男人一直就是个顺拐好了。

秦凤仪向来拿侯府当自己家的,他来惯了,一向自然随意。秦太太虽然步步谨慎,时时小心,也很稳重大方,就是这头一回来亲家,梳妆上有点用力过猛。秦凤仪都说,不用那许多首饰,秦太太说首饰少了不庄重,结果,跟景川侯夫人一比,他娘仿佛个珠宝展示台。

景川侯夫人一见秦家夫妇这副乡下地方老财主样,顿时心有不悦,想着堂堂侯府,竟要与这样的人家做亲家,真是一口老血梗在喉间,噎得胸中气闷。

秦凤仪较之于顺拐的爹、暴发的娘,完全就是鸡窝飞出来的金凤凰啊。

秦凤仪还笑呢,与李老夫人道:“我爹昨儿还不这样呢,走路都是正常的,一点儿不顺拐。他就是遇到郑重的事,容易顺拐。我刚中了举人,跟我爹一道去贺阿悦哥,阿悦哥不是解元吗?我爹见了阿悦哥,非但顺拐,还结巴了。今儿这没结巴,已是很好了。”

“我娘五更起就开始梳妆,我都说叫她少戴些首饰,她生怕不郑重,失了礼数。”秦凤仪笑嘻嘻地道,“这几年我来京城,全靠祖母照看,我爹娘心中感激得很,就是不知道怎么说。”

李老夫人一向宽厚,想着小户人家,虽则有钱,却是未见过大世面,可不就是如此。只要心眼儿好,这就足够了。景川侯府看的又不是秦父秦母,看的是秦凤仪。可见人家虽是小户人家,却是会养孩子,把阿凤养得多好啊。

李老夫人笑道:“这是来得少,以后只管多来,咱们多说说话,便好了。”

秦太太定一定神,笑道:“是。这几年阿凤只要从京城回家,没少听阿凤说起您老人家,我家婆婆去得早,没见过阿凤的面儿。我就想着,就是我家婆婆在世,也就是您老人家这样待他了。”

秦老爷只会跟着点头了。

李老夫人笑道:“是阿凤这孩子,可人疼,也招人疼。这几年,这孩子可不容易,念书苦着呢。”

这话可是招起了秦太太的感慨,道:“可不是嘛。哎哟,以前这孩子可没这样摔打过,突然说念书,我还以为他一时兴起说着玩儿的,就没多管。没想到,他真是下了决心,每天五更天就起床,在院子里背书,晚上也要背到睡觉时,他屋里丫鬟都说,睡着了说梦话都在念书。刚一念书,以前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两腮的肉都没了。把我心疼的,连忙给他滋补,每餐一只老母鸡炖汤,这孩子,硬是不长肉。这来的时候在船上,也是从早到晚地念书,没有片刻耽搁,就因用功太过,腿还抽起筋来。”

景川侯夫人听这话奇怪,道:“这念书又不用腿,如何念书多了还会抽筋?”“亲家母,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秦太太认真道,“孩子要念书,自然得吃好些,这念书别看不是出力气的活,但极耗心力的。所以,就得滋补。偏生赶着我家阿凤正在长身子,长身子时,孩子们都要滋补,这样才能长高个子。这又要念书又要长身体,再如何滋补,都补不及,又赶上深秋的天气,就容易腿抽筋。我听说,亲家母也有两位公子,年岁都较阿凤小些,待两位公子长大些,您可得留心。冬天吃当归炖羊肉最好。”

秦太太左一个“亲家母”,右一个“亲家母”的,景川侯夫人噎得难受,刚要说话,秦凤仪已道:“娘,你不要管大太太叫‘亲家母’,我跟阿镜还没定亲呢。”

秦太太有些蒙,想着,这不是早晚的事吗?她这样叫,也是显得亲热。不过想想,李家姑娘不是亲娘,心下便明白了,笑道:“我儿,娘知道了。”

李老夫人笑道:“叫什么都成,这还不是早晚的事。”

秦太太笑道:“是,我跟老夫人想一处去了。我这些年,除了阿凤读书的事,就是惦记着李姑娘。其实很有心过来看看她,可这名不正言不顺,就没好来。我们阿凤,刚出生时,我就寻城南的李瞎子给算过,李瞎子就说,你家有福了,你家儿子可是一等一的富贵命。初时我都不信,如今我算是信了。要不是有福,如何能与您家姑娘结下这样的姻缘。”

秦太太别看穿得暴发,语气十分真诚,满眼带笑:“我家就阿凤这一个孩子,看着阿凤成了亲,我这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

李老夫人笑道:“好日子在后头呢。”

秦凤仪接口道:“可不是嘛。娘,看我成亲你就没心愿啦?以后孙子一大群孙女一大堆,你心愿就又多啦。”

李镜瞪秦凤仪一眼,又胡说八道。

正在说话,有小丫鬟进来,说侯爷请秦老爷过去说话。

秦凤仪与他爹一并起身,同李老夫人、自己娘道:“祖母、娘、阿镜,我跟我爹过去同岳父说说话。”

秦太太笑得很欣慰:“去吧。”

秦凤仪看他娘还是比较敢说话的,便陪他爹一并去了,他岳父一向威严,生怕他爹再结巴了可如何是好?

景川侯是在中堂见的秦亲家,边儿上还有长子陪着,很是郑重。

景川侯原就生得威严,他这一郑重,秦老爷真是连结巴都不会了,彻底哑巴了。不是不想说,是张张嘴,发不出音。

秦凤仪大声道:“岳父,快收了威仪吧!我爹都不会说话了!”

景川侯府上茶的小厮险把茶盅掉地上去,连忙死憋着笑,手脚麻利地捧上茶去。秦凤仪一面给他爹顺气,一面给他岳父使眼色,景川侯也没想到亲家这么胆小,缓了颜色道:“莫要胡说,给你爹喝茶缓一缓。”这亲家不是扬州盐商商会的会长吗?还与程尚书相识,怎的这般胆小?

秦凤仪给他爹灌了半盏茶,秦老爷此方缓了过来,道:“没……没事,就是突、突……突然卡了一下。”

秦凤仪松口气,总算是半正常了。

秦老爷给景川侯见了礼,李钊忙过去扶了,景川侯道:“今日只做朋友相见,切不要多礼,反生分了。”

秦凤仪扶他爹坐了,在一边儿道:“是啊,爹,我岳父很好的。就是看着凶,其实是个好人。”秦凤仪就要同他爹一并落座,结果,他岳父一个眼神瞟过来,连忙站直,规规矩矩给岳父行过礼,又同他岳父道,“我爹头一遭来侯府,有些紧张。”

景川侯笑道:“多过来走动就熟了。”他并不是个爱笑的,但看未来的亲家都紧张成这样了,景川侯尽量温和些。

秦老爷点头:“是,是。”

秦凤仪给他爹做翻译:“我爹早就想过来了,自从我中了举,我爹就一直说想给岳父你立个长生牌位。我爹在家总说,要不是有岳父督促我,我断没有今日的。”

景川侯道:“这是你自己争气。”

“要不是岳父你出狠招,我哪里知道我是念书的材料呢?唉,可惜我当时没有从军,我要是从军,说不得现在已经是个大将军了。”相对于秦老爷这紧张得话都说不出,秦凤仪完全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道:“都是因为有岳父你,我才发现,我原来是个文武全才。”

虽然秦老爷这种紧张过头的景川侯不大喜欢,但秦凤仪这种完全是自信爆棚的更不喜欢。景川侯简直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句:“有时候,谦逊一些,不是坏事。”

你有什么本事,你就文武全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