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中探花后,秦凤仪都没顾得上关心一下自己关扑赚的银子,就要与方悦准备去宫里学习跨马游街的礼仪了。秦凤仪一早就去方家找方悦,他与方家关系不同,既正式拜师,这就是自家人。秦凤仪又一向会与女眷处关系,现在他又不忙,待给师父行过礼,说了几句话,也要进去见一见两个师嫂和小师侄女们的。因为,用方阁老的话说:“她们可是因你赚了不少。”

秦凤仪道:“怎么会赚?先时我买自己都亏了。”方阁老笑问:“你买的什么?”“自然是状元啦!”

方阁老笑道:“她们都是买你买的探花,当时的探花赔率是一赔一百。你大师嫂早念叨你,说是你带来的财运,要给你做好吃的。”

“哎哟,师嫂就是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我能中探花啦。”秦凤仪笑,“我得去给师嫂请个安,再跟师嫂说几样我喜欢的菜,不然她不晓得我爱吃什么呀。”

方阁老笑道:“去吧。”

秦凤仪走到门口才想起来,道:“师父,我也赚了大钱。”然后,心里想着师嫂师侄女们,也不跟师父说明白,就跟女眷们说话去了。

原本,方家女眷就很喜欢秦凤仪。

如今大家各发了回横财,见着秦凤仪更喜欢了。方大太太、方四太太是真心要做好吃的给他。秦凤仪是向来不懂客气为啥物的人,还报起菜名儿来,什么焦炸小丸子、红烧大鲤鱼、酱肉小笼包、荷花烧豆腐……

方大太太笑听了,连声道:“都有都有,待我张罗好了,你就过来,咱们一道吃饭。”“嫂子,那可说定了啊!”

秦凤仪正与女眷们说得高兴,方悦就来叫他了,秦凤仪便与嫂子、侄女们挥挥手,同方悦去了宫里。其实,也没什么难学的规矩,无非就是担心有的进士是文人不会骑马,得练习一下。不然,天街夸官时出丑可就不好了。好在,今科这三鼎甲,都是会骑马的。秦凤仪还夸宫里这马好,直说:“这马可真好看。”过去瞧瞧马的牙齿和蹄子,拍拍马脖子,喜欢得不行,不禁夸了一回:“一等一的好马。”

教规矩的内侍笑道:“探花郎好眼光,这可是陛下御马监的马。”

秦凤仪惊叹连连:“难怪难怪。”又道,“皇帝老爷可真是好人,还一人送我们这样一匹好马。”

内侍吓一跳,连忙道:“秦探花,这马可没说要送你啊。”

“啊?不送啊。”秦凤仪那叫个遗憾,不过想想,这样的一匹好马,得上百两银子了,的确也不便宜。秦凤仪便道:“不送便不送吧,皇帝老爷的好马,能叫我们骑一骑,也是荣幸得不得了。”

内侍笑:“是啊。陛下的御马,也就是三鼎甲才有福一用。”

大家学一会儿规矩,能中三鼎甲的,就没有笨的,主要就是提醒三位,这跨马游街一定要庄重,表现出三鼎甲的气派来。之后,把每人的衣裳发了,这是天街夸官时要穿的,其实都一样,皆是大红刺绣的袍子,就是帽子不同,状元的帽子是两侧都有簪金花,榜眼探花都只一侧有金花。秦凤仪问:“这衣裳、帽子是借给我们穿穿,还就是送我们的?”

内侍纠正:“赏给三位大人的。”既不是“借”,也不是“给”,是“赏”!

秦凤仪与方悦道:“这回家,我得先给祖宗供一供,我还是我家第一个探花呢。”

方悦、陆瑜都说:“先敬祖宗,这是应当的。”能得三鼎甲,便是方悦、陆瑜这样的才子,也不会淡然视之。时人都重先祖,故而,秦凤仪这话,颇得二人赞同。

学过规矩后,三人就各领了衣裳回家了。

衣裳依旧不大合身,但这次的质地显然比上回的贡士服强得多,上等云锦。而且帽子上簪的是金花,只看材质就知道很值钱了。

只是,秦凤仪穿了给爹娘一看,依旧不大合身。秦凤仪试了试,就让琼花帮他改改。秦太太问:“我儿,这探花啥时候游街?”

秦老爷纠正道:“这叫夸街,不叫游街,那犯了罪的,才叫游街呢。”“其实也差不多啦。”秦凤仪道,“三天后就是,娘,你跟我爹,还有阿镜,你们可得提前定下永宁街上的好位置,到时都去看我。听说可威风了,半城人都会过去看。”“成!”

结果,秦家人去定,还没定到包厢,人家老板都说,去得晚了,好地段儿都给人包下了。李镜知道这事后,送了信儿过去,让秦父、秦母只管跟景川侯府一道去,侯府已提前定好了。每届三鼎甲夸街的日子都是一定的,景川侯府自然早有准备。

天街夸官前,倒是有一事,让秦凤仪欢喜了一回。

他在赌场押的金子,这些天全家上下因着他中探花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何况,秦家也不是差钱的人家,自然是先忙秦凤仪的事,这关扑的事就给忘了。结果,赌场敲锣打鼓地给他送来了。

这来的,还不是赌场的掌柜,而是赌场的东家。秦凤仪命家里账房称清楚分量,请何东家到屋里吃茶,笑道:“我都忘了这茬。说来,我赢了这么多,你们还想着把金子给我送过来,还真有信誉。”

那东家笑道:“自来生意场上,耍奸耍诈不耍赖。我们本就是做银庄的,便是亏些银子,能来给探花老爷贺喜,也是我们的福气。”

“原来你们是做钱庄的。是哪家钱庄?”秦老爷问。“京城恒昌票号。”

“失敬失敬。”秦家也是做生意的,秦凤仪不懂生意上的事,可秦老爷懂啊。秦老爷道:“原来你们是晋商。”

那东家显然也是打听过的,知道秦探花家里以前是盐商,说来,两家以往同属商贾。而秦家别看有钱,与晋商票号可是没法比。秦凤仪也知道票号的生意,笑道:“虽然我家生意不比你家,可都是经商的,以前算是同行。”

恒昌票号的东家听到这话,那叫一个亲切,越发奉承起秦家父子来。秦凤仪这惯爱听好话的,立马乐得不行,待这恒昌票号的东家告辞时,还起身相送。秦凤仪是个愣头,可这位票号东家可是人精,秦家这眼瞅已是鱼跃龙门,如何敢托大叫秦凤仪相送,再三道:“探花郎留步,您是天上文曲星,可别折煞小的了。”

“我这也是刚中探花,要搁去岁,你也不至于这样啊。”见这位何东家实在客气,秦凤仪便不送他了,道,“老何,有空只管过来说话。”

何恒泰自然殷勤地应了,心下想着,探花郎不愧是出身他们商贾之家的好儿郎,看这待人上多亲切啊。

秦凤仪得了一大笔金子,当下就命开了箱,叫桃花、梨花数出两千两,一千两给他爹做零花,一千两给他娘做零花。其他的就搁自己屋里,等媳妇过门给媳妇收着,这就是俩人的私房钱了。

之后,秦凤仪又拿了几个金元宝,命揽月出去兑百十来个一两的小金锭,让丫鬟两个一包地装了,自己屋里丫鬟一人一份,其他的待到岳家去时打赏给了老太太和媳妇屋里的丫鬟、婆子。这些人当时也买了他的关扑,只是不及方家运道好,秦凤仪让买的是他中状元,结果都赔了。秦凤仪自己临殿试前胡乱买俩大金元宝反是大赚,用秦凤仪的话说:“这自来关扑赚了,没有不吃喜儿的道理。一人吃个喜儿,谁不够跟我说,明儿我再多带些来!”

哄得丫鬟、婆子道谢不迭,她们当时也就是跟着主子凑热闹,都是有体面的丫鬟,谁也不差这几两银子。但秦姑爷赌赢了,还特意过来打赏她们,这份心思多难得!

多好的姑爷啊!

总之,秦凤仪这种姑爷的做法,完全是不给将来的二姑爷、三姑爷留活路啊!

秦凤仪向来行事随心,他热闹了好几日,就到了最热闹的日子——天街夸官!

话说,秦凤仪这一早五更天就出门了,跟他岳父上朝一个时间。无他,这回新科进士也要先入朝的,听一番陛下的勉励,方是自皇宫出去,天街夸官。

秦凤仪那一身便不必提了,云锦灿灿,鬓簪金花,越发将人衬得眉目辉耀,俊若神仙。便是这些朝中大员见了,有人也不禁心下暗道:“真不枉先时城中人都喊他神仙公子。”按理秦凤仪不过探花,排在状元、榜眼之后,在朝中的话,不可能直接排老长的队,便是三鼎甲并列,不过,榜眼、探花都要退状元半步。

这些规矩,三天前都学过,秦凤仪也是半点不差!只是太安宫内,人人都凝神屏息。就秦凤仪,这新科探花,他鬼头鬼脑地左右扫一眼,见大家都低着头,他觉着没人看到他,其实龙椅之上的景安帝,两旁静立的各部大员都是眼观六路的高人,连他岳父景川侯都想,这小子莫不是又要出幺蛾子。

然后,大家便见秦探花自认为没人瞧见他悄悄抬起头,对着景安帝迅速眨眨眼,明媚一笑,把脑袋又低下去了。

景安帝强忍着没笑,依旧作庄严状。

倒是不少朝臣见这秦探花竟然与陛下对视,心下暗惊,果然有内情啊!不一会儿,新科进士们就出宫天街夸官去了。

这一路的风景热闹,直接载入了景氏王朝的史册。

无数抛落的鲜花汇成了海洋,至于那天有多少姑娘要生要死地喊哑了嗓子,这更是难以计数。总之,上一科天街夸官,五百京城的官兵维持秩序也就够用了,这一回,五百官兵都不够姑娘们塞牙缝的。当时护卫新科进士们的将领一看不妙,立刻派人回去增调兵马,连续调派三回,后来京城的官兵不够用,又调了九门兵马,这才堪堪稳住局面。

至于始作俑者的秦凤仪,根本不觉着自己有什么不妥,他一直朝两边的姑娘摆手,时不时露出个大大的微笑,每当他如此的时候,道路两旁姑娘们的尖叫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乱响。方悦倒不是吃醋,他原就不是秦凤仪这招蜂引蝶的,只是,再这么下去,他耳朵都要聋啦。方悦大声对秦凤仪道:“你给我消停些!”

秦凤仪侧身看向他师侄:“啥?听不到!”

方悦做个噤声的手势,秦凤仪奇怪,他也没说话啊。他就是与姐姐妹妹们打个招呼而已。

然后,他这一打招呼,原本一个时辰就能结束的天街夸官,因人气过旺,造成永宁街大拥堵。皇帝陛下与一干重臣还在宫里等着呢,等到晌午,也没见夸街的进士们回来,以为集体失踪了呢。着人去问吧,探花郎人气太旺,把街给堵了,走不动了。

卢尚书本就不喜秦凤仪,听闻竟有此不可思议之事,更是道:“皆探花之过也。”

秦凤仪在景川侯府就说过卢老头儿不大喜欢他的话,但景川侯没料到,你卢尚书堂堂一部尚书、二品大员,入阁为相,怎么能这样说一个晚辈下官呢,尤其秦凤仪这刚算一只脚踏进官场,不过是相貌略生得好了些,你一部尚书说这话,未免小气。景川侯心下便有几分不悦,不过,他也不至于直接与卢尚书打言语官司。

景川侯也猜到卢尚书因何不悦了,秦凤仪这探花怎么来的,自己都不一定有景川侯清楚。秦凤仪认为自己就是撞了大运,这么说也没差,但要知道,往年探花,都是自前十里面选的,秦凤仪他先时又未进前十,完全就是景安帝喜欢秦凤仪,觉着他长得好,硬生生将秦凤仪自二甲最后一名提到一甲探花。

以卢尚书的性子,会喜欢秦凤仪才怪。

故而,卢尚书说出“皆探花之过”的话,景川侯并不急,果然,亲自点秦凤仪为探花的景安帝说话了。景安帝还挺欢喜,笑道:“此方是探花风采。”上一科春闱,天街夸官时运道不大好,赶上京城刮大风,伴着自陕甘晋中一带翻山越岭吹过来的黄沙,直把一众新科进士刮了个灰头土脸。哪里有今科春闱天街夸官的半分风采,想到今永宁大街上的热闹,景安帝道:“这才是国朝盛典的气象啊。”

大家看陛下心情好,自然纷纷夸赞。

景安帝还想到一事,与景川侯道:“听说你家女婿有神仙公子之称,与朕之探花相比,不知哪个更好些?”景安帝也是个八卦的,好几年前就听说,景川侯家闺女相中一盐商小子,就认准了。当时景安帝还觉着,盐商身份有些低,不过,听闻那位公子生得十分貌美,京城人称神仙公子。

景川侯笑道:“陛下谬赞了,秦探花正是臣婿。”

景安帝又是一阵笑:“哎哟,原来就是跟你提亲,你特不乐意的小家伙啊。人家现在可是达到你的要求了啊。”景川侯原为他心腹之臣,秦凤仪又是自己点中的探花,这是何等的巧事。景安帝笑道:“看来,咱们君臣这回眼光一致。”

“臣却是未想到阿凤能有探花之喜的,此皆是陛下慧眼识珠。”景川侯谦虚一句,接着给自己辩白一句,“陛下,臣先时也没有不乐意。”

景安帝笑道:“难怪难怪,倘是秦探花之形容,让六部拥堵,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曾经六部衙门前大拥堵的事,这位陛下也是知道的。

原本,进士天街夸官后,回宫还有顿午饭吃,而明天,便是极负盛名的琼林宴了。结果,给永宁大街上这么一堵,待得进士队伍被大批姑娘追随着一直到宫门口时,已是后半晌的事了。

方悦都说秦凤仪:“该把你丢给那些姑娘,我们先回来。”“那些姐姐妹妹也多是来看我的,又不是来看你们的。”秦凤仪神采奕奕,“不过,以前出门也没这么些姐妹要看我啊。”

陆瑜笑:“今年不知多少姑娘因秦探花发了财。”

“这样啊。”秦凤仪颇是惊喜,笑道,“那可真好,看来姐妹们都比我有眼光啊!”虽则进士们回来晚了,不过,陛下对新科进士们颇是宽厚,宫里还有给他们留的饭菜。

大家吃过各自例饭方回家,秦凤仪路上还与方悦打听呢:“阿悦,你知道琼林宴都吃啥不?”

方悦道:“就是宫宴吧。”“宫宴啥样?”

方悦其实也不大晓得,虽则他祖父他爹他娘都吃过宫宴,但方悦是没有吃过的,他又不是个信口开河的,笑道:“我也没吃过呢。”

秦凤仪道:“那咱们去问问师父。”

要搁方悦一人,他问不出这种话题,不是方悦的风格。但秦凤仪就问得出,三人回了方府后,孙耀祖寻个由头并没有过去,秦凤仪与孙耀祖性情并不大相合,故而也未在意,就拉着方悦去了。秦凤仪专门过来打听琼林宴吃啥喝啥,方阁老那一通显摆,总之是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比秦凤仪他们今天回宫吃的饭好一千倍的样子。

秦凤仪听得都馋了,道:“那我明儿可得多吃点。”

方阁老笑道:“只要好生当差做官,以后还怕没有吃宫宴的机会吗?”

“对。师父的话在理。”然后,秦凤仪又同师父说了一会儿今日天街夸官的威风,感慨道,“难怪以前小时候,夸谁家小孩子出息,都是说,定是个状元郎的材料。师父,我虽不是状元,但跟阿悦骑马走大街上,真是威风极了!师父,您没瞧见,永宁大街上,人山人海啊!好多人朝我们扔鲜花、手帕、巾子、香珠、扇坠,姑娘们喊得嗓子都哑了。我敢说,庙会都没这样热闹!”话到最后,秦凤仪得意得不得了,端起茶吃两口润喉,下巴更是翘得高高的。

方悦笑:“都是阿凤,不,小师叔惹出来的乱子,不然早回来了,弄这么多姑娘过来,前后左右都是人,根本走不了。”

方阁老哈哈大笑:“阿凤你在京城也颇受姑娘们喜欢嘛。”

“那是!这人生得好,还分什么地界不成?必是哪里人都看我好的。”秦凤仪臭美道,“我觉着,只有我这样的风采,才能不堕师父您老人家的英名啊。”

“哪里,我那会儿可不如你。”“师父您谦虚啦,师父现在这把年纪也是俊老头儿,年轻时肯定更俊。”“一般一般吧。”

师徒俩互相吹捧了一会儿,秦凤仪还急着回家跟爹娘还有媳妇显摆呢,就告辞回家了。

至于秦凤仪骑马夸官的风采,哪怕他不说,他爹、他娘、他媳妇也都是看在眼里啦。这不,秦老爷一回来,又给祖宗上香去了。

话说,自从儿子中了探花,秦老爷大概是高兴过头,满腔喜悦倾诉不完,就每天到祠堂跟祖宗念叨一二,好让祖宗知道,地下也为儿子高兴,保佑儿子顺遂才好。

而李家女眷,自从看了天街夸官回来,没一个不为李镜担心的。先时也都听说,秦凤仪在外头挺受姑娘们欢迎,但也不晓得原来这么受欢迎啊!

李三姑娘都小声与李二姑娘说:“大姐夫可真得外头姑娘们喜欢。”李二姑娘道:“那是大姐夫性子好,生得更好。”

李三姑娘很分得清里外地说:“可得叫大姐姐把大姐夫看好了,你看外头那些姑娘,疯了一样。”

“是啊,也忒不委婉了。”李二姑娘深以为然。

就是景川侯夫人都私下同李老夫人提了一句:“咱们姑爷这相貌,本就招人,平日里就该注意些才好。您看,这一路上,总是跟那些小姑娘招手,叫人家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你这是操没用的心。”李老夫人看了回天街夸官,回来愈发神清气爽,与儿媳道,“这长得好,招人,难道就花心了?我看倒是那些长得一般的,反是姬妾成群的比较多。阿凤不是那样人,你就放心吧。”

“我是替咱们阿镜担心。”

“我知道。”李老夫人笑,“你想想,倘阿凤是个三心二意的,外头这么些姑娘喜欢他,他身边儿还能这么干净?你就放心吧,阿凤不是那乱来的人。”

李老夫人一点儿不担心,秦凤仪这样的相貌,要乱来谁也止不住,再说,人家秦凤仪,现在还是童男子呢。这孩子,多正经啊。

李镜虽则也是有些心里发酸,但看阿凤哥这么受欢迎,长得这般仙姿玉容,京城里九成九的女孩子都喜欢阿凤哥,但阿凤哥呢,却是自己碗里的饭!每念及此,李镜心下是何等得意,那就不必说了,亏得她一张冷静自持的脸,并不显露分毫,心下却是偷偷高兴许久。

尤其今天阿凤哥那一身衣裳,别的进士就知道改个长短,看阿凤哥那衣裳多合身,正衬得宽肩细腰,长腿翘臀的,好个俊俏模样,也不怪那些没见识的姑娘要生要死地哭喊啦!

秦凤仪当天夸官回家,也没忘到岳家走一趟,问了回岳家女眷天街夸官观后感啥的,大家都赞他风采过人,秦凤仪高兴极了。

李镜一向细致,问他:“阿凤哥,明儿琼林宴,琼林宴的规矩,方阁老与你说过了吧。”“说了说了。”秦凤仪道,“师父说有可多好吃的了。唉,可惜不能带你一道去尝尝。”李镜笑:“这一向只有新科进士才能参加的,届时阿凤哥吃过,回来与我说一说,也是一样的。”

“成!”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我今早在太安宫又见着皇帝老爷了,上回我觉着,他就是穿件天青色的袍子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风,没想到,穿龙袍更是威风得不得了。”

这自扬州来的小凤凰,平生第二回见着皇帝陛下,秦凤仪现下说起来仍然很激动,尤其皇帝老爷对他多好啊,还点他做探花。

李镜道:“陛下天子之尊,自然威仪无边。”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因着秦凤仪明天还要参加琼林宴,并未在李家用饭,便早些回了家。秦凤仪还叮嘱李镜:“你在家好好儿的,别出门啊,明儿个琼林宴,大后儿天就是咱们的定亲礼了。”悄悄按一下媳妇的手。

李镜笑:“我晓得,我在家能有什么事,你去吧。”

秦凤仪臭美兮兮地道:“这不是喜欢我的姑娘太多,我怕你出门被人忌妒吗?”李镜晃晃拳头:“谁敢忌妒我,也只好叫她们忌妒去了。”

一见他媳妇亮出拳头,秦凤仪当下不敢再多说什么,左右扫一眼,趁人不注意,在他媳妇白生生的小拳头上亲了一下,便跑开了。

李镜又羞又笑,左右看一眼,两个侍女一脸瞎子样,李镜一笑,回屋去了。

琼林宴是上午设宴,不过,倒不必如昨日天街夸官那般,一大早就去宫里排队,因为,没什么宴会要一大早就去吃的,辰正到宫里就好了。

琼林宴设在宫中杏花园,此时杏花正好,蝶戏蜂闹,新科进士折杏花簪于耳畔。说起来,这习俗听着真雅,但要秦凤仪说,不是所有进士都适合簪花。秦凤仪是怎么打扮都好看的那种,可有的大方脑袋,弄个花在帽侧,颇为滑稽。秦凤仪给阿悦师侄把花簪好,瞧着别的进士的模样,心里偷偷乐了一回。

待到了行宴之处,三鼎甲自然是坐在前头的,御座两旁,一边是朝中亲贵重臣,一边是新科进士,秦凤仪排名第三。真是把榜眼陆瑜苦恼得够呛,陆瑜摸着自己的两撇狗油胡,与方悦、秦凤仪道:“你俩,状元郎正是青春可人,探花郎更不必说,貌美过人,我这么个老棒子夹中间。”

方悦道:“陆兄,腹有诗书气自华。”

秦凤仪笑:“你少糊弄陆兄,陆兄,你得这样想,你看你,一边一个美人,这机会岂是人人都能有的。皇帝老爷也不比你威风啊。”

陆瑜一乐,道:“这可是在宫里,你嘴上留些心。”

秦凤仪笑着点点头,还帮着陆瑜正了正帽侧的杏花,让一旁的传胪很看不过眼。传胪真是看到秦凤仪就心塞,倘秦凤仪是前十名次里被点探花,他无话可说。但这姓秦的小子,明明前十里没他,也不晓得如何做的探花,有传闻说这小子仗着美色与陛下有不正当关系。

一看就知不是个正经人!

倘是正经人,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别人给,你也不能要啊!一名之差,云泥之别!

传胪颇是恨恨的,见着秦凤仪就赌心,一向不爱搭理秦凤仪,扭过头与第五名说话。好在,第五名也很讨厌秦凤仪,无他,倘没秦凤仪,他就是传胪,如今,连个传胪都不是,他这名次算什么呢,春闱第五,二甲第二,都是因为秦凤仪,弄得他很尴尬。于是,传胪与第五名颇有默契地抱了团儿,秦凤仪这性子,你不爱理我,我也不稀罕理你呢。

朝臣们大都是跟着陛下过来的,陛下一到,诸进士早已起身相迎,秦凤仪见到景安帝,总是眉开眼笑的模样。其实,这在民间,要是迎人,必是抬头挺胸地等着人家到来。独宫里不同,进士们皆要垂首敛息以待。

秦凤仪特不习惯,倘是别人,你叫人家抬头,人家都不敢,这可是在宫里,宫里规矩严,这还用讲。秦凤仪不一样,这是个傻大胆、二愣子,他心里觉着皇帝老爷是个好人,人家点他当探花,他原没有全国第三的实力啊,还间接让他赚了好几千两金子,这是何等恩情啊!秦凤仪甭看愣头愣脑的,他啥事都记心里呢。于是,别人都低头,就他一个,一片黑脑勺里开出的大牡丹花,景安帝带着亲贵、重臣、皇子们一过来,就见秦凤仪正冲他笑呢。

景安帝一向喜欢秦探花,倒是秦探花他岳父,直接默默别开脸,不忍看自己的傻女婿。昨儿他落衙回家时女婿已经走了,也忘了告诉女婿一二,你少在陛下跟前眨眼睛傻笑啥的,不庄重。

他就少这么句话,结果,这小子就又在琼林宴上开始犯蠢。

好在,秦凤仪也见到了岳父,景川侯给秦凤仪个严厉眼神,秦凤仪就忙低下头去了,不过,低头前没忘记跟陛下眨下眼睛。

边儿上有位小皇子问:“父皇,那就是探花郎吧。”

“是啊。”景安帝问,“六郎,探花郎可俊?”

六皇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很会拍马屁了:“不如父皇。”逗得景安帝哈哈大笑。

景安帝入座,大家一道行过礼。景安帝让众人免礼,笑道:“今日是朕专为新科进士所设的琼林宴,汝等皆我朝股肱,以后,这江山,还要靠你们为朕治理啊。朕盼你们以后,皆能名扬青史,垂范后世。”宫娥摆上各样美食美酒,景安帝举起酒盏,君臣同饮,宴会便开始了。

宴席上的美食自不必提,宫宴颇有规矩,景安帝饮过第一盏酒后,接着就是一位白发苍苍的亲王向陛下敬酒,恭喜陛下得了这些栋梁之材。这位白发苍苍的亲王敬过酒后,便是一位年纪较陛下稍轻的三十几岁的王爷敬酒,祝酒词说得差不多。之后,便是几位皇子,最小的是刚刚拍过马屁的六皇子,最长的是瞧着二十左右的大皇子,景安帝本身相貌上佳,这几位皇子自然也都不差。最后敬酒的一位王爵是平郡王,平郡王头发花白,六十几岁的年纪,身板笔直,极为硬朗,与景安帝亦是君臣融洽,有说有笑。

这些王爵敬过一遭酒,就没人再向皇帝敬酒了。秦凤仪朝方悦使个眼色,方悦有些摸不着头脑,秦凤仪看他不明白,眼角往御案上挑了挑。或因秦凤仪动作过大,卢尚书道:“探花郎可是有事?”你这上朝挤眉弄眼,琼林宴也不老实,你是有病吧!

秦凤仪见大家都看他,就说了:“我是想,陛下对我们恩深如海,我看王爷们都向陛下敬酒,我们又不是官儿,而且,新科进士人多,也不好每个人向陛下表示感激之情,就想让状元郎代我们向陛下敬一杯,也是我们新科进士对陛下的感激。”

真是个神人!

这也忒会给自己加戏了!你咋这么会露脸!

秦凤仪完全没有觉着自己是想在陛下面前增加曝光度,但他这种行为在一干子人精老臣里就引发无数揣测。卢尚书冷冷道:“以后探花郎有事可直言,莫要贼头贼脑的,不大雅观!”

秦凤仪气得不行,他还不是一片好心,朝卢尚书翻个白眼,然后举起酒杯:“既然尚书大人这么说,我就直接说了!陛下!我虽然认识您的时间不长,但心里知道,您真是个大大的好人,非但人好,眼光更好,不然,我也做不了探花郎!陛下,我就请状元郎代我们新科进士,敬您一杯,祝您平安如意、威加四海、江山太平、万寿无疆!”之后,给他方师侄使个眼色:你个瞎子,现在明白师叔的意思了吧!

方师侄:师叔你以后有这事,能不能提前知会师侄一声啊!就看您老人家千娇百媚地朝师侄抛媚眼了,哪里晓得您老是这个意思啊!

如卢尚书觉着,宫宴之上,人人该安守宫规礼数,秦凤仪这样的,该斥责下去。

如一些老油条则是觉着,宫宴之中,多少老大人都没有露脸,你个青瓜蛋子,倒是挺会钻营啊。

但其实卢尚书之意,光明正大,他本就是礼部尚书,再加上肃正的性子,而秦凤仪这个探花本是皇帝非要点的,并不是判卷官的推荐,他不喜秦凤仪,理由充分,秦凤仪不符合卢尚书的审美。

但像那些老油条的想法就不对了。现下可不是寻常的宫宴,这是琼林宴。琼林宴的焦点本不是他们这些大臣,而是新科进士。状元郎代表新科进士向陛下敬酒怎么了,陛下难道会不喜欢?只看景安帝笑道:“也赐探花郎一盏御酒。”看给探花郎换了酒,景安帝举杯道,“你们对朕的心意,朕收下了。朕就看你们以后了。”与诸进士同饮。

新科进士们都很激动,觉着荣幸极了。

秦凤仪得一盏御酒,也很高兴,觉着皇帝老爷不愧是有大眼光之人,果然比卢老头儿强一千倍。秦凤仪眉开眼笑地干了,他还亮了亮酒盏,景安帝哈哈大笑,也跟着亮了亮。秦凤仪朝景安帝竖个大拇指,经卢老头儿指点,他干啥都不偷摸了,他是光明正大地干了!景安帝又是一乐,卢尚书气得脸都青了。

秦探花这般得陛下欢心,令一干老臣都不明白了,这小子不就生得好些吗?往届春闱,也不是没有生得好的进士啊,当然,如秦探花这般相貌的,还真没有。也有人觉着,陛下对探花如此青眼相加,怕是看在探花岳父景川侯的面子上,景川侯一向得陛下信重。今又有这么个美貌探花女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此罢了。

不管别人如何思量,秦凤仪能参加琼林宴很高兴,他吃着这席面儿也很不错,虽然味道没有师父说得那么好,但也还成。

秦凤仪吃两筷子菜,大家作了一会儿诗。景安帝便道:“大家可自行其乐。”秦凤仪方见识到琼林宴的风采,与他们平日间吃酒也差不离嘛。大家认识的不认识的,相熟的不相熟的,觉着对眼便互吃一盏。还有就是,新科进士也要向亲贵老大人们敬一敬酒什么的。

如秦凤仪他们三鼎甲自然是重中之重,方悦颇知规矩,叫着陆瑜和秦凤仪,自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亲王开始敬酒,待听得方悦称呼,才晓得这是愉老亲王,论辈分,这位是当今圣上的叔父。接下来那位年轻的三十几岁的王爵便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寿王殿下了,秦凤仪见着寿王还怪不好意思的,不由得摸摸鼻梁尖,寿王笑道:“虽未得中状元,依探花相貌,还是探花之位更适合啊。”

秦凤仪笑:“那时我初来京城,非但为了春闱,更是为了我的终身大事,生怕不中就要回老家打光棍了。一时狂妄,我再敬王爷一杯。”

秦凤仪有个好处,他不似有些酸书生拉不下面子啥的,人家是王爷,你死摆个臭架子作甚!秦凤仪从不是这样的人,他出身商贾,对着官员低头,不是什么要紧事。何况,这是皇帝老爷的弟弟呢。秦凤仪自己连干两盏,十分爽快,寿王也是年轻人,如何会为难于他,一笑道:“不过旧事罢了。”又问,“探花郎的好酒,可启封了?”

“还没!后儿个我定亲,就能吃了。届时我打发人给王爷送两坛子去。”秦凤仪还很认真地解释,“我成亲还得用,故而,暂时不能多送。我还想留几坛待我儿子成亲时再吃。”

寿王哈哈大笑:“你这媳妇都没娶到手的,现下就操心起儿子来啦。”“嗯,我连孙子的事都想过啦。”

寿王给他逗得够呛。

待秦凤仪跟着方师侄接着给几位皇子敬酒,寿王把当初秦凤仪那乐子跟愉老亲王说了,愉老亲王也是一乐。寿王的席面儿就离陛下不远,他腿脚灵便,又跑上去同他哥念叨了一回。寿王道:“当时可是把臣弟气坏了,我又不是非要买酒,可想着不知是谁家的狂妄小子,竟糊弄我那蠢材内侍自称今科状元郎,我那蠢内侍还信了,你说把我气得。”

景安帝笑:“探花郎颇多逸事啊。”

“多得很。皇兄肯定不晓得今科榜下捉婿多热闹,景川侯府派的人迟了,探花郎被好几家子争抢。后来给严大将军家抢了去,为了把探花郎再抢回家,景川侯家的闺女还与严家的闺女打了一架。”

景安帝笑:“探花郎的相貌,也难怪这些姑娘争抢了。”

“可不是嘛。”寿王道,“不过,皇兄你点他为探花郎,可真是叫京城姑娘们发了笔小财。今科关扑的三鼎甲榜,探花郎可是热门,而且买他的都是姑娘。他此次高居三鼎甲,许多姑娘一下子嫁妆都齐备了。”

三鼎甲把几位大小皇子也敬了一遍,接着就要去敬几位副主考。秦凤仪小声道:“我可不敬卢老头儿!”

方悦拉他:“莫要在这时赌气,显着没气量。”陆瑜也说:“秦兄,就当走个过场。”

秦凤仪哼唧两声,虽是跟着去了,与别人敬酒,他都是一口气干掉的,到卢尚书这里,他就酒略沾下唇,把卢尚书气得,心说:我也不稀罕你个无知小子来敬!敬其他副主考,秦凤仪就很恭敬,叫其他人看在眼里,心说:这秦探花与卢尚书的确不和啊!

秦凤仪不管这个,敬过副主考之后,他们就可自由敬酒了。秦凤仪先欢欢喜喜地跑去敬他岳父。景川侯低声道:“这是宫宴,规矩些。”

秦凤仪给岳父斟酒,小声道:“我哪里不规矩了,分明是卢老头儿看我不顺眼!”景川侯瞪他一眼,秦凤仪给他端起酒来,翁婿俩碰一杯,道:“快吃快吃,这可是宫宴,岳父你莫摆架子啊。”

景川侯再瞪他一眼,把酒吃了,秦凤仪就去敬程尚书、郦国公、襄永侯一类比较熟的人了。方悦又唤他去敬翰林掌院学士,这是方悦的岳父,秦凤仪也听说了新科进士的规矩,像三鼎甲要先去翰林院做一年庶吉士。

翰林院便是翰林学士的地盘儿。

秦凤仪想得挺美,他师侄的岳父,这完全不是外人。故而,方悦唤他一并去,他便去了。而且,方悦也是好心,想着先时大家都忙,正好趁这机会把师叔介绍给岳父认识。

方悦笑:“阿凤,这就是骆学士。”

秦凤仪暗笑,想着阿悦师侄永远这么一板一眼的。秦凤仪一向也很会做样子,恭恭敬敬道:“凤仪敬大人一杯,以后还请大人多多关照。”他惯是个坦荡看人的,这么一看骆学士,总觉着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骆学士亦不过四十许人,生得十分清秀,与方悦便很有些翁婿相。骆学士仙风道骨地一笑,接了秦凤仪这盏酒,笑:“好,我必会关照于你的!”

连声音都这么悦耳,秦凤仪自己生得好,也最爱长得好的,又是一笑,对这位骆学士印象好得不得了。想着到底是自己人,说话也这样亲切。骆学士这里也很热闹,只要是想入翰林院的,当然要与翰林院大BOSS搞好关系。

故而,见有人过来,他二人便去了别处。

秦凤仪敬别人敬得多,别人敬他也不少,尤其看秦凤仪除了例行地给宗室皇子敬酒外,他认识的朝中大员似乎也不少啊!何况人家秦凤仪是景川侯府的女婿,有这样的岳家,又是探花出身,很明显这小子已是得了陛下心意,这个时候不拉关系的都是蠢材。而能中进士的,没哪个是真蠢的!

况与秦凤仪正经同年!

于是,往秦凤仪这里敬酒的,一点儿不比方悦那里的人少。秦凤仪最后喝得都不行了,还不断有人过来敬,秦凤仪生得好,那种醉后美态,更是甭提了,连许多宫娥都不禁看呆了。关键,不但生得美,还特有趣,他是死都不肯再吃酒了,有人再劝,他便威胁人家:“你们再欺负我,灌我酒,我就告诉我岳父去。”

寿王惯爱说笑,跑过去逗他:“你岳父这么厉害啊。”也不顾景川侯脸上的不自在。秦凤仪酒后吐真言,握着寿王的手,认真道:“何止厉害,简直就是魔王啊!”然后,秦凤仪一脸懵懂,“哎,媳妇,你怎么来这里了?这是皇帝老爷的琼林宴啊!你不是不能来的吗?”

愉老亲王一口茶就给喷了,大家更是哄堂大笑。

景安帝更是笑道:“赶紧给探花郎上两盏醒酒汤。”

当天怎么回去的,秦凤仪不大记得了,但据说是他岳父把他送回去的。不晓得为何,秦凤仪总觉着屁股有点儿疼,像是摔过屁股蹲儿一样。第二天他去岳家,还说到此事呢,景川侯一副淡然模样:“你醉后不老实,在车厢里自己摔的。”

秦凤仪哦了一声,便未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