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秦凤仪心疼小玉心疼了半宿,到半宿就心疼得饿了。秦凤仪这人,天生会撒娇,以前饿只管吩咐丫鬟,现在不一样了,自从娶了媳妇儿,他不吩咐丫鬟了,只对媳妇儿叫饿。李镜说他:“吃饭时不吃,半夜又饿,我早叫厨房熄火锁门了,你就喝两杯茶垫饥吧。”她必要给这不好好吃饭的家伙一个教训的。

秦凤仪惨叫:“真没给我留饭?”“没,以为你不吃呢。”

秦凤仪眨巴下桃花眼,凑过去挨着李镜道:“媳妇儿,你听到什么声音没?”

李镜挑眉,秦凤仪肚子咕噜一声,李镜真是给他逗笑了,拍他一下道:“下回再不好好吃饭,可就真不给你留饭了啊!”

秦凤仪乖乖点头,李镜这才命厨下给他取来饭菜,秦凤仪一看,还有自己心爱的焦炸小丸子,当下大为感动,拉着媳妇儿的手道:“咱们一起吃吧。”

“我不饿,你吃吧。”“吃点儿吧。”秦凤仪夹个小丸子给媳妇儿,李镜也就吃了。

秦凤仪填饱肚子,方与媳妇儿休息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去看小玉,见小玉背上的伤结了痂,秦凤仪方才放下心来,又安慰了小玉一阵,看小玉不若往日精神好,秦凤仪喂小玉吃过草料,才稍稍放下心来。

张羿与大公主还亲自过来一趟,李镜与大公主自去说私房话,张羿与秦凤仪一起去看小玉,张羿武将出身,看过小玉背上的伤,道:“好在都是皮外伤,养上一个月也就好了。”

今天太阳好,秦凤仪与张羿就在外头晒太阳说话,秦凤仪道:“张大哥,你说,人怎么这么坏呢?真刀真枪的,我都不怕!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做这样阴损的事!”

“所以,你以后做官,这些事上得留心了。”张羿干脆教导了些秦凤仪这些亲随出行的注意事项,像这些在马鞍上做手脚,其实还有譬如在马车、轿子,抑或行路时要留心的事项,不要以为朝廷就如何古板,事实上,这些下三烂的手段,如张羿这个做过公主亲卫将领的,都专门做过这方面的训练。

秦凤仪跟着学了些,长了不少见识。

秦凤仪因为生得好,本就是城中名人,他的马发狂的事,许多人都看到了,原也不是什么秘密,且事关神仙公子,京城简直传得飞快,连在家的方阁老都听说了。老头儿在家坐不住,亲自过来看望自家小弟子,见小弟子没事,老头儿才放下心来,见小弟子的爱马受伤,回家后还送了小弟子一匹马。

秦凤仪得师父送匹好马,心里自然高兴,不过自从小红到了家里,小玉越发忧郁了。连吃草料都是,秦凤仪不喂嘴里不肯吃了。背后两马还要掐架,揽月都说:“不敢叫它俩在一个马棚,只要在一个马棚,就开始打。”

而且只要秦凤仪一骑小红,小玉就是一副生无可恋脸,还会绝食,草料也不肯吃了。秦凤仪无法,只得把小红送还给了他师父,道:“俩马在一处不成,小玉都不肯吃饭了。”把小红物归原主,秦凤仪这一回去,小玉见讨厌鬼没跟着主人回来,都不必秦凤仪喂,就吃得特别香。秦凤仪弹它的脑门儿:“还学会争风吃醋啦?”小玉拿大头蹭蹭主人的手,又拿舌头舔主人的手。秦凤仪看它精神百倍的模样,心下很是欢喜。

小玉精神头儿好了,秦凤仪就将受惊的事忘了一半儿,不过揽月过去赔那些被小玉撞翻的摊子什么的,也花了上百两银子。

待将这些事料理清楚,景川侯的调查也有了结果。

景川侯原就主持过斥候工作,女婿的马在他府上被人动了手脚,景川侯更是不能忍,三天就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做手脚的并不是景川侯府的下人,那日寿哥儿满月,景川侯府虽未大办,也请了几家要紧的亲戚朋友。事儿是李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家里的一个小子做的,说来真是叫人没法儿说,李老夫人出身京城谢氏,谢氏也是京城大族,李老夫人的娘家侄儿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娶妻柳氏。这位柳氏还是现下恭侯的姐姐,柳氏是随丈夫谢少卿过来贺景川侯府长孙满月的。便是柳氏一位陪嫁的丫鬟的儿子,当然这位陪嫁丫鬟如今已是谢家的管事媳妇儿。

因柳氏一向信任陪嫁,这管事媳妇儿在少卿府也算有些脸面,她儿子时常跟着老爷太太一道出门。结果,就是这小子,给秦凤仪的马做了手脚。

可说来,这小子与秦凤仪无冤无仇的,如何会去害秦凤仪?再一查,原来他母亲是柳氏的陪嫁丫鬟,恭侯府还有个姑妈,如今在侯府也做了管事媳妇儿。这小子家与姑妈家虽都是奴婢下人出身,但因都在京城,彼此时常走动。这一走动,就出了问题。原本就不是什么正路人,还遇到恭侯世子这么个奇葩。

像秦凤仪说的,恭侯世子自己把大公主不名誉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而且这样公主怀了别人的孩子的事,你要不说出去,私下与皇家解决,还有可能走些关系,继续与大公主做个明面儿夫妻。你这嚷嚷得全城人都晓得了,大公主怎么可能还与你继续过下去。

恭侯世子不见得喜欢大公主,但他委实没料到大公主会与他和离,直接丢了驸马的头衔。说来,恭侯世子的想法委实与众不同,不说别个,你把公主闹臭,就算她不与你和离,你这个驸马还有什么地位可言吗?你把事情闹大,人家都会以为你不想与大公主过了好不好?

可恭侯世子不这样想,恭侯世子想的是,借此丑事让一向厉害的大公主丢回大脸,以后再不敢在他跟前摆什么公主的臭架子。

结果,他没想到陛下会让他们和离!

这完全出乎恭侯世子的意料啊!

整个恭侯府,都不愿意失去大公主。

只是,待他们想挽回的时候,秦凤仪、李镜这对夫妻简直是不要命地去捞大公主。先时恭侯府只是觉着秦家多事,就是捞公主,也该是咱们做的事好吧?

只是,如果恭侯府作此想,那么,这岂不是又自相矛盾?大公主之事爆发以来,皆是恭侯府放的消息,你们既是把大公主搞臭,如何还要捞大公主?

这等神一样的逻辑,便是秦凤仪的思维也是想不明白的。

秦家夫妻根本与恭侯府也不熟,待他夫妻厚着脸皮求了不少人,终于把大公主、张将军都捞出来的时候,殊不知恭侯府已把这对夫妻恨到了骨子里。甚至,恭侯府都怀疑,大公主与姘头张羿有私之事,这对夫妻恐怕就是直接的参与者。别的不说,就冲大公主与张羿的名声,谁会愿意与他们做亲家啊!

偏偏,秦家就愿意!这里头要没猫腻,恭侯府都不能信!

好在,恭侯虽恨,却还有理智。他知道,哪怕秦凤仪官阶不高,但他关系复杂,颇有靠山,而且现下是御前红人,并不好惹。

恭侯世子的智商就明显不如其父了,毕竟恭侯虽有个庸碌名声,这些年在京城也是四平八稳地过来的。恭侯世子咬牙切齿之际,是必要给秦凤仪好看的!然后,他就想了这么个小人法子,想着给秦凤仪的马做手脚,直接让秦凤仪从马上摔下来摔死才好!

而且秦家无防备之下,还差点儿被恭侯世子得逞了!若秦凤仪当真命短,说不定真就叫恭侯世子害了。

可他偏偏是个命长的,小玉是伤得比较重,可秦凤仪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接着就是景川侯府接手此事,直接查到了谢少卿府上的下人。景川侯与谢少卿是嫡亲的姑舅兄弟,关系一向不错,不然景川侯府长孙的满月酒,也不能请谢少卿过来。

景川侯亲自过去同谢少卿说了此事,当时谢少卿就命把小厮提来,景川侯是主持过斥候工作的人,谢少卿是大理寺二把手,那小厮简直是没片刻就将事抖个干净。谢少卿气得够呛,还得先与李表弟赔个不是,这亏得没出事,倘有个好歹,伤着秦凤仪,谢少卿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呢。

只是,这事要怎么处置,反成了难题。

毕竟小厮是谢少卿府上的,倘恭侯世子死都不承认此事是他指使的,反而拖了谢少卿下水。

景川侯与谢少卿商量后,此事并没有经官,谢家很过意不去,谢太太自然也少不得被谢少卿埋怨一回。谢太太也气啊,先打点了份厚礼,与丈夫过去瞧了秦凤仪一回。

秦凤仪倒没什么,他与谢少卿不熟,而且当着谢少卿的面儿,很知道给他岳父面子。秦凤仪道:“岳父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听岳父的。”

私下他却与岳父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我家小玉伤得重极了!半条命都没了!”刚把小红从家里赶走独占主人宠爱正在马棚里吃着香喷喷草料兼养伤的小玉表示:主人说得好!

景川侯道:“你未有大事,此事就算报上去,恭侯世子无非也就丢了爵位。况且他也不会傻到去认罪,结果多是咱们闹个灰头土脸。”

“那要怎么办?”让秦凤仪咽下这口气也是万万不能的!“我自会给你出了这口气就是。”

然后,凭秦凤仪再如何问,景川侯却不肯多说:“你如今也当差了,多留心,便能明白。”他想叫大女婿自己去悟。

秦凤仪倒是挺留心,但留心好几天也没见恭侯世子也跌下马来摔个半死啥的。秦凤仪与媳妇儿道:“岳父是不是糊弄我呢?”

李镜真是无语了:“难不成同样去打发人给柳世子的马做手脚?那与告诉天下人这事是咱家做的有什么差别。”

“不这样,还能怎么着?”

李镜看他这笨样,便告诉他了:“叫他丢了爵位,比让他从马上摔下来,岂不痛苦百倍!”

秦凤仪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岳父是打算把柳世子的爵位弄没啊!秦凤仪问媳妇儿:“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李镜笑:“你慢慢等着就是,这事不能急。”

秦凤仪恨不能立刻就见到大仇家倒霉,哪里有不急的。好在,景川侯手脚也利落,关键是,就柳世子这样的人品,先时因着他大驸马的身份,人人让他三分则罢,今他与大公主已和离,大公主被削尊位,自然没讨得好。可把大公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柳世子,难不成就有好了?

况且柳世子本身就是满头小辫子的人。

不过,柳世子被夺世子一爵,还是有秦凤仪一点儿功劳的。

因为秦凤仪被宣召进宫陪景安帝说话,景安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到柳世子:“近来御史多有上书参他诸多荒唐事,你们年纪差不离,朕想着,年轻人嘛,哪里有不犯错的,知错能改,也就是了。”

秦凤仪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急,连忙瞪圆了一双桃花眼道:“那也得看什么错好不好?陛下也忒好性子啦。”

“嗯,什么错啊?”

秦凤仪哼一声,他是个存不住事的,吧啦吧啦就把先前柳世子传他媳妇儿闲话,还有害他从马上摔下来的事给说了。秦凤仪道:“先前我就想揍他一顿,可大公主那时先叫人打了他,看着大公主的面子,我才没跟他计较。上回小宝儿满月,要不是我家小玉强忍伤痛,我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还不得摔去半条命啊!这样的坏人,陛下还要算了不成?”秦凤仪大是不满。

景安帝看他气得脸都圆了,不禁好笑道:“我说怎么参柳世子的奏章增多,原来是景川在为你出气啊!”

秦凤仪虽有些天真,到底不笨,这一想就想明白了,哼了声:“陛下竟然套我话!”他又道,“您就是直接问我,我也会告诉您的!”

“那先时怎么没听你与朕说?”“陛下不知道,柳世子可坏了,他是收买了他姑妈陪嫁媳妇儿家的小子,他姑妈嫁的是谢少卿。谢少卿又是我岳父的表弟,他还给我送了很多礼物,觉着对不住我。唉,我想想,这到底也与谢家不相干。谁家表少爷要收买姑妈的陪嫁下人,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就算去报官,柳世子死活不认,我也没法子啊!跟陛下说,又没证据,柳世子又不会承认是他害的我,倒是谢少卿说不清了。可想一想,我跟谢少卿认都不认得,他是我媳妇儿娘家表叔,平日间都没什么走动,总不会是他发了失心疯害我。不过,我也不能白吃这样的亏啊!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柳世子要是觉着这回没害了我,下回再想别的法子,我还不早晚叫他害死!”

秦凤仪道:“您说,他多坏啊!我根本没得罪过他,我媳妇儿说是因为他记恨我家与大公主交好之事,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与他见都没见过,就是他与大公主和离,还是全怪他自己。娶了媳妇儿不好生疼媳妇儿,与媳妇儿过日子,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小妾,搞出一屋子庶子,谁会愿意跟他过日子啊!他不检讨自己的不是,反倒过来害我,分明就是看我好欺负!他怎么不去害大公主?不就是因陛下您是大公主亲爹嘛!陛下,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秦凤仪把满肚子对柳世子的不满都与景安帝说了:“您要不给我主持公道,要是哪天我叫他害死了,您可得担责任的。”

景安帝原就看柳世子不顺眼了,听秦凤仪说了此事始末,也有些生气,主要是秦凤仪一向得他心,且有柳世了这个对照,秦凤仪真是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秦凤仪险些叫马摔了的事,景安帝也听说了些,此时,得知是叫小人在马鞍下偷埋了铁蒺藜,景安帝也不禁皱眉。秦凤仪道:“我家小玉,从是个小马驹时就跟着我了。要不是小玉通人性,不说会不会摔着我,街上那许多人,万一撞到人可如何是好!唉,你没见我小玉给伤的,可是心疼死我了。”

秦凤仪现下想想小玉的伤都很是心疼,景安帝看他这样,便道:“朕的御马监好些骏马,送你一匹就是。”

秦凤仪道:“我的小玉可是照夜玉狮子,再说小玉现在可爱吃醋了,前几天师父送了我一匹枣红马,小玉很不高兴,天天跟人家打架。我一骑那红马,它还要绝食。我现在,天天用两条腿走路。”

景安帝想了想问:“你那马是公马还是母马?”“公马。”“朕送你一匹母马,肯定不会再打了。”

“不成,我家小玉眼光高,它三岁时就有很多朋友想用他们的马跟小玉配种,我也给小玉寻过不少好马,它都看不上!”

“朕有匹踏雪,漂亮得不得了,你带回去,朕就不信,你那小玉还不老实。”

出于对皇帝陛下的信任,秦凤仪就把踏雪骑回去了。说来,踏雪真是一匹极漂亮的马,浑身乌羽一样的皮毛,如同上好的丝绸,唯四个马蹄处生了一抹雪白,故名踏雪。

没几天,秦凤仪高高兴兴地进宫,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同皇帝陛下道:“小玉看上踏雪啦!天天追踏雪屁股后头跟人家玩!”

景安帝笑:“朕的话没错吧?”“没错没错,陛下,您怎么知道小玉一定能看上踏雪的?”

景安帝还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秦凤仪直乐,求了景安帝半日,景安帝才把诀窍告诉他了。

倒是景安帝要削柳世子之爵,竟还有人替柳家求情,愉老亲王一句:“德不称其任,其祸必酷;能不称其位,其殃必大。”

一向对朝政鲜少发表意见的愉老亲王突然发声,柳世子之爵,就此削去!

愉老亲王的突然表态是许多人没料到的,就连景安帝也有些吃惊,这个王叔一贯就是管一管宗室事的,于朝中之事鲜少理会。

不过,许多人乃至景安帝都认为,老亲王是痛恨当初恭侯府对大公主之事到处宣扬,以致皇家宗室丢尽脸面,今柳世子行事不谨,愉老亲王落井下石啥的,也不算稀罕。

愉老亲王下了朝还跟自家皇帝侄子说呢:“恭侯简直教子无方!他家的爵位,陛下还需慎重,不求德才兼备,起码德行无亏方堪配世子位!”

景安帝安慰了叔叔几句,愉老亲王私下道:“我这把年纪,无儿无女的,也没什么牵挂。倒是秦探花可怜见的,好好的孩子,都是做好事,没作过一点儿恶,前些天竟被人暗害,险些出了大事!这是朝廷命官,若都似柳家行事,谁不好就用这样的阴狠手段去害人,咱们朝廷的好官,还不都被他家给害了呀!”

景安帝才知道,他叔完全是为了给秦凤仪出气啊!景安帝道:“凤仪的事,王叔也知道了?”

“唉,把我吓了一跳。原本我不欲多管,毕竟这个时候,倒叫朝中小人说咱家是因为阿俐的事找恭侯府的麻烦。只是暗害秦探花之事,也太下作了,哪里能忍得!”

“到底没有确凿证据,王叔在外头还是不好直接说的。”“我晓得。”

叔侄俩说了会儿话,愉老亲王便告退了,还让人给秦凤仪送了回狮子头压惊。秦凤仪过去看愉老亲王,俩人别看年纪上差了不少,倒是能说到一处去,秦凤仪说到家里小玉与踏雪做朋友的事,很是高兴,与愉老亲王道:“我家小玉是有名的神驹,可聪明了。踏雪虽然性子不大好,但长得很不错,待它俩生了儿子,我送您老人家一匹。”

愉老亲王笑道:“好啊!”

秦凤仪还从怀里摸了张大红帖子出来,笑嘻嘻道:“我生辰快到了,王爷您虽不见得有空,我也得给您送帖子。”

愉老亲王接了帖子,笑道:“你要不给我帖子,就该打了。”

秦凤仪嘿嘿直乐,愉老亲王打开来看道:“你这生辰,与平郡王一前一后。”

秦凤仪道:“甭提了,先时我也没留心,去年来京城一门心思考春闱,我也不知道我生辰跟平郡王是重了的。他老人家一庆寿,我这里哪里有人来?我想着,等他庆过寿辰,我再做生日。”

愉老亲王笑道:“那你们可是巧了。”

秦凤仪有些郁闷,愉老亲王哄他道:“这也没什么好闷的,等你以后做了大官,自然是别人给你让了。”

“我看这辈子是没希望了。”愉老亲王直笑。

秦凤仪的生辰,虽不是平郡王那样的京城盛事,但记挂的人也不少,尤其亲近的亲戚朋友,都记着他这生辰呢。秦凤仪自做官以来,也交到了一些朋友,虽生辰的正日子要挪后,还是要请朋友过来的。平郡王府那里,他给平岚送了帖子,秦凤仪的话:“难得你在京城,先时我没少吃你的醋,你还救了我的性命。别个长辈不敢惊动,你可得过来。”

平岚笑:“我必到,只是那些小事你再提就外道了。”

“我也没想多提,平岚你不知道,你要是个坏人就好了,你这么厉害,还是个好人,每每见你都叫人嫉妒。”

平岚一笑:“能叫秦探花嫉妒,我可是与有荣焉。”

“特别嫉妒。”秦凤仪说着也笑了,还问了问老郡王的寿辰准备得如何了,要不要帮忙什么的。

平岚听闻秦凤仪与他祖父同一天生辰,都觉着是难得的缘分。

给平岚送过请帖后,秦凤仪又跑了柳郎中那里一趟,柳郎中的家很是与众不同,他是文官的职司,家中却颇多刀枪剑戟。秦凤仪一进柳郎中的家都有些担心柳郎中会不会替侄子的爵位报仇啥的,反正,有用没用的想了一堆。柳郎中出来后,秦凤仪很有礼貌规矩地递上帖子,柳郎中接了,看后道:“秦探花是二月生人啊!”

秦凤仪笑:“是。”

“二月好,春暖花开的时节。”柳郎中尽管生得身量高大,不大和气的模样,但其实为人和善,请秦凤仪吃了茶,还与他说了不少话,便是待客,亦令客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秦凤仪心说:都是姓柳的,这差距可不小。看看柳郎中,再看看恭侯府那一家子,真是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了。

秦凤仪还问了柳郎中生辰何时,说等柳郎中生辰时他一定过来相贺。自柳郎中家告辞,秦凤仪回家还与媳妇儿道:“都是一个祖宗生的,差距真不是一般大。”

李镜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有什么稀奇。”

秦凤仪的生辰,他还给皇帝陛下写了张帖子,觐见时送给了皇帝陛下。景安帝笑:“好多年没人给朕送过帖子了。”

秦凤仪眼中一亮,暗道自己聪明,他还跟皇帝陛下打听:“平郡王也是二月大寿,他老人家也没给陛下您送张帖子?”

景安帝忍笑,就见自家探花那叫一个得意哟,景安帝就问他:“不过是给朕送张帖子,至于这么得意?”

秦凤仪道:“陛下有所不知,我以前在扬州都是正日子过的,可这在京城,谁晓得是跟平郡王撞了啊!他老人家过寿,我要是也正日子过生辰,哪里有人去啊?我就只有把日子错开了,您说,多郁闷呢!”

“哎哟,你与平郡王是同一天生辰啊?”景安帝不愧与愉老亲家是嫡亲叔侄,俩人惊讶都是一样的。

“是啊!”秦凤仪道,“我觉着,我以后几十年都不能正日子过生辰了。”景安帝笑:“你也正日子过呗。”

“那得多冷清。再说,万一没人去,我岂不没面子?”秦凤仪还想得挺多,景安帝又是一乐。秦凤仪还问皇帝陛下:“陛下,您收了我的帖子,那我生辰时,您去不?”

景安帝连平郡王的寿辰都不会亲临,何况秦凤仪的生辰。景安帝想着秦凤仪一向天真,怕是不懂此间规矩,便道:“朕若是去了,怕你不自在。”

秦凤仪忙道:“我自在得不得了。”景安帝笑:“朕不一定有空。”

“人去不去的,其实也无妨。”秦凤仪道,“陛下,你知道我们民间有句俗话不?”

“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一看秦凤仪那小眼神儿,景安帝就知道没好事。果然,秦凤仪忙道:“陛下肯定想知道。我告诉陛下啊!我们民间讲究,人不到,礼得到。”

景安帝以为秦凤仪仍是一意要邀自己去给他过生辰,没想到,却是要自己送礼给他,不由得大笑:“怎么,还要朕给你送礼不成?”

“按理,我是不该收陛下给我的礼物的,不过如果陛下非要给我生辰礼,我也不能拒绝不是?”秦凤仪还跟皇帝陛下介绍民间的寿辰都是怎么办的,道,“像陛下是长辈,我是晚辈。要是晚辈过生辰,不似宫里要给许多贵重的宝贝,我们民间,有寿桃寿面就成啦,一点儿不费钱。”

景安帝笑:“你可真会想。”“原本我与平郡王撞了生辰,就是我把生辰挪后,您也想想,平郡王得是多大的场面啊,到了我生辰时,估计能摆上三桌酒就是热闹的。排场比不上老郡王就算了,他毕竟是陛下的老丈人。可是,陛下,咱俩也不是外人呢。咱们一样是亲戚,论辈分,我该叫您一声亲家叔的。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亲家叔。”

景安帝险些被这两声“亲家叔”给噎着,秦凤仪简直无师自通地跟人套近乎,还一个劲儿地问:“是不是啊,亲家叔?”

景安帝实在受不了秦探花这个“亲家侄子”,道:“来来来,下棋下棋。”

秦凤仪看景安帝如此小气,心说:得不了寿礼,赚些银钱也好。秦凤仪自荷包里摸出张小额银票道:“那就关扑吧,二十两。”

景安帝一向喜欢与秦凤仪下棋,命内侍称二十两银子过来。景安帝发现,秦凤仪这棋艺大有进步:“又去你岳父那里翻棋谱了?”

秦凤仪嘚瑟道:“翻棋谱算什么本事,我去岁就悟了。”“悟了什么?”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景安帝挑眉:“这话有深意。”

秦凤仪神秘兮兮地一笑,却是不多说。秦凤仪与景安帝连下三盘,输二赢一,尤其是赢的第三盘,五十手内占足了优势,纵景安帝拼尽最后一滴血,终还是输了秦凤仪一目半。景安帝大为惊讶道:“还真是不得了。”他观量了秦凤仪的棋路一回道,“以往朕都说你棋路过于凌厉,如今倒是能收着些了。这一收,便见长进。”

秦凤仪被景安帝夸得仰起下巴,端起香茶来吃一口,得意地笑道:“这是臣去岁悟的。”“哎哟,你怎么又悟了?”

“下棋跟做人一个道理。”秦凤仪随手将棋子分开,收到青瓷棋罐里,道,“先时也没悟,陛下不是叫我办了两件差事嘛,我发现,做人虽要进取,但有句老话说,刚柔并济,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有一样,就是得眼光准。这手段还是其次,倘若眼光太差,再好的手段都没用。所以,这下棋要以眼光为第一,技艺为第二。年前我与我媳妇儿下棋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以前她还偶尔能赢我一两遭,现在有输无赢,因为总是输给我,都不肯与我下棋了。”

景安帝听得一乐,与秦凤仪道:“女人家,若是好强,你就装着输给她两次,哄她高兴才是。”

“可我也好想赢好不好?”

“真是个孩子话。”景安帝带着一丝男人才能懂的心照不宣的笑意道,“凤仪啊,这男女之事上,有时,输了,便是赢了;而有时,赢了,反是输了。”

秦凤仪听着景安帝这话,觉着大有深意,可一时又不能明白。景安帝想着,要说秦凤仪伶俐,这真是他便是做皇帝这些年也见到的为数不多的极有悟性的孩子,且心性亦佳。可有些时候,秦凤仪或者因是家中独子,受宠长大,又有些孩子脾气,十分单纯。

景安帝看他这不解的模样,笑道:“你照朕说的,回去试一试就明白了。”

果然秦凤仪回去就试了一试,第二日觐见朝皇帝陛下挤眉弄眼地悄声道:“陛下您真是绝了,您咋这样聪明啊?”

景安帝含笑:“可见朕这主意不错。”

秦凤仪露出个仿佛刚偷过油的小耗子的窃笑,只是笑不说话。景安帝看他那鬼祟样儿就猜到了什么,也是一乐。

平郡王的寿辰终于到了,秦凤仪也带着媳妇儿去了郡王府道贺,李镜礼法上就是郡王府的外孙女,秦凤仪自然就是外孙女婿,他这去了,也有不错的位子,与过来道贺的宾客,认识不认识的,在一处说话吃酒。待得酒宴过后,秦凤仪也是留到了最后,方带着媳妇儿告辞。

平郡王过寿,他又是陛下的老丈人,宫中自然有所表示,非但景安帝赏赐了颇为丰厚的寿礼,还有裴太后、平皇后,对平郡王的寿辰都有所表示,秦凤仪嘴上不说,心下羡慕得不得了,想着平家当真不愧是京城第一名门,果然是显赫得很。秦凤仪还与媳妇儿说呢:“不知道陛下会不会赐我一两样生辰礼。”

李镜任由他做梦好了,其实秦凤仪也觉着不大可能了。他并不是初时来京城的时候,在翰林院待的日子长了,也知道一些官场以及宫里的规矩。倘臣子生辰时,陛下有所赐,一般是近臣,或是股肱之臣才有的待遇。秦凤仪虽则与景安帝很亲近,不过他资历尚浅,怕是陛下不会赐下生辰礼的。虽然秦凤仪很想要,不过他当真没抱太大期望。秦凤仪没想到,他还当真得了景安帝赐的生辰礼。

只是,并不是秦凤仪想的寿桃寿面之物,而是,一队侍卫。

说来,秦凤仪觉着,自己这一年运道委实不好。

先是前恭侯世子、今柳大爷让人害他,秦凤仪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而且自家爱马小玉也受了伤,现下还在家养伤呢。好在,这事儿秦凤仪也没吃亏。景川侯与谢少卿出手,把个柳大爷自恭侯世子之位上参了下来。秦凤仪自觉心胸宽厚,柳大爷被削侯府世子之爵后,秦凤仪就当这事结束了。

只不过,他觉着是结束了,柳大爷可不这样认为。

秦凤仪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刺杀之事。真的,他先时一商户子,就是想有人刺杀,他身份上也有些不够格。如今官居翰林院,终于勉强够格了。

当然,这也足以说明,秦凤仪当真是把柳大爷给得罪惨了。

秦凤仪自翰林院回家,路上闻到一阵蛋烘糕的鸡蛋甜香,他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他娘最爱这一口,就带着小厮们去点心铺子里买蛋烘糕了。

秦凤仪抱着点心匣子出来的时候,真是谁都料想不到,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一刀直接没入秦凤仪胸口。揽月当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给吓瘫了。他再机灵的人,也没遇到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刺杀啊!不过,揽月的反应着实不慢,立刻扑上前去,却被刺客一脚踢开,当然刺客也只来得及踢这一脚,秦凤仪出门是带侍卫的。此时,侍卫已冲上前与这刺客一顿打斗。

揽月爬回来看他家大爷时,已是泪流满面,他亲眼见着那刺客的刀是没入他家大爷的胸口的,结果,他家大爷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了。秦凤仪先从胸上拔出刀,再摸出被刺出个白印的小镜子,心有余悸:“亏得有媳妇儿保佑我啊!”

说来秦凤仪这人,当真是福大命大。

先时惊了马,倘若常人,多有在马上出事的,不要说摔个半死,就是直接小命交待了,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结果,虽则小玉伤得不轻,秦凤仪自己是油皮都没碰到半点儿。

要说惊马之事还得看运道,如今更悬了,这回刀都捅到胸口了,连揽月都泪流满面准备哭一哭他家大爷了,边上所有见着这一幕的人都觉着,神仙公子怕是性命难保。结果,神仙公子拍拍土,从地上爬起来,刀自胸口拔出来,啥事没有。

当然,这不是神仙公子有什么刀枪不入的本领,便是武将,不穿铠甲也没有护心镜啊,神仙公子不是,神仙公子怀里就揣着把小镜子。就这样,小镜子救了神仙公子的性命。

秦凤仪的侍卫也是花大价钱雇来的,虽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有些个功夫,一群人围攻,很快就把那刺客给逮住了。秦凤仪过去给那刺客两巴掌以及一记窝心脚,细瞧此人,觉着面生,问:“我根本不认得你,为何杀我?”

刺客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大骂秦凤仪:“你这等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诛之!”

“放屁,我奸佞谁啦,你就诛之?我奸佞你啦!”秦凤仪与这刺客也说不上啥,这一看不是大刑伺候就不会招的,直接让侍卫把人送大理寺去了。大理寺这会儿也落衙了,但见是秦探花让人送来的刺客,还捅了秦探花一刀,大理寺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将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

秦凤仪回家说到此事,把家里人吓得直哆嗦,就连一向镇定的李镜都变了颜色。秦老爷秦太太更不必说,秦太太连忙拉着儿子上下检查了一回,秦凤仪道:“娘,我没事。多亏媳妇儿送我的小镜子。”他把小镜子拿出来给家里人看,摸了摸那被刀扎出来的白印道,“就是可惜留下了个印子。”

李镜道:“这有什么可惜的,明儿我再送你一把更好更结实的。”“我不要新的,就要这把。”

秦太太没听出儿子话中的情义,心下却觉着儿媳妇儿简直就是儿子的福星啊,也顾不得想儿子儿媳妇儿这定情信物咋这么肉麻兮兮的,拉着李镜的手就感慨起来:“自从阿凤遇着你,突然知道上进了不说,如今更是你送他的镜子救了他的性命,媳妇儿,你就是阿凤的福星啊!”

秦老爷也道:“是啊,这事儿多悬啊,要不是有这镜子,再穿多厚的衣裳也挡不住刀啊!”秦老爷摸摸儿子的头,“我儿有福啊!”

秦太太道:“有福也得自家留心啊,老爷,咱们去买套金丝软甲给儿子穿吧。”“也成,那东西穿里头,人也看不到,还保平安。”秦老爷很赞同此事。

秦太太又与李镜道:“媳妇儿,咱们明儿就去庙里烧香,阿凤这回幸而无事,都是庙里菩萨保佑啊!”

李镜也应了,不过李镜先打发人往谢少卿府上递了个帖子,谢少卿在大理寺当差,请谢少卿帮忙留意秦凤仪这事儿。这也忒邪行了,无冤无仇的,认都不认识的人,突然冲过来给她丈夫一刀,要不是她丈夫每天将小镜子揣怀里,现下焉能有命在?

李镜道:“非但相公出门要当心,父亲母亲你们出门也要当心才好。”“是啊,多买几件金丝甲,买上四件,咱家一人一件。”秦凤仪还与李镜道,“也让人跟岳父说一声,叫岳父和大舅兄的家里人出门当心些。”李镜又打发人过去。

只一盏茶的工夫,李钊就亲自过来问秦凤仪遇刺之事。一般来说,能遇刺的,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啊,秦凤仪这七品小官儿,竟然遇刺了!

李钊一下子就想多了,私下问秦凤仪:“你还记得你那梦不?梦里是不是被人捅死的?”

秦凤仪自己都没想到今日之事是不是与先时的“梦境”有什么联系,想着大舅兄的脑子果然好使,摇头道:“不是,梦里根本不是叫人捅死的。”

李镜问:“那是怎么死的?”

秦凤仪不想说,李镜与他道:“事关生死性命,现下咱们都成亲了,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也想想,倘你有个好歹,我可如何是好?”

秦凤仪不大乐意地说道:“那你就改嫁呗。”

李镜气得,都不想理这浑人,只是毕竟事关这浑人性命,况且这家伙倘有个好歹,李镜岂不是要守寡了,于是怒道:“我要是改嫁,当初就不会嫁你!”

秦凤仪心下一喜又一甜,拉着妻子的手道:“媳妇儿,我说让你改嫁的话,都是言不由衷的。你待我的心,与我待你的心,果然是一样的。”

秦凤仪原就生得极美,他那双风流潋滟的桃花眼含情望来,李镜一时间竟忘了生气之事,嗔怪他道:“那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咱们是必要做一辈子夫妻的。我本也忘了你梦中之事,可你这几天就没个太平,又突然遇刺,我这心简直没一刻能安宁的。”

秦凤仪仍是犹豫:“我怕说了叫你生气。”

“那不过是梦中之事,拿来做个参考。”李镜一向明理,与秦凤仪道,“就譬如你梦中也没考过功名、没出过扬州,可如今你都是翰林院老爷了,可见梦中之事也不一定就是准的。只是,生死大事,容不得丁点儿马虎。何况咱们家里也没有死敌,你这两遭都是险死还生了,你不担心自己,我还担心丈夫呢。”

秦凤仪听得亦是大为感动,想着媳妇儿果然爱我爱到了骨子里啊!于是,磨叽了一会儿,秦凤仪就与媳妇儿和大舅子略略说了,道:“我也记不大清了,你们也知道,我那梦时断时续的。我就记得是进了一处闺阁罗帐,遇到一个女子,至于是谁,我又不认得。至于是谁带我去的,梦中觉着熟悉,偏生想也想不起来。也是糊里糊涂的,中了美人计。”

秦凤仪还是比较委婉的,李镜何等明敏心思,心下抑制不住地上火,当即问秦凤仪:“你在梦里,是不是有很多女子?”

“哪里啊,你管我管得那么紧,时不时就表演空手捏茶盏给我看,我连家里丫鬟都不敢多看一眼。”秦凤仪忙捏捏妻子的手,讨好道,“你想啊,我要真是贪欢好色之人,就是梦里,依你的眼光,也不能看上我啊!”

这倒是,李镜一向自信,尤其信任自己的选择。

秦凤仪道:“多奇怪啊,梦里我都不记得有岳父。你看,我跟岳父多么要好。还有祖母这样疼我,我也不记得梦里有祖母。”

“那你可还记得向你施美人计的那女子的面容?”

“不记得了。”秦凤仪道,“这回要杀我的是个大汉,又不是什么女子。再说,咱们认得这些年,就是大舅兄也对我极是了解啊!我虽然在外头有许多女子喜欢我,你们何时见我是个乱来的?我跟媳妇儿你成亲前都是守身如玉的童男子,比大舅兄都要纯洁百倍的人,一丁点儿的风流事都没有。”

秦凤仪信誓旦旦,李钊也与妹妹道:“阿凤不是会乱来的人。”

“就是啊!”秦凤仪道,“还是让大理寺审一审再说吧,我觉着,这事与我的梦没关系。

我那梦,说不定就是佛祖点化。你们想啊,我自小到大都是糊涂着过日子,要不是遇着媳妇儿,我半点儿都没有上进考功名的意思。”而且若不是做了这“梦”,秦凤仪非得在小秀儿身上犯下大错不可。他突然得此点化,非但小秀儿捡回了清白,便是秦凤仪自己,因这一“梦”,亦是将心自小秀儿身上移了开来。

三人商量了一回,李钊与秦凤仪道:“大理寺那里你不必担心,我会勤盯着些的。表叔在大理寺,必然会细审此事。”又叮嘱秦凤仪出门小心。

秦凤仪道:“大舅兄你也是,回家同岳父说一声,就是祖母、后丈母娘她们出门少,倘若出门,可要千万留心。”他想着届时多买两件金丝甲送给大舅兄和岳父才是。

秦凤仪遇刺之事,都不必秦凤仪自己去说,御史先闻了消息,第二日小朝会就参了京兆府治安有失,堂堂七品翰林,竟然当街遇刺。

京兆尹自是冤得可以,但秦凤仪遇刺之事,亦是满朝皆知。

连景安帝都宣了秦凤仪进宫问他遇刺始末,秦凤仪便如实说了,还拿出自己怀里的小镜子给景安帝看,感慨道:“都说疼媳妇儿的男人会有好运气,先人诚不我欺啊!要不是我跟我媳妇儿的情分,臣今日就见不到陛下了。”

景安帝看过小镜子上的白印,安慰秦凤仪:“凤仪你生得便是天庭饱满、凤眼狮鼻、神清貌朗、骨骼秀美,一等一的好相貌,便是有事,亦能转危为安。待朕查出是谁要害朕的探花,定不能轻饶了他!”

“嗯,陛下可得帮我查清楚,我岳父已经给了我俩侍卫,我爹还是不放心,又给我雇侍卫去了。”秦凤仪收回小镜子又揣怀里道,“跟他说了也不听,我原本就带着侍卫呢。”

景安帝也是做父亲的人,况秦凤仪一向得他眼缘,倒是很理解秦老爷的做法。景安帝道:“做父母的,没有不牵挂儿女的。对了,你不是一直跟朕要寿礼吗?”

景安帝登时有了主意,送了自己的小探花一队侍卫保平安,秦凤仪道:“哪里有生辰礼送侍卫的,寿桃寿面多好啊!”

景安帝板了脸:“别不识好歹了。还有,你家豪富,朕都是听说的。这几个侍卫的饷银,就你自己出吧。”他还只送侍卫不出饷银。

秦凤仪感慨道:“陛下,您知道咱们朝廷为什么国富民强不?”景安帝一猜就不是什么好话:“朕一点儿不想知道。”

“都是陛下您抠儿出来的。”这分明是笑话景安帝不给他的侍卫出饷银。景安帝气笑:“我看你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是皮痒了。”

秦凤仪嘻嘻一乐,原本俩人君臣分座,秦凤仪这小子,一向也不是什么知礼数的。但纵是见多识广的马公公,也未料到秦探花接下来做出的事。秦探花突然凑上前,一把抱住皇帝陛下的肩,用自己的美脸蹭了蹭皇帝陛下的龙脸,那种亲昵哟,像小狮子在找妈妈撒娇一般。

马公公这没见过世面的,眼珠子险些掉地上去,心说:莫不是秦探花要色诱陛下!皇帝陛下倒不会作此想,不过就是皇帝陛下都有些受不了秦探花的肉麻,拍拍小探花的背道:“哎,凤仪,你也是个大人了啊!”他不过是赐几个侍卫,看这孩子感动得哟!秦凤仪笑眯眯地道:“给陛下的谢礼。”

虽然陛下没有赏他寿桃寿面啥的,但是赏他一队侍卫,秦凤仪也觉着荣耀得很。尤其皇帝陛下很是大方,直接赏了支卫队,足有二十人。虽则要自家出饷银,但仍然很有面子啊!再加上秦凤仪这本就是个爱显摆的,就是他岳父大人也没得陛下赏过侍卫啊,秦凤仪带着陛下赏他的侍卫,在翰林院出出进进的,比骆掌院还要威风!

原本庶吉士都要住宿,秦凤仪情况特殊,正处在被刺杀的危险境地,骆掌院亲自批的条子,让秦凤仪每天回家住,中午吃饭什么的,也不要求他吃翰林院食堂了。实在是,不知道秦凤仪得罪了什么要命的人物,继被刺杀之后,翰林院接着出现投毒事件,没毒着秦凤仪,毒死了常来翰林院蹭饭吃的一只野猫。也不知怎么那样巧,饭都端到桌子上了,庶吉士都是一道吃饭,兴许是二月天有些倒春寒,饭堂的窗子没关,一阵料峭小风吹过,秦凤仪正端起碗喝汤,被风一吹,张嘴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一口汤没喝下,全喷饭里去了。这委实是吃不得了,因翰林院时有野猫过来吃东西,这饭就放到了野猫出没地,揽月另给自家大爷打了份饭菜。

第一个留意到猫被毒死的并不是秦凤仪,先是外头小厮见了,主要是这猫死得太惨,简直是七窍流血。小厮们嚷嚷起来,揽月身为他家大爷的贴身书童,一向机灵,见那猫就死在食盆一旁,那猫刚吃过的饭菜还是他倒进去的。

揽月当下脸色大变,大喊一声:“都不要吃了,饭菜有毒!”小厮们吓得皆丢了手里的饭菜,揽月连忙跑进去看他家大爷,就见自家大爷正与方大爷一面说笑一面吃饭呢,揽月跑过去一说,整个翰林院都不敢再吃午饭了。有些老成的翰林院,直接寻骆掌院去了。骆掌院听说后,先去看了院中被毒死的野猫,继而吩咐人去刑部找个仵作来,再命人去太医院寻个太医来,接着吩咐秦凤仪,水都不要喝一口。秦凤仪倒是挺心宽,还说呢:“这猫一看就是剧毒毒死的,我们都吃这么久了,也没死,可见就是我先时的饭里有毒,你们的并没有事。”

翰林院里就没有笨的,与秦凤仪一向交好的同僚自不必说,都是关心秦凤仪的,便是一向与秦凤仪不大对付的范正都问秦凤仪:“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秦凤仪道:“咱们每天一道念书,我像是会得罪人的吗?”范正心说:就这话便讨人嫌得很。

六部九卿的衙门离得都很近,刑部一听说有人在翰林院投毒,直接过来了一位侍郎,太医院的人来得也飞快。这回谁都没抢先,先让秦凤仪检查身体,秦探花无碍,再去检查猫食盆的食物,银针一试,立刻变黑,剧毒,砒霜。

刑部侍郎、仵作、太医,齐齐看向秦凤仪,秦凤仪自信满满:“我果然是受到佛祖庇佑的人啊!”

三人简直想吐血,他们是想知道秦探花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让人家投剧毒要毒死他啊!不过,看秦探花的二百五模样,也不像个知道自家仇人是谁的。不然,秦探花就自己找仇人报仇去了!

秦探花对于投毒事件没有半点儿线索,这次事件以一只猫的死亡而告终,破案就是刑部的事了。但秦凤仪先时被人刺杀,继而被人投毒,便是以骆掌院的严格,也不要求秦凤仪住校吃食堂了,让秦凤仪回家去住,至于午饭吃食,翰林院自然会加强食宿安全,但秦凤仪身为人家的重点投毒对象,还是从家里带饭吧。就连在翰林院吃饭的翰林,有些精细的也私下备根银针,吃饭时悄悄试一试。

当然,大家最神奇的就是秦凤仪的运道了。先时,秦凤仪走狗屎运靠脸得了探花,不少人暗地里说秦凤仪有运,如今看来,秦凤仪不是一般有运啊,刺杀杀不死,投毒被安全躲过!而且毒就下在秦凤仪的那份例饭里,秦凤仪偏只喝了汤,因打了个喷嚏喷饭里了,饭一口没吃。

但接下来,还有更为奇异之事!

秦凤仪如今已是被刺客盯上了,哪怕住宿改为走读,吃饭全是自带,但秦凤仪出门也受到了攻击,因为有景安帝给他的侍卫、他岳父给他的保镖,还有秦家自己雇的侍卫,秦凤仪现在出门,等闲人难近他身,但是,回家途中,仍受到了天降铁球的攻击。秦凤仪正走着,可不晓得怎么回事,他忽然一俯身,铁球自头顶掠过,砸伤了一个骑马的侍卫。还有诸如熏香投毒、暗放冷箭,秦家偶有防备不到,秦凤仪皆安然无恙,全靠运道。

简直让人不得不感慨秦凤仪运道之好,这样有人放冷箭捅刀子,秦凤仪都平安无事,可见此人运势之强——绝非常人可比。

甚至,都有人悄悄同秦凤仪打听,平日里秦家都是去哪个庙里拜的哪尊菩萨,这运气也忒不一般了。尤其后丈母娘景川侯夫人平氏,听闻亲家母时常去灵云寺拜菩萨,因着李钦今年考秀才,景川侯夫人也打算去灵云寺为儿子拜一拜。

不过,秦凤仪还提醒了后丈母娘一句,叫后丈母娘做好安保,道:“现在我身边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丈母娘您可得小心着些,说不定那些贼人见害我不成,就对你们下手呢。我爹娘还有阿镜现在出门,没有二十随扈我都不能放心的。丈母娘您可得当心啊!”

秦凤仪说得颇是诚恳,也就是为了亲生儿子去拜菩萨啊,哪怕是有性命之危,后丈母娘仍带足了人手也去了。秦凤仪颇为感慨,与李镜道:“说来,什么人都有优点,像后丈母娘,我以前不大喜欢她。不过,她疼阿钦是真心疼。”

“这还用说吗?!”李镜对于继母没什么要八卦的,她说的是秦凤仪今年的生辰,怕是要取消了。

秦凤仪眼下属于高危人士,他的生辰宴算是办不成了,主要是怕有人投毒啥的,秦凤仪自身运势极旺,但别人可跟他比不了,倘若生辰宴上出事,秦家如何过意得去。

于是,秦凤仪就挨家送信说了不办生辰宴的事,现下秦凤仪这倒霉劲儿,大家都表示理解。

秦凤仪的倒霉直接就将京兆府、刑部、大理寺拖下了水,因为在京城大地,堂堂天子之都,竟然有人这样丧心病狂地对翰林院探花下手,不要说秦凤仪一向得帝心,便是个寻常官员被人这样屡次谋杀,只要今上不瞎,便不能坐视的。

景安帝还专门召了秦凤仪进宫说话,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说已经命刑部尽快破案。秦凤仪道:“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运道好,我娘去庙里给我算命,庙里的大师说我寿数八十七,还早着呢。就是我这出来进去的,怕连累到别人。可若因着这些个贼人就闭门不出,好似怕了他们一般,这也不是我的脾气。”

景安帝道:“你是朕的探花,自然不必怕什么。不过,也别总觉着运道好就大意。”“我晓得。陛下放心吧,我去刑部问了,侍郎大人说已有眉目了,说不定过几天就能查清楚了。”秦凤仪笑嘻嘻的,还是那副全无心事的模样。

景安帝看他这模样就替他发愁,想着这傻孩子一向没什么心计,倘不是仗着运道好,怕给人害了都不晓得呢。

替秦凤仪发愁的还不止景安帝一家,愉老亲王也替秦凤仪愁,想着秦凤仪这懵懵懂懂的模样,怕还不知自己有多危险哪,竟然还来他家串门子。

秦凤仪说:“我近来倒霉得很,总是有人要杀我。等闲地方都不敢去了,有一回去明月楼吃饭,茶水不大干净,把明月楼的掌柜吓了个半死。其实,这与他有何相干,无非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惯会做这些鬼祟事。只是倘我有个差错,他也担待不起。我也就不去外头吃饭了,想想也就陛下和您老人家福气旺,陛下平日间军国大事繁忙,不好总去打扰,我也就只有您老人家这里能来串串门子啦。”那些偷鸡摸狗之辈,再如何也不敢对王府下手的。

愉老亲王一向看秦凤仪顺眼,很愿意他过来,笑道:“只管来就是。”他又说刑部办事拖拉,“往日间吹得山响,真正有要紧事就不成了,这都几天了,他们那里还没个动静。”还问秦凤仪平日间可有什么仇家。

秦凤仪同愉老亲王一面剥着橘子吃,一面说悄悄话,道:“我是自觉没得罪过谁,可先时我家小玉那事儿,您老人家也是晓得的。眼下我也不好说,总得刑部有证据才好。不过我媳妇儿说,也说不准有人浑水摸鱼。”

愉老亲王感慨道:“你这媳妇儿娶得不错。”

“那是。要不是我媳妇儿送我的小镜子,我就叫人一刀捅死了。”说到此事,秦凤仪都颇觉庆幸。

愉老亲王又恨了一回刺客,还八卦了一回问秦凤仪:“别人家定情,都是送香囊送玉佩送梳子什么的,你们怎么送镜子啊?”

秦凤仪自不肯说实话,这小镜子当初是他媳妇儿让他照照自己的模样的,秦凤仪另编了套说辞道:“我媳妇儿闺名里有个镜字,当初我俩在扬州定情,她就送了我把小镜子。”

愉老亲王一乐,说秦凤仪:“你还挺有女孩子缘啊!”

“那是!”说到这个,秦凤仪称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啊,不过秦凤仪道,“其实,姐姐妹妹们喜欢我,无非因我长得好看。虽则喜欢我的人无数,可我从没有乱来过。我这辈子,就一心待我媳妇儿便好。”

“这样才好,别学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总觉着风流是好事,年轻时还沾沾自喜,须知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一点儿不错的。男人要想做事业,家里先得稳当。”愉老亲王又赞了李镜一回,“你媳妇儿就不错,你也是个知好歹的。说来,你这性子忒直了,就得有个稳当人配才好。”

秦凤仪娶李镜还真没想过这许多,他一琢磨,还真是愉老亲王说的这个道理,笑道:“愉爷爷,我跟我媳妇儿成亲,啥都没想过,就是想娶她,给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啊!”

愉老亲王道:“你心性好,即便不想,做出的事也比大多数人都强的。”

秦凤仪惯不是个会客气的,于是,尤其赞同愉老亲王这话道:“就是愉爷爷您说的这个理。”觉着自己心性的确不差。

不过,自认为心性不差的秦凤仪在面对过来他家求情的恭侯时,半点儿没有要宽大的意思。秦凤仪道:“我就猜到是他了!只是先时没证据,不好说!没想到还真是他!您可真会求情,您看看您儿子做的这事,桩桩件件,都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倘不是我福大命大,早被你儿子害死八百回了。你跟我求情,当初别叫你儿子害我就是。现下害不死我,被人查出来,又跟我求情,难不成,我命大就该宽恕他啊?你就别想啦,我必要同陛下说,把他判个大卸八块,凌迟处死。”

恭侯险些晕厥过去。

恭侯一脸惨白地回了家,接着就是恭侯夫人过来哭,秦凤仪可不是那等烂好人的性子,爱怎么哭怎么哭,总不能因你家儿子杀我没杀成,我就不计较他派人杀我之事了吧?

秦凤仪就连对着恭侯府拜托过来讲情的人也是一个口吻:“我又不是菩萨。”

反正,秦凤仪必要柳家大爷好看的,简直是个脑子有病的,还欺软怕硬。就像秦凤仪对景安帝说的:“要真有本事,不检讨自己,有仇也该找亲家公母报。不过,谁都知道陛下您不好惹,他就找我这么个软柿子捏。现下没捏成,就托了不少人跟我说情。他要有本事,敢到我跟前来跟我打一架,我还服他。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真叫我恶心。”

景安帝对这位前女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尤其柳大郎做的这些事,简直叫景安帝无语。一个侯府世子,净弄些江湖上的闲汉养在家里。当初行刺秦凤仪的事,就是这些闲汉干的。这些人自称江湖侠士,讲的是义气,自从柳家大郎世子爵被削,柳大郎恨秦凤仪自不必提,这些人为了给柳大郎出气报仇,可不就寻衅起秦凤仪嘛。

待刑部审出这些人的证言证词,不要说刑部一干人,便是景安帝都觉着,自家小探花当真是个命大的。

秦凤仪可不是君子,上回柳大郎敢在他的马上动手脚,弄丢了世子爵位,如今又让人杀他,秦凤仪再不能放过柳大郎的,撺掇着景安帝给柳家判个狠的,秦凤仪说得头头是道的:“陛下您心忒好,待谁都善。只是有时我觉着,您太善了。这要是待人好,不能总是纵容他,您得严格要求。就说我吧,我先时就打算做个纨绔的,要不是我岳父严格要求我,我现在还在扬州呢。这待臣子也是一样,您不能总宽待他们,越是宽待,反越是纵容。这人呢,你第一回纵容他,他会感激你。可你纵容得多了,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景安帝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帝,焉能听不出秦凤仪这点儿小心思。

秦凤仪希望重惩柳家,也在景安帝意料之内。倒不是秦凤仪就睚眦必报了,就柳大郎让那些闲汉做的那些个事,也就是秦凤仪的福气了,换个福薄的,估计早交待了。景安帝直接令京兆府将京城的闲汉都扫荡了一遍,京城治安大为好转。

景安帝也要重惩柳大郎的,只是秦凤仪这话说了才一天,待觐见时,他又试探地问,能不能轻些判。景安帝道:“你这真是一会儿一个主意,朝令夕改啊!”

秦凤仪道:“要是我,我恨不能宰了柳大郎。陛下不知道,柳郎中救过我的性命,他亲自来我家替那不成器的家伙求情,我要是不应,岂不是没良心嘛。原本我想着,把这柳大郎大卸八块才算公道。陛下,要不,还是留他一命,判他个斩监候算了。”

景安帝板了脸道:“朝廷律法,岂可容你讲情分?”

倘若别人,见景安帝面露不悦,也就不敢说话了。秦凤仪一向胆大,而且他心眼儿活,劝景安帝道:“律法自然要遵的,只是律法之外,还有人情。我毕竟是苦主,柳家这事,就算得到我的一点儿谅解了。而且我听说太后娘娘四月份的大寿,这个时候,杀人也有伤天和,留他一命,亦是体现了陛下的仁慈之心。只要他不再害我,我只当给自己积德了。”

“你这张嘴,合着什么都是你的理。”

“主要是,我觉着柳郎中这人不错。”秦凤仪道,“这也真是奇怪,听说柳郎中与恭侯还是嫡亲的兄弟,恭侯一家子,真是比柳郎中差远了。”

秦凤仪还问:“陛下,当初您怎么没把爵位给柳郎中,而是给了恭侯啊?”“亏你也是探花,自来长幼有序,恭侯虽未见大才,倒也中规中矩。”“他这也算中规中矩?愉爷爷同我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两样能做到的少,可就第一样,我看恭侯也没做到呢。”秦凤仪直摇头。若不是因在官场中学了些规矩好歹,他都有心建议陛下把爵位给柳郎中袭呢。

景安帝看他一颗大头摇个不停,道:“你这摇起来还没完没了了。”“我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我怕说了陛下要多心,可我心里实在不明白。”“看你这样,要是不讲,还不得憋死啊!”景安帝深知秦凤仪存不住事儿的性子,便道,“说吧。你老老实实地说,朕焉能多心?”

秦凤仪见身边就一个马公公,便说了:“我现在做官,学了不少官场上的门道。虽然大家都说那样是对的,就像恭侯家吧,我其实也知道长幼有序的理,也明白陛下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方将爵位给了柳家长房。可我就是觉着,把朝廷的爵位给这样无能的人,怪可惜的。”

景安帝面不改色地问:“那依你说,该如何?”

“我可不是要说恭侯的坏话。”秦凤仪先强调自己的纯良立场,挠了下头,组织了下语言,方道,“我也不知要如何。有时想想,这世上得有规矩,没有规矩,世道就要乱。可有时,倘样样依着规矩来,又觉着刻板,而且把好的东西给拿不起来的人,对两者,其实都不是好事。但是吧,又不能坏了规矩。唉,我觉着,这事挺难两全的。”

景安帝问秦凤仪:“你原先在朕耳朵边子上叨叨了好几日,就是想把柳大郎重惩,将你前些天担惊受怕的仇给报了。如今碍于柳郎中的面子,又来找朕求情。这事,你最终是个什么打算?”

秦凤仪心说:我能跟您说吗?可看景安帝一副等着听的样子,秦凤仪颇有些小狡猾,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我自然都听陛下的。”

景安帝嘴角一挑:“少说这些好听的,你虽驳不了柳郎中的情面,却也不打算轻饶了柳家。最好是饶柳大郎一命,其他的自恭侯府找补回来,是不是?这样既全了柳郎中对你救命之恩的面子,你也算报了先时柳大郎杀你之仇。估计柳郎中也不过是想你饶柳大郎一命,没有别个要求,对不对?”

秦凤仪瞪圆了一双桃花眼,不可思议道:“陛下您怎么全晓得啊?”景安帝但笑不语。

秦凤仪有个毛病。你要是有什么话实实在在地告诉他,他反不郑重,倒是景安帝这般半遮半掩、云山雾罩的,让秦凤仪很是向往。

秦凤仪大为佩服景安帝的智慧,拍景安帝马屁,说景安帝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待景安帝给柳大郎判了二十年的大狱,外加流放三千里的刑罚,还有恭侯府降爵的旨意传来,秦凤仪认为,皇帝陛下非但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更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公道的皇帝。

景安帝宣召秦凤仪时,说到恭侯府,不,现在得是恭伯府了,说到恭伯府之事,还考校了秦凤仪一回:“明白了没?”

“明白啥?”秦凤仪完全没明白皇帝陛下这话自何而来啊!

景安帝看他一副小白痴的模样,叹道:“亏你往日还称京城第三聪明之人呢。”

秦凤仪一向是不明白便要问的,偏生不论他如何问,景安帝都不肯告诉他。秦凤仪回家跟媳妇儿说起此事,李镜道:“这都不明白?陛下是问你,自恭伯府之事上,可有学习到些什么?”

秦凤仪眨眨一双漂亮的大桃花眼,一副美貌无敌样,说出的话却蠢到不行:“这有啥可学习的,我觉着陛下断得挺好的。”

“怎么还不明白?”李镜屈指敲他的脑门儿,因夫妻俩素来无事相瞒的,李镜对于秦凤仪和景安帝的来往亦是一清二楚,道,“你先时与陛下说,规矩与现实,其实两者偶尔是相矛盾的,那么,当两者有矛盾时,要如何解决呢?”

秦凤仪点头:“对对对,我是说过这意思。可陛下当时也没回我啊。”“如今陛下处置恭侯府,你就没觉出什么来?”“觉出来了,活该!”

李镜微微一笑:“这便是了。陛下给你的答案就是:当规矩与现实冲突时,先按规矩来,按规矩把事办了。但一旦遭遇现实之事,那些不堪用之人,自然就会有把柄、做错事,届时,你依旧可以按着规矩把他们给办了。如今,既不妨碍规矩,也不会令无能之人占据高位。”

秦凤仪方才恍然大悟,对媳妇儿的智慧越发信服。他这人,一向存不住事,待得再进宫,就把他媳妇儿给他总结的这一套与皇帝陛下说了,景安帝笑:“哎哟,这回家定是冥思苦想了吧?”

“没想!”秦凤仪答得爽快,“我一问我媳妇儿,我媳妇儿就告诉我了!”

景安帝方才知晓,原来自家探花的答案都是自媳妇儿那里学来的。景安帝心说:这傻小子还真有运道,景川家的闺女真是不错的。就听秦凤仪给京城智慧排了个名次,道:“陛下是第一聪明智慧之人,我媳妇儿是第二,我是第三。”

景安帝心说:你有个屁的聪明智慧,就知道拾人牙慧。

秦凤仪半点儿不觉得拾人牙慧、跟媳妇儿学习有什么丢脸的地方,而且他还很大方地把自家媳妇儿排成京城第二聪明人呢。

秦凤仪自觉又跟皇帝陛下、媳妇儿学了一手,心下十分得意。

而且虽则这回没能大庆生辰,但在家一家子吃过寿面,媳妇儿还单独给他过了生辰,过得秦凤仪十分美妙,抱着香香软软的媳妇儿,同媳妇儿商量:“能不能咱们把一百年的生辰,都提前过了?”

李镜给他一下子:“闭嘴,睡觉。”秦凤仪央求:“媳妇儿,成不成?”“看你表现!”

秦凤仪立刻表示,他一准儿好好表现,争取明天就把明年的生辰提前过了。

显然,柳家的问题解决后,秦家人也轻松不少,便是京城里那些闲汉也俱消停了。加上京兆府着意清理过后,京城治安的确好了不少。不过,秦凤仪身边的人依旧没少,他爹娘他媳妇儿还有他岳父他大舅兄等人都让他出入小心着些,多带些人,以防万一。

其实,那些个被柳大郎收拢的闲汉杀秦凤仪的事,也不只是柳大郎一人的主意。这次朝廷就处置了不少人,除了柳大郎外,还颇有几个跟着煽风点火出坏主意的。刑部何等地方,纵使愉老亲王说刑部办事效率低什么的,但审柳大郎一案,皇帝陛下亲自盯着,刑部完全是事无巨细,将此案审得清清楚楚,多少不为人知的细枝末节都审出来了。

包括柳大郎那些个心理阴暗,更包括那些在一边煽风鼓噪的小人。

有些还是秦凤仪的翰林院同窗呢,其中,一个柏楠一个周远,这俩人以前说过李镜闲话,还导致秦凤仪、李镜夫妻的第一次争吵,李镜亲自到翰林院,一人给了两记大耳光。这两人还算与秦凤仪有些过节儿,此次借机落井下石,要秦凤仪倒霉,不是没有道理。不过,还有几个翰林院的人,平日间秦凤仪都不大熟的,却也夹杂其间。另外就是柳大郎自己相熟之人,秦凤仪更是认都不认识。问他们为何要害秦探花,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如果硬是要找出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在家都因秦探花挨过父母长辈的臭骂。

当大舅兄与他说起这些事,秦凤仪都傻了,不能理解道:“我根本不认得他们,他们也没得罪过我,他们家里干吗要因为我去骂他们啊?”

说到这个,李钊也无奈了,打趣:“还不是因着你太出众了,你二十岁弱冠之年就中了探花,京城读书人家说起来,恨不能家中孩子个个像你才好呢。”他虽是打趣,却也是实话。秦凤仪在京城一向很有名声。

秦凤仪虽则也觉着自己比较出众啦,但他其实颇有自知之明,道:“大哥又不是不晓得,我那探花是运气好才得的。再说,大哥做传胪时,才十九,比我中探花时还小一岁呢。而且大哥你的传胪是实实在在的。要这么说,大哥岂不是比我更招人恨?”

“我是自小念书就好,人家都知道我是数年苦读方春闱得中,有何可恼恨之处?你不一样,你以前又不念书的,突然之间改邪归正,还得了探花。有许多人家认为他们自家子弟也该如你这般,随便念上几年就中探花的。”

秦凤仪大叫:“什么叫随便念上几年?我可是狠狠地念了四年,从早念到晚,一天都没歇过!累得我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要不是我娘给我买首乌炖汤,我现下怕都掉成个秃子了!大哥你说话也忒随便了,你跟我这样熟,难不成,在你看来,我是随随便便就能中进士的?探花虽是靠运气,我会试可是实打实的贡生。”虽则是个孙山,但也是正经贡生啊!贡生再殿试,这才是进士。而且朝廷有例,向来不会黜落贡生的,所以,一中贡生,只要去殿试,那就绝对是进士名次了。秦凤仪一向认为探花是运气,但贡生他完全是凭实力的。

李钊一笑:“我知道有什么用,他们便知道你是用功的,怕也不肯用这份功。于是,家中长辈便有骂自家子弟‘你们学学秦探花’什么的。”

秦凤仪听闻此事,竟还颇觉荣幸,心下暗喜,想着本探花不知不觉,原来竟成了当今年轻人的楷模啊!秦探花还做出一脸虚伪的谦虚模样,笑嘻嘻道:“这也过誉啦,大哥也知道,其实主要是我天资过人呢。不然,你以为人人都是秦探花?!”

李钊看他那一脸虚伪的谦虚,真正的得意,给他泼了一大瓢冷水:“所以,以后不要总觉着自己如何如何招人疼了,多的是人看你不顺眼!你瞧瞧,一个柳大郎发昏,多少人跟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他们那是嫉妒我,难道怕那些无能的家伙嫉妒我,我就不能继续发光发热啦!”秦凤仪哼一声道,“他们哪,纯粹眼气。就因着我以前不如他们,因为我自己用功,现在有了功名,也做了翰林院老爷,那些个见不得人好的,心里就嫉妒我。其实,这哪里是他们父母长辈责骂他们的缘故,这种人就是天生心窄,还犯有一种眼红病,他自家不知上进,却又见不得别人比他强。要是大哥你这样的,侯府嫡长子,生下来比他们都强,他们抬头仰视你都习惯了,自然不会恨你。可我不一样啊,我以前不过扬州城盐商家的小子,论出身、论才学都不如他们,在他们心底,我该是一辈子不如他们的。可谁知,我自己用功,现下都比他们强了,还娶了阿镜这样的好媳妇儿,所以,他们即便不认得我,也是不能看我顺眼啊!哪里是父母长辈责骂他们的缘故,天生妒贤嫉能势利眼、心胸狭窄没器量。不然,把他们嫉妒我对我使坏的心思,用到念书当差上去,怕他们早是状元了。”

秦凤仪最后优越感十足地总结一句:“如果他们非要嫉妒,也只好让他们嫉妒去啦。我天生就是光芒万丈的人啊,哪里能因着几个小人就不发光啦。”

秦凤仪说话,有道理时还有几分道理,可要是神经病起来,便是李钊也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想着他爹还让他与秦凤仪说说,叫秦凤仪以后行事低调着些,可看秦凤仪这德行,哪里低调得起来哟。

秦凤仪非但同大舅兄这般说,从大舅兄这里得知内情后,得景安帝宣召时,还与景安帝说了一回自己的理想。秦凤仪还问:“陛下,您比我聪明,您说,是不是像我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就不招人喜欢啊?我觉着,我自己挺好的。”

景安帝忍笑:“你少对着别人夸自己才貌双全就是了。”想着秦凤仪年纪尚小,而且一向有啥说啥,不大通人情世故,景安帝还提醒他一句,“这些话,当是别人夸你,你怎好自夸?这也忒不谦虚了。”

“我哪里有自夸,这本来就是事实啊!再说,我也没有光夸自己,我也夸陛下您啊,我就觉着,陛下您比我有智慧。”秦凤仪说着,还一副“咱是自己人”的模样。

景安帝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秦凤仪继续道:“而且在陛下您的同龄人中,我觉着,真没人能胜过陛下您。在我的同龄人里,也就是我媳妇儿比我强一些啦。您看,我媳妇儿比我强,我也是承认的。”他认为自己非但才学好,还很有心胸呢。

可任谁说,便是一向看秦凤仪顺眼的景安帝,也认为秦凤仪不是什么心胸宽阔如大海的人,相对的,这小子颇有睚眦必报的意思。但秦凤仪有一样好处,如秦凤仪说的:“我就愿意与比我强的人在一处,我觉着,就像我跟陛下,哪怕我一时间还赶不上像陛下您的智慧,可我能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啊!就算一辈子都赶不上,我不跟陛下比,跟以前的自己比,也强很多啊!我头一回知道,别人比自己好,不是要向别人学习,而是要给别人使坏,盼别人倒霉。”

这便是景安帝喜欢秦凤仪的地方,一般来说,出众的人容易刚愎自用,但秦凤仪虽然自信得有些过头,有许多性子肃穆的大臣还对他颇是不喜,但秦凤仪当真不是个嫉妒的性子。秦凤仪如今想想都颇觉稀奇道:“要不说京城地方大,什么人都有,倘不是来了京城,我还真见不到有这种人。”

景安帝心说:你在扬州时就是个四等纨绔,纨绔圈里垫底,谁还嫉妒你不成!不过,看自家小探花那一副稀奇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景安帝道:“天下之大,什么人没有?你这才不过见识了几个小人而已。怎么样,怕了没?”

秦凤仪嘿一声,挺直了脊背,拍着胸脯道:“我能怕他们!当初那些人想法子害我,有好些朋友都劝我在家歇几天,省得出门,给人可乘之机,我翰林院也没少去一日!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怕几个小人!”

秦凤仪倒真是有胆量,而且他年轻,完全是那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当然,也有些二百五是真的。不过,景安帝就喜欢他这份气势:“凤仪,不知二十载后、四十载后,可还记得此语?”

秦凤仪道:“我记性好得很,不要说二十年、四十年了,就是我八十七,也不会忘!”景安帝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