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第一次见面,怎么说呢。
秦太太这边虽然打扮上有些用力过猛,不过,秦太太适应得极快,而且,她说话恳切,态度谦逊,又有个好儿子。李老夫人也个宽厚人,又有李镜在一边儿照应着,中午用饭时就很自然了。
至于景川侯那边,景川侯真是明白秦凤仪这二百五的性子像谁了。秦老爷大概是跟侯爷做亲家,激动得过了头,一直就没有放松。直到吃中午饭时,结巴病还没好呢。好在,秦凤仪一向话多,有他在,一个顶十个,中午宴席半点儿不觉冷清。
秦老爷虽然话说不利落,但他心意是到了的,他现在,一张嘴就结巴,故而,他只与景川侯说了一句话,“谢……谢谢。”这句话,怎么听都不结巴了。然后,秦老爷端起酒盏,向景川侯一揖,连饮三杯,一亮杯底,真是豪气干云、诚意满满!
秦凤仪给他爹拍手叫好:“好!”
秦老爷连干三杯,给儿子使个眼色,秦凤仪大声道:“岳父,我爹干了三杯,你看着办吧!”
秦老爷急得不行,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说你得跟人家景川侯说些感激的话啊!他着急,又说不出来,情急之下,又连干三杯!
秦凤仪在一边儿,鼓掌鼓得更欢了,道:“岳父!我爹干了六杯,你看着办吧!”然后,这一中午,被秦凤仪鼓捣着,景川侯与秦老爷都喝了不少,景川侯倒还好,只是颊上微红,多了丝烟火气。秦老爷是真正喝多了,这一喝多,秦老爷也不结巴了,他是握着景川侯的手,就说开了:“亲家啊,亲家!我是真的感激你啊!我早就想过来,跟你说声谢!可先时,阿凤没中举人,不好意思来,来了怎么说呢。我这心里,真是一直感激你。我这儿子,你看看,不是我吹牛啊,看遍扬州城,不,整个江南!不!就是京城,你见过长得这么好的吗?我儿子!儿子!儿子——”
秦老爷连喊儿子,秦凤仪光鼓捣着他爹跟他岳父拼酒了,他没吃多少酒,只是一双大桃花眼较平时格外明亮,这会儿看老头儿醉成这样,笑嘻嘻应一声:“爹,干吗?”
“过来!”秦老爷真是醉得连宝贝儿子都不认得了,随手一抓,拉住李钊的手,板着脸,一副威严样,“给你岳父磕头!你有今日,全是你岳父的功劳!”
秦凤仪在一旁偷笑,在他爹耳边:“爹,我磕了。”“哪里磕了,我怎么没见?”秦老爷不乐意了,觉着儿子在糊弄自己。
秦凤仪屈指在桌上咚咚咚敲三下,在他爹耳边道:“爹,听见没,我磕了三个!”景川侯:……
秦老爷板着脸:“磕得不响!心不诚!”
秦凤仪拿个酒杯,在桌子上,又敲了三下。秦老爷总算满意了,依旧是拉着李钊的手,语重心长道:“儿子啊!你得感恩啊!你自小生得得人意,爹也舍不得管你!你受一丁点委屈,爹和你娘就心疼。等你大了,我又觉着,没把你教好,对不住你。我常跟你娘到庙里烧香,就盼着你有出息。苍天有眼,菩萨保佑,叫你遇着你岳父……唉,看你那么辛苦地念书,爹心疼啊!可爹也晓得,这是正道!我的儿啊,你有这样的岳父,是你的福啊……”秦老爷说着,眼泪都下来了,松开李钊的手,伸手拽过秦凤仪,握着秦凤仪的两只手就说开了,“亲家啊亲家!来京城前,我就在我们扬州最大的寺庙栖灵寺,花大价钱,给你立了长生牌位!我与栖灵寺的大师说了,要日日烧香,夜夜诵经,来保佑亲家你!你是我家阿凤的大恩人,就是我家的大恩人!”
秦老爷说到兴头上,又道:“儿子!来,给你岳父磕头!”
秦凤仪手给他爹握住,也敲不了桌子了,他一向机灵,给他大舅兄使眼色,叫他大舅兄用杯子敲桌子。李钊笑得不行,就要敲两下,结果,他爹一个眼风扫过,李钊刚到手的杯子连忙轻手轻脚地放了回去。秦凤仪瞪他岳父一眼,装模作样哄他爹:“亲家,算了,刚刚阿凤磕得太狠,把头给磕破了。”
秦老爷这心疼儿子的,立马道:“磕破了!唉,我的儿,恁实诚!像我!那就算了,明儿好了再给你岳父磕!”
秦凤仪连忙应了。
秦老爷委实是醉得不轻,当时都没能告辞,还是在景川侯府的客房里歇了歇,饮过醒酒汤,方略好了些。
秦凤仪下午方与他爹娘一并告辞,回了家。
秦家人一走,景川侯夫人憋得难受,在老太太屋里不好说什么,回房见丈夫在房里歇息,闻到满室的酒气,连忙过去摸了摸丈夫的额头,凉凉的,并没什么。
景川侯夫人问丫鬟:“侯爷可用过醒酒汤了?”“用了两碗。”
景川侯夫人便打发丫鬟下去了,坐在床侧抱怨:“如何吃这许多酒!阿钊也是,怎么没劝着你些。”
景川侯揉揉眉心:“秦老爷第一次上门,阿钊是晚辈,自然得我陪着。”
提到姓“秦”的,景川侯夫人就一阵憋气,道:“侯爷见着你那顺拐亲家了?”
景川侯皱眉:“这叫什么话?”“什么话?好话!”景川侯夫人道,“阿镜虽不是我生的,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说说咱们阿镜,京城有名的才女,谁见了她不夸。自小到大,公门侯府,世宦书香,那些提亲的人,能把咱家门槛踏平!就是方家的阿悦,那孩子,现在年纪比姓秦的大不了几岁,已是解元了!难道不比姓秦的小子有出息!侯爷没瞧见,你那俩亲家,一个顺拐一个暴发,那个秦老爷,进门便是同手同脚,那个秦太太,满脑袋的金玉首饰,只怕别人不晓得他家有钱!咱们阿镜,侯府千金,以后就去伺候这样的公婆!”景川侯夫人气得直喘气。
景川侯听妻子抱怨了一会儿,缓声道:“秦老爷,是个实诚人。出身是出身,人品是人品。出身是可以改变的,人品好,才是最难得的。”
“难道京城除了他秦家就没有出身好、人品更好的吗?”“有。”景川侯道,“但不是阿镜没看上吗?”
“侯爷,这可是阿镜的终身大事,你可不能犯糊涂啊。”景川侯夫人道,“阿镜毕竟年轻……”
她这话还没说完,景川侯已道:“我也挺喜欢这小子。”
景川侯夫人简直不能理解这父女俩的眼光,问道:“你喜欢他哪儿啊?喜欢他成天胡说八道乱吹牛!还是喜欢他叫你景川老头儿!”
景川侯一笑:“都喜欢。”
景川侯夫人气得直接回了娘家。
景川侯夫人回娘家一通抱怨,道:“我还不是好心?玉洁的亲事,定的是崔国公家的公子。玉如还小,亲事未定,以后也差不了。这个阿镜,本就不是我生的,我更得格外疼她些,别人才不会说闲话。自小到大,样样好强,可也不知怎么在这亲事上就相中这么个盐商家的子弟!”
平郡王世子夫人递盏茶给她,劝道:“妹妹快消消气,不是听说秦公子中了举人,这眼瞅就要中状元了吗?”“嫂子快别提这事!”景川侯夫人气得很,茶也不吃,放在一旁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先时考秀才,秀才还没考,信来了七八封,口口声声必得案首。结果,秀才统共一百人,得了个七十五。侯爷都叫他二十六。”
“为什么叫二十六?”平郡王世子夫人不明白了。景川侯夫人没好气道:“倒数二十六名。”
平郡王世子夫人大笑,连平郡王妃都未忍住,唇角翘了起来,其他人正是笑得前仰后合。景川侯夫人道:“就这么个人,我家侯爷硬是能入眼?真是奇怪。”
平郡王妃笑道:“女婿面儿上看着威武,私下倒是很风趣啊。”“别提了,平日里多宝贝阿镜啊,就给阿镜寻这么桩亲事!你们没见,秦家那对夫妻过府拜访,我的天,路都不会走,一进侯府便同手同脚,说话都不利落,结结巴巴没个样子。”景川侯夫人叹道,“我一想到阿镜以后要服侍这样的公婆,心里真是舍不得。”
平郡王世子夫人道:“妹妹已是尽了心,这亲事,是妹夫亲自定的,也是阿镜相中的,以后好了,自然皆大欢喜,便是有什么不好,也怪不到妹妹头上。”
景川侯夫人叹道:“好了自然不消说,但凡阿镜过不好日子,这不知底细的人哪会不说呢,皆因我这做后娘的,给嫡女定了这样的亲事。”
平郡王妃问:“你家老太太怎么说?”
景川侯夫人道:“上上下下都给那花言巧语的小子哄住了,我家老太太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就是不见,还时不时‘阿凤长、阿凤短’地念叨,以往隔着远,还好些,不过节下走动。这离得近了,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见天给那小子送。”
平郡王妃当时没说什么,私下却是教导了这个小女儿几句,道:“你自然是好心。可你想想,你家老太太,还有女婿,难道就是个糊涂的?当时女婿定的那个四年之约,人家秦公子,一个白身,如今已是举人了,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莫要再说这亲事不好的话,女婿亲自定的,你家老太太亲眼过的目,我虽没见过人家,可想想,若是不堪入目之人,女婿难道会许婚?”
“娘,那小子就是会花言巧语。”
“要是能花言巧语地糊弄住你们一府的人,那也是本事!”平郡王妃道,“好了,不许在外头再说人家的不是。既然你家老太太、女婿都愿意,你好生帮阿镜准备嫁妆,尽一尽你的本分,也就是了。”
景川侯夫人只得闷闷地应了回府。
把闺女打发回婆家,晚上平郡王妃与丈夫提了一句李家这门亲事,道:“咱们二丫头,虽则是有些私心,说的未尝没道理。这李家大姑娘,嫁得也太低了。”
平郡王道:“秦公子已放出话了,今科状元非他莫属。”平郡王妃大惊:“竟是这般才学!”
“才学倒不至于。”平郡王笑,“这位秦公子的好处,不在才学上。”“怎么说?”
平郡王端起水喝一口,道:“初时,就是阿钊、阿镜兄妹南下,阿钊是随着方阁老念书,阿镜就是去玩儿。秦公子生得好,阿镜便相中了他。”
“真的比咱阿岚相貌更好?”
“是要好些的。”平郡王实事求是,道,“我曾见过这位秦公子一回,就是阿钊成亲的时候,他闹了个笑话。说笑话都是客气,当着那么些人,出了个大丑,景川气得脸都黑了。就是给景川叫‘景川老头儿’的事。”
说到这个,平郡王妃就想起来了,道:“当时我就说,这孩子,有些野性难驯。”“可这位秦公子厉害就厉害在丢了这样的丑,他进去见过亲家母后,立刻没事人一样就出去在门口帮着迎客了。待宴席上,还帮着阿钊挡酒,陪着说话。”平郡王道,“不是我说,秦家这样的盐商之家,家里孩子能见过什么世面,便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要是丢那么个大丑,自己愧得也得不好见人。这位秦公子,完全不受影响。打那儿,我就想,这可不是个等闲人物。”
“脸皮怪厚的呀。”
“出门行事,当朝为官,就得有这种脸皮。”平郡王道,“这科春闱,秦公子不中便罢了,倘他中了,一入官场,定是一个做官的好手!”
平郡王妃道:“那等二丫头再过来,我得跟她说,叫她好生与人家相处。”“二丫头这个性子,就是清高得过了头。”平郡王道。
“唉,也不怪二丫头,听她说,那秦家盐商夫妻,很小家子气,说一到侯府,路都不会走了,还同手同脚。”平郡王妃笑道,“我都说二丫头了,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也是有的。”
平郡王道:“江南盐商,多是暴发之家,乍一进侯府,能有不拘谨的?但人家儿子知道上进,这不是敬盐商,这敬的是秦公子。何苦做这恶人?景川的眼光,向来不差的。”
秦凤仪没想到,还被平郡王夫妻讨论了一回。
这会儿在景川侯府,李钊也正与妹妹说今日吃酒的趣事,笑道:“阿凤这个家伙,硬是跟着起哄。父亲从没吃过这许多酒,秦老爷都喝醉了,拉着我的手叫儿子,拉着阿凤的手喊亲家。”
“如何吃成这样?”“先时咱们去秦家,秦老爷也不这样,那会儿觉着虽有些客气,人挺和气的。这乍来咱家,顺拐我就不说了,一见父亲,话都说不出,一说话,还结巴。秦老爷真是个实诚人,虽话说不利落,对着父亲就连干了三杯。秦老爷的意思,我都瞧出来了,是想谢谢父亲。结果,阿凤这个起哄的,鼓捣着俩人拼起酒来。倒是喝多了,秦老爷既不结巴也不顺拐了,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还说在扬州栖灵寺给父亲立了长生牌位。父亲已打发管事去扬州了,说必要把栖灵寺的长生牌位拿下来,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李钊笑道,“别说,阿凤跟秦老爷倒有些像。就是秦老爷不比阿凤嘴巧,都一样是个实诚人。”
李镜一笑:“端看阿凤哥的人品,就知他家里父母差不了。”
李钊感慨道:“阿凤这几年,真是不容易。要搁刚认识他那会儿,如何能知他有这样的本领。”
“哥,明儿阿凤哥过来,我叫他写篇文章,届时你帮他看看。”
“没问题。”李钊道,“礼部卢尚书那里,待下个休沐,我带阿凤过去拜见一回才好。”李钊又与妹妹说了秦凤仪敲桌子当磕头糊弄秦老爷的事,李镜笑:“有时都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这么些招。”
兄妹二人说笑了一会儿,秦凤仪回家却是琢磨着,今双方家长都见过了,待再去侯府,就同他岳父提了回定亲的事。秦凤仪谄媚地给岳父揉着肩,道:“聘礼我都带来了,岳父,要不,咱们先把亲事定了。”
景川侯相当铁面:“我当时说的是你四年之内,必得进士功名,方会许婚!”秦凤仪给景川侯噎得打了半日嗝才好。
李镜见秦凤仪总是抚胸顺气,问他:“不是不打嗝了吗?怎么,还是不舒服?”“我要是不摸摸怀里的小镜子,就要给‘王母娘娘’气死了!”
第二次求亲被拒,这让秦凤仪的内心充满愤怒,觉着岳父一点情面都不讲!
秦凤仪愤怒之下还在李老夫人面前大力抨击了岳父一回,气呼呼道:“要是不同意,就早说不同意。祖母,你不晓得,开始我问,岳父也不给我个准话。足足让我给他揉肩揉了一个时辰,才说不同意!这不是故意气人嘛!”
李老夫人笑眯眯地道:“行,下回我跟他说,可不能再这样了。”“祖母你不用跟他说,下回我状元到手,包管叫他无话可讲!”秦凤仪气得不轻。李老夫人还是得替儿子说两句话,道:“你岳父是怕你这亲事一定,你心里这口气散了,就可惜了。”“哪口气?”“考状元的这口气呗。”
秦凤仪坚决不承认,道:“我要是娶了阿镜妹妹,只有更争气的。”“唉,如今已是入冬了,离明年开春也没几个月了。阿凤你赶紧用功念书,我明年可就等你中状元了。”“祖母,你只管放心!就等着听我的喜报吧。”秦凤仪一向自信。
但这种自信在他写了篇文章让李钊帮着看时,李钊都觉着,带秦凤仪去礼部卢尚书那里拜访的事,还是过两天再说吧。
景川侯府不缺人脉,但光有人脉,实力不够也不成。
李钊传胪出身,学问自不必提,给秦凤仪把文章细细批了,再叫他重做去。
方悦那里倒是给秦凤仪送了信,让秦凤仪过去。原是方悦之父方大老爷准备带着儿子去卢尚书府上拜会,秦凤仪可是方阁老的关门弟子,方悦便与父亲说,一并带着秦凤仪去。
秦凤仪自来京城,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先时是与寿王府的争执,后来又带着父母正式拜访侯府,这两件事都好了,他正说要去方家给方阁老请安,倒是方家的帖子先到了。
方家现在对秦凤仪也委实好奇,不说别的,就是秦凤仪这自称“今科状元秦凤仪”的事,方家就在想,嘿,我家解元儿子都没这般大的口气,你这口气咋这么大!
当然,秦凤仪于方家不算外人,像秦凤仪这样真正提着腊肉,在孔圣人跟前拜师的,这种师生可比那种什么座师与新科进士或是私塾先生与小学生的师生关系近得多。秦凤仪这种属于正式被方阁老收入门墙的,正经算来,李钊都没正式拜过师,只是有个师生名头罢了。
秦凤仪口气天大,又是方阁老入门弟子,方家自然看重他。故而,这种去拜访卢尚书的事,方悦说叫着秦凤仪一道去,方大老爷也没意见,想着正好见一见他。
方大太太还特意叮嘱一句,让秦公子先到女眷这边来,方家两位太太也都想见见这位神仙公子。
方大老爷道:“男人,首重品性,其次才干。”
方大太太道:“秦师弟难道没才干?这也是跟咱阿悦一科的举人。我说你就别啰唆了,非但是我,他四婶也想见的。”
方大老爷对家中女人也无法,道:“那就见吧,小师弟也不是外人。”
方大太太见秦师弟之前,还与儿子打听了一回,不问别的,先问:“你秦师叔真是人们传的那般好相貌?”
秦师叔什么的……
方悦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就有些卡壳,他对秦凤仪一向是直呼其名,然后,阿凤喊他阿悦哥的。这一回京城,立刻长了辈分啊。方悦道:“待娘你见了就晓得了。对了,姐妹们不要见啊。”
“这是为何?”
方悦一叹:“娘,你不晓得,我们来京城时,在扬州码头,好几百号的姑娘跑到码头去送阿凤。他那相貌,可不是一般人能抵挡的。若他无亲事在身,叫姐妹们见见也罢了。他早有亲事了,就不能让姐妹们见了。”
方大太太原是不信儿子这话,待秦凤仪来的那一日,一家子女眷都提前到了正房,就等着见神仙公子。结果,没见着。秦凤仪先去的方阁老那里,给方阁老见过礼,再见过方大老爷,深深一揖,口称“伯父”,把方大老爷喊的……都不晓得这叫什么辈分了。方大老爷忙扶了他起来,纠正道:“师弟,可不能这样叫啊。论辈分,得叫师兄。”又与儿子道,“你小师叔虽然年纪小,却是你祖父的弟子,如何能直呼你小师叔的名字,赶紧改了。再让我听到你这样轻狂无礼,我断不能算了的。”
秦凤仪道:“阿悦哥比我还大呢,大伯,没事儿,我跟阿悦哥各论各的。”“师弟,一朝拜师,便是父子。这世上,叔叔比侄子年少不稀罕,但倘因叔叔年少便要叫侄子大哥的事,可是再没有的。”方大老爷正色道,“从今以后,便改了吧。”方大老爷年纪比秦老爷还大些,很有些父辈威严,秦凤仪看方阁老一眼,见老头儿拈须而笑,心说:看来老爷子也是想让改的。他看向方悦,方悦一礼:“师叔。”秦凤仪贼贼地笑道:“师侄好师侄好。”扶方悦起身。
方悦看秦凤仪笑得一脸奸相,就知这小子在想什么,不由得瞪秦凤仪一眼。他这一瞪,他爹立刻咳了一声,方悦连忙收回白眼。秦凤仪笑嘻嘻地道:“大师兄,你这眼神可真管用。”
方大老爷想:师弟年纪小,难免有些跳脱。方大老爷面色温和:“师弟现在是举人,也得稳重才是。”
“师兄放心,我一准儿稳重!”
秦凤仪比方悦还要小三岁,虽说是师兄弟的辈分,但方大老爷看他也如看儿子一般,就说了带他一并去拜会卢尚书的事。甭看秦凤仪对春闱这里的事儿还不大懂,可他家经商,对于这种跟官员拉关系的事,简直天生灵透。方大老爷道:“你若无事,咱们明儿一道去。”
秦凤仪笑道:“这样的大好事,也就是师兄拿我当自己人,时时想着我。”
方大老爷心下一暖,想着师弟虽年少些,却很是个灵透人。方大老爷越发温和:“原就是自己人。”
方悦道:“阿,不,小师叔,明儿你换身稳重衣裳。”
“我晓得。”秦凤仪一向偏好耀眼辉煌的打扮,说实在的,还是纨绔审美。但这几年念书,秦凤仪也了解了读书人的品位,基本上就是灰色没品位的那种。但入乡随俗嘛,跟读书人在一处的时候,或者去拜访有学问的人的时候,秦凤仪也往没品位打扮。虽然秦凤仪认为,便是这样也不减他半分美貌,但这种打扮比较讨学术界的喜欢就是。
秦凤仪还把昨日做的文章拿出来给方阁老看了,方阁老指点他一二,与长子道:“过来看看你师弟的文章。”
方大老爷也是正经二榜进士,眼力还是有的。虽然秦师弟口气大,但方大老爷没想到,口气比文章竟大出这许多。这要不是自家师弟,方大老爷必得说一句,就这文章,还敢自称今科状元。
虽然秦凤仪这文章不怎么样,毕竟,举人的笔力还是有的。但方大老爷是拿着秦凤仪的文章与历年状元文相比的,这委实是有些差距了。
不要说状元,这位师弟能不能中进士都两说。
方大老爷没点头也没说话,将文章又还给了秦凤仪。方阁老与秦凤仪道:“比下船那日做得更好了些,可见这几天还是用心念书了的。”
秦凤仪笑:“方爷爷,不不不,师父,这是自然啦!虽然这几天有些琐事,还要正式到我岳家拜访,可我就是出门坐车,怀里也是揣着书本的。”
方阁老笑道:“这就很好。”
秦凤仪立刻露出高兴又得意的模样,他道:“师父,我总觉着我摸着门槛了。”“这话怎么讲?”“就是说不大清楚的一种感觉,这些日子,我写文章,总有一种还能更好的感觉。
具体怎么说,又说不出来,但我能感觉得到。等我找准了法子,一准儿能有个大进境。”方阁老想了想,与秦凤仪道:“待去过卢尚书府上,再去庙里住些日子如何?”“那我不就好几天见不到阿镜妹妹了。”
方大老爷真是开了眼界,就几天见不到人家姑娘,能比春闱的事更要紧!唉,小师弟还是小啊!
方阁老对秦凤仪却是很有法子,不疾不徐道:“你这文章,举人是富富有余了,但离进士的笔力,还是差些的。当初,景川侯定的可是你中进士方能许婚的,你要是中不了进士,便是景川侯府再给你一次机会,也得再等三年,才能与阿镜成亲。那时,就不是几天见不到阿镜了,而是一年就见几天啦。”
秦凤仪想到他岳父那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的模样,深觉他师父说得有理,正色道,“师父说得是,我是得好生琢磨一二。”
秦凤仪过来一回,见着自己大师兄,又有自己师父,便请教这几日在文章上的困惑,至于方大太太还等着见神仙公子的事,不要说秦凤仪不晓得她们等着见他,就是方大老爷,一时也忘了此事。
秦凤仪用过午饭,就与方悦去了书斋,俩人一并念书做文章。
方大太太着人打听,听到小师弟与儿子去了书斋,立马不叫人打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什么神仙也不比儿子科举重要啊。
方大太太与方四太太道:“以后秦师弟金榜题名,有的是见面的时候,让孩子们念书吧,这样用功,又正是要紧时候。”
方家书香门第,联姻的也多是书香之家,方四太太几个儿子也都是念书的,将心比心,自然称是。
方大太太晚间与丈夫打听:“秦师弟的文章,当真比咱阿悦还好?”可听说这位秦师弟举人名次很寻常啊。
方大老爷道:“他四年前才开始念书,文章上自是略差些的。可你想想,这念四年就能中举人,可见秦师弟资质出众。他的文章,今科把握不大。我看他年岁尚小,要是再能打磨三年,以他的资质,大有可为。”
方大太太也是赞道:“可真是个聪明孩子。”“相当不错。”
方大太太笑道:“先时听说咱们老爷子在扬州收了个弟子,我还以为就是说着玩儿的。”
“这话糊涂,正经孔圣人面前烧了香磕了头的,能是说着玩儿的?”方大老爷道,“老爷子这把年纪,能让老爷子动心,可见小师弟不凡。”
“长得如何?”方大太太想了一天也没见着,愈发好奇了。方大老爷十分干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