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老爷斩钉截铁的这一句,闹得方大太太愈发好奇,只是,眼下秦凤仪的心都在春闱和娶媳妇上,根本不晓得这些。
第二日,秦凤仪早饭后换了身崭新的玉青色书生长袍,过去方家。方大老爷看一看儿子斯文俊秀,再看一看师弟,耀眼出尘,虽然是把儿子在相貌上比下去了一些。方大老爷性情宽厚,秦师弟也是自己人,赞道:“师弟真不愧神仙公子之名啊。”
秦凤仪笑嘻嘻地道:“师兄过奖了。”
辞过方阁老,一行三人便去了卢尚书府上。
今科是春闱之年,卢尚书身为礼部尚书,自然是主考官的热门人选。故而,他府上颇是热闹,门房那里一堆人等着拜见呢。方家一行自然不必在门房等候,方大老爷一到,门房直接就将人恭恭敬敬地引了进去。
卢尚书见到方大老爷也很是亲近,俩人本就是朝中同僚,礼部尚书之位,方阁老退下后,举荐的就是卢尚书,可见两家交好,并非一日。
卢尚书笑道:“先时听闻阿悦解元之喜,我还说呢,阿悦当真是不堕方家宝树之名啊。”方大老爷谦逊一二,与卢尚书介绍了秦凤仪,实际上秦凤仪的相貌风范,一进屋卢尚书就注意到了,只是按着礼数,他得先与方家父子寒暄一二。卢尚书原想着这位小公子好相貌,一听这就是那个口出狂言的秦凤仪,卢尚书笑笑:“秦公子兴许头一回见我,我却是早已见过秦公子了。”
秦凤仪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老大人,他一向机灵,笑道:“不可能啊,大人如此风采,若我见过,必不能忘。”
卢尚书与方大老爷笑道:“自开朝以来,咱们六部衙门前第一次给车马堵得出不了门,还是多亏秦公子帮着指挥,我们才顺顺当当地落衙回家。”
卢尚书这样一说,秦凤仪想起来了,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您跟我岳父告了好几回状是吧?我岳父把我训得跟孙子似的。”
卢尚书先是一怔,继而哭笑不得,暗道这小子也就是一张脸出众了。
方大老爷还得给秦师弟圆场,道:“我这师弟,年纪小,性子尚带几分天真。”卢尚书一愣,道:“莫不是老大人收了秦公子入门墙?”“是,家父这个年岁,阿凤便是家父的关门弟子了。”
要搁平时,卢尚书断不能见秦凤仪这人的,以卢尚书的观点,男子汉大丈夫,倒靠美貌博人眼球,闹得京城那些无知姑娘要生要死,简直不成个体统嘛!不过,如今方家带他进来,卢尚书也不能把人撵出去,而且,听闻秦凤仪今也是举人出身,只是,这说话依旧是个……让人怪无语的。什么叫告状啊,就先时那六部衙门大拥堵事件,依卢尚书性情之耿直,没上本参景川侯一本就是留面子了。
卢尚书对方阁老一向敬重,当真是不明白这位阁老大人如何收了这么个没头脑的做关门弟子。
秦凤仪想着,原来卢尚书就是那告状精,看来,这回关系是拉不成了。二人对彼此的印象,都是一般。
不过,有方家的面子,方悦与秦凤仪拿出自己做的文章给卢尚书过目,卢尚书一看方悦的文章,便是击节而赞,直道:“观阿悦文章,方知何为锦绣二字啊。非但文笔好,立意更好。”把方悦夸得跟一朵花似的。方悦请卢尚书指点的时候,卢尚书道:“你这样的文章,便是让我看,也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了。唯一想说的就是,待春闱,必要保持这等水准才好。”
方悦认真听了,躬身谢过。
待到秦凤仪的文章,卢尚书那眉毛皱得能拧起个疙瘩了。秦凤仪一个劲儿地拿小眼神瞟他,想着这老头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这看他文章呢,又不是便秘,瞧瞧那表情!真是白瞎了这儒雅相貌!
卢尚书勉强看过,抬头就见秦凤仪的小眼神瞟来瞟去,一点读书人的沉稳都没有。卢尚书轻咳一声,实在不耐指点这等文章,道:“秦公子这文章,恕我直言,便是下科再来,亦是使得的。”
要是熟悉这位尚书大人的,就会知道,这位尚书大人一向是有话直言的性子。当然,秦凤仪也是这性子,故而,秦凤仪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好在,他晓得这是在尚书府,纵心下不满,也没说什么。只是他那双大大的桃花眼里的不满,只要卢尚书还不瞎,就看得出来。
卢尚书更是不悦,将文章还给秦凤仪,道:“秦公子若是不信,不妨再请人去看。”秦凤仪固然性子有些与众不同,但大面上的应酬他自小做到大都懂。于是,秦凤仪立马换了一张笑脸,道:“卢大人点评的是,只是,小子原本雄心勃勃,自中举后也颇受了些夸赞,一时就把人家夸我的话当了真。倘不是卢大人与我说了这些话,我现在还蒙蔽着呢。大人让我看到了真实,大人您就是我的指路星星啊!我对大人的感激,满满地溢在我的胸口,我所能说出的,不过是十之一二罢了!大人,您就是那传说中的神医圣手,让我这个瞎子重见光明啊!”说着,秦凤仪上前,握住卢尚书的双手使劲摇了两摇,神色郑重,一脸认真,“从今日起,学生必要苦读诗书,勤做文章,方不负大人这番指点啊!”
卢尚书觉着,再叫这姓秦的小子这么啊下去,他得心律不齐。
卢尚书使劲挣脱出秦凤仪那两只手,淡淡道:“秦公子回去用功吧!”
凭卢尚书如何冷淡,秦凤仪总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笑道:“成!待我文章大成,我再过来给尚书大人请安!”
卢尚书也忙,后头不知多少人等着接见,方大老爷便带着师弟与儿子告辞了。
卢尚书摇摇头,想着阁老大人绝对是受了这谄媚小子的蒙骗,不然,怎么会收这样毫无文人风骨的关门弟子,唉,阁老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秦凤仪与方家父子出了尚书府,三人都是骑马,在路上不好说话,不过,方大老爷轻轻地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让他不要急。
秦凤仪才不急呢。
秦凤仪道:“大师兄,我明儿就要去庙里,就不去见师父了。待我从庙里回来,文章大有进境,我再过去给师父请安。”
方大老爷原还有许多话想安慰小师弟,见秦凤仪这样说,想着去庙里定也要收拾的,道:“好。”又道,“男儿当自强不息,离明年春闱还有小半年,切不可灰心丧志,定要用心攻读才好。”
“师兄的话,我记得了。”
之后,秦凤仪拨转马头,也没回自家,而是去了景川侯府。
李镜知道他今日去卢尚书那里的事,就在老太太屋里等着呢。秦凤仪见过李老夫人,李老夫人一向很喜欢秦凤仪,自然问他如何,秦凤仪见边儿上有后丈母娘在场,便过去在李老夫人身旁坐了,笑道:“这还用说吗?祖母你不晓得,卢尚书一见我,惊为天人,直拉着我的手唤我作玉郎,还夸我文章好,状元不敢说,起码是个三鼎甲吧。”
不同于景川侯夫人听秦凤仪说话便心口发堵,李老夫人很喜欢听秦凤仪吹牛,笑道:“这就好这就好。”与秦凤仪道,“你岳父在家呢,你过去与他说说话。”
秦凤仪半点儿不想同岳父说话,他明儿就要去庙里了,今日特意过来是想着与阿镜妹妹说话的。李老夫人显然瞧出来了,方把话说在前头。秦凤仪在这上头非常鬼头,露出为难模样,道:“祖母,你也知道的,我怕岳父,我一见他,就哆嗦。要是没个人陪我去,我可不敢去。”
李老夫人笑道:“你少与我弄鬼,让阿镜与你一道去,这敢了吧?”“敢了敢了。我这就过去给岳父请安!”
秦凤仪欢欢喜喜地与媳妇辞了李老夫人,往他岳父的书斋去了。李镜问他:“今天不大顺利吗?”
秦凤仪还不说实话呢,道:“谁说的?顺利得不得了。刚我还谦虚了呢,卢大人原说的是,今科状元非我莫属了。”
李镜眼中含笑:“信你这鬼话!”
秦凤仪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个命题就是,怎么他媳妇就总能将他一眼看透?咋就能一眼看出他说的是鬼话?
李老夫人的院子离景川侯的书斋还是有些距离的,这其间,自然少不了拉拉小手说说悄悄话的,待到了景川侯的书斋,秦凤仪心情已经很好啦!
景川侯其实是记挂着秦凤仪去卢尚书府的事,景川侯府与卢家也算有交情,只是,不比方卢两家。要按李钊的意思,秦凤仪的文章再打磨些时日过府不迟。不过此一去,倒也无妨。
不过,还是要听听卢尚书是如何评断的。
景川侯根本不听秦凤仪那些鬼话,直接道:“说实话!”
秦凤仪提起卢尚书就一肚子火,翻个大白眼道:“有什么好说的!我说了,你可别嫌我对尚书大人不敬!不是我说,我要知道他是那个告状精,我才不去呢!”
李镜问:“什么告状精?”“就是三年前,这也怪岳父大人,我刚来那会儿,你死活不见我,我天天到你衙门外头献孝心,不是有一回来看我的姑娘太多,把路堵了吗?就是那个卢大人,跟你告状告好几回,是吧?”秦凤仪道,“他现在还记着那事儿!”
“此不过小事,卢尚书的心胸断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他是不是说你文章不成了?”看秦凤仪这嘴脸就晓得卢尚书怕是没说什么好话。
“我行不行难道是他说了就算的?就他那眼神,跟瞎子有什么差别?春闱还没考呢!我明儿就去庙里攻读文章,我非考个状元让那瞎子开开眼不可!”秦凤仪想到卢尚书就一肚子火,竟然让他下科再来,这不就是诅咒他娶不到媳妇吗?
景川侯看秦凤仪气得直喘气,不禁想来年轻时去江南公干,见过的一种叫河豚的鱼类。秦凤仪这样倒跟河豚似的。
景川侯面目威严道:“卢尚书也是官场前辈,人家说你文章不好,你当自省,如何这般小气?”
“我小气?岳父,你怎么偏帮外人啊?”秦凤仪愈发不满,一怒之下把实话都说出来,怒道,“那家伙让我下科再来!说出这种话的人,跟瞎子有什么差别!别说了,岳父你的眼神也不是多好。此次春闱,我必叫你们这帮子眼神儿欠佳的重见光明不可!”
景川侯真给这话气笑了:“成,我等着。”
秦凤仪气量很是一般,他虽然不一定认为自己能中状元,但对这次春闱也是自信满满,乍然被卢尚书打击一回,一肚子火,不过,因着明日要去庙里,今天他还是在岳家吃过午饭,下晌方告辞回了自家。
秦老爷、秦太太自然知道儿子打算去庙里念书的事,别的都好说,秦太太就是担心庙里的吃食。庙里可是要吃素的,儿子正是长身体需要滋补的时候,总是吃素,这身子如何受得住。
秦老爷很是笃定:“阿凤在庙里待不长的,三五天他就得回来。”李姑娘在城里住着,儿子定不能在庙里待长了的。
秦太太道:“那也得做些上等糕点叫阿凤带着,倘庙中饮食吃不惯,这些糕点也可果腹。”
秦凤仪回家时就带着一大食匣他媳妇给他的糕点,秦太太瞧了,心下很是欣慰,道:“李姑娘委实是个细心人。”又命侍女收拾出二斤燕窝,交给揽月,让揽月每天用银铫子炖了,给儿子吃。
秦凤仪现在已很懂事,道:“阿镜还嘱咐了我好些话。娘,你跟爹只管放心,若是顺利,三五日也便回来了。”
秦太太笑着摸摸儿子的脸,叮咛道:“万事都要以身子为重,娘就放心了。”
秦凤仪有个好习惯,不论遇着多么气恼的事,他这人一向不大放在心上,尽管叫卢尚书这种“下科再来,亦是使得”的话给气够呛,待晚饭时,依旧是好胃口,用过饭,他便去温书了,待到夜深,洗漱睡下,与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方大老爷,很是担心了这个师弟一回。要说方大老爷,自己儿子也不见得这样操过心,主要是自己儿子争气。方悦小时候,什么东西一教就会,课业文章,一点就通,人称方家宝树,完全不必人操心。像秦师弟,这就是很明显需要人操心的孩子啊,尤其父亲上了年纪,师弟尚年少,自己这个师兄,可不就得多照应着些吗?
方大老爷回家后将卢尚书的点评私下与父亲说,方阁老道:“卢尚书的话,倒也中肯。”“我看,阿凤颇是气恼。”
“怎么,他在尚书府发作了?”
“那倒没有。”方大老爷道,“秦师弟颇知轻重,纵是心里不大高兴,也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父亲也知道卢尚书的性子,最是耿直,喜欢的是那种斯文谦逊的年轻人。”
方阁老一笑:“这就是卢尚书不能为首辅的原因呀。”
方大老爷洗耳恭听,方阁老却未再多言卢尚书之事,问:“依你看,阿凤这科如何?”方大老爷道:“儿子自然是盼着秦师弟能有所获的,不过,秦师弟的文章,儿子也看过,说句公允话,便是在举人里,亦不算特别出众。卢尚书的话,出自公心。但儿子想着,父亲您对秦师弟一向喜爱,想来,秦师弟有些儿子不知道的好处。”
方阁老笑道:“狡猾。”
方大老爷笑道:“儿子眼光远不及父亲,父亲看他好,儿子也便看他好。”方阁老笑道:“老大,你仔细着看。”
“是。”
秦凤仪初来京城那日夸下海口后,不少人家听闻他这“今科状元秦凤仪”的名声,再加上明年便是春闱之年,故而,许多人家还想打听这位“今科状元”秦公子来着。
如李钊之妻崔氏娘家襄永侯府,就问起过崔氏。崔氏离娘家近,回娘家也方便,娘家嫂子就说起秦凤仪来,崔氏道:“秦公子去庙里念书了。”
“如何去庙里念书?你们府上样样方便的。”“不只我们府上,秦家在藕花街已是置了大宅,他家里也是样样方便。不过,秦公子说,近来觉着文章进境还能有所突破,故而去了庙里。”
娘家嫂子崔大奶奶就打听了:“妹妹,这秦公子真如他所说的,今科状元无疑了?”崔氏不敢把话说得太满,笑道:“这我如何晓得?状元不状元的,秦公子念书极用心是真的。不然,嫂子想想,他也是出身富户,家里宠爱长大的孩子,那庙里的清苦,岂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崔大奶奶连忙道:“是。我们也都盼着秦公子能高中,这样,明年就能吃你家小姑的喜酒了。”
崔氏一向很会帮秦凤仪刷人品值,道:“那就承嫂子吉言了。秦公子这样的用功,怕是苍天都不能辜负他。”
秦凤仪在庙里,自己觉着三五日便能悟的,没想到,他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其间,秦太太、李镜多次打发人送东西,更是把个秦太太担心得都要去庙里瞧儿子。秦凤仪犟脾气上来,谁都不让来瞧。好在有揽月来回送信,说公子在庙里都好。
一进腊月,连李老夫人都与儿子道:“何必让阿凤受这样的辛苦,不成便叫孩子回来。这么冷的天,冻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
景川侯道:“庙里有吃有喝也不少炭烧,他愿意住就住呗。”“庙里到底没有家里舒服,就是念书,也得吃穿供给上不委屈,书才念得好。”李老夫人并是不惯孩子的祖母,但一向也很疼儿孙,尤其秦凤仪又不是不用功,都这样用功了,倘实在不成,钻了牛角尖反是不好。
景川侯道:“再看看吧,过年肯定要回来的。”
李镜除了打点给秦凤仪送的东西,还时常去秦家看望秦老爷、秦太太,俩人担心儿子是吃不香睡不好。李镜就怕秦凤仪没怎样,他俩先不行了。李镜宽慰他们道:“昨儿小厮回来说,阿凤哥在庙里遇到了同乡,相谈甚欢。也不知道遇到的是谁,小厮还说,阿凤哥打发人叫了庙里的上好斋席,款待朋友。灵云寺的斋席,不敢说京城第一,也不比栖灵寺逊色的。”
“我想着,要阿凤哥真钻了牛角尖,断然不会如此。他那个人,您二老又不是不晓得,一向想得开的。何况,揽月每天都回来报信,要是阿凤哥哪里不好,揽月哪有不说的道理。您二老就放心吧,可千万别阿凤哥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您二老病了,他这一牵挂,更不能安心读书了。”
秦太太叹道:“是啊。”略打起精神,“那咱们今也叫一席灵云寺的素斋来吃,我得尝尝这味儿,看是不是真的好。要是不成,另打发人给阿凤送好的去。”
“是这话。”李镜就不评价秦太太这惯孩子的问题了,见二老打起精神,陪他们说了半日话,又一并用了灵云寺的素斋席,果然不错。秦太太便有些欢喜,与丈夫道:“咱阿凤自幼爱吃肉,无肉不欢的,我就担心这一个月没肉吃,孩子得饿成啥样呢。这灵云寺的素斋,比荤席也不差,素鸡素鸭做得以假乱真。要是每天这样的吃食,还是能放心的。”
“是啊。”秦老爷的眉毛也舒展了,脸上带着笑,“还好咱阿凤不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就得这样才好。必得吃好穿好,才能读好书。”
夫妻二人觉着灵云寺的伙食不错,并非他二人想的成天萝卜白菜豆腐干,又有李镜劝着,关键是不能拖儿子后腿啊,于是,打起精神过日子,还同李镜商量好了:“要是腊八阿凤还不回来,就得去山上把他抬回来!年总得在家过啊。”
李镜道:“您二老只管放心,我料这几日必然有信的。”秦太太忙问:“这怎么说?是不是阿凤给你捎信儿了?”
“要是阿凤哥给我捎信儿,我一早就过来同您二老说了。”李镜笑,“是我自己琢磨的。先时阿凤哥说三五日就能回来,可见他信心很足,但过了十天也没消息,便可知他必是遇到什么瓶颈。这事,别人帮不了他。前头一个来月,揽月回来虽然是报喜不报忧,但问他阿凤哥饮食,无非庙里那几样。咱们给庙里布施了不少银子,庙里给阿凤哥的伙食自然不差。可阿凤哥的性子,他做事一向专注,正因专注,便顾不得庙里伙食了,故而,就随庙里安排了。可见,他一直用功读书。若不是有什么事让他心境变了,他现在别说是遇到朋友,就是遇到我父亲,估计也没有说话请客的心。他突然叫席面待客,必有缘故!”
“佛家一向讲究开悟,这个悟,玄之又玄,但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心境。看同一样事物,倘心境变了,这件事物便不同了。阿凤哥既心境有变,想来就快回来了。”
李镜这话,对于没啥文化的秦老爷、秦太太委实有些深奥,俩人硬是没听太懂。不过,最后一句听明白了,那就是儿子快回来了!
秦太太简直是一扫先时担忧之气,两眼放光,再次问:“这么说,阿凤真要回来了?”“是。”李镜笃定。
李镜这话说完没三天,秦凤仪就裹着铺盖卷回家了,他形容略有消瘦,但那满面春风的模样,要不是秦太太知晓儿子是从庙里回来,非得误会一二不可。
秦家夫妻见着儿子,一颗心总算放到肚子里去了,纷纷问起儿子在庙里的情形,一家子说一会儿话,秦老爷命下人叫了明月楼的席面儿,秦凤仪都忍不住吸吸口水,道:“我在庙里,最馋的就是咱们扬州的狮子头啊。今天我一顿得吃仨。”
秦太太满眼是笑:“你吃四个都成!”又命打发人去李家说一声儿子下山的事,秦凤仪笑,“不必,我早着揽月去过了。”
秦太太一笑,先让儿子回房收拾,换件衣裳,待席面儿到了,一家子便可用饭。
明月楼的席面自不必提,可结果,这一个月秦凤仪都是在庙里吃素,乍一碰荤腥,肠胃便有些受不住,中午吃得挺高兴,下午就开始闹肚子,把吃进去的,原封不动又拉出来了。待到下午,还请大夫来诊了回脉,大夫开了个温养的方子,叫休养着。
李镜过来瞧秦凤仪,秦凤仪正靠床上休养呢。秦太太在一旁坐着说话,见李镜来了,秦太太起身,让出床旁的位置,还道:“阿镜,过来跟阿凤说说,快叫他别看那些文章了。这身子不好,正当多休养。”
秦凤仪道:“就是多吃了两个狮子头,我也没留心,一下子吃多了。”
李镜看秦凤仪气色不错,见他这鸳鸯戏水的锦被上铺着好几篇文章,问他:“看什么文章呢?”
秦凤仪把两篇文章给李镜:“你先瞧瞧。”
李镜接过,其实都是秦凤仪的文章,李镜一目十行看过,笑道:“果然是有大长进。”秦凤仪得意道:“不错吧。”
李镜转头与秦太太道:“婶婶,阿凤哥的文章,大有长进。”
秦太太并不懂文章,但听到这话,心里甚是欢喜,然后,秦太太很不愧秦凤仪亲娘,说了句:“看来,这科状元是没跑啦!”
李镜问秦凤仪:“你这次一去,想是初时不大顺遂,我还以为得无功而返呢。”
秦凤仪罕见地没吹牛,道:“先时我想着,凭我的聪明才智,也就两三天的事。可这做文章,真是一点懒都偷不得。我每天用功研究,偏生不能尽如我意。有时我又着急,心下更不清静。我也想着,若到年下还不成,就回家去,不悟这文章了。偏生,我遇到了老阮。”
“哪个老阮?”“就是小秀儿的相公,阮秀才,他上科也中了举,现在是阮举人了。”秦凤仪眉眼满是欢乐,眉宇间似有一种既平和又由衷的喜悦,让他整个人内敛许多,继续道,“老阮说,他与小秀儿都有俩儿子了,这次本想带着小秀儿一道过来,不想临行又查出身孕,只得他一人来了。我真是为他们高兴,阿镜,媳妇,我真是高兴。”话到最后,秦凤仪眼中隐现泪光。
一切都与梦中完全不同了,他现在还没娶到媳妇,但小秀儿与阮秀才已为人父母,秦凤仪不晓得该如何说,但见到阮秀才,不,阮举人,秦凤仪非但为他与小秀儿高兴,更是有一种罕见的安全感,他觉着,世事是真的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