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这个年是李镜进门的第一个新年,祭祖宗的时候,秦老爷还特意拉了儿子私下叮嘱道:“记得祭祖时悄悄同祖宗说,叫祖宗保佑你媳妇儿明年能一举得男,好为咱们秦家延续香火。”

秦凤仪正色道:“哎哟,亏得爹你提醒我,你要是不提醒我,我都忘了。”秦老爷道:“记得多跟祖宗说几次。”“放心吧,爹,我一准儿不能忘的!”

秦凤仪认为这也是要紧大事,尤其大舅兄都有儿子了,他也很想要儿子呢!第一个最好是儿子,先生个儿子过把瘾,再生个小闺女宠着玩儿!

秦凤仪心下念叨了这大事一回,与他爹去祠堂祭祖时认真地向祖宗祷告了几遍,方与他爹出来的。

晚上的年夜饭自然丰盛,秦凤仪更是吃得开心,想到一事,就问媳妇儿:“哎哟,大舅兄家这儿子,生日可够小的,明儿就两岁了。初二是洗三礼,正好咱们也要去岳父家拜年。就是一样,洗三礼要送的东西有没有备好?”

李镜笑道:“非事到临头,你才想得起来,我与母亲都备好了。”

秦凤仪摇头晃脑,文绉绉道:“甚好甚好。”随后他又说,“我得去瞧瞧大舅兄家的儿子多好看,看他夸得一朵花似的。”

吃过年夜饭,一家四口打牌兼守岁,别看秦家人少,打牌都是高手。秦凤仪自称扬州城的关扑小霸王,自小赌到大的,李镜是智商高,秦老爷做了好几十年的买卖,说来,秦太太最差,不过秦老爷照顾老婆子,时常故意给老婆子点炮啥的。

秦凤仪甚有赌品,还批评他爹这种行为:“这算是老千了。”“什么老千,我又没耍诈,你看出来,你也可以点啊!”“我脸皮没爹你的厚。”

秦老爷笑斥:“胡说八道。”

大家打着牌,待得子夜,一家子到园子里放了象征着高升的炮仗,如此便各回各院休息去了。然后,睡不到两个时辰,李镜就被邻居家的鞭炮声吵醒了。秦凤仪还睡得死猪一样呢,李镜叫他:“该起了。”

“这才什么时候就起啊?”他非但自己不起,还把媳妇儿又捞回被窝里亲密了一回。李镜道:“京城初一早上都要早起吃饺子的。一会儿咱家该有来拜年的了,咱们早上也要出去拜年。”“困着呢。”秦凤仪是死活不要起的。

李镜说半天好话都没用,秦凤仪就是赖床,气得李镜一掀被子,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两巴掌,把秦凤仪一下子就给揍起来了。秦凤仪郁闷地道:“大年初一就打我,这可不是好兆头,预示着我要挨一年打呢。”

“再赖床,就真该天天挨打了。”李镜道,“给我老实起来,还要去给公婆拜年请安呢。”“我们扬州从来不起这么早,爹娘肯定还睡呢。”秦凤仪恨不能扎回床上再睡会儿。李镜揪揪他的耳朵,示意小圆捧来一方凉帕,李镜直接糊秦凤仪脸上,秦凤仪被冰得哇哇大叫起来,李镜摁住他,硬是用凉帕给他把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回方罢。这下子,秦凤仪算是彻底醒盹儿了。

此时,琼花过来回禀:“老爷太太那里已起了。”秦凤仪奇怪:“起这么早作甚?”

“都说入乡随俗,京城人都起得早,咱家也不好晚了。不然,一会儿有朋友过来拜年,家里还没起,像什么样呢?”李镜说着,先服侍着秦凤仪穿好衣裳,秦凤仪洗漱之后,李镜麻利地洗漱好,收拾停当,夫妻二人就去了父母院里,拜年请安。

秦凤仪到了爹娘这里还说呢:“爹娘你们起这么早作甚?”

秦太太笑道:“我的儿,京城人都起得早,早起吉利,预示着一年都勤勤恳恳的。”秦老爷附和:“是啊,咱们也得早些起才成。”

秦太太看儿子那副没大睡够的模样,又很心疼道:“头晌出去拜年,待拜年回来,只管睡去,你睡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

秦老爷道:“是啊,这第一年新婚,你可得带着你媳妇儿一道出去拜年,给亲戚朋友见一见。”

秦凤仪点头应了,这才拉着媳妇儿给父母拜年。李镜看他那没精神的样儿就来火,说他:“给我精神些!大年初一给父母拜年,看你这样!”

秦凤仪的夫妻之道很有些后丈母娘的路数,向来是你弱他便强,你强他便弱,一看媳妇儿火了,他连忙站好,笑道:“好了好了,大年初一,不许生气啊!”

李镜笑:“你规规矩矩的,我就不生气。”“一准儿——”秦凤仪连声保证。

如此,夫妻二人给父母拜了年。

秦老爷、秦太太夫妻都有些看傻了,想着媳妇儿平日间挺和气的啊,这一板起脸来,还真能治住儿子啊!见儿子媳妇儿磕头拜年,秦老爷、秦太太齐声道:“起来吧起来吧!”儿媳妇儿真的好凶啊!

随后,一人给了俩大金元宝的压岁钱。

面对公婆这般阔绰的压岁钱,李镜也是无语了。秦凤仪很欢喜地替他媳妇儿收下,叫小圆搁银箱里存起来。

拜过年,便是吃饺子了。

秦凤仪甭看起得早,没睡够,一点儿不影响胃口,在他这种好胃口的带领下,他爹娘、他媳妇儿都吃了不少。秦太太还说:“我就爱看阿凤吃东西,吃相特别好。小时候家里还没有多少银钱的时候,带他出去吃早点。两个早点摊子,只要我带着阿凤坐哪个摊子,哪个摊子的生意就格外好。后来,有个摊子的老板精明,说只要我肯带阿凤过去吃早点,都不收钱。”

李镜笑看丈夫一眼,打趣道:“长得好就是沾光啊!”

“不只是长得好。”秦太太道,“阿凤吃相好,那摊子的老板就有眼光,说一看阿凤的吃相就知道是个有福的。”

李镜看向丈夫,笑道:“别说,有时候原本没胃口,看相公吃东西,不知不觉就有了胃口。”

“对,这就是吃相好。”秦太太笑眯眯地望着喝饺子汤的儿子,“不在于吃多吃少,就是这吃相,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秦太太看儿子,自然是越看越欢喜;李镜看丈夫,亦是越看越喜欢,想到自己晨间不大温柔的叫起行动,就有些后悔,觉着该对相公温柔些,毕竟他是这么一路被公婆宠爱着长大的,各种毛病,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这样一想,吃过早饭李镜就对丈夫格外温柔了。

秦太太看在心里也想着,儿媳妇儿毕竟出身大家,规矩虽然重些,不过她待儿子还是很好的。

用过早饭,又说了一回话,秦凤仪就带着媳妇儿出去拜年了。先是去给师父方阁老拜年。方家是大家族,方阁老给了弟子和弟子媳妇儿压岁钱,方大太太、方四太太那里也都有给小师弟小师弟媳妇儿的压岁钱,之后就是李镜给一干师侄师侄媳妇儿师侄女们压岁钱了。

在方家拜过年,大家说起话,自然少不得说一回李钊新得的儿子。方大太太是年前新娶的儿媳妇儿,最是喜欢这样的好消息,笑道:“过年添喜,这是双喜临门。”

李镜笑道:“师嫂若是有空,洗三礼时带着囡囡过去凑个热闹。”方大太太笑:“定是要去的。”

不一会儿,方家诸人要出去拜年,秦凤仪带着李镜也要往程尚书府上去了,去过程、骆两家,又往郦家走了一趟,给郦老夫人拜年。郦老夫人笑道:“万不要行此大礼,你们过来,我就高兴。”

秦凤仪笑道:“我如今能与媳妇儿成了亲事,当初多亏三叔助我,还有阿远也没少帮我的忙。”

郦老夫人笑道:“都是你自己争气,你心诚,才娶了阿镜这样的好媳妇儿。”见他们小两口大年初一特意过来拜年,郦老夫人如何能不喜,命人拿了给孙子孙媳妇儿例的压岁红包,一人一个。夫妻二人笑嘻嘻地接了,说了一会儿话,方告辞回家。

秦凤仪原本回家准备补觉的,可溜达了这一圈反倒不困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索性又往邻里走动了一遭。他们这一片住的,也都是官宦人家,不过都不是什么高官。远亲不如近邻嘛,其实秦老爷已是走动过了,秦凤仪再走动一遭,况他是当今红人,又是探花出身,还能这样主动过来,而且言语亲热,邻里都觉着,秦家虽搬来的时间不长,却着实是不错的人家。

在邻居那里刷了回好感,秦凤仪回家吃午饭,下午就与媳妇儿在屋里玩儿了。

初二去岳父家拜年,新女婿上门,虽然对这新女婿熟得不能再熟,侯府也是热情相待。尤其还赶上侯府长孙洗三礼,各种热闹。

不过,瞧一回他岳父的长孙他舅兄的长子,秦凤仪真说不出那些违心的“孩子真好看”之类的话,秦凤仪都想替他岳父和他舅兄哭一场。待回家后,秦凤仪与妻子道:“我的天哪,大舅兄现在眼神都不好了。看他家小大郎丑的,跟只小猴子似的,又黑又小,还皱巴,竟然说好看!”

李镜道:“刚生出的孩子都这样,你得看眉眼,小大郎眉眼生得俊,过一个月就能好看了。”

“完全看不出有能变好看的希望啊!”秦凤仪感慨,觉着大舅兄这等人才,崔氏嫂子也不是丑的,怎么生出这么个小丑孩儿来啊!以至于秦凤仪十分担心地问媳妇儿,“你说,咱家儿子以后会不会丑啊?”

李镜好笑:“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大过年的,别人家都是喜事,皇家按说有大皇子妃怀孕之喜,再加上过年,亦是大喜事。但这个年,景安帝当真是没过痛快,因为甫到初八开印,御史台便有御史说起大公主私行不检之事来!

纵使景川侯府消息一等一地灵通,也是在初八后方听闻大公主有孕之事。按理大公主有孕是喜事,只是谁都没料到,这孩子不是驸马的啊!

其实,整个年,景安帝都没过痛快。

先是年初一的宫宴,大公主见着一道鱼羹就给吐了,景安帝还以为闺女病了呢。因着大驸马不争气,景安帝见着他就心烦,宫宴便未宣召大驸马,只把闺女召进宫吃团圆饭。这会儿见闺女身子不适,景安帝以为闺女是因着大驸马的事气坏了,忙让闺女去歇着了,也顾不得初一不初一的,宣召了太医,一诊,喜脉!

这下子,不论裴太后、景安帝,还是平皇后等人,都为大公主高兴,大公主十六岁出嫁,如今也有小三年的工夫了,一直没动静。平皇后还悄悄吩咐御医给公主诊过脉,知道公主身子康健,想着怕是还差了机缘。结果,大年下的,就诊出喜脉来。

大年初一便有这样的喜事,焉能不高兴?

当晚平皇后借着大公主的喜事,还劝了景安帝一遭:“大驸马也不过比公主大两岁,还是个孩子呢。在朝当差的时间也短,如今马上就要做父亲了,以后还有不争气的?先时那事,看在大公主的面子上,便罢了吧。”

景安帝口气亦是松动了些道:“他若是知道错了,也还罢了。”

平皇后一笑道:“今年咱们皇家俱是喜事,先是大郎媳妇儿有了身子,如今大公主也有了身孕,今年陛下又要做祖父又要做外祖父,正月还有三皇子的大婚之喜,真真是极好的兆头。”

景安帝听了亦是喜悦。

既是喜事,自然没有瞒着的理。

平皇后年初二去裴太后那里请安,一并带了不少补身子的补药,平皇后笑道:“大公主现在月份浅,正当要滋补的时候,这些红参燕窝,俱是上好的,让大公主多吃些。这母亲身子康健,孩子才能健壮。”

裴贵妃等人连带两位皇子妃自然也知晓大公主有孕之事,亦是有所准备。裴太后命宫人代为收了,笑道:“这孩子头一回有孕,我让她在屋里歇着,多休息,好生养胎。待她醒了,再让她到你们各宫道谢。”

平皇后笑道:“切莫如此。大公主一样是我的女儿,咱们哪个不是看她长大的,她现在正当休养,若因这个劳累着了,岂不叫咱们心疼?”

裴贵妃等人亦称是,各种说起大公主安胎的重要性来。

平皇后私下还与裴太后说了大驸马的事,笑道:“我瞧着,陛下的口气已松动了。大公主有孕,不好不知会恭侯府一声。届时再叫大驸马进宫给陛下磕几个头,请过安,也就好了。”

裴太后叹:“这几年,我独不放心的就是大公主。如今她有了身孕,以后的日子也便顺畅了。”

平皇后亦知大公主不是很喜欢驸马,且驸马自己也不争气,成亲没多久就搞出庶子来,不要说大公主,就是平皇后也不喜其为人,更不必说抚养大公主长大的裴太后了,便是景安帝心下亦不见得多喜欢这个大女婿。只是嫁都嫁了,自然是盼着大公主日子平顺的。如今有个孩子,以后也有个盼头。

平皇后安慰道:“这有了孩子,夫妻俩也就能过到一处去了,待日子长了,自然和睦。”

裴太后道:“只盼应了你这话才好。”

平皇后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因大公主这样的喜事,又是赶在年下,恭侯府也要参加宫宴了,平皇后就与恭侯夫人说了一声,恭侯夫人一听,更是欢喜非常。想着乖孙子委实旺家,儿子刚当差不谨得罪陛下,乖孙子这一来,陛下就是看着亲外孙的面儿,也得对外孙他爹宽厚些个才是。恭侯夫人喜得不得了,还特意请求面见大公主,大公主却没见她。恭侯夫人虽然在媳妇儿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可想着媳妇儿怀着的还不是她柳家的亲骨肉嘛!恭侯夫人还跟裴太后道:“大公主兴许是有些累了,待明日,臣妇再过来给大公主请安。”

裴太后笑道:“初有身孕的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适。”

恭侯夫人告退了去,回家一说这大好消息,全家上下没有不高兴的,除了大驸马。大驸马一想,他有小一年没同公主那啥过了,哪里来的孩子呀?大驸马立刻就知道自己头上绿了,见家里里里外外一派喜悦,大驸马越发觉着自己头上一片惨绿。

不得不说,寻常的男人很难忍受这样的屈辱,大驸马就是其中的一个。

大驸马当时就把这事与家里说了,恭侯夫妻一听,都傻眼了。他们就是做梦也没想到,这孩子不是儿子的啊!

这事要怎么办?

恭侯府商量了好几日,还考虑到了大公主特殊的政治身份。这要是个女孩儿,咱们帮她养了,做咱们柳家嫡长孙女,倒也能忍;可倘是个儿子,不知谁家的野种,又是公主所出,以后可是要袭爵的啊!

再者,这事也忒屈辱了!

恭侯府商量来商量去,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却不料年下应酬多,大驸马出去喝闷酒,竟然把此事给说出去了。事情原是这样,皇家有喜事素来是恨不能全天下知道的,而且年下每天都有宫宴,故而亲贵大臣一时间都知晓了大公主有妊之事。

不少人还暗地里说大驸马好运道,大公主虽然生母早逝,母家亦是寻常,也没什么权力,但她与皇帝陛下乃同一天生辰,皇帝陛下与太后娘娘待大公主都不错。今大公主有孕,先时大驸马那事,自然也就要揭过去了。

于是,狐朋狗友一并恭喜了大驸马一回,恭喜大驸马要做父亲了。

大驸马不晓得是喝多还是没喝多,还是想到这些年与公主的日子过得委实不顺心,虽说他不该早早地弄出庶子来,可有都有了,那也是他的骨肉。再想到前些天他不过是说了几句姓秦的媳妇儿与大皇子的事,就被大公主的女官打肿脸。大驸马真心觉着,这活王八谁愿意当谁当,反正他是不当了!于是大驸马当下便借着三分酒意说了:“还不知是谁的爹,与我有何相干!”

大驸马这话一出,没几天就传进宫里去了。

景川侯府因着过年事忙,家里还添了长孙,且他家与恭侯府一向极少来往,故而这消息知道得便慢了些。待初八开印,景川侯府才闻得消息。

李镜知道得就更晚了,不过她是晓得大公主有孕之喜的。因李镜与大公主一向交好,李镜还准备了不少滋补药材,准备大公主回府后给大公主送去,李镜道:“有个孩子,终归是好的。”

直到李镜去娘家看望小侄子时,听大嫂子说起大公主之事方晓得始末,李镜吓了一跳:“这怎么可能?”

崔氏低声道:“原本我也不信,可你大哥说,御史已经上本了,说大公主私德不检。而且听说这事是大驸马自己说的,要真是大驸马的孩子,怕是恭侯府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李镜脸色都变了,不要说在皇室,就是在寻常人家,家族中有这样的事,亦是整个家族的丑闻。崔氏知小姑子一向与大公主交好,劝她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大公主毕竟是在太后跟前养大的,听说太后很疼大公主。虽则这事不大好,但无非也就训诫两句罢了。”

“这样的话,大公主于皇室还有什么颜面可言呢?”“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能平平安安地收场,就是福分了。”崔氏这话,却是实话。

李镜一直在娘家等到父亲落衙回家。父女俩在书房说话,景川侯道:“陛下这两日身子不适,没有上朝。我看,就是因大公主之事恼怒着了。大公主平日里瞧着端庄知礼,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李镜在娘家这半日工夫已将大公主之事想通了,先时丈夫还提醒过她,说大公主与张将军定有情义。彼时李镜想着,大公主亲事不顺,张将军也是仪表堂堂,大公主心中有个思慕的人也不为奇,就没再多想。只是她未想到,大公主竟然有了身孕。李镜又不是御史,也不是道德家,自然是要为大公主说话的:“大驸马什么样的人,父亲也是知道的。”

“可已经成亲了,难道就因着驸马不好,她就能与他人有私吗?”景川侯看向女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是知道,还来问父亲吗?”李镜叹道,“这可如何是好。这个大驸马也是,真个烂泥糊不上墙!这样的事,是能往外嚷嚷的吗?不怪大公主看不上他,只要有眼睛的女人,谁看得上这种男人!”李镜说来也是一肚子气,“父亲想一想,要不是大驸马在外乱说,会让陛下这样没有面子吗?父亲见了陛下,可要多劝劝陛下。这要是自己儿子,怎能不为父亲着想?大驸马本身就不是可人疼的人。”

“就你夫君可人疼。”“我相公再也做不出大驸马这样的事。”

景川侯自家闺女亲事称心,想一想陛下这个女婿,心下很同情陛下。景川侯也是做父亲的人,道:“我知道你与大公主一道长大,情分极好。倘若有能劝的余地,我必然会为她说话的。只是眼下陛下正在气头上,过些时候再说吧。”

李镜千万拜托父亲一定要为大公主说话,还去拜托了继母,景川侯夫人道:“大公主做出这样的丑事,可如何还能为她求情呢?”

李镜道:“便是名声上不大好听,可太太想一想,她毕竟是陛下的长女。子女有了不是,做父母的自然生气,但生气归生气,血缘是断不了的。就是陛下一时气头上真的恼了,倘有人这个时候对大公主落井下石,大公主就是现在得不了好,可谁能保证以后陛下会不会心软后悔?到那个时候,说大公主不是的这些人,陛下想起来还能有好儿?其实,我虽与大公主交好,可这关咱家什么事呢?更不与我相关,我是为皇后娘娘担心!”

景川侯夫人一听继女这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就拿继女来说,当初与秦凤仪这亲事,景川侯夫人是极力反对,结果丈夫为着闺女的心意着想,还不是依了闺女。好在秦凤仪争气,两人过得不错。景川侯夫人道:“你放心吧,皇后一向和善,断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况且她一向疼大公主的。就是大公主做的事,真是叫人疼她都不知道怎么疼了。”

“谁还没个有错处的时候呢?事情已然如此,就得往宽处想了。”李镜道,“我自然知道皇后娘娘一片慈心,这个时候,咱们都是外人,皇后娘娘却是嫡母。皇后娘娘难啊,处置得轻了,别人得说她偏心公主;处置得重了,大公主又是陛下的亲闺女,其间轻重,可如何拿捏呢?”

她这话当真是说到景川侯夫人的心坎里了,景川侯夫人道:“谁说不是。我一听这事,就为娘娘发愁。”

李镜轻声道:“恕我直言,大公主的事,终归还是要看陛下心意的。”“陛下现在不是正恼着大公主呢吗?”“恼归恼,可太太想想,这做父亲的,是与亲闺女近,还是与女婿近呢?”李镜当天就叫人把丈夫从翰林院找回来了。

秦凤仪还未听闻此事,听李镜一说,秦凤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巴下那双大大的桃花眼,一蹦三尺高,拽着媳妇儿的手絮叨起来:“你看你看!当初我就说他俩必有猫腻,你非说没事,这下出事了吧?!”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李镜拉他坐下,“你稳重些!”

“我还不稳重,稳重的都去生孩子了。”秦凤仪忽然想起来,“那张大哥如何了?”“我让人去公主府打听过,公主近前的女官还有张将军,都被拘禁起来了。”“完蛋了!”秦凤仪道,“早也不知道,早知道让张大哥跑路才是。”“这事他怎么能跑,跑了叫公主怎么办?”

“也是哦,公主还怀着他的儿子呢。”秦凤仪奇怪,“他们咋效率这么高啊,怎么就有了?等我见着张大哥,可得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绝招。”他也好想抱儿子呢!

李镜拍他的手一下:“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张将军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呢。”“这是怎么说的?大公主明显是看上张大哥了啊!何况她与驸马又过不好日子,既这般,和离另嫁就是了。”秦凤仪一向看得开,“他俩又没缘分,谁也没法子的。况且如今孩子都有了,总不能叫孩子没有父亲吧。”

“要人都似你这般通情理就好了。”李镜道,“御史台就抓住这事不放,非要陛下严惩大公主。我已托了父亲为大公主说话,陛下偶尔也会宣召你,你要是见着陛下,可要为大公主求情。”

“这是自然的。我又不认得大驸马,何况他先时还说过咱家的闲话!”秦凤仪道,“以往看陛下眼光不错,怎么给闺女寻这么门亲事。”

秦凤仪想一想道:“这事得多找些人为大公主说话才成,大公主舅家是做什么的?”“就是寻常土财主,连个官儿都不是。”

“唉,这大公主又没个亲娘,难怪当初嫁这么个人呢。”秦凤仪一向有主意,“过几天就是大朝会,要不,我写个折子递上去?”

“现在先不要写折子,这事,御史也只是擦边角地说一说,你要是把事说实了,岂不是更叫陛下下不来台?”“这也是啊!”秦凤仪道,“你说,张大哥那人还是挺义气的,当初还帮着跟北蛮人打架来着。你不是说后来陛下赏了他一把好刀?按理说,陛下对张大哥印象应该不错才是。”“再好的印象,他与大公主这样,也就只剩下坏的了。”“我去师父那里,请师父帮着说说话,你看可好?”“要是阁老大人肯出面,自然是再好不过。就怕他不想沾这事。”

“不会的,我亲自去说,师父一准儿能应我的。”秦凤仪一向有信心,“我就不在家吃饭了。”

李镜送他出门:“要是阁老不愿意,也不要勉强。”“一准儿愿意的。”

秦凤仪过去时,方阁老倒是在家,秦凤仪把这事与方阁老说了,方阁老皱眉:“太不成体统了。”

“现在还说什么体不体统的,都已然如此了。”秦凤仪道,“师父,您与陛下熟,您看,这怎么能劝劝陛下,叫公主和离,与张大哥成亲才好?”

方阁老一听自己心爱的小弟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当下气得两眼一黑,怒道:“混账!你也算读过圣贤书的人,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凤仪看老头儿发这么大脾气,连忙道:“说事就说事,可不许骂人的啊!生什么气呀?”

方阁老气得直拍桌子:“你动脑子想想,这事大公主德行有亏,怎么还能助纣为虐?”秦凤仪给他师父顺气,却被打开了手。秦凤仪揉着自己的手道:“那您说要怎么着?

已是如此了,明显是不能再跟大驸马过了,不和离,能怎么着?既是和离,自然要嫁人的。既是要嫁,还不如让公主嫁个可心的。”

“那也不能是这样的奸夫!”

“哎哟,我说您老一向开明,怎么这事儿就想不通了?”秦凤仪劝自家师父,“您也想一想,这事,好多人现在都说大公主的不是,可您怎么能跟那些没见识的人一样呢?大公主那人我见过,虽则有些威仪,为人是不错的。可看看大驸马,他与公主成亲才三年,公主尚未怀孕,他倒都有俩庶子了,他家就这么缺儿子啊?!他娶的可是公主!就这样,他对得住公主吗?”

“就算驸马有不是,公主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叫陛下颜面往哪里放啊!”方阁老道,“皆因大公主行事不谨,令皇家颜面有失。”

“先别说面子的事儿了,先说里子吧。”秦凤仪继续道,“还有大驸马,远的不说,先前我跟我媳妇儿吵架,就是他在外面说我媳妇儿曾与大皇子议亲,说得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说说,这是人说的话吗?大皇子大婚三年都有了,我跟我媳妇儿也是好几年的情分,现在各自成家,莫须有的事,他说得跟真的一般。再者,我听说,年前他在户部当差,程尚书都能告到御前去。哪怕不知是他办砸了什么事,可师父想一想,程尚书难道是刚做官的愣头青,好不好地就要找陛下告状吗?还不是叫人没法儿不说,人家才去找陛下说的!这样的一个人,原就不配公主。公主要是日子过得好,她会找别人吗?”

“你这三寸不烂之舌不用找我,你找别人吧。我说不出这些歪理来。”“找别人就找别人,明儿个我亲自去同陛下说!”

“你少跟陛下说这些混账话,既做了夫妻,自然是一生一世的,没听说陛下赐婚还有和离的道理。”

“哪里就没有了?既是不合适,自然要和离的。”“自古以来都是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莫要作孽。”“什么叫作孽啊,我这是行善呢。”秦凤仪是打定了主意。

方阁老道:“你根本提都不必提,我跟你说,陛下是绝不能答应大公主和离的。”虽然恼这弟子没原则,方阁老还是不忍心让他撞墙。

“只要陛下还是大公主的亲爹,就必然会为自己闺女考虑。”“陛下不仅仅是公主的父亲,他还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当为天下表率!”“就是表率,也没说表率不能心疼闺女吧。”

方阁老说一句,这不肖弟子堵一句,方阁老多年大员,没被谁这样顶过啊!方阁老怒道:“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

“行啦行啦,不找你去跟陛下求情就是。”秦凤仪道,“师父你以前不像这么不通情理的人啊,怎么净说这些没人情味儿的话呀?”

“我没人情味儿,你这全是私心私意。凤仪啊,你如今是朝中大臣,做事前得多加思量才是。”方阁老被这不肖弟子气得不行,还得教导他些大是大非的大道理。

“又不是什么大事,看叫您说得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秦凤仪道,“大公主不就是怀了别人的孩子吗?是影响边境安危了,还是关系国计民生了?看你们一个个喊打喊杀的,至于吗!民间也有很多夫妻过不下去就和离的呢。”

方阁老气得把秦凤仪赶出去了。

秦凤仪与自家大师兄道:“师兄去劝劝老头儿,我看他气得不轻。一把年纪了,还气性这样大。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方大老爷拉了他到一旁道:“凤仪啊,这要是在小门小户,自然不会如此,但在皇室,皇家向来为天下表率。且不说这事对陛下颜面的伤害,想一想,若大公主与驸马和离,再与奸夫大婚,以后贵女怕要纷纷效仿。若皇室与权贵之家如此,不多时,怕民间亦会掀起和离另嫁之风,从此之后,礼法安在?”

“师兄你想多了,天下还是以男人为主导的,做官的都是咱们男人,若是女子日子过得好好的,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谁会为了跟风就去和离另嫁啊,那不是脑子有问题吗?”秦凤仪一向有自己的主张,“要我说,是师兄你们想得太多了。”

秦凤仪反倒将方大老爷劝了一通,也没在方家留饭,回家去了。李镜只要看秦凤仪的气色,就知他这事办得怕是不大顺利。

好在,秦凤仪回家正赶上家里吃饭,他就一道吃了。秦太太还问他做什么去了,秦凤仪便把大公主的事说了,秦老爷、秦太太都惊得说不出话,良久,秦太太方道:“大公主不是与媳妇儿交好嘛。唉,这事虽是大公主错在先,阿凤,就是看在媳妇儿与大公主自小一道长大的情分上,要是能为大公主说话,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秦老爷也说:“是啊,这做生意就得讲信用讲义气,得有人情味儿。这做官的道理我不大懂,可要说做人做事的话,虽则大公主理亏,但这也不算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事已至此,咱们总归要向着近的一方说话的。”

李镜听公婆这样说,心里很是感激。秦凤仪亦道:“爹娘,你们比我师父还要明理呢。老头儿今天骂我一顿,还说我不明事理。”

秦老爷笑道:“方阁老是朝中大员,所思所想都是大事。我们是小见识,其实都是私心,这怎能比呢。”

“这本来也就是私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