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自报名次,第三百名!
一时间,李家诸人不知该不该喜了!这”孙山”的名次,可真是……
只有秦凤仪是极欢喜的,这会儿喘过气来,笑道:“阿镜,祖母,殿试可是从来不会黜落人的!我先过来报喜的,这就得回家,我爹娘还不晓得我中了!祖母,明儿我就让我爹娘过来提亲啊!”秦凤仪根本不关心多少名好不好!他就知道,他榜上有名,他现在是贡生啦,他这媳妇,是娶定了,魔王岳父再不能反悔的!
秦凤仪说完,不待李家女人反应过来,便又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李镜感动得心里发酸,别开脸偷偷掩去泛红的眼眶,李老夫人已是笑道:“阿凤此方弱冠之年,想他四年前来京城,还是个小孩子呢。这四年苦读,第一次下场,就能榜上有名,这是何等才学。”欣慰地望向长孙女,拍拍长孙女的手,“你父亲的眼光,再错不了的。”其实,李老夫人是想夸一夸长孙女的眼光也不错,只是,当着这许多人,话不能这样说,便夸了儿子。
崔氏亦道:“是啊,秦公子这年岁,在今科举子里,定是最年轻的。”
景川侯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虽则觉着这三百名的”孙山”很是好笑,也应景地夸了秦凤仪几句,道:“老太太,秦公子说了明儿个过来提亲的事。”
李老夫人笑道:“当初就是这般约定的,自然是一诺千金。阿凤这般上进,这等才学,这样的真心,的确是佳偶良配。”
崔氏、李二姑娘、李三姑娘连带屋里的丫鬟们都恭喜了李镜一回,李镜大大方方地受了,秦凤仪这几年多不容易啊。不要说秦凤仪这先时没怎么念过书的,便是自小念书的,让四年之内必中进士,心理承受力略差些的,怕自己都得先受不住这压力,可秦凤仪,就能一步步地把事情办了,把功名给考下来了。
李镜觉着多年的记挂与期盼,在这一刻,都开出了花。
李老夫人十分欢喜,命厨下晚上置酒,待儿孙们都回来,一家子吃酒,为秦凤仪庆祝。
秦凤仪是先跑岳家报喜,这才回的自家。
其实,揽月已先一步回家报了喜。秦凤仪到家时,秦家已是开始放鞭炮了,秦老爷、秦太太已是喜得坐不住,俩人就在门口等着迎儿子回家。但凡有邻里过来相问的,若是邻居,秦太太便大声告诉人家,儿子中贡生啦!若是小厮过来打听的,一人一个大红包!
秦凤仪到家时,秦老爷、秦太太抓着儿子的手,就把儿子给接家去了。秦太太照旧要哭的,她是喜极而泣,道:“我儿,咱家以后就是进士门第啦。”
秦老爷也说:“我儿光宗耀祖,比你爹强。”
秦太太早备下祭品,让丈夫带着儿子去祭祖宗,给祖宗上香,谢谢祖宗保佑。多险啊!倘再差一名,就不能在榜上了!这就是祖宗保佑,菩萨显灵啊!赶明儿,她还得去庙里还愿!这京城的菩萨,果然和扬州的一样灵。
秦凤仪笑嘻嘻的,秦太太都不要丫鬟给儿子奉茶,自己接了给儿子吃。秦老爷道:“都说今年是举子参加春闱最多的一年,咱阿凤,这就是实打实的实力啊,六千七百多举子啊,咱阿凤硬是榜上有名。”
秦凤仪吃两口茶,道:“娘,阿悦哥是第一名,有没有打发人去给阿悦哥贺喜?”秦太太笑:“揽月回来说了,我已打发人去了。你不晓得,方家也打发人过来给咱家贺喜。对了,你歇一歇,还得跟你爹过去,亲自跟方阁老说一声。你有今天,多亏了他老人家这样费神费力地教你。”
“可不是嘛。”秦凤仪起身道,“我这也别耽搁了,娘,我跟我爹这就过去。中午叫明月楼的狮子头,我能吃仨。”
秦太太连声笑应:“好好。”唤了小厮与侍卫,服侍着儿子去方家看望方阁老。礼物秦太太早就备好了。
秦凤仪虽是三百名,方阁老也很欢喜,这个弟子不同,非但是他亲手教导出来的,而且四年前四书五经都不会背,直到现下榜上有名,这是何等样的天分!
便是方阁老一辈子谨慎的人,也得说,倘不是今年举子格外多,秦凤仪的文章,不至于落在三百名。
方阁老真是欣慰啊!
方阁老笑道:“考得不错。”
秦凤仪也是美滋滋的,道:“师父,我已是跟岳家说了明日过去提亲的事,师父你明儿个有空没?”
方阁老笑道:“便是没空,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也有空了。”
秦凤仪顿时喜得不成,他转头看向方悦笑:“阿悦师侄名列榜首,也是实至名归。”方阁老赞了秦凤仪一会儿,秦凤仪又打听起殿试的事。方阁老笑:“阿悦刚问过,你与他出去说吧。我与你父亲也消消停停地说几句话。”
秦凤仪便与方悦出去说话了,方阁老同秦老爷道:“阿凤这孩子的天分,便是终我这一生,也没见过几个啊。”
秦老爷忙道:“都是您老人家指点他,要不,哪里有阿凤的今日。”“咱们不是外人,客套话不必说了。就是不知,殿试的事,你是如何想的?”秦老爷能如何想,当然是考啊!
方阁老一看秦老爷这表情,不由得心下暗叹,也就是阿凤有几分运道,不然,搁这对溺爱孩子的夫妻手里,真是可惜了这良材美玉。方阁老道:“他虽在榜上,但名次寻常,倘是得一同进士,就不大好了。”
“同进士?”秦老爷做生意是一把好手,这科场官场的讲究,他便不甚了了。
方阁老还得与他科普下同进士在进士中的地位,那就相当于小妾在大房跟前的地位。比举人是强些的,但也强点儿有限。毕竟,有些有实力的举子,人家兴许还能再考个正经二榜进士,再有才华出众的,人家还三鼎甲呢。所以,同进士在进士行里的地位,实在是太尴尬了。
方阁老这么一说,秦老爷也就明白了,道:“可万一错过这次,下回考不中怎么办?”“阿凤皆因起步太晚,他满打满算,不过读了四年书,便可一争皇榜,这是怎样的资质!不用别人,我就敢打包票,下科阿凤必然榜上有名,而且,必在前百名之内!”方阁老说得斩钉截铁。
秦老爷对这事也没什么主意,既然方阁老这样说,就道:“成!就听阁老大人的!哎哟,不过,这要是不去殿试,阿凤的亲事可怎么着?”
方阁老笑道:“你放心,我既是阿凤的媒人,我亲自与景川侯说去。”
秦老爷起身一揖,道:“我也不会说话,唉,我是瞎疼儿子,没疼出个所以然来。阿凤还是得您老这样有见识的人多为他操心了。”
方阁老道:“阿凤本就是我的弟子,我自当为他操心。”
不然,像这种弃考殿试的事,不是真正亲近的人,当真是不敢给人家做这个主的。像秦老爷说的,倘是下科中不了怎么办?倘以后都中不了怎么办?
但方阁老对秦凤仪的资质知之甚深,且他是秦凤仪的师父。这年头,师徒如父子,不是说说的,所以,方阁老有说这话的身份。
其实,不必方阁老去与景川侯商量,景川侯在兵部,拿到今科贡士榜单时,眉头便没松过。当然,秦凤仪考这么个名次,他有些堵,但也知道今科举子众多,像秦凤仪这去岁刚中举人的,他举人名次都百名开外,倘不是到了京城文章大有进境,估计都中不了。
贡士得个”孙山”没事,可倘殿试时弄个同进士,丢人事小,对秦凤仪以后一辈子的官场路,将有莫大影响。
景川侯一落衙就回家了,同长子商量秦凤仪名次的事。
李钊也是与父亲一个意思,道:“他便是三年后再考,也不过是阿悦的年岁,依旧是年轻进士。倘此科勉强殿试,若能二榜还好,倘是得个同进士,可就不好了。”
景川侯道:“还是得叫那小子过来说一说此间关系。”李钊道:“这会儿就叫阿凤过来吗?”
景川侯道:“这便打发人去叫他,再叫阿镜过来,我与她有话说。”
闺女这里很好说通,因为李镜也正为此担心,景川侯道:“那小子素来犟头,你多劝劝他,便是再等三年,为着以后官场前途,也是值得的。”
李镜不好直说,但秦凤仪的性子,她非常了解,道:“殿试考不考,总归是为了阿凤哥好,他现在记挂的,倒不是殿试。”
景川侯叹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他中举人后来提亲,我之所以不允,是因为他这么个性子,把心思都放在定亲成亲上,怕现在连这名次都没有呢。”
李镜道:“看父亲说的,要不是今年运道不佳,阿凤哥不见得是这个名次。”
谁说不是呢,景川侯道:“说这个已无用,你好生与那犟头说说。这回你们成亲后,就让他在京城读书,三年之后,必有斩获。”
“好。”李镜自然应下。
打发去秦家的小厮很快就回来,景川侯算是开了眼界,他头一遭见得了这个名次的还这般耀武扬威的,秦凤仪何止是耀武扬威啊,景川侯估计,他要是有尾巴,尾巴早翘天上去了。秦凤仪一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岳父,我可是跟我师父和珍舅舅都说好了,明儿个就过来提亲!”
景川侯暗叹,还是我闺女更了解这小白痴啊!
这一天的时间,秦凤仪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他先是一大早便急匆匆地叫了方悦去看榜,看榜后又各处报喜,中午在家吃过午饭,又去平郡王府拜访,不为别的,就为请平珍给他做媒。话说秦凤仪自来了京城,因为要忙着念书,也没空给平珍画了。平珍早与他说了,待春闱结束后,可得给他好生画几张。
今儿秦凤仪就是找平珍,约了平珍明日与方阁老一道,去景川侯府给他做媒。
平珍其实没在家,他回朝后便掌了皇家画院的差使,一直在画院当差。这自然是正对平珍的胃口,故而,平珍当差很勤奋,这会儿正在画院呢。
不过,因他自称是景川侯的女婿,而且,神仙公子之名,便是以前豪门不知,但此次春闱三鼎甲关扑,神仙公子也是关扑界热门,故而,连郡王府的门房都晓得秦凤仪大名。虽未见过,可一见他如此神仙样貌,门房便知不能是假,请神仙公子去待客厅吃茶,他们赶紧去里头通报了。
话说,平郡王府上午刚刚去贺过方家,方悦是贡士头名的事,郡王府也听说了。而且,方家亦是城中名门,方悦又这样有出息,平郡王府怎么都要打发人去贺一贺的。
至于秦凤仪的名次,平郡王妃还特意问了一句,毕竟,这是景川侯的女婿,结果,听闻是最后一名,平郡王妃想着这名次,便罢了。
不想,秦凤仪亲自上门了。
平郡王妃听说是来寻小儿子的,道:“阿珍在衙门当差呢,与秦公子说一声吧。”偏生平郡王世子妃道:“母亲,一直听说这秦公子有神仙公子之名,只是未曾见过。
都说他生得比阿岚、阿钊都要出众,何不请进来一见,咱们也开开眼。”
边儿上三儿媳道:“说是生得极好,这回会试,考前都要举子们洗澡以证未曾夹带,说这位神仙公子一脱衣裳,边儿上其他举子都纷纷鼻血不止。”平家因是武将之家,故而,媳妇们也多出身武将家族,说话便格外活泼大胆些。
既是大家都想见,平郡王妃便命请进来。
未见秦凤仪时,平岚亲娘平郡王世子妃当真不信秦凤仪能生得比自己儿子要好,可待秦凤仪一进来,便是平郡王世子妃眼光如何挑剔,心下也只能酸一句:不过生得好坯子罢了!
秦凤仪给平家一干女眷见礼请安,平郡王妃笑道:“真是个好孩子,以前只听过你,未曾见过。你亲自过来,想是有事。有什么事只管说,我定是为你办的。”
因马上便要与阿镜妹妹定亲了,且这会试榜上有名,秦凤仪一脸喜色,笑道:“当初与珍舅舅在江南便说好的,我与阿镜成亲,必要请珍舅舅为媒。今我会试中了,殿试自然也会在榜上,我这进士已是板上钉钉,我岳父说的话,我都做到啦。明儿个正是休沐,我已请了我师父做媒人,眼下,就是来请珍舅舅的。”
秦凤仪说着话,浑身的喜气都能溢出来。平郡王妃倒是个有心胸的,自己孙子与李镜的亲事虽未成,但定的是裴国公府的姑娘,出身更胜侯府。今见秦凤仪生得得人意,且言语坦荡,并不是过来炫耀什么,于是笑道:“他今日去画院还没回来,待他回来,我与他说。你放心,这样的大喜事,他乐不得呢。”
秦凤仪谢了又谢,笑道:“我与阿镜妹妹的定亲酒,倘外祖母有空,可要过去喝一杯,也让我们沾一沾外祖母的福气。”
平郡王妃笑道:“阿镜是我外孙女,我定是要去的。”秦凤仪说完了事,又奉承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平郡王妃看他举止大方,通身气派比起大户人家的公子也不差分毫了,待秦凤仪走后,还与儿媳孙媳道:“景川的眼光,再不错的。”
秦凤仪这刚从平郡王府告辞回家,就遇到了过来请他的小厮。
秦凤仪是茶都没在家吃一口,便带人随小厮去了景川侯府。今他把媒人都请好了,明儿个就剩提亲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又不是个能憋得住的,自然一进门就说了。
景川侯看他这得意样,便道:“哎哟,”孙山”来了。”
““孙山”?”此时,秦凤仪才想到自己正是”孙山”,大笑道,“岳父你可真有意思,对呀,我不就是个”孙山”嘛,先时我怎么没想到!”他自己都笑得不成。
景川侯委实无语了,人家”孙山”还挺高兴。
秦凤仪笑了一会儿,先道:“岳父,祖母与你说了明儿个我爹娘还有师父、珍舅舅过来提亲的事吧?”
“说了。”景川侯道,“这事不急,先说说你殿试的事。”“这怎么不急了?我最急了。岳父,咱可说好了,明儿我把媒人都请来了,你可不能再拒了啊!”秦凤仪就急着娶媳妇了。景川侯道:“先说殿试的事!”
秦凤仪立刻不乐意了,还是李钊道:“你与阿镜的事,父亲已是允了。”
秦凤仪一听这话,立刻由不乐意转为了满面欢喜,他笑嘻嘻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岳父你不会不讲信用。”
李钊还为父亲说好话来着:“其实,你去岁刚来京城时提亲,父亲心里已是允了的。怕你因亲事分心,方没立刻答应。”
秦凤仪心说:他才不认为魔王岳父有这么好心。不过,秦凤仪成亲心切,此时自然不会去得罪岳父,还颇是自信地道:“我就知道,岳父你早就相中我这好女婿了,是不是?”
景川侯道:“说正事!”这不成器的,怎么就不知道个轻重呢,考个”孙山”,也不晓得有什么得意的。
秦凤仪坐端正了,看岳父一张铁面,生怕这魔王会出尔反尔,连忙道:“岳父说吧,我听着呢。”
景川侯便说了让秦凤仪放弃殿试之事,秦凤仪不大乐意,噘着嘴:“我爹说,我师父也是这个意思。还说了一通进士、同进士的事儿,这有什么差别啊,不就是进士在京城做官,同进士也可以在京城做官吗?我觉着,就是俩字和仨字的区别啊!”
景川侯气得肚子里的火是压都压不住,心说:怎么偏叫这小白痴有这等资质,真是老天无眼!想不管他吧,又觉着可惜。可管他吧,又一肚子气!
景川侯冷声道:“进士与同进士的差别,我告诉你,内阁相臣、六部九卿的大员,没有一个是同进士出身的!”
秦凤仪眨巴眨巴眼,道:“可我又做不了那么大的官,我觉着,我做个知县什么的就成了。”
景川侯险没给这不争气的气死,李钊连忙道:“阿凤,眼下初做官,自然都是小官。可以后呢?既是在官场,自然是越往上越好的,是不是?你总要为以后的前程考虑。”
秦凤仪是真的不懂这些,他使劲想了想,总结道:“是不是说,同进士以后只能做小官,不能做大官的意思?”
李钊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秦凤仪道:“还有殿试呢,我也不一定会考同进士吧?”景川侯问:“我与你师父,哪个会害你?”“那不会。”“还是说,我们二人的眼力,都不如你?”
秦凤仪道:“岳父,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一时不大明白这官场上的事,多问几句罢了。岳父你待我忒没耐心,我不懂,你就细细说给我知道不就行了。你一句话,我略犹豫些,就要发脾气。我是大女婿没什么,以后二女婿、三女婿要是胆子小,可就给你吓着了。”
秦凤仪眼下最急的是定亲之事,笑嘻嘻地道:“岳父的话,我记得了,我师父也这样说呢。岳父放心吧。”他满眼期待,“岳父,明儿我就来提亲啦。”
景川侯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敲了下肩头。
秦凤仪在这种事上最机灵,他立刻小跑到岳父身边,殷勤地给岳父揉下肩,在岳父耳根子处谄媚兮兮地道:“岳父,你可是应啦。”
景川侯心下忍笑,挑眉道:“上回是谁赌咒发誓,再不给我揉肩了?”
“岳父,咱们翁婿,我那是说着玩儿的。”秦凤仪连忙用力地揉几下,景川侯终于一笑,松了口,“明儿就过来吧!”
虽则是没做成状元岳父,反成了会试榜的”孙山”岳父,就看在这小子还算诚心的面子上,允了吧!
景川侯话音刚落,秦凤仪一蹦三尺高,欢呼一声就跑出去找阿镜妹妹报喜去了!一阵暮春的风儿吹过,景川侯的肩头空落落的,然后他若无其事地起身,与长子道:“走,吃饭去吧。”
秦凤仪跑去跟李镜报喜,虽是比秦凤仪更早晓得父亲允婚之事,可此时看秦凤仪一脸喜色,李镜难免又甜蜜了一回。秦凤仪拉着李镜的手就说开了:“知道我看到我在榜上多高兴不?哎哟,把我喜得当时就抛下阿悦跑回来先跟你报喜了。岳父这大魔王,可算是点头了。阿镜啊,岳父肯定是京城最难缠的老丈人了……阿镜,欢喜不?”
秦凤仪那张绝代美貌的脸直逼近了李镜问。李镜斩钉截铁道:“欢喜!”
秦凤仪紧紧地抱住她,把头搁她肩上,轻声道:“我可算又把你娶回家了。”
李镜拍拍他的背,反正亲事就在眼前,这样抱一抱也不算逾矩了,心下自我安慰道。她知道秦凤仪这四年里付出了多少辛苦,世上肯为自己妻子这样付出的男人,秦凤仪算是第一个吧。
李镜每想到此处,越发觉着自己没有看错人。
俩人抱了好一会儿,秦凤仪方讪讪地把李镜放开了,还悄悄地坐得远了些。李镜不解,“怎么了?”
秦凤仪指指胯下:“憋得我。”
李镜脸刷就红了,秦凤仪也努力平复着,与她道:“本来我十六岁就想成亲的,这一憋四年,可是把我憋惨啦。”
李镜小声道:“这也不必急了,亲事就在眼前了。”
秦凤仪点点头,李镜连忙转了话题,道:“父亲跟你说殿试的事没?”
“说了,叫我不要考。可是,不考真的好可惜,还要再等三年呢。”秦凤仪问李镜,“刚岳父臭着个脸,我也不敢不答应。只是,我还是不大明白。阿镜,听大舅兄的意思,就是同进士不能做大官了,是吗?”
李镜细细地跟他说:“要说这三甲进士,一甲状元榜眼探花,这你也知道的。二甲取一百名,剩下的便是三甲,也称同进士。开始授官时,其实差别不大,一甲状元是从六品,榜眼探花就是七品,余者进了翰林做庶吉士多是从七品。同进士不能入翰林为庶吉士,便要自己去吏部谋缺。同进士谋缺,无非也是从七品官职。可以后升迁就不一样了,唯有翰林,方可入内阁。这同进士,是绝不可能入阁为相的。”
“就这么点差别?”
“这还是一点?”李镜道,“阿凤哥,你与那些四五十岁中进士的人可不一样。你现在不过弱冠之年,现在朝廷,七十岁致仕。你能做五十年的官,这五十年,你要是在朝廷认真熬资历,也能熬到六部高位了。你若是同进士,便是再怎么熬,六部高位也没你的份!这怎么差别不大?天差地别!你要是同进士,以后同年相见,人家都瞧不起你。”
“可是在外为官,也有大官啊,我看巡抚啊总督啊,都是大官,也都是外任官。”“满朝文武,有几人能熬到巡抚总督位上?而且,这样的外任实权高官,一旦出缺,无数人眼红!更不知有多少人打这样实缺的主意!你便是样样都好,可想谋这样的实缺,人家直接说你同进士出身,这便是个理由。看遍总督巡抚,又有几人是同进士出身?”李镜道,“凤毛麟角。”
李镜细细与他说道:“今再等三年,以你的资质,文章再磨三年,三鼎甲都是有机会的。”
“这么说,你也想我下科再考一回?”
“要是长远说,自然是下科再考一回。”李镜道,“这做官与做生意相似,阿凤哥,你想想,都是做生意,有那成天在外风吹雨打的小商小贩的生意,也有你家日进斗金的生意,你觉着,是哪个生意好?”“这还用说吗?”
“这便是了,你若是同进士做官,开始升迁容易,可是越往上走就越难,便是外任官,都不容易做到高位。做生意,都是往大里做。做官也是一样,自然要往高里做的。”
秦凤仪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与李镜抱怨道,“你不晓得岳父,与我说不了三两句,就要发脾气的,跟你没法儿比。”
李镜笑:“父亲是替你着急。”
“这有什么着急的,离殿试还有好几天呢。”秦凤仪看着李镜道,“就是可惜往赌庄投的那些银子,可是打水漂的。”
李镜道:“与你前程比,那些银子算不得什么。”
俩人说着话,便有小丫鬟过来,说是老太太那边传晚饭了。李镜笑道:“咱们这就过去吧。”
“嗯。”秦凤仪挽住李镜的手,俩人是手挽手过去的。
结果,男女分席用饭,把秦凤仪遗憾的,尤其看着岳父那张黑脸,他还一个劲儿地抖机灵:“我过去服侍祖母吧,哎哟,祖母没我服侍,怕是吃不好。”
景川侯瞥他一眼:“给我坐下。”
秦凤仪只得扁扁嘴坐了,还得给岳父斟酒,拍岳父马屁,与岳父商量明日过来提亲之事。好吧,因为有允婚的喜事,他也只是略遗憾不能与媳妇同坐罢了。不一时,他就笑嘻嘻起来,还说起自己”孙山”的事,笑道:“要不是岳父给我提个醒,我都没想到。”
李钦、李锋都笑起来,李锋举杯道:“虽则阿凤哥你这回是三百名,可也是榜上有名啊,今年是因为考生格外多,你这名次才显得靠下了。可话说回来,有几人能在阿凤哥你的年纪就榜上有名呢。我敬阿凤哥一杯,给阿凤哥道喜。”
秦凤仪笑着与小舅子碰了一盏,道:“阿锋你好生念书,这会试一点儿不难的。你看我,随随便便念四年书就能考中。”那副得意嘴脸,就甭提了。
李钦笑:“是啊,也就比大哥差点罢了,大哥在你的年纪,可是当科传胪。”“要不怎么是大舅兄呢。”秦凤仪笑道,“我这虽比不得大哥这传胪,可我二十岁的时候,也是贡士榜有名,阿钦,接下来就看你了,你可得比阿凤哥要强啊。来,咱们哥儿俩吃一杯。”秦凤仪早便知道,李钦这小子念书十分笨,至今都十七了,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呢。秦凤仪还给他算了算,“到下科春闱,阿钦你正好二十,我就等着听你好消息啦。”
李钦给秦凤仪气得脸都青了。
景川侯也只凭他们互相打趣较劲,并不多管。
秦凤仪在景川侯府吃过饭便告辞了,因着明天提亲之事,他得回去准备一二。待得第二日,秦凤仪一身大红绣牡丹的锦袍,秦老爷、秦太太也都是绛红衣裳,反正吧,就这一家人的打扮,秦凤仪胸前再绑朵大红花,直接拜堂都不算失礼的。
方阁老与平珍也一早就到了,看到秦凤仪这一身,都只有赞的。大家寒暄一二,自然是正事要紧,便上轿的上轿,上车的上车,骑马的骑马,一并去景川侯府。
景川侯府显然也早做了准备,起码方悦就觉着,今日侯府大门前头的青砖似乎也打扫得格外干净。一行人一到,景川侯府中门大开,景川侯亲自出门相迎,方阁老德高望重自不消说,平珍也是景川侯正经小舅子,再者,方悦是服侍着方阁老一并过来的,秦家人更不必提,这是正经亲家。便是秦家出身略有不如,但看到这媒人阵仗,便是一向有些小势利眼的李钦心里也没有别的想头了。
除了方阁老、平珍这两位有身份的媒人,秦家还请了两个京城有名的官媒,这两个官媒婆娘,惯是行走公门侯府,开始秦家命人去请,一听举人门第,她们还不乐意来着,觉着有失身份。到底孙大管事老练,便将事换了种说法,道:“景川侯府嫡女与我家神仙公子的亲事,嬷嬷若是不愿,我也不好强求!”那官媒变脸之快,揽月回家都说,要是孙叔叔不允,怕我们都回不来了,死拦着不让走,还说要叫一品楼的席面儿招待我们!
两个媒婆子也打扮得颇是喜庆庄重,她们做久了,名声都很不错,也晓得侯府规矩。有一位还说,当初李钊与崔氏的亲事,她便是襄永侯府的媒人,今再帮着秦李两家跑腿,以后出去说起来,又是一桩资历啊。
方阁老、平珍只管与景川侯闲谈,一应婚书事宜自有这俩官媒指点着,包括聘礼单子,秦家都是一一备好的罗列清楚的。纵这俩媒人见多识广,也觉着秦家这份聘礼不薄了,想着果真是扬州盐商,并不逊于京城豪门!
双方在婚书上签字,再加上双方媒人的名字,如景川侯这样有身份的人,还要落上自己的私印。之后,还有一道,就是要请官府的人来,落下官印。
所以,婚书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许的,这是有律法保护的婚姻。此婚书一定,两家的亲事便是定了。
之后,定亲成亲,便是民俗上的事了。
通俗来说,婚书就是民证局落了钢印的结婚证。
从这一刻起,秦李两家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再难更改!而秦凤仪那眉眼间的喜悦与意气风发,便是威仪如景川侯、儒雅如方阁老、出尘如平珍、俊秀如李钊,一时间都被秦凤仪身上的辉耀之气压了下去,厅外不知何处飞来的两只长尾巴的喜鹊,便停在一株碧桃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景川侯正式应允秦家提亲之事,哪怕两家尚未举行定亲礼,也先在京城传扬开来。主要是两个官媒人,哎哟,这可真是实实在在地见识到了神仙公子的风采,哪怕秦家出身寻常,但神仙公子这般神仙风范,便是侯府嫡女,也是配得的。
何况这桩亲事还颇多曲折之处,譬如,四年之前神仙公子过来提亲,景川侯立下的条件。如今,神仙公子已是贡生,景川侯应诺许亲。当然,还有神仙公子如何美貌出众,景川侯府的大姑娘如何端庄贤淑,经这两个官媒的嘴再添上三分渲染,立刻就传扬出去了。
总的来说,景川侯府本就是京城高门,神仙公子乃知名人士,何况,还有两位大媒人,一为德高望重的方阁老,一为京城有名的丹青名家平珍。纵神仙公子这第三百名的”孙山”贡士有些好笑,但这桩亲事,大家还是纷纷表示祝贺的。
既是景川侯府允婚,秦太太也拿到了李镜的生辰八字,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地去了灵云寺请高僧帮着合八字,算吉日。高僧一看,便说八字再合适不过,然后,给择了几个极好的日子,秦太太便欢喜不迭地送上大笔香油钱,喜滋滋地回了家。
这到家已是晌午,秦老爷还等着秦太太吃饭呢。秦太太心中觉着丈夫体贴,笑道:“你自先用便是。灵云寺离得远,我说了要晚些回来的。”
秦老爷道:“阿凤也不在家,我一人用饭有什么趣,你晚能晚到哪儿去。”递给妻子一盏温茶,“先吃口茶,歇一歇。”
秦太太喜上眉梢,笑道:“你不晓得,高僧一看咱们儿子媳妇这八字,连说了三个好。说是百年不遇的好八字,再合适不过,必能白头偕老,恩爱百年的。”
秦老爷笑道:“这就好。”
秦太太把高僧批过的吉日递给丈夫,秦老爷看近的四月中便有吉日,道:“四月中的日子最近,可定。过了四月,剩下的吉日就是八月、十月的了。”
秦太太笑道:“四月先把亲事定下来,八月和十月里选一个吉日成亲便是。”
秦老爷笑道:“这就看亲家怎么定了。”时下规矩,吉日是男方拿着双方的八字去算的,至于选哪个,就得女方来定。
秦太太笑道:“一会儿就打发人把李官媒请来。”这打发人去亲家问吉日的事,就得官媒去问。
夫妻二人说一会儿话,便去饭厅用午饭了。午饭时不见儿子,秦太太笑:“可是得赶紧把媳妇娶进门,不然儿子这就长在人家侯府了。”
“今儿个并不是去侯府寻李姑娘。”秦老爷给妻子布一筷子菜,道,“听阿凤说,他在贡士榜上有名,凡贡生,一人有身贡生衣裳要发呢。这是朝廷免费给贡生的,阿凤说不要白不要,他去把衣裳领回来,也做个收藏。”
秦太太道:“这也是。我还没见过贡生老爷们的衣裳呢。反正不要钱的,虽则咱阿凤不参加殿士的,衣裳拿回来,咱们也开开眼。”
夫妻俩一面吃饭,一面商量着定亲酒的宾客单子。
秦凤仪这去取贡士衣裳,是约了方悦一道去的,相伴的自然还有个孙贡生孙耀祖,最让秦凤仪气闷的是,他觉着他会试文章写得也不比孙耀祖差,结果,孙耀祖还两百名呢,他竟然只得了个三百名,当真叫人气闷。
不同于秦凤仪这准备今科殿试弃考,孙耀祖还要在殿试一搏。
贡士服是上等细棉布所做,白袍蓝带,颇是素雅飘逸。
秦凤仪一向不喜欢这种素雅型的,不过,不花钱的袍子,不要白不要,还道:“待我三年后,还得一身。”
方悦奇怪道:“如何还会再得一身?”
“我要再会试,不得再得一身?”
方悦笑道:“想哪儿去了,你便是三年后春闱,也不必再参加会试。”指指秦凤仪手里的贡生牌子,道,“三年后,直接参加殿试便可。”
秦凤仪大喜:“原来不用再关九天了啊。”“就是你愿意再参加会试,倘再有这洗澡的事,你受得了喷鼻血的也受不了啊。”
方悦打趣一句,笑道,“殿试虽只是一天,一样是高手云集,你这三年,功课还是不能放松。”
不用再关贡院九天不能洗澡,秦凤仪就很高兴了。
这取了贡士服,方悦就一并请秦凤仪去家里说话了,待中午,就留在方家用的午饭。下午他才回家,试了贡士服给爹娘看,这一试,长短上倒是合适,就是太肥了。秦凤仪道:“料子倒还成,只是这也忒不合身了。”
秦太太笑道:“这么多贡生,先时也不知你们身量,无非就是多放出些富余来,这样,不论是肥是大都能改合身,倘是衣裳小了,可是没法儿改了。”
秦凤仪道:“那叫琼花姐姐给我改一改,待改好了,我穿过去给阿镜看看。”
秦太太道:“好。”接着就同儿子商量定亲的事了,秦凤仪问他娘今天算出的吉日,先是不乐了,道,“成亲在八月啊?不能四月就成亲吗?四月不也有吉日。”
秦太太道:“我也想早些啊,只是,断没有未定亲就成亲的理。小户人家还得摆两席定亲酒呢,何况,李姑娘等你这好几年,更不能委屈了她,必得办得热热闹闹的才好。”
秦凤仪气闷道:“那就选最近的日子,定亲在四月,成亲在八月,可不能拖到十月去。”“这得看人家女方选哪个做吉日了。”秦太太笑眯眯道:“放心吧,我儿,亲家定是选最近的日子的。”说来,李姑娘也不小了。当然,儿子比李姑娘还长一岁,不过,这时节,男人为了科举啊啥的,晚几年成亲不算什么,像孙举人,不,现在是孙贡生了,比儿子长六岁,去年才成的亲。如今儿子这里,真是把人家姑娘耽误了。所以,秦太太想着,李家定也会选着近日子挑。
秦凤仪道:“娘,咱家定亲酒,就请明月楼的大厨。”“好。”秦太太道,“倒是宾客单子,咱们得定一定。”
一家子便商量起来,秦家在京城朋友极少,要说有的话,就是方家和程家了,好在,这两家都很显赫,尤其程尚书,现居户部尚书的高位。自秦家来了京城,没少去程家走动,就是秦凤仪中了个三百名的贡生,也特意到程家报喜了。
这样的喜事,自然要请程家一家子过来的。
方家更不是外处,这是秦凤仪的师父家,方悦早说了,定亲成亲什么的,就让他娘过来帮着张罗,以免京城规矩多,秦太太不晓得。再者,秦家的确人少,也需要帮手。
这两家是必请的,再有就是平珍这大媒人,自然也要下帖子。
还有,秦凤仪早就相识的郦国公府。郦国公府与景川侯府交情更深。“对了,老阮这回也是榜上有名,他名次极好,一百零几名,我把老阮也叫上,届时送聘礼,也算他一个。”秦凤仪道。
这位阮贡生说来还真是与儿子有些渊源,好在,人家现在夫妻恩爱,膝下有两子,秦太太笑道:“好啊,总听你说这位阮贡生如何出众,只是还未见过。什么时候你请人家到家里坐坐才好。”
“现下不能扰他,他正准备殿试呢,胸中这口气可是不能散的。”秦凤仪又道,“对了,他也是头一遭殿试,届时我叫上他一并往师父那里坐坐,师父经验肯定足,也能叫老阮跟着听听这殿试要注意的事。”
秦老爷点头,想到什么,对儿子道:“还有孙贡生母子,也一并请了吧。”看儿子不大乐意,道,“不管以后如何,现下还好好儿的。何况,要依我说,便是孙太太有些势利,也不能没有轻重,不会做出不体面的事的。何况,自来了京城,孙太太时时过来走动,咱们又是同乡,不好这样的。”
秦凤仪现下长大了些,性子也有些收敛,便同意了请孙家母子之事。另外,四个一道送聘礼的人,秦凤仪也想好了,便定了方悦、郦远、小秀儿的相公阮敬阮贡生,还有便是户部尚书的儿子程蔚程小弟。
程蔚虽则年不过十五,也是俊秀少年一枚,秦凤仪可用人手太少,就把他给拉壮丁了。有程秦两家这些年的交情,而且,秦凤仪近来十分上进,程尚书、程太太都很是喜欢他,故而,秦凤仪开口,程家人高高兴兴地应了。秦凤仪还要走了程小弟的尺寸,说给程小弟做两身喜庆袍子,届时与其他三个送聘的一道穿了才好看。
别人都忙着准备殿试呢,就秦凤仪,四处下帖子准备定亲之事。至于他不殿试的事,亲近的朋友也都晓得了,大家都知道秦凤仪会试虽中了,名次却不大好。想着他的年纪资质便是再等三年,也是使得的。只要有远见的,都认为秦家有此决定,当真是高瞻远瞩。
况秦凤仪亲事定了,大家也为他高兴。
要说秦凤仪,当初是真的没想着去殿试,毕竟这里的关系,他师父、他岳父、他大舅兄、他媳妇都劝他,连他爹这个不大懂的都说了:“咱家不大懂这个,可这些人,都是咱家最亲近不过的。阁老大人、你岳父,都是为你好的。听他们的,一准儿没差。”
秦凤仪也觉着没错,他想着,三年后就三年后吧。秦凤仪这人,说穿了,他对功名的心不重,要不是景川侯开出这要命的条件才允婚,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起考功名的心。秦凤仪一向觉着,扬州城就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而他家,要钱有钱,日子过得也兴旺,考啥功名啊。此次他见大家都劝他三年后殿试,虽然心里有些不愿意,毕竟,念书挺累的,但秦凤仪也应了。
秦凤仪的心思是在何时转变的呢?这说起来,正常人是绝对做不出的。
就是秦凤仪这里里外外张罗着自己和李镜的亲事,他路过永宁街时往路边随眼一扫,怎么他在三鼎甲的关扑榜上的赔率又提高了?秦凤仪能上榜,主要是他在京城一向有名声,而且,口气大过天。不然,往年人家这三鼎甲的关扑榜也只会选出十位的,今年给他排个十一位,本就是破例。
而秦凤仪在三鼎甲关扑榜的赔率,刚开始,状元的赔率是一赔三百,榜眼一赔两百,探花一赔一百。这都是极高的赔率了,秦凤仪还买过自己一百两呢。如今,他这赔率简直高得逆天啦,状元涨到一赔五百,榜眼是一赔四百,探花是一赔三百。
秦凤仪与揽月道:“这些人够势利的啊,知道爷会试排名不高,立刻就调高了赔率。”揽月笑道:“大爷有所不知,倒不全为着会试,如今他们已是晓得大爷不参加殿试,故而,把您这赔率提高,好糊弄那些不知道消息的姑娘呢。”说来,他家大爷这三鼎甲的关扑榜,也就姑娘们会买。而且,得是那种傻傻的姑娘,略理智些的,现在也不会买了。
要说秦凤仪这脑子,当真不是凡人能理解的,他当时便心下大为感动,想着,自己不能辜负这些对自己如此期待、如此信任的姑娘啊!
然后,秦凤仪就仿佛被打了三吨鸡血一般,心里那叫一个激昂,便是为了这些花了真金白银买他的姐妹,他也不能不殿试啊!
要说秦凤仪这人吧,其实没什么心眼儿,有啥事,一向是直接说的,从来不会说埋心里如何如何。
但这殿试的事儿上,他偏又十分鬼头。这件事,他就谁也没说。
秦凤仪先骑马回家自己憋屋里琢磨了一会儿,先看看反对他殿试的这些人吧,没一个好说话的。他岳父,这不必说,冷面魔王,怕他一提去殿试,就得把那张冷脸拉脚面上去。他师父,这瞧着是个好说话的,其实都是只有他师父说话,别人听着应着的。还有他媳妇,他媳妇倒是讲理,不过根据秦凤仪从“梦里”到“梦外”的经验,他媳妇跟他讲理的时候,他就一次都没赢过。
至于他爹他娘,他爹早被他师父给说服了,他娘就知道听他爹的。
秦凤仪这掰着手指一分析,家里家外没人支持他殿试。哪怕郦远听闻他今科放弃殿试,也说这决定做得好。
当真是没一个能明白他的。
其实就是中了同进士,也就是以后不能做大官。秦凤仪压根就没想过做大官的事,他觉着,做个章知府那样的四品知府,就很好啦。
秦凤仪决定,他殿试的事,也不跟这些人说,他偷偷去!
秦凤仪做事,你说他没章法吧,他也有自己的章法。
就譬如,他先时把这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待殿试前一天,不过是与揽月和琼花俩人说了,秦凤仪先拿出主仆感情与他二人说:“你们要是敢说出去,往日咱们那些情分,就再不要提了。”
揽月道:“这老爷、太太要是晓得,不得把我们打死。”
“老爷、太太还不是听我的,你要是说了,休想娶琼花姐姐!甭以为我不晓得你小子那花花肠子!”如此,主仆情分再加上终身大事相要挟,这俩人,是谁都没敢说。
秦凤仪头一天跟他娘说了,他虽不殿试,也要去送一送方悦的。所以,他一大早就带着个包袱,带着揽月一人出门了。包袱里放的是琼花早就给他改好的贡士袍。秦凤仪带着揽月出门,找家客栈,进去换了贡士袍,拿着自己的贡士牌子,就去宫门口排队了。
秦凤仪早盘算好了,他掐着点去的,而且,殿试大家都是按排名来排队的,他去得本就晚,排在第二百九十九名后头,他是最后一个,故而,排在前头的方悦啊孙耀祖啊,一点儿不晓得他也来了。秦凤仪跟着进去就成,殿试的话,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都是宫里准备。
秦凤仪进宫里之前还摸出两个大金元宝,与揽月道:“拿去买关扑,这回不要买状元,状元估计是阿悦的,你去都买了探花。”
揽月更害怕了,非但悄悄跟着大爷过来殿试,还拿两个大金元宝去买关扑。不过,反正错事已是做了,一件也是做,两件也是做。揽月接了金元宝,千叮咛万嘱咐:“大爷你好生考,我看大爷就是三鼎甲的料,听说状元、榜眼都要文章好,那探花,主要是看脸的!”
“我也这样想!你去吧,你要有银子,也去买些,以后成家过日子,也有家底了。”交代过揽月,秦凤仪就安心去殿试了。
殿试是在大臣们早朝的太安宫外头的广场上,秦凤仪远远看到那飞檐斗拱的大殿上有块黑底金字大匾,上面果然三字:太安宫。再看广场上摆的矮桌矮椅,便晓得这就是殿试所在了。话说皇宫的气派,秦凤仪也是头一遭见,他真想多看看。不过,很快皇帝陛下就过来了,连带后头跟了许多穿红着紫的大员,秦凤仪也想看看,不过,他带着阮敬去方阁老那里听殿试规矩时,方阁老说头一条就是,不能眼珠子乱看,那样显得不恭敬。
秦凤仪也就低下头,只拿眼角余光扫来扫去,结果,只扫到地上的汉白玉铺就的地砖。然后给陛下行过大礼,好在这位陛下训话并不长,无非就是直接命各贡生就座,然后,便是发考卷做考题、写文章的事了。
秦凤仪觉着题目并不难,他写文章又快。景安帝因今年是自己四十大寿,且赶上春闱之年,兴致极佳,故而亲自任了主考官。当初会试头一天都过去巡场了,虽然估计只是做做样子,但贡院在宫外,景安帝还去了呢,何况,这回是宫里的殿试。
景安帝主要是近来兴致高,再加上在上头坐着也挺无聊,他是来回溜达。开始秦凤仪根本没察觉,他做事一向认真,写文章时更是心无外物。他把文章写好,自己美滋滋地瞧了一会儿,觉着自己这文章写得颇妙啊。
文章写好了,他先是端了手边半凉的茶盏喝了口茶,然后,就开始检查试卷。其实,秦凤仪的座次在最后一排最边角的地方,景安帝也不晓得怎么兴头这样足,竟然连这样的边角也逛到了。秦凤仪正瞧着自己的文章,眼角余光扫到一抹天青色袍角掠过,他其实没有多想,完全是习惯性的反应。
倘是他作文时,景安帝过来,秦凤仪不一定注意得到他。当然,景安帝来回瞧的也是一个个低头的脑瓜子,估计也不会注意到秦凤仪。
可有时,事情就是这样巧,机缘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秦凤仪顺着这天青色袍角,微微侧头向上看去,自下而上,看到一张极威严的脸孔。这人相貌其实不错,长眉凤目,高鼻阔嘴,唇上留一抹短胡,一双凤目中,似有无尽威严。秦凤仪公允地说,比他岳父更威严。
哎哟,在这宫里,他竟然见了一位比他岳父更加威严的!
秦凤仪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哎哟,难怪说宫里藏龙卧虎,顺着那人的脸,再看到那人的腰,腰上是黑色缎带缝制的腰带,关键是,腰带下头挂着的是块飞龙玉佩。哪怕秦凤仪脑子慢些,也想到此人身份了。秦凤仪可是趁机好生看了两眼,然后,他十分灵光地对着景安帝眉眼弯弯地一笑。
景安帝按理说什么千娇百媚的美女都见过了,不过,秦凤仪这样俊美的男孩子,他当真是第一次见。景安帝一时也被秦凤仪这相貌给惊着了,及至秦凤仪眉开眼笑后就恭敬地收回眼神,头也扭了回去,继续看自己的考卷。
景安帝却一时没走,话说,秦凤仪一直是个傻大胆,倘是别个贡生,不要说与皇帝对眼,就是皇帝站在身边,怕也要心下扑腾,题目答不下去了。秦凤仪不是,他向来思路不同于常人。见皇帝老爷站着不走,他就又偷偷地侧了回头,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可一侧头,正好又见着皇帝老爷看他呢。秦凤仪以为皇帝老爷是要看他考卷,他反正已答完了,便双手一捧,做了个往上递的姿势。
好吧,景安帝完全是因为乍见此美貌少年有些惊叹,继而叫秦凤仪那灿烂一笑给逗乐了,想着他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对他这样笑的。
大概就是一种说不上的机缘吧,倘是景安帝心情不好,见谁朝自己傻笑,估计也没个好。可此时不同,景安帝瞧着这满场贡生,国之栋梁,今年又是自己不惑之年,景安帝心情非常好,要不也不能巡场巡到边角上来。
结果,竟见此钟灵毓秀之少年。谁见了美人不高兴啊!
哪怕景安帝不是断袖,他也喜欢长得好的。
就是国朝大典,相貌上也分甲乙丙丁四种档次呢。乍见秦凤仪这般美貌,景安帝都觉着,甲等相貌的排序委实委屈这张脸啊!
景安帝正高兴见着出众少年,结果,这少年又看他一眼,竟然把卷子捧了上来,眼中露出询问,似是在说,陛下要看我的文章吗?我这文章写得可好啦。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啊,尤其秦凤仪这俩窗户生得真叫一个亮堂。他本就是个心思纯净的,心里想什么,眼里就是什么意思。
景安帝一乐,便接了秦凤仪的文章。
秦凤仪一向是临场发挥型的,他这文章,也称得上花团锦簇了。又遇上景安帝心情正好,瞧着这不算出众排中等的文章也觉着不错,景安帝看过之后,又将文章还给了秦凤仪,却是将秦凤仪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要知道,这殿试之上,除了主考官景安帝,其他几个副主考都在啊,包括第一副主考卢尚书。别人不见得认识秦凤仪,但卢尚书是认得的。皇帝亲自巡考,其他几位大人虽不好相随,但他们的眼睛都时不时地追随于陛下左右,一见景安帝竟亲自看了秦凤仪的文章,卢尚书心说:这秦家小子,这回可是走了时运!其他几位副主考,亦是纷纷记下秦凤仪殿试时的位置,想着将来评卷时,可是得留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