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心动的小秀儿已经由水蛇腰成长到了水桶腰,已经由娇俏少女成长为泼辣的小妇人,而且有仨儿子了。秦凤仪的心情不是不感慨,但一见李镜吃醋,那丝感慨也便挥挥手抛诸脑后去了。
秦凤仪永远是这样的人,他看到的、所珍重的,永远是眼前的人。
李镜其实并没有把小秀儿放在心上,李镜何等出身,何况小秀儿就是当初豆蔻年华时,也看得出来,顶多就是个有些清秀的村姑,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国色天香啥的。尽管小秀儿这已是妥妥的过去式,李镜都有些闹不清楚,秦凤仪这眼睛是怎么长的,就这么个村姑,还念叨了许多年。
李镜都问自己丫鬟:“那个小秀儿,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阿方笑:“现在且不说,要依奴婢看,便是做姑娘时,也只是清秀。”阿圆道:“还不如姑爷身边的丫鬟出众呢。”
是啊,李镜都怀疑秦凤仪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甭管秦凤仪眼睛怎么长的吧,反正,小秀儿这篇是完完全全揭过去了。秦凤仪把这些官方活动参加完毕后,就带着俩小舅子拜访了赵才子。赵才子说什么也要秦凤仪再给他画一张,秦凤仪郁闷得不行:“我带着东西来瞧你,你也不说好生招待我,又要我干苦力。”
赵才子笑道:“哪里能不好生招待你,看这满桌子好吃的,都是狮子楼的手艺,中午咱们叫明月楼的席面儿。好阿凤,你以后去京城,我不知多少年画不成了。”
看赵才子千万央求,秦凤仪只得应了,让俩小舅子自己玩儿,江南园林最是出众,赵胖子这辞官回乡的才子,没事儿就是折腾园子,故而,他家这园子也颇多可赏玩之处。赵才子安排管事相陪,让秦凤仪安心给他作画。
秦凤仪给赵才子画,还说起赵泰来,道:“阿泰哥当年不是进了翰林做庶吉士吗?我听说,从庶吉士出来就在京城做官,不外放。阿泰哥怎么外放了?”
赵才子笑道:“阿凤啊,你说的这个是京官儿的升迁,一辈子就在六部,不怕熬不到中枢。便是外放,也是在六部站稳脚跟,再出去外放几年,看一看民生民风民情,待调回朝中,便是往六部九卿的正印官努力了。倘能入阁为相,也是一代名臣。”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秦凤仪道,“这个还是我这回春闱听来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既知道,如何让阿泰哥外放了?”
赵才子问秦凤仪:“做官是为了什么?”秦凤仪道:“娶媳妇。”
赵才子险一笔把画劈了,无奈地问他:“娶媳妇之后呢?”“生儿子。”“我不是问你传宗接代的事,在官场上,你就不想有所作为?”
秦凤仪道:“能没想过吗?我想着,若能为一地父母官,像章知府这样,做个好官,就行了。不过,我这样一说,别人看我眼光都怪怪的。”
赵才子笑:“这是他们怪,不是你怪。阿泰也是如此,他没有封侯拜相的野心,就想着能为政一方,造福一方,也就是了。他既是这个心意,也便由他了。待他经一经官场,若心志未改,能为政一方,哪怕只是个小地方,也不枉这一世。”
秦凤仪深觉赵才子这话有理,道:“我在京城见了好多人,可他们说话,都不如你明白。”
“那是,要不,我怎么是赵才子呢。”
秦凤仪道:“老赵,说实在的,我认识的人,你是拔尖儿的。老赵,你还有这样的才学,当初怎么从京城回来,不做官了呢?”
赵才子笑问:“我先问你,做官好不?”
秦凤仪是个实诚人,点头:“自然是好的。”“说说好在哪里。”
“我要是没中进士,就娶不了媳妇啊。”先说完这桩大事,又道,“但这几年,随着我考取功名,许多人待我的态度也不一样了。我刚中秀才那会儿,我爹我娘多高兴我就不说了,就是外头的人,有先时说我纨绔的,那会儿也酸溜溜地夸我有出息了。还有我到京城,先时头一回去,全仗脸皮厚,才敢在我岳父跟前说话。待我中秀才时再去京城,我觉着腰杆都直了。待我中了举人,以前酸溜溜的也不酸了,都夸我是少年俊才。现在就更不必说了,我要是不中探花,何有今日荣光?”
秦凤仪道:“做生意,是很有钱,你看我家,也是扬州城数得着的富户。可我家里真正得到城中士绅敬重,是我得了举人之后。我爹以前,哪年不出银子修桥铺路啊,我娘也总舍钱施粥舍药的,这样做善事,可见了士绅家的太太,见了官太太,就像矮人家一头似的,现在不一样了,我爹娘出门,都把胸膛挺直了。这些,都是有功名的好处。要以后我做了官,做了大官,这些人,怕就要如当初我爹娘奉承他们一样,转头来奉承我爹娘了。”
“这还只是一家一族的好处。”赵才子问,“你说,为什么当官的就比做生意的地位高呢?”
秦凤仪不假思索:“当然是因为当官的有权啊。你要不把当官儿的奉承好,万一他给你出什么坏水儿,那可就惨啦。”
赵才子笑:“阿凤你虽看着天真,却是个明白人。”
“那是!”这不禁夸的,人家夸他一句,得意病就犯了,又道:“我不但明白,还聪明呢。老赵我跟你说,自从我中了探花,那些不知底里的,都夸我是才子呢。”
“别说,你这探花,必有奇遇。”“那是!”秦凤仪中探花的缘故,又与赵才子说了一遍,待秦凤仪说完,赵才子不禁道,“这可真是难得的大机缘!”
“可不是嘛。”秦凤仪道,“老赵,我看陛下绝对是一明君啊,你这样有才华的人,如何就辞官了呢。”
赵才子笑笑:“觉着没劲,就回来了。”
“唉,虽然咱们扬州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可我觉着,京城也不赖,繁华得紧,也很热闹啊。哎,老赵,你说,我这一走,你以后找谁画画呢。”
赵才子笑:“找得着像你这样的就画,要是找不着,就不画了。”“那你可难了。”秦凤仪道,“就是在京城,我也没见过比我更好的了。你知道不?
连太后娘娘听说我的美貌,都特意召见我呢。我在太后宫里还吃了狮子头,哎哟,可好吃了,比狮子楼的还要好吃。”
“哎哟,那你现在可算名动京城了。”“何止啊!”秦凤仪眉开眼笑地道。赵才子也不由得一乐。
秦凤仪一向与赵才子说得来,虽然给赵才子画比较辛苦,好在有丫鬟帮着揉肩捶腿,中午赵才子还请他吃了大餐,一直待到掌灯时才告辞离去。
待他带俩小舅子回家时,秦家晚饭已是吃过了。秦太太还说呢:“这个赵才子,定是一见就发了痴病,要你留下给他画。”
“是啊,唉,一想到我要走了,老赵可到哪儿再找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去。”秦凤仪问爹娘可用过饭了。
秦太太又问儿子和小舅爷在赵府吃的什么。秦凤仪道:“中午是从明月楼叫的席面儿,晚上是赵太太张罗的饭食,都很好吃。”
李镜又问两个弟弟吃得可好,李钦、李锋都很高兴。秦凤仪道:“老赵还一人送他们一幅画。”
李钦大大方方地道:“这位赵才子的丹青当真不错,说是酬谢姐夫给他画这一天的辛劳,让我和三弟每人挑了一幅,我们推辞不过,就各挑了一幅,真真是好画。”
秦凤仪道:“那是。我与你们说,老赵的画,就是珍舅舅也说好的。珍舅舅在扬州的时候,都要请教老赵来着。你们好生收着吧,说不得过个千八百年,就是名画啦。”
李钦道:“那怎么赵才子说要送你,你还不要?”
秦凤仪道:“你看他画的那些美人图,有哪一幅比我还好看?”对于这种话,李钦唯有翻个白眼不理会了。
秦凤仪与赵才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交情,但秦凤仪这种一向懒散怕苦的性子,竟然还愿意在走前再给赵才子画一天,把赵才子喜得险没给秦父秦母送个教子有方的牌匾过去。
李镜都说:“你与赵才子挺好的呀。”
“还行吧。”秦凤仪腰酸背痛地趴榻上让丫鬟给他揉肩按背,然后道,“当初人们都说我纨绔时,我跟老赵就很好了。可见老赵眼光不俗啊,那么早他就看出我以后必有大出息啦。”
秦家来扬州不过半月,待秦老爷处理好生意,把银钱都存了票号,家里要紧的东西一并带走,留下看守屋舍的管事下仆,秦凤仪很是不舍地看了回自己院里的琼花树,再次带着一家子,还有方灏一家子,登上北去的船。
这一次,来送秦家人的,除了扬州姑娘,还多了不少士绅学子。
只有两人未来,一人是赵才子,赵才子说了,画了秦凤仪许多画,有这些画在,只当小凤凰还在扬州。另一人便是刚刚脱离家族的罗朋。据揽月说,罗朋这回为了分家单过,跟他爹翻脸了,罗老爷气得把人揍了一顿。罗朋托揽月带了不少东西给秦凤仪,就不来相送了。
此时的秦凤仪,正站在船头与方灏说着京城的繁华,待船行远,他都没有再回头看远去的扬州城一眼。他现在尚不明白,有许多地方,就像许多人一样,一旦离开,将难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