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气得,他当时正在礼部同卢尚书说这千秋节礼部献礼的事,卢尚书一向不喜秦凤仪,但秦凤仪一脸真诚恳切地来了,卢尚书可不是秦凤仪这等没脸没皮的,秦凤仪这来说的是正经事,卢尚书还是给他留了一点儿时间,让他快说快走。
这刚商量好,秦凤仪恭恭敬敬地起身,辞了卢尚书出去,就遇着过来的大皇子的长史官。
秦凤仪的性子,上遭与大皇子当差,那是事出有因,但大皇子想让平琳享秦凤仪的功劳,秦凤仪都要自平琳手里夺回来,让大皇子得了回便宜,出了风头。这一次,秦凤仪自己张罗的事,大皇子竟然派长史官来,这长史官还敢挑衅秦凤仪,秦凤仪这性子,说恼也就恼了。
结果,正五品的长史官,就被秦凤仪在礼部大门口啪啪抽了两记大耳光!到底是谁没面子?
秦凤仪自然是行事莽撞,但被揍的长史官,便是坐实了苦主身份,而他被七品小官儿给揍了,难不成会有面子?
长史官简直气个半死,还冲上去要与秦凤仪说道,直接就让秦凤仪的侍卫拦了下来。秦凤仪原想着,大皇子这般无耻,他定要去陛下面前讨个公道。
不过,秦凤仪比一般书呆子强的地方就在于,他出身商贾,甭看做了许多年的纨绔,但对于人情世故,谁亲谁疏,心里跟明镜似的。陛下自然是待他好的,但也好不过自己儿子。便是他把事情说了,陛下主持公正了,可大皇子没了脸面,陛下怕也不能痛快。
秦凤仪心下一思量,转而去了大皇子那里。
大皇子正在内务司听着内务司总管说太后千秋的事务,秦凤仪一到,也不管别个,直接打断了内务司总管的话,上前道:“跟殿下说一声,我把文长史给打了。”
大皇子心下立刻大怒,只是他自小生于宫闱,颇具城府,此时身边颇多下属,大皇子只得按捺住怒火问秦凤仪道:“这是为何?秦探花过来与我说一声,想是有理由的。”
秦凤仪心下冷笑,面儿上也做出一副诚挚模样道:“原本以为文长史是个好的,却不想,竟是这般的鬼祟小人,我刚从礼部出来,他就过去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用心险恶,臣实在忍无可忍,想着殿下皇子之尊,身边竟有这等险恶小人,臣对殿下甚是担忧,就打了他!”
不等大皇子说话,秦凤仪继续大声道:“臣得陛下钦点,协助殿下准备太后娘娘千秋之喜,这些天,臣不敢有一日懈怠,每天冥思苦想,就是想着如何能有个新点子,好为太后娘娘的千秋宴添喜,也让四方来朝的藩属小国见识一番我们天朝气派。臣昨日刚想出的法子,原是想着晚上一道与殿下觐见时回禀陛下的,因为急着去办这事,早上先去的兵部,后去的吏部、户部,这刚到礼部与卢尚书说好了,届时各衙门也出一份贺礼。不料,文长史今日得意扬扬地与我说,他的意见,殿下已采纳。什么是他的意见,他哪里来的这等意见?!我倒不屑与这等小人相争,只是一想到殿下清风明月一般的人品,身边竟是这等小人服侍,臣身为陛下的忠耿之臣,如何能坐视殿下受小人蒙蔽?!当下忍无可忍,打了他!”
哪怕文长史说大皇子已将秦凤仪想的主意提前汇报了,还暗示是以大皇子的名义说的,秦凤仪却不信。大皇子的确爱出风头、争功,可大皇子不是傻子。秦凤仪都往内阁首辅郑老尚书那里走动过了,若大皇子争功到了这等不要脸的地步,秦凤仪也就不争这功了,毕竟这等人品,全无皇子气度,根本不必他去告状,怕是皇帝陛下听闻后亦不能饶了大皇子,更不必提朝中重臣,谁还不要个脸呢?哪怕是想以后跟着大皇子吃肉,若大皇子吃相这般难看,怕是朝臣嘴上不说,心里也要有所判断的。
故而,秦凤仪相信大皇子是抢了他的主意,提前汇报给了皇帝陛下,但依大皇子的谨慎,这是个他与北蛮王子打架后都不会明着送药的皇子,不会明着将秦凤仪的主意揽到自己身上,因为这太容易出纰漏了。
只是,叫秦凤仪咽下这口气亦难,尤其那个文长史,这一贯是大皇子的狗腿子,秦凤仪干不过大皇子,不是因他不如大皇子,而是因为大皇子有个好爹!但文长史这狗腿子,秦凤仪必要把他干掉的!
大皇子不是觐见便利吗?不是爱私下去说小话争功吗?
秦凤仪是不得随意觐见,那么他便将事情处处做在明处,尽人皆知,看大皇子怎么说!
秦凤仪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一丝迫人的明亮,他上前一步,对上大皇子那双暗涛汹涌的眼睛:“这样的奸佞,殿下还是早日处置的好啊!”
大皇子也不过年长秦凤仪一岁,自幼亦是众星捧月地长大,此时端正地坐在上首之位,听了秦凤仪这套话,仍是面色不动,但握住扶手的指骨不由得暗暗用力,唯有如此,大皇子方能抑制住心头的怒火。他没想到,秦凤仪竟然掌掴他的长史!
大皇子淡淡道:“秦探花误会了,我在父皇面前已为你请功,说了这是你的好主意。你大概是误会文长史了吧?”
秦凤仪心下一沉,暗道:幸而没有冲动地去陛下跟前评理,不然当真要中了大皇子的圈套。不想此人平日里惯爱做个礼贤下士的好模好样,心却这样歹毒。明明文长史说的是,大殿下已在御前回禀此事,令小臣过来主持。秦凤仪当下便以为,大皇子抢了他的功,尤其大皇子就有抢人功劳的前科。秦凤仪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个圈套!
若是他不知轻重地去陛下跟前告大皇子一状,岂不是正中了大皇子的算计?而且他若是在人家父亲跟前告人家儿子的状,偏生还告错了,那么,他成什么人了?陛下会如何想他?别人会如何看他?
一想到大皇子的算计如此歹毒,便是秦凤仪也不禁顺着后脊梁骨出了一身冷汗。
秦凤仪绝不是个好缠的,哪怕他想通了大皇子的算计后心生凉意,仍是嘴角一勾道:“那可真就是误会了,原来,那小人非但要挑拨我与殿下不和,更欲栽赃殿下,污殿下名声。他挑拨我,我不恼,自来不为人妒是庸才,现下妒恨我的人也不少。况我与他本不相熟,可殿下待他不薄啊,他竟这样欺上瞒下,我竟不知朝中有此小人!臣请殿下立诛此小人,以正视听!”
大皇子又不傻,总不能秦凤仪这么三言两语的,他就诛杀自己的近身长史。
何况这本是他设给秦凤仪的圈套,可惜这狗东西运道好,竟没上套。大皇子轻描淡写道:“不过是一桩误会,说不上什么奸佞小人啊!秦探花你素来不是小气之人,何况你七品官身,就敢打五品长史,你这性子,也该收一收了。”
秦凤仪立刻大声道:“若朝有小人,不要说五品,就是一品,我也敢打!何况事关殿下,我深受陛下隆恩,焉能坐视殿下被小人糊弄!”
秦凤仪完全是一副耿直刚烈得不得了的口吻,实在令大皇子作呕。见大皇子不肯处置文长史,秦凤仪只得道:“殿下一向心软,我知道殿下是念及与文长史这些年的君臣情分。唉,殿下当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他便也没再逼迫大皇子。
不过,他也没再往别处去,就在大皇子身边坐了,大皇子有什么吩咐,他想插嘴时就插嘴,想发表意见就发表意见。而且更可恨的是,秦凤仪不知如何开启了忠恳正直脸的模式,不论说什么话,都是一副忠心恳切的模样,直接把大皇子恶心得午饭都没吃。
秦凤仪知道大皇子傍晚必要进宫的,他倒没跟着大皇子一并进宫,他另有法子,去宫门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平老郡王。其实,秦凤仪原是想着随便哪位大人,他厚着脸皮求一求,总会有人给他个面子,带他一道进宫的。没想到竟遇着了平老郡王,秦凤仪心下一喜,这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他上前请个安,平老郡王笑:“你这是要进宫?”
“有件大事要同陛下说,可我品级低,没有陛下宣召,进不得宫,正在宫门口碰运气,看哪位大人要进宫,带我一道才好。可见我运道好,遇着外公您了。”
平老郡王是坐车的,到宫门也要下车,虽然陛下优待平郡王府,说了平老郡王的车可直入宫廷,但平老郡王一向恭敬低调,半点儿不肯有违臣礼。今见秦凤仪这般在风中苦等,且嘴又甜,平老郡王一笑道:“你若有要紧事,与我一道进去便是。”
秦凤仪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平老郡王的手臂,平老郡王笑:“我还没老到要人搀扶呢。”秦凤仪笑嘻嘻道:“外公您这身子骨儿,不是我说,就是我跟您比武,估计都胜不了您。
我这是借您的胳膊避避风雨。”
听秦凤仪这一语双关,平老郡王笑问:“怎么,有什么大风大雨不成?”
秦凤仪叹道:“我要说了,你定得挂心。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已把小鼠打了,只恐有些人起哄架秧子,伤到玉瓶。我原不想令陛下烦恼,可这事,我想半日,必得先来跟陛下通个信儿才好。”
平老郡王何等人物,想到秦凤仪现下就在同大皇子一道办差,那“玉瓶”二字所指何人,不问即知。事关大皇子,自己亲外孙,平老郡王没有不记挂的,只是平老郡王这等老辣人物,便是记挂,也没有多问一句半句,反倒问秦凤仪近来差事如何。
秦凤仪笑道:“我跟着大殿下,长了不少见识。大殿下虽只年长我一岁,做事情细致又能干,就是一样,心太软。”
平郡王道:“大殿下一向待人和气。”
“光和气有什么用。”秦凤仪道,“我朝威慑藩邦,既要有文教之盛,又要有兵将之威。一国如同一人,大殿下实在太过念旧情,一些个小人,就是吃准殿下这一点,屡次生事。我虽不是殿下身边的近臣,可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王爷说,让不让人恼!”
平老郡王拍拍秦凤仪的手,没说话。
秦凤仪的小机灵在平老郡王这里并没有太过奏效,秦凤仪自然也不会希冀他三言两语平老郡王就能向着他。就平老郡王根本不多问的模样,秦凤仪就知道,他不欲多沾此事。这是再好不过,毕竟论远近亲疏,平老郡王都不可能向着他说话。对于秦凤仪来说,平老郡王不理此事,就是最有利的政治立场了。平老郡王能直接面君的,秦凤仪依旧在暖阁外等着,因他也是能时常觐见的人,暖阁的小内侍还将他请到室内坐等。平老郡王禀过事后,没忘了提一句秦凤仪进宫的事,道:“老臣在宫门下车,正看到秦探花在宫门苦等,他说有事要禀明陛下,看他在外等着辛苦,臣就带他一并进来了。”
景安帝笑道:“怕是来跟朕邀功的,今早大皇子已为他请功了。”平老郡王笑着退下。
景安帝召秦凤仪御前说话,秦凤仪看景安帝挺高兴,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跟景安帝讲呢,可他在礼部门口揍文长史的事,当时定有不少人看到。倘御史知晓,未免多事。景安帝看秦凤仪似有事的样子,仍是先夸了秦凤仪想的主意不错,说他当差用心。秦凤仪道:“真是当不得陛下一赞,臣是过来找陛下拿个主意的,臣今天一时恼怒,把文长史给揍了。”
景安帝有些意外,想着大皇子还夸秦凤仪当差用心呢,怎么秦凤仪就与文长史打起来了?好在,景安帝自即位起,颇经风雨,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问秦凤仪缘故。秦凤仪一五一十地说了,道:“我原是想着这主意不错,想亲自同陛下说的。可是,没有陛下的宣召,我也不能觐见,就想着先去请教郑老相爷,听一听前辈的意见,郑老相爷说这主意不错,我就去各衙门说了。想着傍晚与大殿下一道进宫,再同陛下回禀。我急着做事,还没同大殿下说呢,文长史就到礼部找我去了,说这事大殿下已经上禀陛下,可我还没同大殿下说呢,大殿下如何知道呢?更可气的是,那文长史话里话外地暗示我,是大殿下夺我的功劳,先禀了陛下。他还说,大殿下的意思,这事以后就不劳我了。我当时气得不得了,我倒不是信他的谗言,我虽与大殿下交情不深,以前还不小心得罪过大殿下,可就是年前我失礼之事,大殿下都未责怪我半句,殿下的心胸,我焉能不知?何况殿下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地位,难道会与臣子争功?陛下没见文长史当时的嘴脸,您不知道殿下往日间都是怎么待他的,他喜欢喝茶,殿下的好茶都给他喝了。他是蜀人,爱吃辣,我也与殿下一道进过饮食,殿下并不食辣,可每次殿下留我们用饭,文长史的那一份饭食必然是辣的。殿下这样剖心以待,文长史却如此挑拨我与殿下的关系,我实在是忍不住,就给了他两巴掌。
“我接着就把事跟殿下说了,殿下念旧情,总要给文长史留几分面子。我想了半日,我这脾气也是一时见了小人压不住火,不该在礼部就动手,我该找个暗巷揍他一顿。我看大殿下总要让他体面些的,我也知道大殿下待下头人素来心慈。可这事就在礼部外头,定是有人见着了,倘御史知道,岂不多事?那文长史不过是个争名夺利的小人,他见大殿下喜欢我,心里嫉妒,怕大殿下喜欢我多过喜欢他。可他也不想想,一则我是一门心思地帮着大殿下把差事办好,殿下看我用心,自然厚待。若他也事事用心,殿下自然一样待他;二则,我毕竟是陛下派去的,大殿下对陛下再孝敬不过,加上大殿下的品格,待我自然亲切。”秦凤仪感慨道,“我因生得好,自小就有人嫉妒于我。只是,文长史这样辜负殿下恩典的,我也是头一遭见。他就是想想殿下这些年待他的情分,也不该行这般小人伎俩的。”
甭看秦凤仪把话说得委婉,而且一句大皇子的不是都没说,不过他这点子手段,断瞒不过景安帝的眼。景安帝是何许人呢,虽则这位皇帝上位的方式有些个机缘巧合,要不是他爹、当年的太子、他爹心爱的七皇子一并死在了北蛮人手里,皇位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身上的。但景安帝就是有帝王命,而且登基十年,就将自父兄手里失落的陕甘之地重新夺了回来。
这位帝王虽则一向和气,但他的手腕,只看平郡王这天下第一异姓王,都只有在他跟前恭恭敬敬的,不敢逾越分毫,就可知这位帝王的本事。
所以,秦凤仪这点子小机灵,景安帝无非看得一乐,想着小探花这入朝小一年,倒是长了些心眼儿,也会告状了。
景安帝之所以看得一乐,而不是一恼,是因为景安帝有着强大的逻辑,一听就明白。是啊,这事的确是大皇子来给秦凤仪表功的,而且当时大皇子说的是:“秦探花已急着去办了,让各衙门早些准备。儿子等不及,先来跟父皇回禀,父皇看这主意可好?”
这话,当然没问题。
就是现在看,也没有问题。
只是,景安帝是何许人,不论大皇子这等不及地过来为秦凤仪表功,还是秦凤仪在他这儿直接就要把文长史干掉。景安帝在他们的年纪,已经登基为帝,雄心壮志准备收复陕甘了。
知子莫若父,景安帝深知长子性情。
同时,秦凤仪时常伴驾,就秦凤仪这直不愣登的性子,景安帝看两眼就能明白。
首先,秦凤仪一向没什么心机,要是有什么事不说,那能憋死他。如果秦凤仪与大皇子关系好,有这样的好主意,秦凤仪早飞去大皇子那里跟他念叨了,如何还会说等傍晚与大皇子一道进宫回禀。
再从大皇子这里,早在大皇子早上过来替秦凤仪请功时,景安帝就知道他俩关系如何了。
听秦凤仪这巧舌如簧的一番说,景安帝笑道:“哎哟,你这口才还不错啊!”“主要是我这一片真心,为大殿下伤感,身边竟有这样的小人服侍。”秦凤仪还跟景安帝这里吹风呢,“陛下,大殿下可是您亲儿子啊,您可得多关心他一些才是。”景安帝道:“行了,你俩的事,朕清楚得很。”
秦凤仪偷偷瞧了景安帝一眼,见景安帝沉了脸,也不好接着说了。景安帝想了想道:“你先时说与大皇子关系不好,朕以为你们只是小孩子脾气,看来,你们是真的不怎么样啊!”
秦凤仪早被大皇子气好几天了,现在也不装什么为大皇子考虑的模样了,轻哼一声道:“您去打听打听,究竟是谁欺负谁!要是他能单枪匹马地赢了我,我也心服口服,总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就欺负人。”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瞟景安帝一眼。
景安帝哭笑不得:“你爹不好?”
“我爹当然好啦,只是他无官无职的,因着以前做过盐商,我家现在也是书香门第了,我爹出门还要被有些个人看不起呢。陛下您有权有势!”他这是说景安帝偏心自己儿子。
景安帝摆摆手:“行了行了,朕何时给你委屈受了?来,跟朕说说,大皇子如何欺负你了?”
秦凤仪就自大皇子先拿他当奴才使唤说起来,一面说,一面还能举证,道:“跑腿也无妨,我腿脚好,也不累,还有些事情做。可后来,总叫我闲着,我又不是过去吃茶的。要是没事,我还不如回翰林院念书呢。我本来想着,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我可惹不起他,都打算回翰林院了。结果,叫骆掌院气了我一回,我就又回去了。好容易想出两个好主意,昨晚上我还找我岳父商量了,让他帮我参详参详这主意如何。岳父说还成,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求了郑老尚书,跑了大半天,中午就遇着那讨人嫌的文长史。陛下不知道,他误导我,说大殿下抢我功劳。我活了二十一岁都不知道人能坏到这地步,我当时气坏了,给了他两巴掌,还想着来陛下您这里告状。半路上我火气消了些,才想着不对头,大皇子虽与我不对付,可他这样的身份,做不出抢臣子功劳的事。我当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这就是个套儿啊!倘不是我多想了想,要是跑到陛下跟前告大皇子的状,我成什么人了!”
秦凤仪嘀咕道:“虽然现在也是跟您说了大皇子的不是,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做官了,我就全说了。”
景安帝还鼓动秦凤仪:“对对对,说吧说吧,把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也好回乡过日子。”
秦凤仪态度很不好:“说完啦!”
景安帝看他这德行问他:“按理,依你的聪明,文长史再怎么挑拨,你也不该中计啊!
大皇子干吗要抢你的功啊,他是皇子,难不成还与属下争功?”
秦凤仪反正已经打算回老家继续做纨绔了,半点儿没瞒着:“他倒是没争过,可他干的那事,一点儿义气都没有。”秦凤仪就把去岁阅兵的事给说了,道,“我把西大营的范将军得罪惨了,我说不愿意与他一起当差,就是因他没义气。要是跟您一道当差,当时范将军再强硬,我们都吵到您跟前来了,您立刻就能把范将军镇住,这样,东西大营比试分高下,顺理成章。大殿下还说再议,那要议到什么时候去!我跟范将军吵了一顿,拿您的名头把他给压了下去,至今他见着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当时范将军就说了,哪怕东西大营比武,也不准我主持,不叫我出风头。谁不爱出风头呀,可为了能把阅兵的事情赶紧办好,我也得罪不起他,便答应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殿下把主持两营比试的差事交给了平琳!您说,有他这样不讲义气的人吗?我知道他是皇子,是您的儿子,可是这两营比试的事,是我跑了好久,还大大地得罪了一个正二品大将军,才办下来的。就算范将军不让我干,虽则阅兵的差事又是您让大殿下主持的,可难道我那些力气就白出了?他总该问一问我,我干不了,觉着谁合适吧?平琳是哪根葱啊,我辛苦好几天,叫他得了便宜!”秦凤仪现下说起来都气得不得了。
景安帝一点儿不生气,还提醒秦凤仪:“说来,你也得叫平琳一声舅舅的。”“什么舅舅啊,我媳妇儿又不是后丈母娘生的!要这么算,难不成我还能不叫您陛下,改口叫您大姨父?”
景安帝好悬没笑场,与秦凤仪道:“继续说,那后来怎么是大皇子主持的?”
秦凤仪道:“我一见大殿下竟然把这露脸的差事给了平琳,哪能心服?就是我干不了,我岳父在啊!我岳父是侯爵,他爵位比范将军、商将军都要高,而且我们关系也好,这样出头露脸的好事,我当然是想我岳父干的!”
这话,一听就是实话,景安帝点点头:“有理。”
“当然有理了!”秦凤仪道,“可那会儿,殿下已经说了让平琳做,这也是个没眼力的,他虽只是我后舅舅,可是我岳父的三舅子,这要是个明白人,就是殿下让他做,他也不能接啊!”
“兴许平琳没想到呢。”“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我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我跟我岳父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辛苦下来的事,不叫我岳父得实惠,反叫他得实惠去!”秦凤仪大大的桃花眼翻了个白眼,哼道,“我可没这么大方!跟他也不熟!”
景安帝还问:“凤仪,依你的性子,应该替你岳父把这出头露脸的事抢回来才是啊?”秦凤仪叹气:“我焉会不想抢回来。可当时准备阅兵,原是为了震慑北蛮人。平琳我是没放在眼里,可当时他爹平老郡王也在,老郡王为人还是不错的。再者,我岳父与他家也是翁婿关系。还有,我若是非要把这差事抢给我岳父,叫大殿下面子上也不好看。他毕竟也是皇子之尊,为这么点儿小事,岂不叫人看了笑话。只是叫我看着平琳得这差事,却也不能,我就建议大皇子亲自主持了。”
秦凤仪也是灰了心道:“后来我想想,这江山毕竟是您家的。虽则力气是我出的,可大殿下愿意让谁做,也是大殿下的自由。我也不懂这朝中的规矩,还有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以前我爹做生意,要是哪个掌柜做得好,必然要多给银钱的,这样,掌柜才能更加用心地经营生意。我心里挺难受的。我做官,并不是为了赚多少银子、做多大的官,我就是想实实在在地做点事。不是像那些老油条一样,做事时你推我,我推你,待事情做好,一个个红眼鸡似的争这微末功劳。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可我想一想,又觉着这天下是您家的,以后也是大殿下做主,我这么不识时务地去得罪他,挺傻的。再说,你们是亲父子,您待我这么好,我还要告您儿子的状。您要是信了我,自不生气;要是不信我,您得说,白待我这一场,我竟是这样的人。”
秦凤仪说着说着,就哭了。
秦凤仪的性子,从来都不会因为输给别人哭,景安帝也最喜欢看他斗志昂扬的模样。今日一哭,可见是真委屈了。
连景安帝这样二十几年的帝王,都给秦凤仪的话说得动了情。秦凤仪这一哭,直接就把大皇子的心腹文长史给哭没了。
秦凤仪心情不好,景安帝虽要留他用饭,可他想着,他总归是要回老家的人了,这要是一吃饭,再跟陛下吃出感情来,怕会舍不得陛下。秦凤仪就说了:“我本就舍不得陛下,您要是再待我好,我就更舍不得您了。不吃饭了,我先回家了。”他就告退了。
秦凤仪先时因急着告大皇子的状,进宫又不便宜,故此早早地在宫门口等着让人带他进去,他来得就比大皇子要早。大皇子主要是这半日都想寻个机会问一问文长史到底是怎么挨的耳光,他好在他爹面前给秦凤仪上眼药,结果秦凤仪不知是不是防着他这一手,还是故意恶心他,一直就在大皇子跟前碍眼了半日。大皇子是打发都打发不掉,直到大皇子让众人散后,立刻找文长史来问究竟。而秦凤仪就是趁着这工夫,在宫门口遇着平老郡王,之后,秦凤仪先一步进宫。当初秦凤仪是想把文长史干掉就算了,没想到,他那小心计都被景安帝看了出来,秦凤仪这本就是个直性子,再加上景安帝一鼓动,他非但把眼前的事说了,还将与大皇子那些积年旧事都叨叨出来了。
由于秦凤仪都打算回老家过纨绔日子了,完全没有半点儿保留。待秦凤仪告退离宫时,正遇着大皇子过来他爹这里。秦凤仪想着,反正自己也是要回老家了,懒得给大皇子见礼,只当没见着这人,红肿着眼睛就走了。
大皇子眼尖,尽管秦凤仪半低头,也瞧见了秦凤仪红肿的双眼,心下一喜,暗道这姓秦的必是过来父皇这里告状,怕是叫父皇训斥了。哼,也不想想,他一个外臣,就敢离间天家父子关系。大皇子还真不怕秦凤仪告状,他只担心秦凤仪不告呢。
大皇子以为秦凤仪是在他爹跟前吃了挂落,过去给君父请安时,还一脸关心地问:“刚才见秦探花,行色匆匆的,眼睛也是肿的,莫不是哭了?”
景安帝道:“秦探花要辞官了。”
大皇子面露讶异:“今天见他还好好儿的,帮着出了不少好主意,如何就要辞官呢?秦探花的才干,儿子是深知的,父皇断不能允。他如今还年轻,性子上有些冲动是有的,这不,头晌还跟文长史拌了几句嘴。只是这也不是大事,如何就到了辞官的境地?”
景安帝问长子:“只是拌了几句嘴吗?”
“是秦探花误会了文长史的意思。”大皇子说的话也是有理有据,“今儿头晌,听说秦探花想出了那样的好主意,他急着做事,儿子就过来先回禀父皇一声。儿子想着,京城衙门多,大九卿小九卿这些衙门,还有军中,光秦探花一个人我怕他忙不过来,就让文长史去帮忙。秦探花误会这差事不叫他干了,他那性子也是有些鲁莽,还与文长史动了手。说来,文长史也是父皇给儿子的老臣了,官居五品,倒挨了秦探花的打。我进宫前,文长史还千万求我莫要提此事,秦探花也是一时误会,都是为了当差嘛。只要差事做好,他受些委屈也没什么的。”
景安帝道:“文长史是五品,秦探花是七品,你让他俩办一桩差事,那谁为主,谁为辅?”景安帝根本不在乎臣子间鸡零狗碎的事,包括秦凤仪跟他说的那些大皇子办的事,什么让他跑腿、让他闲置的,景安帝一样都没放在心上。上位者,有这些手段不足为奇。景安帝不悦的是长子的行事,你要收拾臣子,可你的手段得够,你不能仗着身份,你得仗着手段,不能叫人挑出不是来!
景安帝这一问,大皇子立刻有些难答了。景安帝道:“是你与朕说,这是秦探花想出的主意。官场上的规矩,你难道不明白?你派了一个五品过去,就是在夺他的差事,他误会了吗?”
大皇子勉强道:“父皇,儿子也是想着文长史老成些,才让他过去帮忙的。”
“是秦探花没把差事办好吗?文长史过去的时候,他都与礼部说好了,他自己能办下来,没要请你赐人帮忙,你为何要派五品长史过去?”
大皇子见父亲阴沉的脸,也不敢再为文长史辩白了。景安帝道:“你也说,他是朕派去的老人儿了。你年轻,朕是让他辅佐于你,不是让他去抢人差事的!你一时疏忽,你身边的人就有劝导之责。他倒还上赶着过去,做下这样没脸皮的事来!倘别人有了主意,你立刻叫自己的心腹去做这差事;别人有了功绩,你立刻把功绩赏了自己的近人。长此以往,如何还能有贤能之人服侍于你,如何还能有忠贞之士为朝廷效力?为上者,无须你与臣子比高下,臣子,是给你治理天下用的。你要怎么用,你有你的喜恶,可你要是想守住这万里江山,要让众臣服膺,你得记得,赏罚分明!”
之后,景安帝道:“朕的皇陵还少一位修陵副使,让文长史过去吧。”直接把文长史弄去修皇陵了,然后,景安帝给大皇子另指了一位邵长史。
大皇子挨了父皇一顿训,也不敢再为文长史求情,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秦凤仪回家眼睛肿肿的,秦老爷、秦太太一看儿子这样,就知是在外头受委屈了。秦太太忙拉着儿子问:“是不是大皇子又给你委屈受了?”
秦凤仪一见爹娘,心里更是难受,眼圈儿又红了,道:“我跟陛下说了,不做官了,娘、爹,咱们这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
秦老爷、秦太太互相看了一眼,秦老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老爷命丫鬟把儿媳妇儿叫来了,毕竟李镜对于官场上的事要比公婆都清楚。李镜到了,先让丫鬟打水,给秦凤仪擦过脸,方才打发了下人,郑重地问秦凤仪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凤仪跟家里说了,道:“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气,就都跟陛下说了。这自来亲疏有别,我在陛下跟前说大皇子的不是,陛下再宽阔的心胸,心里也不能痛快的。我想着,他以后必是不能似先前那般待我了。我也不想做官儿了,回扬州吧,这京城里坏人忒多,还是老家好。”
李镜没想到丈夫这出去了一天,就跟大皇子彻底翻脸了,问他:“不是说回翰林院念书的吗,如何又往大皇子那里去了?”
秦凤仪又将与骆掌院的事说了,气道:“我算是白认识他了,原想着他是个好的,没想到竟成了官场老油子。”
李镜叹道:“你可真是误会骆掌院了,骆掌院不过是激一激你。骆掌院为官,素有令名。他先时外任做御史,一年就参了十几位五品以上大员、二十几位五品以下官员,在外还被刺杀过。陛下实在不放心他在外头,方把他调回京城任职。他何尝是什么官场油子,就是他掌翰林院后,也清理出了一大批尸位素餐之人。他兴许是看你没什么精神,激一下你。”
秦凤仪眨巴下眼,郁闷道:“那他可是激对了,马上就要把我激回老家去了。”李镜道:“为这么点事,也不值当辞官啊。”
“你不知道,我算是与大皇子撕破脸了,我把以前的事也都说了。你想想,我在人家老子面前说人家的不是,陛下能高兴吗?早点回老家吧,现在走,陛下还念着与我往日的情分,倘若还赖着不走,以后这情分消磨完了,更没意思。”秦凤仪甭看平日里很听李镜的,但家里什么大事,都是他说了算,“明儿就收拾东西,唉,我再去同骆掌院赔个不是,这人也是,就不会好好儿跟我说吗?也正好,我一道跟他和桂花师娘辞行。岳父、师父那里也得说一声,还有朋友,都得知会到。”
秦凤仪决定不再当官了。
这一决定不做官,秦凤仪发现,生活真美好啊,早上也不用早起,愿意睡到啥时候就睡到啥时候,更不用念书了。秦凤仪想着,把自己以前读的书都收拾收拾送给二小舅子和三小舅子好了。然后,秦凤仪先去方阁老家辞行,主要是骆掌院和他岳父白天都有差事要忙,他师父是退休老干部,每天在家闲着。
秦凤仪一过去,说了要回老家的话,方阁老都蒙了,他弟子明明是御前小红人,这如何又突然要回家啊?秦凤仪虽则是个漏勺嘴,可事关大皇子,而且他跟陛下告状的事,还真不好跟他师父讲。秦凤仪含含糊糊地道:“我把大皇子给得罪了,昨儿抽了他的长史官俩嘴巴,傍晚觐见时跟陛下说了,不做官儿了,回老家去。”
方阁老一听,头发险些竖起来,看小弟子还不说呢,急得直拍桌子:“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非要问,秦凤仪就说了。方阁老听后叹道:“你这也忒沉不住气了。”
秦凤仪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难道生来就是为了受气?我想好了,回乡去书院当教书先生,既体面,又不累。再把我家的盐商生意弄回来,日子也好过。”
方阁老问:“你说辞官,陛下也同意了?”秦凤仪道:“同意了。”
方阁老一听陛下竟也同意了,还能说什么,与小弟子道:“就是不做官,在京城多住些日子也没什么。何必急着回乡呢?”
秦凤仪道:“我才不在京城待了呢,风沙又大,人又坏,我回扬州去,扬州好。”方阁老不论怎么留,秦凤仪是一定要回乡的,方阁老也无法,傍晚儿子回家,与儿子一道商量小弟子这事。方大老爷道:“师弟这事做得是有些唐突了。不若,先让小师弟歇一歇,待过两年,这事淡了,再谋差事也非难事。”主要是,秦凤仪与大皇子有了过节儿,这在谁看来,陛下也不会高兴的。
方阁老叹道:“到底年轻了些!”年轻气盛,秦凤仪又是个骄纵的。方阁老原是盼着他碰几次壁,这样也能学些个人情世故,结果秦凤仪来了京城,顺风顺水,还得了陛下青眼,没想到,这一碰壁,就碰了满头血。
虽则秦凤仪是行事莽撞,可一想起大皇子所为,方阁老也是不悦。官场上倒是不少上官夺下官功绩之事,可那是官场上,你堂堂皇子之尊,这就帮着心腹人夺秦凤仪的功劳了?
秦凤仪傍晚去的骆家,骆掌院倒是没留秦凤仪,只是一脸公事公办的脸孔,对秦凤仪道:“我不管你是怎么跟陛下说的,陛下又是如何允了的,我没接到陛下要免你差事的旨意,按规矩,你自己上个辞官折子递上去。陛下若是允了,你愿意回哪儿就回哪儿,与我无干。”
秦凤仪问:“先生,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啊?”
骆掌院摆摆手:“咱俩昨儿就断了的,少来套近乎。”
秦凤仪道:“你看我这倒了大霉,还说这样伤我心的话,先生,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说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跟你说了,我找桂花师娘说话去。”
待晚上,秦凤仪走了,骆太太与丈夫说起秦凤仪辞官的事,道:“先时不是说凤仪做官做得很好吗,怎么突然就要回乡了?”
“没出息的东西,遇到丁点儿事就要辞官回乡,随他辞去好了。”骆太太道:“那你该好生与凤仪说一说。”
“道理不是人说的,明白的自然明白,要是糊涂的,再怎么说也明白不了。”骆掌院不打算再多提秦凤仪,觉着这半个弟子实在没出息到了家!
秦凤仪回家就写了辞官折子,别人辞官,不是有病就是上了年纪,当然还有些什么“莼鲈之思”啥的,就太文艺了,秦凤仪不是那一款。秦凤仪写的理由是:先时与陛下商量好了的,臣这就回乡过日子了。
然后,说了一大堆叮嘱景安帝保重身体的话,他就把折子递上去了。
这事儿,内阁一看,都觉着有些稀奇,不过内阁里的都是老狐狸,大皇子身边的前文长史被陛下打发去修陵了,换了邵长史。如今秦凤仪又要辞官,大家便寻思着,必是各打五十大板呢。
不过,秦凤仪一七品小官儿直接干掉了正五品长史,战力相当不错。只是秦凤仪大好前程就此断送,他与大皇子之争,显然是没占到便宜的。
内阁将此奏章递了上去,景安帝给回了一句:没商量好。
秦凤仪这都跟亲戚朋友说了要回乡的事,明明都商量好了,然后,皇帝陛下突然说:没商量好。哎哟,秦凤仪自认机灵,这下子也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他那折子被皇帝陛下批阅后,骆掌院打发人给他送家里来,让他看着办,再不去翰林院念书就记他旷课。
秦凤仪在家直转圈儿问媳妇儿:“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又不是我去面圣的,你不是说都与陛下说好了吗?”“是啊,明明那天都说好的。”秦凤仪道,“陛下留我吃饭,我觉着,反正是要走的,还吃啥饭啊,我就回来了。”
李镜气道:“你怎么没说陛下要留你吃饭的事?”
秦凤仪委屈道:“有什么好说的啊!我本来就舍不得陛下,再留下吃饭,岂不是更舍不得了。”
李镜没好气道:“以后叫你说事,你就原原本本地都讲出来,再不许有一点儿瞒着,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秦凤仪拉着媳妇儿,“快给我想个辙,陛下是不是不想让我走啊?”“你又不瞎,这是想让你走的吗?”
“但各家都通知过了,这说走没走,亲戚朋友倒是好说,我以后见了大皇子多尴尬啊!”
“这有什么尴尬的,御史还见天地参人呢,难道他们参了人,就不与那被参的见面了?”李镜道,“陛下留你,要不,你再进宫同陛下说说话,要是成,咱们就继续留下来做官,如何?”
秦凤仪问媳妇儿:“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回老家啊?”
李镜道:“回不回老家倒是无妨,可看你这两日跟生瘟的鹌鹑一般,这么回去也忒丢人了。”
秦凤仪反驳道:“就是没精神,我也是凤凰,哪里是鹌鹑啊,竟然对凤凰大神不敬。”秦凤仪本是个直率的性子,可有时候颇有疑心病,与媳妇儿商量道:“你这也别急着高兴,你说,是不是陛下虚留我,做做样子啥的?”
李镜真是无语了,道:“你一七品小官儿,陛下要是打发你,说打发也就打发了,还用得着虚留你?你以为你是一品大员啊?再说,倘陛下虚留你,不会批‘没商量好’,会直接说‘卿才干甚好,朕如何如何舍不得’的话。这样家常的话,一看就是真心留你的。”
秦凤仪感慨一声:“陛下如此待我,实不枉我与陛下这些年的情义啊!”
秦凤仪又道:“你说,以后与大殿下见面,会不会尴尬啊?”“咱家与他本就来往不多,见面能有几回?再者,这回陛下直接把文长史打发了,可见陛下处事公正,并没有偏袒大皇子。要是这样你还要走,可就真的对不住陛下待你的情义了。”虽然李镜认为,丈夫满打满算,入翰林院也没有一年的时间,而且皇帝陛下与臣子间何来“情义”,不过,丈夫说有,那就是有了。
李镜劝了他一回,秦凤仪觉着,媳妇儿到底是妇道人家,他还去岳父家打听了一回,私下与岳父商量这事,道:“岳父,你说,陛下会不会现在挺好,以后改主意给我穿小鞋啊?”
景川侯这也是个没“情义的”,女婿就这么一问,第二天他就跟景安帝讲了,景安帝让人给秦凤仪送了双“小鞋”来——召他进宫说话。
秦凤仪见了景安帝也不说别的了,先抱怨自己岳父:“我私下问的,他转头就跟陛下说了,可真没义气,一点儿不知保密。”
景安帝笑道:“你少说你岳父,倒是看不出你心眼儿还挺多,想得还挺远,还怕朕给你小鞋穿啊!”
秦凤仪正色道:“陛下别笑,我与陛下说吧,我重视咱俩的情义,可比陛下要重视一百倍的。你哪里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就知道笑话人。”
“哎哟,你是怎么想的啊?来来来,跟朕说说。”
秦凤仪道:“我何尝不知道,只要我厚着脸皮继续做官,依陛下的心胸,断不会撵我的。可我不想那样,咱们以前虽不认识,可那日殿试一见,我就是想服侍陛下一辈子的。我心里,很倾慕像陛下这样的人。陛下在我心里,既是帝王,也是长辈。我总想着,善始善终的一辈子,才不辜负了咱们彼此。你不晓得,这世间的情义,就因为重视,便患得患失。我很担心陛下讨厌我。倘真有那一日,我还不如早些回乡,这样,在陛下心里,我还是您的小探花呢。”
景安帝笑:“你现在也是朕的小探花。”
秦凤仪肉麻兮兮地同景安帝道:“咱们可是一百年都不许变的啊!”景安帝道:“反正朕不会变,凤仪你会不会变就不晓得了。”
“你放心好啦。你去打听打听,我跟谁好,认定了就是一辈子的。你看我待我媳妇儿,我在外头都没有多看过别个女子一眼。”秦凤仪正色道,“我待陛下,亦是如此。”景安帝一笑,心下欢喜:“今天陪朕下盘棋吧。”
秦凤仪高高兴兴地应了,景安帝还留他一道用膳。待用过饭,景安帝让秦凤仪继续跟着大皇子当差。秦凤仪想了想道:“还是算了。其实,该怎么办,大殿下心里也有数。不是我推托赌气,有陛下在,这差事再容易不过。只是一样,陛下已经把文长史打发了。大殿下毕竟是皇子之尊,我以前跟我爹学过做生意,有一回,年下发喜面儿,我爹原定的是伙计一人二十两,结果大掌柜记错了,跟伙计们说的是一人三十两。这出错了,可怎么着呢?我爹那年就按大掌柜定的三十两,给伙计们发的喜面儿。大掌柜吓惨了,觉着对不住我爹。我也觉着他记性不好,害我家损失了一大笔银子。不过我爹跟我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大掌柜平日里很是用心,又不是故意的。我还问我爹,那把事情说明白不就行了。我爹说,他是大掌柜,他说的话,底下各铺子掌柜们都要听的。如今说他出了错,以后他的威信必然要被人怀疑了,而且不过是损失些银子罢了。其实,那会儿我家也不过刚发家,并不似现在有钱。”
秦凤仪道:“如今这个,虽事不同,可道理相似。我是做臣子的,大殿下是做君上的。陛下已经打发了可恶的文小人,我这口气也算出了。大殿下无非受了小人的蒙骗,不然我与他虽不是很对脾气,也到不了这一步。京城人心眼儿多,文长史一去,他们心里就得多想,若我再回去继续当差,岂不是让大殿下的处境更不好了?倒不如我回翰林院,如此,文小人已走,我也没了差事,各打五十大板,大殿下威望无损。只要把太后的千秋宴热热闹闹地办下来,大殿下身边有了心眼儿好的长史辅佐,再过些年,待我们都大些,兴许再回头看今日的事都觉着好笑了呢。”
景安帝感慨道:“真是不枉朕待你一场。”
秦凤仪笑:“陛下待臣很好,臣以后还要更好更好,然后,叫后世人都说,咱们俩,陛下是圣君,我是贤臣。后人提起咱们来,就羡慕得不得了。”
景安帝被秦凤仪逗乐了:“成,叫他们羡慕得不得了。”
如此,秦凤仪重回翰林院,只是被铁面无私的骆掌院记了一日旷课,把秦凤仪急得跟骆掌院说了不少好话,骆掌院也没给他改过来。
秦凤仪跟方悦抱怨:“你老丈人真是个活青天哪!”
方悦笑:“过奖过奖,我岳父说了,平生最看不起一遇难事就打退堂鼓之人。”秦凤仪哼哼两声,不说话了。
因是二人私下说话,方悦与秦凤仪道:“你这可真是,考探花容易嘛,说不干就不干,又不是什么大事。”
秦凤仪同方悦道:“我晓得了,这几天净听人念经了。”他又说方阁老,“别看师父这一把年纪,老头儿骂起人来,真是中气十足。”
“那也是有人该骂。”
“行啦行啦,你少含沙射影,对小师叔不敬啊!”秦凤仪央求方悦道,“什么时候你跟骆掌院好生说一说,咱们这样的关系,他这么铁面无私的,可不对啊!”
“你就歇了这求情的心吧,我岳父的脾气,难道你不知道?”
秦凤仪郁闷地嘀咕道:“也不知咱们怎么这样歹命,净遇上这些不肯走后门儿的长辈。要搁别人家,谁不偏着自己人啊!”嘀咕一回,他也没法子,只得继续努力念书去了。
倒是岳父家有一喜事,二小舅子秀才得中,虽然名次不是很好,但秀才都是一个榜,如今李钦升格为正经秀才公,自此也是有功名的人了。
秦凤仪难免过去贺了二小舅子一回,李钦人逢喜事精神爽,只是家里一个十九岁中传胪的大哥,一个二十中探花的姐夫,他这欢喜里也有几分谦逊道:“跟大哥和姐夫比,我还应当努力。”
秦凤仪道:“只要专心念书,举人也是小菜一碟。”李钦觉着,自己大姐夫这口气也没谁了。
秦凤仪送他一方好砚,郎舅二人说起话来,都很高兴。倒是李镜这里,景川侯夫人寻个空叫了李镜屋里说私房话,与她打听秦凤仪与大皇子的事来。李镜道:“不过是小人挑唆罢了。”
景川侯夫人道:“我进宫时见了皇后娘娘,娘娘说,那不成器的长史已被打发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可莫要远了去才好。”
李镜一笑:“太太说得是,我也是这样跟相公说的呢。”景川侯夫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景川侯夫人说的话,李镜根本没同丈夫提,真是好笑,怎么当初欺负她相公时就不说是一家人了?现在倒张嘴闭嘴一家人?
李镜敷衍景川侯夫人几句,景川侯夫人看她说得倒也真挚,很是骂了文长史几句,就携着继女去老太太那里了。
李老夫人心情极是不错,二孙子中了秀才,大孙女婿这也不用回乡了,见着孙女,哪有不高兴的,私下还问了孙女几句,李镜低声道:“陛下让他跟着大殿下当差,也是看他先时差事做得不错,结果到了大殿下那里,总是不顺,大殿下也不给他活干,后来又闹出些事,现在说是小人挑唆。刚刚太太又与我说了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她的话,我们听着就是。”
李老夫人道:“就得这样,皇后娘娘的话,再错不了的。大殿下一向和气,倘不是小人挑拨,不至于此。阿凤年轻些,性子又直,你多嘱咐着他些,以后遇事,还得三思而行才好。”
“是。”
李老夫人这样说,也只是不想说皇后的不是罢了,心下到底不悦。早自大皇子选正妃时,李镜在宫里尴尬,后来把李镜接回家,平家又有意要结亲。当然,平岚论个人资质倒是不错人选,只是当时的情形,平家与李家结亲,倒更似在皇长子妃之位上的补偿一般。彼时,李老夫人就不大乐意,但豪门家族,讲究的是实惠,若是平家拿出平岚来联姻,倒还罢了。只是没想到大孙女不愿意,倒是南下扬州与秦凤仪相识。
秦凤仪出身自比不得平家,可要李老夫人现下说,她老人家也是更喜欢秦凤仪一些。秦凤仪对孙女好不说,为人也更是诚挚,便是出身寻常,自己知道上进。李老夫人早便觉着,孙女比平亲家要更近乎的,何况是平皇后,纵居后位,若不是有大皇子这么个嫡长子,李老夫人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只是人家毕竟是正宫,又有嫡长子,为了以后的日子,他们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罢了。
虽则要忍下这口气,秦凤仪终是与大皇子再没来往。
就是李老夫人,也让儿媳妇开始准备起二孙女的亲事嫁妆,再者,二孙子有了功名,也该相看媳妇儿了。
景川侯夫人自家儿女事多,这一忙起来,进宫的时候也便少了。
秦凤仪回翰林院继续念书奋发,倒是三皇子有事寻他。
秦凤仪与三皇子关系其实寻常,不过大公主成亲时,秦凤仪找过三皇子作为娘家兄弟参加喜宴。后来,秦凤仪得了为太后千秋宴打下手的差事,也提醒过三皇子好生给太后准备一份寿礼。
三皇子过来,直接就说:“我有事与你说,找个可靠的地界儿。”可靠,哪里都没有自家可靠。
秦凤仪就带三皇子去自己家了,李镜见三皇子过来,笑着让侍女上茶,秦凤仪道:“媳妇儿你先下去,守着门,别叫人进来。”
李镜心说:什么要紧事啊?
三皇子道:“不必如此,阿镜姐比你还聪明些,丫鬟下去,阿镜姐一道听听也无妨的。”秦凤仪略有不满:“别一口一个阿镜姐的,我媳妇儿都嫁人了,你要叫秦大奶奶的。”李镜瞪丈夫一眼,又吃这没影儿的醋。
三皇子也说:“要不是我没人可商量,我真不乐意找你。”
“快说吧,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倒絮叨起来了。”秦凤仪催着三皇子,三皇子就说了:“不是你出的主意,说太后千秋,各衙门献一份贺礼吗?我在工部也这些日子了,柳郎中新铸出来一把军刀,其锋锐更在现在军刀之上。我想让工部樊尚书以柳郎中这把军刀为献礼,樊尚书非要用什么耕地的铁犁做献礼,还说什么利天下农耕。你也知道我的境地,柳郎中也没什么交际。你不晓得柳郎中那人,他在兵器铸造上可有一手了。”
秦凤仪道:“我说柳郎中家里怎么那么多刀枪剑戟,原来他在兵部是管着铸刀的啊!”“他自己就精通铸造,不是我说,柳郎中可是数一数二的铸造大家。现在用的军刀,也是柳郎中的铸造方子。”三皇子道。
秦凤仪想了想:“我跟樊尚书也不熟。不如这样,工部不用,让兵部用此献礼,岂不好?”
李镜先道:“那岂不是让樊尚书多心,认为兵部抢他风头。”秦凤仪道:“他自己不肯出这风头,还怪别人抢不成?”
三皇子道:“你这也算在朝当差的人,怎么各衙门规矩都不懂?这新刀是工部铸出来的,柳郎中也是工部的人,倘叫兵部献上去,算什么?你前儿还因着大皇子抢你功劳的事跟他急眼哪,现下就让兵部去抢工部的功劳?你是不是还想好了,叫景川侯出头卖好啊?”
秦凤仪摸摸鼻梁,死不承认:“哪里有,那不是樊尚书不识好东西吗?”他又说三皇子,“你少拿我说事,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眼儿,是不是看我跟大皇子臭了,你就找我来了?”
三皇子也不否认,哼一声:“你要跟他一处,我难道还要来找你不成?”李镜打断他二人:“行了,商量正事要紧。”
秦凤仪与三皇子道:“你既然说是你们衙门的新刀,在你们衙门没公布前,还不许别人使,这法子就不好想了。我原还想着,让东西大营先换这新刀,届时一展示,多长脸啊!”
“这更不中用。”三皇子道,“东西大营多少人呢,这刀现在也没几把,要是成批带出去,必得樊尚书亲自开条子才成。”
秦凤仪直接就想了个主意,与三皇子道:“倒是有个最好的法子,你是皇子,拿一把出来总没事吧。你先拿一把刀,给陛下过目。陛下定然心喜,还管他太后千秋献什么礼啊!只要陛下说这刀好,那必然就是好的,还用得着看樊尚书的脸色?真个蠢的,难不成太后千秋只能献一件礼,你就是献两件,谁还嫌你多啊!”
三皇子心下倒觉着秦凤仪这主意还可以,道:“你素来没规矩惯了的,太后千秋献礼,六部衙门也得均衡着些,没有你献一件,我献两件,他献三件的。你要觉着我能直接把刀拿给父皇,我便这么办了。”三皇子没娘的小孩儿,因着这性子,只会犟头不会撒娇,在他爹跟前也不是很得意。不过,三皇子也有自己的聪明之处,这法子,他不见得想不到,他可是敢在御前跟大皇子呛着来的人。而且眼下只要没瞎的都知道秦凤仪与大皇子闹翻了。三皇子母族无人,妻族哪里会支持他这么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想着与秦凤仪也算有些来往,就过来找秦凤仪问个主意,以后若是能与秦凤仪合得来,他是打算与秦凤仪多多走动的。
三皇子过来一趟,也没吃饭,讨个主意便走了。
让秦父秦母好生遗憾,竟然没能再与皇子一桌吃饭的荣幸,明明家里宴席都准备好了的。秦凤仪安慰父母道:“等下回我请他过来吃饭就是,不过他是个犟头,不如六皇子可爱。”
秦太太说儿子:“谁都有缺点,就你是个好的?”秦凤仪笑嘻嘻道:“娘你真是太了解儿子啦。”
秦太太给他这厚脸皮劲儿逗得一乐。虽然没能与皇子殿下一桌吃饭,老夫妻二人还是倍觉欣慰,觉着儿子有出息,瞧瞧,这就跟皇子殿下们有来有往的了。至于儿子得罪的皇长子殿下啥的,老夫妻一点儿不担心,秦老爷私下还与儿子说呢:“大皇子总欺负你,我看他为人不怎么样。京城也不止他一个皇子,我看这个三皇子就很好,你多与别个皇子往来,也是一样的。”
秦凤仪道:“看看再说吧,这也得两相性子合适才成。我最喜欢陛下了,我跟陛下最好。”
秦老爷笑呵呵地摸摸儿子的头:“那爹就放心了。”秦凤仪被老爹摸得高兴极了。
秦凤仪除了给三皇子出主意,还与媳妇儿商量:“你不是说大公主是跟着太后娘娘长大的嘛。你去问问大公主,有没有给太后娘娘备一份寿礼,叫她备上一份。我看能不能寻机跟陛下说说,叫大公主也进宫给太后娘娘祝寿。”
“我其实早有心与你说,又担心这事不好办。”李镜又道,“大公主给太后娘娘抄了好些平安经,还做了针线。只是,这事能成吗?”
“你先别与大公主说,我先试试看。若是不成,便罢了,她不晓得,也省得失望。若是能成,大公主总有复爵一日。”
李镜与丈夫道:“你这刚得罪了大皇子,这事必要悄声地来,我担心要是叫皇后那一起子知道,怕要使坏的。”
“你放心,皇后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皇家的事,还是要听陛下的。”秦凤仪道,“陛下待儿女们都很好,别看他削了大公主的尊位,终究还是成全了大公主与张大哥。陛下待我,更是没的说。大公主这事,虽则面子上不大好看,可做父亲的哪里有不惦记女儿的?朝里那些个人,都是酸生,天天礼法规矩没个完。宗室里吧,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愉老亲王上了年纪,又是宗正,不好出头为大公主说话。这事得有个人张罗,我正好没事,大公主又是咱们的亲家,就为了儿媳妇儿,也得尽力呀。”说罢,他看了媳妇儿的肚子一眼,“你不会跟大舅嫂似的,得一把年纪才能有孕吧?”
李镜气得给他一下子:“我是一把年纪了吗?我可是比你还小一岁呢。”
秦凤仪连连求饶,还贫嘴地道:“行行行,你年轻,你貌美,行了吧?”招得李镜又给他两下子,他才算老实了。
甭看秦凤仪被景安帝收回太后千秋的差事,要搁别人,还不得低调一段时间啊,秦凤仪不一样,活跃得很。除了在翰林院念书,他还为皇帝陛下操心呢。
秦凤仪时常伴驾的人,见景安帝见得勤,景安帝也爱听他说话,找他下棋啥的。这有一回,把景安帝哄高兴了,秦凤仪就说了自己家里的事:“翰林院树多,这才刚入夏,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大毒蚊子,看把我这嘴咬的。”他说完给景安帝看他肿嘟嘟的嘴唇。
景安帝其实早瞧见秦凤仪嘴唇肿了,不过景安帝原还以为是秦凤仪媳妇儿咬的呢,道:“哎哟,这原来是蚊子咬的啊!”
“可不是吗?不是蚊子是啥?”秦凤仪在这些事上灵光得很,一见景安帝揶揄的眼神,便露出个坏笑样儿来,“陛下您可太不纯洁啦!”
景安帝笑:“还不是你在朕跟前儿一直吹自己跟媳妇儿关系多好。”“哎,再好也没用,我媳妇儿就是瞧着厉害,也很爱我的美貌,实际上可害羞了,我叫她亲我两下都不肯的。”秦凤仪在这上头对媳妇儿不大满意,还有春宫秘画里的一些不错的体势,他一向有学习精神,结果媳妇儿硬是不肯!
景安帝倒是很理解,与秦凤仪道:“大家闺秀,你们成亲才半年,腼腆些也是有的。”“这倒也是。”秦凤仪道,“不过,这些事也该是咱们男人做主才是。”
景安帝忍笑,秦凤仪继续说自己的肿嘴唇道:“我回家后,我娘一看我嘴巴叫蚊子咬了,心疼得不得了。那会儿就傍晚了,我爹还去药铺子给我买了消肿的药膏。陛下,您说,我爹我娘待我好不?”
景安帝听秦凤仪自夸在家受宠不是一回两回了,便说了一句:“天下父母心,大致都如此的。”
秦凤仪继续道:“可不是嘛。有时候,我看到陛下和几位皇子,就会想到我和我爹娘。
我觉着,虽则我家只是咱们大景朝的一户寻常人家,可要论父子之情,我与我爹娘的感情,就像陛下和几位皇子的感情一样。”
景安帝听到这里其实已知道秦凤仪必是有事的,景安帝原以为秦凤仪要说三皇子的事,没想到,秦凤仪说的是:“这太后娘娘的千秋,老人家这把年纪了,荣华富贵样样都有了,老人家所盼的是什么?我认为,就是儿孙满堂了。像我爹娘过生辰,都不用我送礼,只要我高高兴兴的,就是给他们的寿礼了。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景安帝看秦凤仪这拐弯抹角的劲儿,都替他累,道:“有话直说,你这弯拐得可太大了。”这磨磨叽叽的,怎么还没说到重点?
秦凤仪原想着委婉着来,不想他这还没说到正题,陛下就听出来了。秦凤仪道:“跟您说话,一点儿秘密都没有。我说的是大公主。”
见景安帝沉下脸来,秦凤仪搬着绣凳上前一步,跟景安帝坐得近近的,握住陛下的手,给马公公个眼神,叫马公公把闲杂人等打发了。马公公见陛下没有反对,便将殿中闲杂人打发了,唯自己侍立在畔。秦凤仪就说了:“我媳妇儿说,大公主一直在给太后和陛下抄经书,如今太后这寿辰,大公主还做了针线。我不是说大公主孝心如何,是不是叫人心疼,我先说说大公主前头与柳家的亲事吧。我知道陛下不是不能听真话的人,我就直说了啊!
“其实,先前我就想说,可那会儿陛下正在生大公主的气,我就没说来着。”秦凤仪看景安帝板着个脸,要搁别人早闭嘴了,他不是,他还拉着景安帝的手叨叨起来,“不是我说,大公主的事,虽则她有错,可最大的错,还是陛下这里。陛下可能是觉着,大公主这样的尊贵,下嫁谁家,谁家不得以为这是天大恩典,对公主恭敬恩爱呢?陛下这样想,对着明白人可能没错,可偏生遇到了糊涂人。那柳大郎什么人,陛下眼下也晓得了。不要说侯府豪门,就是我以前在扬州,也不与街头闲汉来往啊!看那柳大郎办的都是个什么事,把一帮子闲汉当座上宾,别人稍有得罪他,立刻就能去杀别人。这样的人,难道就配得上公主了?我觉着,要是陛下早知柳大郎如此不堪的品性,再不能让公主下嫁的,对不对?”
景安帝轻轻地叹了口气,秦凤仪道:“原就是不相宜的亲事,大公主和离,说明大公主眼光好,没在这等人身上耽误青春。大公主的事,我觉着,陛下要负一半儿的责任。这个您不会不承认吧,只要是男人,可没人会装聋作哑的啊。”
景安帝斥道:“我看你是欠揍!”
“我的事一会儿再说,现在说的是公主的事。”秦凤仪见景安帝没有立即斥他出去,就知这事儿有门,“要说天下人选女婿,最有眼光的就是我岳父了,陛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自夸,但也比柳大郎强百倍啊!再者,我成亲前成亲后,就只我媳妇儿一个。”
“知道,以前还有人说你是京城第一童男子呢。”不是景安帝说,秦凤仪是与岳父家关系好,但这怕媳妇儿的劲儿,完全就是个媳妇儿奴嘛。
“童男子怎么了,我就喜欢我媳妇儿,只愿同她好,难道不好?”秦凤仪道,“说到这女人心事,陛下甭看您有三宫六院,您真不一定有我知道。您以为,这世上允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就心胸宽广到看到丈夫一屋子莺莺燕燕还挺高兴啊?我跟您说吧,女人可不是这样的。我在外头多看别个女孩子一眼,我媳妇儿就会给我表演空手捏茶盏。”
景安帝来了兴致:“什么空手捏茶盏?”“就是这吃茶的茶盏,我媳妇儿有功夫,这么一捏,啪地就碎了。”秦凤仪还拿着茶盏跟景安帝比画了一回。
景安帝听得哈哈大笑:“哎哟,凤仪你日子过得不容易啊!”连马公公都是忍俊不禁。
秦凤仪翻个白眼:“你们少笑话我,我媳妇儿是在意我,心里有我,才会吃醋的。大公主跟我媳妇儿好得一人似的,大公主那醋劲儿,比我媳妇儿少不了多少。所以,陛下您为她择婿,起码应该找一个我这样的才是。结果,找那么一个烂人,您说,这是不是您的失误?”
景安帝又被秦凤仪问得没了笑容,秦凤仪道:“其实,我知道陛下心里已是原谅了大公主的,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可要我说,人这一辈子,顶多八十七年,啊,我活八十七年,陛下您活一百。”
景安帝哭笑不得:“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阿俐的孝心,朕与太后也都知道,只是刚削了她的尊位,这个时候进宫,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陛下与我说,是不是怕那些酸生嚼舌头?”
景安帝难道不想见闺女,他早就想见了,只是一直没个人出来说这话罢了。朝中大臣谁要是敢兜揽这事,那是要被骂的。今日秦凤仪这话,还真是对了景安帝的心。不过,景安帝还是一脸为难:“一则物议,二则,这刚处罚过她,太后千秋她便进宫,叫宗室如何想呢?三则,她如今已非公主,岂好进宫的?四则,凤仪你固然是好心,只是你来张罗此事,御史台就不能饶了你。朕不忍心你被御史议论。”
“物议什么的,陛下不用担心,我也长着嘴呢,要是谁敢瞎说话,我自然要为大公主说句公道话。我做事凭良心,我也不怕人说!宗室那里,您也放心就是,我去求一求愉老亲王,要是他不同意,我就多求他两遭!至于公主的尊位,陛下,不能再封回来吗?”
景安帝到底是一国之君,摇头:“眼下还不成。”
秦凤仪一向心眼儿活,见“还不成”前头加了“眼下”二字,心下一喜,继续道:“那有没有尊号,大公主一样是陛下您的女儿啊,就以皇女的身份进宫为太后贺寿,一家子团圆,我就不信有人敢说不合适?”
他还与景安帝商量:“要是有人说不合适,我立刻上折子说,既然皇女不合适,就请陛下复了公主的尊位吧。陛下您立刻就允了,如何?”
景安帝轻斥:“胡说八道。”
“反正,我就当陛下同意了的。这事儿,陛下暂不要说出去,您也说了倘叫御史知道,怕是要多嘴。待太后千秋宴正日子咱们让公主直接进宫就是,这样,把事直接做成了,这叫木已成舟,凭谁也没法子。”秦凤仪道,“那明儿我就去找老亲王,先跟他老人家通个气。”
景安帝没同意,却也没反对,其实,就是同意了。
秦凤仪回家与媳妇儿一说,李镜笑:“那我明儿就去同大公主说一声,她可得预备一下太后千秋宴时的大礼服。”
秦凤仪一脸邀功的模样,执起媳妇儿的手亲一口:“怎么样?我办得如何?”李镜笑赞:“甚好甚好。”
秦凤仪嘚瑟地抖着腿,眯着眼睛直往媳妇儿胸脯处打转,伸手把人圈怀里,一副色狼相地问:“那有没有什么奖赏?”
别看秦凤仪多看别个女孩子一眼,李镜都不痛快。秦凤仪对着李镜露出个色狼相,李镜只觉好笑地问他:“你要什么奖赏?”
秦凤仪勾勾手指,拉长腔调:“你再近些,大官人就告诉你。”不一会儿,室内就传来夫妻二人的笑闹声。
第二天,李镜就过去与大公主说了这事。
大公主自然欣喜,就是张嬷嬷,也是喜得直念佛。张嬷嬷开心道:“阿弥陀佛,再没想到的事。叫人怎么说呢,阿镜,多亏了你与你夫君啊!”
李镜笑道:“我们与公主和张大哥不还是亲家嘛,这都是应当的。何况咱们认识这些年了,我小时候在宫里,都是婶婶你照料我与公主。”以前叫嬷嬷,自从公主与张羿成亲,李镜便改叫婶婶了。
张嬷嬷笑道:“那本就是我分内之事。”这位老人家心地极好,不说以往照顾大公主的情分,就是现下,也是与大公主情同母女,并不会摆婆婆的架子。
大公主虽则高兴,到底在宫多年,亦知皇家规矩、朝廷礼数,道:“只是,我进宫合适吗?怕要惹得物议不安了。”
“这个无妨,相公说,陛下那里已是松了口的。你也知道,宫里的事,还是要陛下说了算的。我想着,明儿再求一求长公主,请长公主带我进宫,看能不能托贵妃娘娘在太后娘娘那里说些话,这事也就成了。”李镜道,“只是一样,你的尊号还是要等一等。”
大公主道:“这有何妨,我原也不在意那个。”
张嬷嬷笑道:“难得阿镜过来,你们好生说话,我叫厨下做些你们爱吃的小菜,中午咱们娘儿几个一道吃饭。”
李镜与大公主自然都说好的。
李镜在大公主这里待了大半日,午后方回自家。待李镜告辞离去,张嬷嬷道:“阿镜这样的朋友,能有一个也是好的。”
“是。”大公主心情也很好,她倒不一定要那公主的尊位,只是她自小在宫里长大,虽则那里有许多不想见的人,但也是她的家。她又笑道:“得预备一两件祖母大寿时的礼服了。”
张嬷嬷笑:“我已叫人开了库,咱们挑几件好料子。”
大公主虽则身子笨重了些,到底高兴,便与婆婆一并挑起做大礼服的料子来。
如今秦凤仪虽则没了太后千秋宴跑腿的差事,这一对夫妻完全是拿出去岁捞大公主的势头来,一个跑宗室,一个跑宫里,就为了让大公主参加太后娘娘千秋宴的事。
大公主到底是裴太后看着长大的,裴太后与裴贵妃道:“这个阿镜也是,我说她怎么又跟着长公主进宫了呢,原来是为着这个。与我说便是,还要求你来我这里递话不成?”
裴贵妃笑道:“她那孩子一向心细,要是跟您说,您若回绝了,岂不是没了余地?再者,孩子们面嫩,心里怕是没把握,就先到我那里撞撞钟。若这事成,自然是;若是不成,我也只说,看您老人家不乐意,就没跟您老人家提,省得那孩子心里惶恐。”
裴太后叹口气,与裴贵妃道:“大公主这也八个月了,我只担心她那身子,成不成?”裴贵妃道:“这您放心,阿镜是要与大公主做亲家的,大公主生下来的,说不定就是秦家的儿媳妇儿或是女婿,阿镜能不上心吗?要是大公主身子不好,断不放心她来的。我问过了,说大公主身子好着呢,每天都要到园子里走一走。产婆看过了,说胎位也正。说来,这好几个月没见,我还真惦记着大公主。”
裴太后叹道:“这孩子也是命苦,当初咱们走了眼,那事虽则是阿俐不好,可俗话说得好,物不平则鸣,何况是咱家的公主?我一想到那柳大郎的品性,只恨先时不晓得,不然我早叫阿俐与他和离了。”
“谁说不是呢。”裴贵妃笑道,“好在,大公主这眼瞅着也苦尽甘来了,到了六月,给您老人家生个重外孙或是重外孙女的,您老人家还不得见天地稀罕不够呢。”说得裴太后都笑了。
裴贵妃为人细致,又打发人给大公主送了些时兴的衣料首饰,怕她参加太后的千秋宴没有合适的衣裳头面。这宫里,每年的贡品是有数的,大公主没了往年的例,也只能在绸缎庄里置办衣料子,或是用以前的料子,那样穿戴出来,岂不叫人小瞧?
皇家自来重体面,裴贵妃便替她想到了。待儿子休沐时,还让儿子去看大公主。
李镜这里进展顺利,秦凤仪那里却遇到了麻烦。甭看愉老亲王平日里待秦凤仪不赖,可大公主这事儿,愉老亲王坚决不允,他与秦凤仪道:“你年轻,不知轻重。今次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不同以往,届时不少藩邦属国要过来的,要是让别国使臣知道大公主之事,岂不丢脸?”
“丢什么脸哪,您以为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说是使团什么的,其实都是些未开化的。就拿南夷土人来说吧,他们根本不守节,女人看男人不好,直接踹了另找的多的是。还有北蛮,更是个没规矩的地方,爹一死,儿子非但能继承爹的财产土地,还能继承爹的姬妾,那叫什么地方啊!更不必提海外诸国,我听说,他们那里,兄妹成亲都是寻常。他们笑话谁啊?”
愉老亲王摇头:“那也不成,年初刚削了尊位,这才三个月,就进宫给太后贺寿,叫人瞧着不像话。”
“有什么不像话的啊,亲祖母过寿,又不是要复大公主之爵,我问王爷一句,大公主不是公主,那还是陛下的长女、太后的长孙女吧?”
愉老亲王摆摆手:“你不必再说,这事我再不能允的。叫朝中百官知道,皇家岂不是朝令夕改嘛。”
“改什么了呀,又没有复大公主之爵。难不成,亲孙女给亲祖母贺寿就犯法了?”凭秦凤仪把天说下来,愉老亲王就是不点头,秦凤仪气道:“您老可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呢。”
愉老亲王道:“我要是允了,那才叫不通情理。”
秦凤仪连去了三天,都没把愉老亲王劝动,秦凤仪一恼,对愉老亲王道:“既是不答应,咱们以后也不用来往了,我反正不跟老刻板做朋友的!”
愉老亲王一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叫自己老刻板,当下也恼了,一拂袖子:“爱来不来!我还请你来不成!走吧走吧,以后都不要来了!”
“叫我走可以,把我的橘子还我!”“什么橘子?”
“今年正月我送你的两车橘子,还回来吧,我不送了!”
愉老亲王目瞪口呆,他这辈子得过不少孝敬,还头一回见识到有人往回要的,气道:“这送人东西,还有往回要的?!”
“我是送给长辈的,现下都不来往的,当然得要回来了!”“那你还吃我家狮子头呢,吃好几回了!”愉老亲王也跟小孩儿似的了。
秦凤仪道:“我现在就能赔你明月楼的狮子头,你把橘子还我,你有橘子还吗?”愉老亲王一寻思,可不是嘛,这刚入夏,去岁的橘子存不到现下,今年的橘子还没下来。愉亲王气道:“我家的狮子头,岂是明月楼能比的?”
“那我不还了!”秦凤仪道,“我早吃了,能怎么着?”愉老亲王:“我也不还了!”
秦凤仪闲闲道:“那可不成。我脸皮厚,您老跟我能比吗?您老脸皮薄,讲规矩,讲礼法,讲理!”
愉老亲王气得,直接叫侍卫把秦凤仪撵出去了。
秦凤仪也不去理愉老亲王了,改走亲王妃的路线,愉亲王妃还是愉老亲王的原配,年纪已不轻了,比裴太后还要大一岁的,都这把年纪了,做秦凤仪的奶奶都足够了。
愉亲王妃自己没孩子,愉亲王府也没有别个姬妾有个一子半女的,故而愉亲王妃是有名的喜欢孩子。其实,景安帝的意思,倒是想把二皇子过继到愉亲王府,这样叔叔以后也有个后人延续香火。平日间,二皇子有空也过来。可就二皇子那大皇子应声虫的样儿,真是不及秦凤仪一成的机灵。秦凤仪生得又好,还会说笑,他如今在翰林院念书,便只是晚上过来,陪老王妃说笑吃饭。
愉老亲王也怪,他与秦凤仪谁都不理谁,但愉老亲王是每天定时定点地回府用饭,而且现下也不去心爱的姬妾那里了,就来王妃这里。
愉亲王妃不理他,每天只叫人做秦凤仪爱吃的菜,秦凤仪吃过饭,都是陪亲王妃说笑到天黑,这才回翰林院念书的。
都不必秦凤仪说,愉亲王妃就劝丈夫了:“这么点子小事,还拧着作甚?我去宫里,看太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想着千秋时一家子团聚的。”
愉老亲王道:“你不晓得这其间利害。”“有什么利害不利害的,大公主一个女孩子,关系到什么军国大事不成?无非御史会唠叨几句,不理就是。又不是给大公主复爵,怎么,回娘家都不许?这是哪国的天理?”愉老亲王想到秦凤仪就来气:“你不晓得,那小子还跟我要橘子哪!”“什么橘子?”“正月里送给咱们的橘子,嫌我不应他的事,他要把橘子要回去。”
愉亲王妃扑哧就乐了,服侍着丈夫吃茶,笑道:“你这还不出橘子,就该应了人家的事才是。”
愉老亲王哼一声:“见天儿到咱家吃狮子头,还有脸跟我要橘子!”
愉亲王妃劝道:“你就允了吧。”
愉老亲王道:“你这就是妇人心肠,那小子奉承你几日,你就向着他说。我跟你说,我是看透了那小子,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的。你把事给他办了,他就再不来了。”
愉亲王妃算是明白了,合着丈夫还嫌人家来得少了。
愉亲王妃也很喜欢秦凤仪,感慨道:“说来,咱们虽是天家富贵,也不一定事事就尽如人意。倒是秦家,听说他家只是盐商出身,也不知如何养下这样出众的孩子来。”愉亲王妃又道,“凤仪这等相貌,想来他父母亦是不凡。”
“这我倒没见过,想来亦是出众的。不然,你看凤仪虽说还是孩子脾气,但这潇洒谈吐,大户人家的出众子弟也不过如此了。”愉老亲王一辈子没羡慕过人,就是在这子嗣上,如今竟然开始羡慕一对土财主夫妻了。
由于秦凤仪以“还橘子”相威胁,再加上愉亲王妃帮着说话,愉老亲王虽则没有明确地答应,却也没有反对了。大公主再往长公主那里走了一趟,虽则宫里是想让大公主进宫给裴太后祝寿的,但现在大公主无爵,进宫就是个难题。长公主那里好说话,若是长公主不支持大公主进宫,先时根本不会带李镜进宫。长公主笑道:“这你只管放心,届时我过去接你就是。”
大公主道:“姑妈是长辈,何况您带我进宫就担着物议的风险呢,届时我过来就是。”“管他什么物议不物议,咱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还不能回娘家了?”长公主与大公主道,“不要理这个,这回进宫贺寿,以后只要身子撑得住,只管常回宫看看。”大公主笑:“我听姑妈的。”
秦凤仪简直是方方面面都疏通好了,当然他这么里里外外地为大公主进宫之事张罗,李镜又进宫托裴贵妃为大公主之事在太后跟前进言,断然瞒不住平皇后的。
平皇后现在简直是见李镜进宫一回就气闷一回,李镜因着她爹景川侯是陛下的心腹,小时候就被选进宫做大公主的伴读。说是伴读,也就是个玩伴,并不用干活,一样有宫人丫鬟服侍,俩人好得都在一张床上睡觉。其实,最开始在宫里,李镜自然是与平皇后更亲近些,这也很好理解,她爹的续弦、李镜的后娘就是姓平的。
景川侯夫人做人寻常,李镜好在也不常在家,平皇后就比较聪明,李镜小时候在宫里,平皇后待她与大公主都不错。想也知道,大公主养在太后身边,李镜跟着大公主,平皇后既是儿媳妇儿又是嫡母,只要脑子没问题,都不能待这俩人差了。
李镜以前还觉着平皇后是个好人来着,可待大皇子选妃时,李镜被裴太后拿出来当了个靶子。李镜不能说没想过大皇子妃的尊位,她自小在宫里长大,与几位皇子都是熟的。其实,李镜的性子,不大喜欢大皇子那种温良恭俭让的类型。但后来平家为争大皇子妃之位,硬要将她配给平岚,先不说平岚合不合李镜的心意,她李家长女的亲事,凭什么要平家做主?!李镜一下子就恼了,自此与平氏生分,平皇后这里更是来得少了。现下更是有什么事,她直接走裴贵妃的路子。
裴贵妃又不傻,先不说李镜是个极聪明的人,就是李镜的娘家景川侯府,还有李镜嫁的秦家,秦家虽不显赫,但秦凤仪那样得景安帝的心意,连裴贵妃都愿意儿子与秦探花来往。
李镜有心走裴贵妃的路子,裴贵妃也愿意帮她些忙,主要是,李镜求裴贵妃的事,都是大公主的事。大公主的事,便是宫里的事。李镜单单来求她,裴贵妃一样出身豪门,并不怕平皇后,她就办了,平皇后也不能怎么着。
平皇后固然没将裴贵妃放在眼里,但她可不敢不将裴太后放在眼里。李镜这三番五次地越过她去寻裴贵妃帮忙,简直令平皇后恼得很。
小郡主自然心疼姑妈兼婆婆,就将事与丈夫说了,小郡主产期将近,身子笨重,倚着榻道:“也不知阿镜姐是怎么想的,放着亲姨妈不求,反去求外人。”
大皇子原就厌恶大公主不守妇道,带累了皇家颜面,更不必提秦凤仪,要不是这小子,他也不能被他爹训斥,连心腹文长史都被打发去修陵了。大皇子简直是恨不能把秦凤仪碎尸万段的。如今这俩最不得大皇子喜欢的人凑一处了。大皇子道:“还不够丢人呢,届时万邦来朝,若是人家知晓此事,岂不笑话。”
小郡主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听母后说,看太后与父皇的意思,还是想见一见大公主的。”
大皇子露出微微鄙夷之色:“说得容易,我也盼她好,可就看她干的那事,丢尽皇室脸面。现下她想进宫,拿什么进宫?就是朝臣们,听闻此事也不能罢休的。”
说来,大皇子这话也不完全没道理。
秦凤仪是想这事悄声做好便是,奈何他这一趟一趟地跑宗人府去愉老亲王府上,李镜又求了长公主带她进宫,裴贵妃私下同太后求情,大家都没声张,可事情经的人多了,消息便不能机密。早有消息灵通的得了信儿,一来二去的,京城这么个没有秘密的地方,方悦都私下问他,是不是大公主打算给太后贺千秋来着。
秦凤仪惊异道:“你怎么晓得了?”
方悦叹口气:“你只当天下人都不晓得哪?都知道啦,说你助纣为虐,御史台奏章都写好了,你一旦干了,立刻就要参你的。”方家是清流中的显贵,自然消息灵通。秦凤仪有此师门,也跟着沾光不少。事实上,这些天都有人上门劝方阁老把秦凤仪清理出门墙,为清流除一祸害。方阁老又不失心疯,自然没有应,还叫孙子过来给小弟子提个醒。
秦凤仪以为御史准备了什么大招呢,原来就是上本参他啊!秦凤仪道:“叫他们参去好了,我怕他们啊!”
“不是怕不怕的事。”方悦道,“我跟你说,你这事怕是难了。我听到信儿,有御史都说了,大公主若敢进宫,他们就跪死在宫门前。”
方悦也不觉得大公主进宫给太后贺寿有什么不妥的,人家虽不是公主了,也是皇上的闺女、太后的孙女,何况到底是皇女,如今不过是暂惩罢了。谁还不偏个心啊,大公主不过一妇人,又无关国计民生,说不定过几年就又能复爵了,如今何必与一妇人计较?但御史里就是有这么一批守着规矩礼法当清规戒律的家伙。方悦与秦凤仪道:“这要是真惹得御史长跪宫门,又是太后千秋的日子,他国使臣瞧着,可就丢脸了。”
秦凤仪骂道:“真个无事生非的东西,正经事不见他们这么上心的,倒对大公主不肯罢休。”
方悦道:“你可得提前想个法子才好。”
秦凤仪很有办法,想了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原是定的让大公主随长公主的车驾,秦凤仪想着,事既走漏风声,索性让他媳妇儿扮成大公主上长公主的车,让大公主随愉亲王妃的车驾。愉老亲王虽然不乐意,但在秦凤仪与愉亲王妃的劝说下,还是允了。
可就这么着,还是出了问题。
秦凤仪也不晓得这些该死的御史如何消息这般及时,就是这李代桃僵的计策,竟没成功。当时的情形,一群绿衣御史,跟一群春天里的蛤蟆似的,跪在愉亲王妃的车驾前,挡着不让走。
愉老亲王登时就怒了,他原也不赞成大公主入宫,但这些个御史竟然敢跪拦他的车驾,愉老亲王可不是无权无势的大公主,这位老亲王是先帝嫡亲的弟弟,景安帝嫡亲的叔叔,他说句话,今上都要给他三分薄面的。今日竟叫御史拦了车驾!愉亲王直接命亲卫上前,将这些御史移开,而后驱车直入宫廷。至于御史是不是在他身后大呼小叫、痛哭流涕什么的,愉老亲王才不管。
秦凤仪原以为还要自己出马呢,没想到愉老亲王这般气派,秦凤仪心下暗暗给愉老亲王叫声好,立刻打发人去找左都御史耿御史,可耿御史在宫里呢,秦凤仪看这些御史哭号实在丢脸,他是带着土人一行入宫的,那些土人还问:“太后娘娘大喜的日子,这些大人怎么哭啦?”
秦凤仪用土话回答:“他们是高兴啊!太后娘娘千秋,我们中土的话,喜极而泣。就是太高兴就会哭泣的意思。”
听得懂汉话的阿金看了秦凤仪一眼,秦凤仪给他个闭嘴的眼神,阿金趁机道:“阿凤哥,严阿姐还好吧?”
“好着哪,就等你有出息了去娶她呢。”
阿金既是欢喜又是发愁,喜的是,严阿姐还未嫁人,愁的是,他现在还不是男人中的男人,怕还是配不上严阿姐的。
一时陷入情思的阿金,也就忘了揭穿秦凤仪的鬼话,什么喜极而泣啊,那些个绿衣小官儿明明是在反对公主进宫呢。反正,阿金也不关心天朝的事,他过来就是跟着他爹吃吃喝喝,然后见一见严阿姐的。
秦凤仪因是接待使臣中的一员,故而还可以跟着一道出席宫宴。
这一回,秦凤仪可是长了见识,明白了什么叫皇家气派。更不必提这些土人,个顶个地看傻了眼,只会瞪着俩眼珠子表示赞叹了。
其实使团较之土人也强不到哪儿去。
秦凤仪这里陪着使团吃饭看歌舞,女眷那里也是一派和乐融融,大公主进得宫来,宫里都是人精,见她皆是一派亲热欢喜。大公主自幼在宫廷长大,这等场面也见得多了,人情应对如流。裴太后见了她也很高兴,问了她些在外头吃住可习惯的事,又问她身子如何,大公主笑道:“产婆说是六月的日子,平日里也有请大夫把脉。”
裴太后道:“外头的大夫,到底不如宫里的好。你用惯了张太医的,依旧让他过去就是。”
大公主笑道:“孙女现在并无爵位,哪里好使唤太医。祖母您自是心疼我,叫人瞧见,恐是多嘴。今能来为祖母贺寿,已是不易,何苦再生枝节。”
裴太后道:“既知是我的寿日,你就不当违了我。何况你虽无爵,一样是哀家的孙女、陛下的长女。咱们家的人,用几个太医怎么了。”
裴太后这样说,大公主便谢恩了。
倒是这一日的张罗,御史们把原要参秦凤仪的折子都拿去参愉亲王了。要是御史们参秦凤仪,景安帝兴许还和一和稀泥什么的。今竟然参起他亲叔叔来,景安帝与这个叔叔情分一直不错,当下便恼了,质问御史:“让皇长女给太后贺寿,是朕的意思,也是朕请王叔带着皇长女进宫的,怎么了?朕的长女、太后的孙女,回娘家给祖母祝寿,有什么不妥吗?”
景安帝突然耍无耻,简直是噎死一干御史。
有御史提及大公主已削爵位,焉能再进宫,景安帝冷笑:“削爵是削爵,难不成还叫我父女断绝关系?朕看你不是要参奏皇长女之事,你是要当朕的家吧!”
左都御史亲自出来弹压了那些个不知轻重的小御史,景安帝突然翻脸,这事便也只得这样过去了。
秦凤仪给愉老亲王送了不少压惊的东西,主要是皆因他求到跟前,愉老亲王才答应带大公主进宫的,如今御史没参他,反参起老亲王。秦凤仪心里过意不去,愉老亲王才不理他,还一副阴阳怪气的口气,往外挥手撵人:“我可不敢收你的礼,今儿个收了,明儿个再往回要,如何是好?收不起,拿回去吧。”
秦凤仪拉着老亲王的手摸自己的心道:“您听听,我这孝敬的心多诚啊!就是上回,我也是开玩笑的。”
秦凤仪是怎么撵都不走,愉老亲王实在无法,也只好容他在身边服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