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秦凤仪就藩,途中究竟带了多少人到南夷,在后世史书上也是个谜。但眼下在章颜章巡抚这里,绝不是个谜。章颜早就收到朝廷的旨意,镇南王殿下要就藩南夷。同时收到的还有朝廷的邸报,那上头有关于镇南王殿下秦凤仪身世的大致说明,总的来说,就是生母不详的皇子。但其实章颜早就收到家里的书信,信中他爹章尚书详述了秦凤仪的身世,章颜一面读信一面咋舌,没想到秦凤仪还有这样的身世。

信中,他爹还问他要不要活动一下回京城任职,反正三年任期还有一年就快到了。章颜还没给他爹回信。知道秦凤仪就藩南夷,章颜觉着实在太解气了!想当初章颜要谋的是国子监一职,结果秦凤仪这大忽悠亲自在景安帝跟前进言,直接把他忽悠到南夷州来与土人做伴了。

南夷的确是个需要治理的地方,倘治理好,那便是大功一件。但南夷州才多少人啊,有记载的人口十万——当然,户部那里的记录可能也很久没更新过了,但这的确是个地广人稀的地界儿。章颜是想治理好,自从就任南夷巡抚一职,他鼓励生育,轻薄赋税,开垦耕地,抚民安民,反正,抚民之政到处施行,即便这样,依章颜计算,人口基数在这里想见成效,起码也得十年以上。

章颜刚来南夷州时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到凌云壮志都快消磨殆尽的时候,秦凤仪给放到南夷就藩了。章颜嘴上说着为迎接藩王殿下做好准备,心里却十分痛快:你小子也有今天啊!因为秦凤仪要来,章颜就不急着回京了,他还要多干几年,看看这当初说得天花乱坠的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章颜做好准备把巡抚衙门腾出来给镇南王殿下使用,另外也准备好了给殿下那足有一万的亲卫军的军营。然后他亲自带着南夷老弱病残的官员出城三十里相迎。秦凤仪见着章颜挺高兴,跳下车,一把扶起行大礼的章颜,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老章,我可是想你想了一路呀。哈哈哈,山水有相逢啊,我就说南夷州是个好地方啊!走,与本王同乘!”

章颜头一回见到给封藩到南夷还能有秦凤仪这般精神面貌的,当然,他也是头一回见着封藩的藩王。其实,章颜见着秦凤仪也高兴,尤其秦凤仪这精神抖擞的模样,起码比哭丧着脸强啊。章颜笑道:“小臣不敢放肆,还请殿下回舆,小臣随驾便可。”

“你我还如此客套?”秦凤仪挽着章颜的手,“上车,有事与你商量。”

章颜听秦凤仪如此说,仍是先恭请秦凤仪上车,他才随后登上车驾。秦凤仪的王驾自然宽敞,章颜一看,车里还有一人,倒也认识,是扬州城的赵才子。赵才子原是扬州城有名的乡绅,章颜曾于扬州知府任连任,自然认得赵才子,二人关系也不差。

秦凤仪道:“都是熟人。我请赵才子做了我的长史,现在就是赵长史了。”

二人打过招呼。秦凤仪道:“我这回带来的人不少,赵长史,说说咱们建城的事。”

什么建城的事?章颜一下子有些蒙。不过赵长史是个有条理的人,他先把一页文书给章颜看,同章颜介绍了秦凤仪带来的人。赵长史道:“亲眷暂且不算,我们自有安置,约莫八百人。另则,殿下亲兵一万,都是打京城跟着殿下过来的。还有就是饥民有一万两千余人,这一万两千饥民里,四十岁以下壮丁有五千七百人左右,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有一千五百左右,妇人两千三百余人,孩子两千五百左右,有家人长辈的一千左右,剩下的一千五百多是路上乞讨的十二岁以下的孩童。”

章颜心下一喜,先问:“这些丁口,身体如何,能耕种不?”

赵长史道:“路上都给他们吃得饱饱的,虽则一路南下有些辛苦,身体都还不错,耕种没问题。殿下的意思也是带他们过来,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开耕种田。”

章颜听说还是能耕种的丁口,顿时喜得了不得,搓手笑道:“哎呀,殿下真是咱们南夷的福星啊!咱们南夷,地方多的是,就是缺人哪。只要成年的,每人一百亩,如果是山地,还能多给些。”

秦凤仪问章颜:“这么缺人?”

章颜道:“最缺的就是人了。土人们在山上不下来,咱们这里地气暖,外头一年两季稻,到这里,一年能种三季。只是人少地方就穷啊,好容易有几个不错的读书识字的,都往外头去了,待外头有了基业,将一家子都接了去。别的地方还有佃户,咱们这里,只要他愿意往远一些的地方去,我都可按丁授田,哪里用给人当佃户。”

秦凤仪笑道:“那这回带人是带对了。”“殿下英明啊!现在是冬天,尤其北方冬日大雪,气候也冷,有些家境不大好的百姓便过得艰难,若是年景不济,天年不收,卖房子卖地卖儿卖女都有。现下已算是盛世了,只是什么年头都会有吃不上饭的。殿下收留了一万多人,怕是把从北到南的饥民都带来了。”章颜笑道,“他们在自己家乡,就是讨饭的命了,在咱们南夷,重授田地。而且咱们南夷地气暖,只要肯耕作,再饿不着人的。”他又很是赞了秦凤仪一回,“殿下大才啊,知道咱们南夷人少,便收拢了这些人过来。”

“好说好说。”秦凤仪笑嘻嘻地谦虚了一句,还与章颜道,“我说南夷是个好地方吧!”

自从知道秦凤仪带了一万多的移民过来,章颜半点儿也不嫌秦凤仪了,他瞅着秦凤仪就稀罕得不行,笑着拍马屁:“殿下说好,自然是好的。”

章颜也是多年为官的人,拍过马屁后问道:“那这一路饥民们吃什么呀?殿下是如何筹措的粮草?”这么由北到南的一路,这许多的饥民,吃食是大事啊。

秦凤仪道:“路经大的州府,他们愿意供应,便让他们供应一些,倘是小地方县衙,也不劳他们,有粮商呢。对了,这回还有好几万商贾跟着一道来了。”

好几万?章颜惊了,他在扬州做过父母官,扬州算是商业繁华之地了,估计也没好几万的商贾啊!

赵长史细细地与章巡抚解释了这好几万商贾的来历。其实不只是商贾,还有匠人、商贾身边带的家眷、服侍的人等。章颜惊叹不已,起身对着秦凤仪一揖,再次道:“殿下大才啊!”

秦凤仪拉他坐下,道:“车里这么窄,想作揖下车再作吧。这些都是来给本王建新城的呀。”

章颜一拍大腿:“不管干啥,来了就好!”

这南夷,人家说是蛮荒之地,半点儿不假。别的不说,这路就不行啊,坐车里那是左摇右摆。不过这里的气候是十分宜人的。先时自京城出来时,秦凤仪穿的是夹的;到了豫州,天降大雪,他就换了大毛衣裳;直待到扬州时,也是大毛衣裳;一入南夷地界儿,真是暖和,秦凤仪便换了夹的,还是薄料子夹袍。

赵长史与章颜说完了秦凤仪欲修建王城之事,章颜道:“何不就在南夷城修建?”秦凤仪道:“新城方有新气象。这次,非但有我的王府,还有大公主的公主府、你们的官邸,亲卫军里有一位昭勇将军、两位四品副将、十位千户、一百位百户,皆要各有房舍。另则,这些饥民,路上我就说了,多的没有,每家一套四合院。再者,赵长史他们,本王身边长史司的人,也要各有各的宅院。还有,南夷人少,非但种田的百姓少,我这次虽带了许多商贾匠人来,但有才干的人终究是少的,以后招贤纳才,自然不能少了他们住的房舍。故而要另建新城。”

章颜问:“殿下想把新城建在哪儿?”

秦凤仪道:“待回去再说,你先想想要在哪里给饥民授田,待咱们回去,再看看南夷州的地形图,我这里还有阴阳风水先生,他们在地理方面很通的,咱们先择好地方,再让他们过去看看。”

章颜与秦凤仪相识并非一日,一些话还敢说,轻声道:“殿下,这建城可是耗资巨大。”

秦凤仪笑道:“放心,我把徽商银号与晋商银号的东家带来了。”

章颜纵不知秦凤仪打算如何运作,也着实服了他,真不知秦凤仪用了何等手段,竟然把这两家财神爷带到了南夷来。

秦凤仪带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南夷城,朝中也收到了消息,江西巡抚奏章上说十数万人相随镇南王殿下车驾,把朝廷都惊了一跳。十数万人可不是小数目!镇南王殿下离京时,也不过一万多点,这怎么到南夷城就十数万了?

再者,这十数万人,都是些什么人哪?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上奏说此事的也不是一人两人,秦凤仪经过各州府,州府供给粮米,这些自然要跟朝廷报备的。另者,各地大员,也会在折子中说一两句,这期间,便有镇南王殿下收留各地饥民之事。

安徽巡抚也提到镇南王殿下要在南夷修建新城在徽州广招匠人商贾,淮扬那里也提了此事,故而这事到底如何,景安帝心知肚明。

不管是建新城、招募商贾还是收留饥民,秦凤仪又不是把人绑去的,十好几万人,景安帝认为这个数字颇有水分。不过哪怕是几万人,能叫这些人心甘情愿地跟着过去,真不晓得这小子是怎么忽悠的。

非但景安帝好奇此事,满朝上下没有不好奇的。

便是内阁郑老尚书同程尚书私下说起此事,还说呢:“殿下只有五十万现银,建王府差不离,他要是建城,那是万万不够的。”便是秦家先时做盐商有钱,那也不够建城的啊。

郑老尚书同程尚书打听:“程尚书,依你所见,倘是要建一座城,得要多少银子?”

程尚书道:“这得工部出预算吧。今春修城墙就花了二三十万,要是现建城,大几百万肯定有的。”

郑老尚书就奇怪,秦凤仪哪儿来的钱呢,就要建城?

非但郑老尚书奇怪,李钊私下同父亲说起此事,也觉奇异:“按理,阿凤刚到南夷,应该是先接手南夷政事,为何这么急着建城呢?”

景川侯道:“南夷本就地广人稀,南夷巡抚章颜与阿凤是老交情了,章颜任南夷巡抚,当初就是阿凤在御前举荐的。南夷政务有限,何况南夷州驻兵不过万余人,阿凤的亲兵就有一万了,他的亲兵,俱是精锐。政事上有限得很,可他带了这么些饥民过去,得安置啊。南夷地方够大,有的是田可授。但光授田还不行,也得有住的地方。如今盛世,便是有饥民,朝廷未有大的灾荒,他收拢饥民,无非迁移人口。由北至南,饥民能有多少?撑死不过一两万。但奏章上说,跟随他之众,足有十数万。十数万怕是没有的,他在徽州、扬州两处最繁华之地,大肆宣扬他要到南夷建新城之事,再加上饥民,三万人顶天了。剩下的,撑死再有两万,这两万,便是要到南夷发财的各类商贾。”

“就是建城,弄这么多商贾作甚?”“银子。”景川侯道,“为了银子,他手里的银钱,断不够建新城的。秦家以前行商,天下商贾为富。所以,他要大募商贾。”

李钊倒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道:“商贾最富,但也最是精明不过的,阿凤想从他们手里弄出银子来,怕是不易。”

“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方悦也把秦凤仪这大排场建新城的事与祖父说了,方阁老还是那副模样。秦凤仪知晓自己身世后就再没来过方家,临走前,方悦过去相送,秦凤仪倒没有不理方悦,却没问方阁老一句。方阁老已经恢复了心境,听长孙说完此事,笑道:“胡说八道,如何能有十数万,他不过一万亲兵,加上些他自己的人口,也就一万多人,再加上收留的饥民、一路同行的商贾匠人,能有五万人就不错。”

方悦道:“祖父,你说,他这城能建起来不?”“这谁晓得。”方阁老摆摆手,“以后莫与我说他的事,我们早不来往了。”方悦心道:不知刚刚竖着耳朵听得贼认真然后还长篇大论的人是谁呀。

裴太后在后宫都听说了这事。景安帝还是那句话:“反正已把该拨的银子拨给他了,再多的一分没有。”

裴太后道:“我就觉着,凤仪这事稀奇。”

景安帝心说,这还叫稀奇,真正稀奇的还在后头呢。饶是谁也猜不透秦凤仪眼下的谋划,因为,秦凤仪不过是刚刚就藩的藩王,人刚挨南夷的地界儿,空口白牙就要建一座新城,也不知你有那财力不?

景安帝却想起秦凤仪先时说的一句话:小生意用的是自己的本钱,战战兢兢,养家糊口;而大生意,是鲜少用自己的银钱的。景安帝想要看看,秦凤仪如何做成建新城这单大生意!

这一日,是被载入史书的一日。

虽然在秦凤仪和章颜、赵长史看来,他们就是那个坐在摇篮一样左摇右晃的车里商量了大半日有关南夷建设的事,但在后世,这是光明的一日,是被载入史册的一日。

但这一日走到天黑也没走到南夷城,还在城外歇了一夜。当晚,秦凤仪就见到了南夷城的老弱病残,不,南夷城的诸位官员。哎哟喂,看到他们的时候,秦凤仪就特别庆幸先时把章颜给弄到南夷来了。瞧瞧这些官员,南夷城的知府年纪瞧着能做秦凤仪爷爷,同知、通判是两张不得志的老脸,再看南夷城的将军——唉,秦凤仪算是知道南夷为啥这么穷了,看看这些官员的精神面貌就晓得这是个什么地方了。不过这些人虽没精神,在他面前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秦凤仪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南夷。我生在扬州,后来去了京城,来南夷之前,听不少人说起咱们南夷的事,说南夷苦,说南夷艰难,说南夷各种不好,但本王要说,南夷以往多么不好,打今儿起,本王来了,南夷便要好了!”

“你们诸位,不论是踌躇满志,还是壮志难酬,如今,本王到了,有志向的,本王给你们施展的天地!只要你们肯干,只要你们想干,这南夷州,必有你们的一番作为!”秦凤仪是实权藩王,知军政事,三品以下官员由他任免,所以,他才能直接找赵才子为长史,他说是长史,这便是长史了,他秦凤仪有这个权限。

秦凤仪给大家鼓了鼓劲儿。哪怕是宿在郊外,章颜等也带了酒肉,只是南夷地暖,酒自是好酒,肉却是咸肉了。这也无妨,秦凤仪身边跟着多少商队,有的是新鲜鸡鸭,还有鹿呢,这会儿也不炖煮了,直接生起火来,在架子上烤。秦凤仪就带着大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一番热闹。

男人嘛,便是再不得志,给酒肉这么一激,精神也好些了,再加上吃了几盏酒,便问起秦凤仪路上可还顺遂之事。秦凤仪还把建新城的事与他们说了,道:“届时新城建好,你们每人都有份儿!”

便有南夷知府问:“殿下准备把新城建在哪儿?”“我心里已是有数,只是还得让风水先生们看一看再说。”秦凤仪对章颜道,“对了,出了江西进南夷一直到南夷城的这条路,得先修一修啊。你给我记着,待明儿咱们进了城安置下来,你先跟我说这事儿。”章颜连忙应了。

南夷知府道:“那可是有五六百里地呢,殿下,是要全修吗?”

秦凤仪道:“瞧瞧这一路,江西的官道还能走,一进咱们南夷,我的马车都是晃个不停,更甭提一些小马车了,恨不能把人从车里颠下去。修!都修!”

南夷知府上了年纪,就他这岁数,估计知府衔也就到头了,听秦凤仪如此说,便道:“这好几百里地,可是花费不少啊。”

秦凤仪道:“不管花费多少,本王都要先把路修好了!”

事实证明,秦凤仪这一决定,非常明智。

因为,随行而来的商贾主要是为了修建王城而来的,可说句老实话,甭看秦凤仪对外说得天花乱坠,但他自己心里知道,王城的修建不是小事情,真正开工,得好几个月以后。商贾这一类人,他们不怕山遥不怕路远更不怕辛苦,但他们是因利而聚、无利则散的一类人,若是没有什么发财的事儿,这些商贾怕是立刻就要散了。一旦散了,再想召这些人前来,可就不容易了。所以,召来的这些商贾,秦凤仪得给他们寻些事情做,在王城修建之前,就要有一宗大工程给他们,才能留住这些人;只要商贾留住了,才能用他们活跃起南夷的商事来;只有商事多了,南夷才能有钱;有了钱,其他事便好说了。

秦凤仪的逻辑十分清楚,晚上睡觉前又思量了一回。

第二日起驾进南夷城时,整个王驾的仪仗都摆了出来,秦凤仪威风八面地进了南夷城。

好在城内的道路比起城外是好了许多的。秦凤仪一行,直接入住巡抚府。甭看在别的地方秦凤仪只肯住驿馆,从不去官员府衙打扰,但南夷不一样,南夷城怕是要住上一段时间的,而南夷城的情况,好吧,秦凤仪入城时便都看到了,不要说与京城、扬州比了,便是江南西道的洪州都差得远了,连正街的房舍也稀稀落落。好在秦凤仪一行五万余人一来,整个南夷城便热闹了,首先,客舍全部住满,连驿馆比较鸡贼的驿丞也把驿馆的好几间屋子租了出去,南夷城里旅店客栈不够住,各种房屋租赁兴起,一时间连牙行都较先前忙了百倍,以至于牙行的牙医不够使,还要招聘人手呢,据说这是牙行近十年来第一次招人。

先时,镇南王殿下进城前给大家画了个饼,大家虽然打起了些精神,还觉着这饼有些虚,没想到,殿下就是殿下,这本领真是神通广大,咋带了这许多人来呢。

哎哟喂,这可真是热闹啊!

南夷城热闹起来不稀奇,秦凤仪一下子带了五万人过来,不热闹才算稀奇。更稀奇的是,突然热闹起来的南夷城,竟没有出现什么治安事件。这便要归功于巡抚大人了。章颜并非没有作为的官员,他也想治理南夷,这几年他也没闲着,把手底下那等干闲着不干活的基本上都打发了,留下的这些,虽则精神面貌不大好,却都是老实肯干的。只是南夷太穷太苦,除非秦凤仪这种能自己注射鸡血类型的,不然,在这里待长了,章颜这样儿的都觉着志向消磨没了,何况这些老官吏。

南夷州下的吏治已是经章颜筛选过一回了。在入城前一晚,等秦凤仪的烧烤晚宴散了,就召来手下官员开了个小会,说的就是进城后城里的治安问题。这次秦凤仪把人给带来了,他们就得齐心协力把人给留下!故而章颜是早有准备,提前分派好了,随秦凤仪进城后,他立刻便下去安排,方令南夷城井井有条,不至于生乱。

秦凤仪搬进巡抚府,如何安置就是李镜的事了。他让大公主、他舅、赵长史、方灏,都在巡抚府一并住下了。眼下,方灏就是给赵才子打下手。

女人们在内宅安排布置,潘琛留下府中亲卫,带着余下的人去了亲卫营,张羿则带着饥民去了给他们安置的地方。

秦凤仪先说饥民们的事,召来章颜、赵长史、张羿、柳郎中一并商议。秦凤仪道:“先说孩子,那一千多没爹没娘没主儿的孩子,不能再叫他们去讨饭。张将军,你先去筛选一下,如果有身体不成的,先挑出来。男孩女孩也要分出来。八岁往上与八岁往下的,亦要分出。”

秦凤仪早就与张羿提过,张羿武将出身,现下没有队伍给他带,秦凤仪一向头脑灵活,没有军队,建一支就好了,他让张羿亲自组建,至于这合不合法,又没说这是军队。张羿应道:“是。”

秦凤仪道:“章巡抚,现下官学的情形如何?”

章颜道:“说来惭愧,官学里也只有十几个秀才。我想着,南夷秀才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官学空着总不好,就召了些咱们南夷城的小学生过来念书,也能添些书香。”

“我先说一下我的想法,我要建一所军中书院。你们也知道,这次来的饥民里,有一千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些孩子,放出去,没有生计没有长辈亲人,无非又乞讨。本王把他们带来,不是叫他们做乞丐的!大些的男孩子,可以学习一些拳脚,就在军中习武,以后服兵役。女孩子,可教其采桑纺织绣工之技,也是一门谋生的手艺。那些再小些也得有个着落,他们能跟着到南夷,都是命大的。在军中建一所书院,年纪小于八岁的,不适宜习武的,可以在书院念书,观其天资,以后再做打算吧。另则,军中有出众将领,若有不识字的,也可到书院学认字。”秦凤仪道,“这件事,章巡抚你放到心上,明儿把南夷城有名的士绅秀才的名单整理了给我。”章巡抚应了。

秦凤仪继续道:“还有,昨日我就说过,要修路!我昨儿晚上想了,修路不能只修一条,自江南西道,江西到南夷的路要修,还有一条路,也要修,便是自湖南到咱们南夷的路。风水师要先去看修建王城的地方,王城的修建怕要到年后了,那么现在,趁着王城未建,我要先把这两条路修好!”

章颜道:“修路必要招百姓,倒可以与他们每年的徭役相抵。”

“不!不必招募百姓用徭役相抵!”秦凤仪早有打算,“让百姓用徭役来修路,非但费时费力,而且来时许多道路两岸多是矮山树林,并不见人家。何况,我们南夷地广人稀,倘是用百姓,不知要修到何时。我出银子,把修路的工程包出去,让商贾来修!”

赵长史道:“后头还有建王城之事,倘用商贾修路,怕要不少银子。”

秦凤仪道:“你们把要修的官道里程计算出来,地形也画好给我,银子的事,我这里自有主张!爹,你把修路工程的事先散播出去,我要招商修路!”

章颜和赵长史两人皆状元出身,可不是秦凤仪一句“自有主张”便能打发了的,二人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银子不够使。秦凤仪吩咐完,其他人都下去干活了,这两人不动,要跟秦凤仪说说这银钱上的事。明明可令百姓服徭役修路省下一大笔钱,现下可好,这位镇南王殿下非要花银子让商贾修,这图的什么呀?而且修路之后还要建新城,你银子够使?二人一直说这银子的事,秦凤仪就奇怪了:“你二人都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咋跟个穷鬼转世一般呢。”

二人险些被秦凤仪这话气死,章颜很想保持对这位亲王殿下的尊重,可就秦凤仪说的这话,当真叫人尊重不起来。章颜道:“殿下有妙计,只管与我等说一说,也不必让我等挂心了。”

秦凤仪无奈道:“你们哪!路不修好,以后商事如何往来?再者,你们就看到修路花银子的事了,如何就看不到,咱们若是让百姓服徭役修路,一则百姓们辛劳,不管七老八十还是十三四岁的,都去上工,这能有什么效率?还有许多磨洋工的呢。要是严些吧,也麻烦,我见不得那些打骂之事。可若让商贾来干,正儿八经的生意,他雇人便要付银子,咱们南夷人少,他们自然就会往外地去招人。把人招来,人就是生意啊,不说别的,粮草生意先就红火了,人得吃饭哪!天时地利人和,咱们本地的粮商就能赚一票。两湖之地,鱼米之乡,光靠本地粮商都不一定够,两湖的粮商就得过来。人一多,吃喝拉撒,什么样的生意没有呢?生意多了,商人就得缴税,衙门便有了钱。衙门有了钱,就能办更多的事,修更多的路。再者,待路修好了,这官道我可不免费啊,走着的行人不收钱,要是驱车的,按远近收路钱。这些钱,不会收太多,但天长地久,只要咱们南夷繁华了,这也是一笔收入。”

“不用担心银子,咱们南夷穷,不是地方不好,是人少。在京城吃南边儿的果脯,都是味儿好又贵的好果脯,只要来的商人多了,见咱们这里好东西多,自然有生意做。”秦凤仪道,“对了,老章你明儿跟我说说咱们南夷的税是怎么收的,得给商人些实惠,咱们税不要乱收,得先叫他们尝到甜头。”

秦凤仪来的第一天,章巡抚在书房忙到三更天,连章太太都说:“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新来的殿下不好相处?”

“哪里会不好相处,就是秦探花现在不能叫秦探花了,得叫殿下。”疲乏得厉害的章巡抚与妻子道,“我给家里回信了,回京的事不必急,便是连任一任巡抚也无妨的。”

章太太笑道:“许久没见老爷这般有精神了。”“有什么精神啊,困了,睡吧。”

如章巡抚这般加班的不在少数,非但南夷城的大小官员都自发加班了,住总督府的赵长史、张羿等人也在加班啊。秦凤仪自己晚上也谋划了许久,拉着媳妇儿一道谋划。便是在南夷城住下的各路商贾,听闻了修路的大生意,亦是各有思量。

沉寂的南夷城,似乎就在秦凤仪到来的这一刻,被注入了满满的鸡血,然后陡然间就活跃得不像话了!

原本听说镇南王殿下要来,南夷官场除了做好欢迎亲王殿下的准备外,也想过,镇南王殿下过来,必然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也不是啥稀罕事,官场老例了。结果没想到亲王殿下啥火都没烧,他们就忙成狗了。

亲王殿下自己也很忙,既要修路,就要有工房的人先去勘测路况,秦凤仪的舅舅柳郎中是在工部干过的,虽则后来干的是锻造兵器,也不是一开始就去锻造兵器,而是从七品的小官儿一步步升上去的。柳郎中就在营缮司待过,京里哪条路坏了,要修都是工部的事,于是,这勘测路况的事,秦凤仪就交给他舅,让他与工房的小官儿们带着工房里懂行的匠人,先把路的情况、里程做个调查,之后拿出个规划图来,再行招商修路。

至于秦凤仪他爹秦老爷,说来,是现在南夷城最红的大红人。秦凤仪当然也很红,但他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殿下,这年头人们对于王爵很是敬畏,纵秦凤仪一向平易近人、性子活泛,在寻常百姓尤其商贾看来,亲王殿下委实是个尊贵人,不要说打交道了,见上一面就很荣幸啦。倒是亲王殿下的养父秦老爷,同亲王殿下最亲近,而且最妙的是秦老爷是商贾出身,哎哟喂,这完全是商贾们的福音。商人们是想过来经商赚银子的,自然就找对工程了解最清楚的秦老爷了。

秦老爷便将事情说了,修建王城不是小事,自然要风水啊地利啊各方面勘测了,商贾们虽则着急赚建王城的银子,但大家也知道这事急不来。不过没想到的是,虽然王城一时半会儿定不下来,但有大生意就在眼前啊——修路!亲王殿下要修路!

原本大家听到修路的事并没什么兴趣,主要是自来官府修路便是征调民夫,顶多是管顿饱饭,若有富裕地方,兴许给民夫几个钱,若是有那困难地界儿,钱是没有的,就光一顿饱饭。所以,开始时商贾们觉得修路的事也用不到他们。没想到的是,亲王殿下果然财大气粗,他不征调民夫修路,而是直接用银子把路包出去,让商贾来修!于是,擅长营建的各商贾都沸腾了!就是苦力活,他们也愿意啊!

这年头,像这种修路啊建房舍啊之类的活计是最常见的,如木匠啊绣娘啊啥的,这便是技术工种了,其他的就是铺子里的伙计啊掌柜的,掌柜可能就不必做什么力气活了,但伙计之流,也是要干活的,都不轻松。所以,修路虽累,但有银子可赚,商贾们都乐意。而且秦老爷说:“眼下大工程就是自江南西道到咱们南夷城的官路要修,现在是两车道,殿下说了,要扩展为四车道!还有,自湖南到南夷城的官道,也要修!如今已叫工部郎中带人去勘测道路了!这还是眼前的差事,待这两条路修好,咱们城与城、县与县之间的路,都要修!而且要修好!我们不征调民夫,殿下的意思,把工程包给你们这些商贾,你们组织人修!但是,要达到殿下要求的标准,如果糊弄事儿,可别怪殿下不讲情面!”

诸商贾皆是一派欢喜。有人问:“秦大人,殿下的王城什么时候开始建啊?”

秦老爷道:“现在殿下已经同风水先生在看了,待风水先生勘测好,立刻开建!”

还有人问:“秦大人,这修路,干吗不征调民夫啊?”

秦老爷笑道:“征调什么民夫,看到没,这南夷天气暖,水稻一年便可三收,更不必提其他菜蔬,每月都有鲜菜鲜果吃,这可不是北方,在农闲时征调民夫。南夷没什么闲不闲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有事情做。何况,征调民夫非但麻烦,干活也慢。再者,你们一路随殿下南下,殿下看到了你们的眼光,知道你们是想做事的人。这两条官道修好了,还怕没有事情做吗?届时,非但新城要建,新城的路一样要修的!”

有商贾道:“秦大人,来时这路况我也留意了,倘是两车道扩为四车道,怕是有不少地方要侵占民田了。”

秦老爷道:“殿下已有吩咐,侵占的水田、旱田、稻田、果田,都按市价给银子,算是殿下买下来的!”

秦老爷这样一说,商贾们更是私下议论纷纷,便有商贾道:“殿下这样仁义,但有差遣,我等义不容辞。只是不知殿下这次修路银子如何结算?”

秦老爷道:“你们大都给官府做过修桥铺路的事,应该知道,别地官府,多是差事完了再给钱,咱们南夷不一样,殿下说了,先付工程款两成,余者待差事结束,官府验收之后,再行结清!”

一听说官府肯预付两成银子,商贾们算是都信了,看来亲王殿下是实心要修路了!当天秦老爷是早上去的商事会馆——虽则商贾们才来没几多日子,但他们有钱,买了个楼舍做了会馆——直待天黑才得出来。

秦老爷回府还跟秦凤仪说呢:“太热情啦,知道咱们要先预付两成的银子,一个个恨不能明儿就开工。”

“先拿银子吊住他们,咱们细拟出个规矩来,可不能叫他们糊弄了银子去!”秦凤仪看他爹神色兴奋中带了一丝倦色,笑,“爹,你先去歇着,这事儿明儿咱们再商量。”

秦老爷便去歇着了。

秦凤仪晚上见过去饥民营里录户籍的南夷杜知府方去休息。

秦凤仪这般精神抖擞自然是好事,只是李镜也劝他:“事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办完的,你也不要太辛苦,累着就不好了。”

秦凤仪笑道:“我晓得,只是咱们刚来,这回跟咱们来的人多,要是没点动静,他们心里没底。先动声势,便可安民心了。”

李镜听他说得有模有样,笑道:“做事不要急,宁可做慢些,也要做好,尤其这修路的事,这是于后世亦有大利益的事,必要把路修好才是。”

秦凤仪一面吃着鸡汤面一面道:“放心,我心下有数。”他不禁称赞了一句,“南夷这地儿,鸡汤也格外鲜哪。”

李镜笑道:“下午现杀的野鸡,加上新鲜的菌菇吊的汤,的确是鲜得了不得。我晚上都多喝了一碗,给阿阳在米糊糊里拌了些鸡汤,他吃了多半碗。”

“明儿我得早些回来陪儿子,好几天没同大阳一道玩儿了。”秦凤仪道,“现在挣下的基业,以后都是咱大阳的。要是光顾着挣基业,没把大阳教好,以后再大的基业也守不住呢。再说了,若只顾做事,生疏了父子之情,终是不美。”

秦凤仪现在很有些做爹的样子,待足足吃了一碗鸡汤面,他伸个懒腰,叫着媳妇儿一道去洗了鸳鸯浴,还跟媳妇儿谈感想:“我觉着,在这儿洗鸳鸯浴,比咱们在京时舒服,你觉着呢?”

李镜脸颊赤红,没有理他。

待夫妻二人沐浴后回屋,秦凤仪又亲了两口胖儿子,见儿子脸上有道小红印子,不禁问:“这是怎么了?磕了还是碰了?”

李镜道:“今天跟阿泰打架,阿泰掐了咱们大阳一把。”

秦凤仪摸摸胖儿子的小脸儿,心疼地道:“阿泰那小子,平日里瞧着挺老实,咋这么不知道让着咱儿子啊!”

“你这也是做舅舅说的话。”李镜笑,“阿阳这也不是善茬,他把人家阿泰的屁股都咬肿了。”

秦凤仪知道儿子没吃亏,顿时大乐,笑道:“真是好样儿的,没白吃那些东西。”秦凤仪又问:“怎么打起来了?”“孩子家,哪里有不打架的。就为个布虎头,是张嬷嬷做的。其实,有两个,张嬷嬷做了俩,一个给阿泰一个给阿阳。结果这两人都相中了同一个布虎头。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一个没留神两人就掐起来了。”

秦凤仪听得直乐,大方道:“打就打吧,咱大阳不吃亏就成啦。”

李镜瞥他,提前打预防针,道:“孩子们不过是一道玩儿的时候,难免掐一把打一把的,你可不许拉偏架,知道不?”

“知道知道,我一准儿不拉偏架。”于是,坚决不拉偏架的秦凤仪第二天偷瞧过阿泰被咬肿的肥屁股,心下乐了好久。

大公主还与李镜道:“阿阳这虽还没出牙,倒真像他爹。”

李镜也想到秦凤仪当初咬穿北蛮三王子小腿的事,不由得一乐:“总要像一些的。”

而阿泰与阿阳这对宝宝,昨儿还一个挠一个咬呢,今儿又在一处玩儿了。

而秦凤仪,今天也见到了自己的同科加在翰林院的同窗范正。范正当初庶吉士毕业,并没有如同窗们一般留在翰林或是去六部转任为官,甚至,依庶吉士出身,他原可以谋个好些的县城为主印官或是去府衙里做一些七品辅官,结果却谋了出了名儿的穷地方南夷州的一个县城为知县。

范正的这个选择,秦凤仪当年就觉着虽则有些执拗,其人品眼光都是一流。好吧,关于眼光,主要是秦凤仪也早就相中南夷这个地方了,他向来认为,跟自己眼光一致的人,就是眼光一流。

秦凤仪初来南夷城是没见着范正的,这也不稀奇,出城迎他的是南夷城的官员,而范正在下头县里为官,无谕不可擅离职司。秦凤仪在南夷城安置下来,周边县里的知县才过来相见。

范正便是其中一员。范正所在的县是番县,这听着名字好似不大好听,其实,这县以前是个州来着,原叫番州,因着人口越来越少,后便改县了,不过在县里是一等一的大县。因范正是庶吉士出身,又谋的是南夷州的缺,南夷州这地儿荒僻,路远,在户部谋南夷州的差事,都不必给户部郎官儿送礼的。户部只愁没人愿意去,但凡有人愿意的,他们恨不能给这人送礼,尤其范正这出身,当年春闱第五,庶吉士考第三,户部还格外优待他,给了他个大县的知县当。

南夷城周围的几个县里的知县,还就范正的精神面貌比较好啦。更让秦凤仪吃惊的是,在翰林时的死硬派,特瞧不起自己、认为自己探花有水分、庶吉士考试死活跟自己较劲压自己一头脾气又臭又硬的范正范同窗,竟然学会送礼啦。

秦凤仪不禁感慨:“老范,这来了南夷州,人情世故上进步不小啊。”虽然送的就是南夷城点心铺的二斤蜜糖糕,但秦凤仪也很感动啦。死硬派送的礼,就是这么讨人喜欢。

非但送了二斤蜜糖糕给秦凤仪,范正还一脸亲近,很是关心地问候了秦凤仪一回:“虽然此方知殿下身份,但想着曾与殿下同科同窗,也是下官的福分。能在南夷城见到殿下,下官不由得想起以往翰林同窗之事。殿下一路可好?”

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我都好,老范你瞧着也不错。”“南夷地大物博,虽则不很富裕,百姓也算淳朴,下官很是喜欢这里。”说着,范正叹了口气,“就是一样,下官苦恼多年,治下百姓亦是苦恼多年。原本下官想着上表知府大人,今殿下既到,下官便与殿下说了。”

秦凤仪眼珠一转,笑道:“我说你怎么给我送礼啦,原来是有事求我。”“不仅是我求殿下,是我们番县的百姓求殿下。”说着,范正正色道,“要说穷,南夷是真穷。可要说苦,百姓倒也能填饱肚子。这几年,我在番县做知县,县里的山山水水也走遍了,我们这里,有平原有山地,有河有水,离海也近。山上有树,田中有米,河里有鱼,海里也有鱼虾,便是年景不好,也饿不死人。而且山上果子多得很,田中稻米收成也不少,可为什么还这么穷?没路啊!我骑马过来,便走了两天。山里的果子,熟了吃不掉便烂了。田里的稻米,百姓们除了自己吃,便是往外卖,也卖不出几个钱,粮商不乐意去,百姓们往外送粮,用独轮车,用牛车,可到了难走的地界儿,都是一袋粮一袋粮地往外扛,扛过粮,还要扛车牵牛。可就是把稻米送到了县里、送到府城,仍没什么价。我听说你要修路,就连忙过来了。不论如何,殿下看在咱们同窗一场的面子上,把我们县的路也修一修吧。乡间的路不劳殿下,我可征用百姓慢慢修,自县里到府城的官路,殿下帮我们修好就成!”

秦凤仪听后也是感慨了一番,道:“老范你莫急,这路我定会给你们修。县里什么情况,细与我说一说,听说你们那边儿山上土人也不少呢。”

“是。”范正与秦凤仪说了一会儿土人的情形,还跟秦凤仪打听,“听闻殿下带了不少饥民过来,下官也想为殿下分忧。”

秦凤仪大笑:“好你个老范,非但打上修路的主意,连我的饥民你也盯上了。”

范正一副老实可靠脸,道:“殿下刚来南夷,怕是有所不知,南夷城周边儿的田地,多被城里的几家财主买去了。我们番县,离南夷城并不远,不过两日车程,这还是咱们南夷的路不好走,才要走两日,倘以后殿下把路给我修好,一日便可到南夷城。而且我那里有可开荒的田地和山地,随他们的意思。开荒前三年,咱们免税,就是他们盖屋舍啥的,我也可以给他们便利。”

秦凤仪笑道:“饥民的事儿,二斤蜜糖糕可是不够的。”

范正十分灵光,第二日又买了二斤蜜糖糕送给秦凤仪,秦凤仪方让他写个安置饥民的规划来,待这规划写好,再说安置饥民的事。

范正是秦凤仪的同窗,秦凤仪自认为对范正很了解,但秦凤仪发现,人真的是多面性的。秦凤仪就跟他媳妇儿说:“哎哟,就是那个老范,范正,你还记得吧?”

“记得,就是与你同科的传胪,你们同做庶吉士时,晚上让小厮去看你屋里灯几点熄的那个同窗,是吧?”李镜的记性一向很好。

秦凤仪拿块蜜糖糕掰开半块递给媳妇儿,自己拿了剩下的半块吃,道:“他现在可不是以前的犟驴了。现在可机灵啦,都会给我送礼啦。这蜜糖糕就是他送的。”

李镜听秦凤仪竟说别人是“犟驴”,心下深觉好笑,嘴上却道:“你们以前是同窗,如今你过来做藩王,他要过来请安,带二斤点心给你也没什么啊。”

“你不晓得,他现在都会做生意啦。”秦凤仪这才跟媳妇儿说,原来,人家范正除了修路想弄些饥民过去外,还带了县里的好些百姓与商家过来,这些人带来了县里的粮食、水果、土酒、土布,反正是啥都带了些来,就是听说现在南夷城热闹,来做生意了。秦凤仪道:“以前我看他怪笨的,没想到现在做几年官儿,人机灵了许多。”

李镜道:“范知县也是正经二甲传胪出身,哪里就笨了。”“以前挺笨的,现在机灵得不得了,你不晓得,在我跟前还声情并茂说自己从县里出来,路如何难走走了两天,其实,他是因为带的人和东西太多,才耽搁了行程。”秦凤仪笑,“那家伙,带这么些土物,就送我二斤蜜糖糕。来的时候他带着车马队进城,守城的兵士就不会收他带的那些东西的税了。”

李镜道:“这位范大人倒真是为百姓着想。”“那是。不然依他那犟驴样,能亲自带着这些百姓商家过来卖东西吗?我估计,他是先看看南夷城的情形,若是形势好,少不得还要组织百姓过来卖东西的。”秦凤仪吃了半块蜜糖糕,拿起旁的茶水喝了半盏,道,“现在南夷城的商贾多了,真是各种物什价钱飞涨,连房舍的价钱都涨得飞快。就这么,还供不应求呢。”“现在米价多少了?”“一两银子有八石米了。”秦凤仪道,“你不晓得,南夷的东西便宜,先时刚来的时候,本地大米一两银子有十石的。呼啦啦来了这么些人,粮米肉蔬都紧张,米价才涨了起来。其实,即便是涨,较之扬州也不贵。我记得有一回听娘说,寻常白米一两银子七石。虽不知现在的米价,可见,纵本地米价涨了些,却也不离谱。有两湖粮商不停地往这里送呢,两湖是鱼米之乡,他们的大米一到,粮价估计还能降些。”

李镜点点头,秦凤仪不知道的是,现在当地南夷人好大米都不吃了,以前是好大米自家吃,主要卖也卖不出价,索性就自家吃了。现在南夷城来了这许多人,当地百姓都是把好大米卖出去,自家换了陈米来吃。反正只是味道上差些,当年的新米可多卖银子。除了卖米的,每天推车进城卖菜的、挎着篮子卖水果的、卖小吃的,反正是各种小生意都火爆起来了。

秦凤仪先把城里的城门收费制度给改了改,挎篮子走路进城做生意的便算了,不必再收进城钱;那些赶车的,继续收费便好,反正收费也不高。

另则,做小生意的多了,有些比较有财力的商贾便在城中开起店铺来。秦凤仪与章颜再一次精简了城中商税,一些小本生意便罢了;那种街头摆摊卖早点的,无非每天收个摊位费算了;那些针头线脑的小生意,直接将税减到每月三百钱,算是每天十个大钱的治安费罢了;有些规模的生意铺子,届时再按利收商税;至于农税,秦凤仪也分了三等;别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

秦凤仪这一明列税费的举措,更是鼓励了城中商贾,因为亲王殿下税收得实在是太优惠了。当然,秦凤仪也不完全是菩萨,小商贾那里收也收不了多少钱,亲王殿下是盯着大头哪。譬如,城中大粮商、大布商、茶商、酒商,这些才是亲王殿下税收的大头,亲王殿下还问章颜:“咱们这里,盐课收入如何?”

章颜回禀:“殿下,咱们南夷临海,大家吃盐,在海边晒些也就有了。”

秦凤仪闻言,感觉就是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道:“那这么说,咱们这里没有盐课收入啦?”

“也可以把沿线海滩都圈为殿下私产,殿下再高价卖盐。”章颜道,“不过我劝殿下莫要如此。”

秦凤仪还真想把海滩圈起来卖盐,他家就是卖盐发的家呢,这行秦凤仪比较熟。但章颜的意见,他也要听一听,便道:“说说看。”

章颜道:“一则海边有不少渔民,便是靠海为生。先时他们活得苦,如今咱们南夷城热闹了,他们把家里存的些海里的干货带过来卖,刚能收入些,殿下便要圈海,这便断了他们的生计。他们世代为渔民,便是迁到内陆,授田授宅,可他们祖祖辈辈都是打鱼的,根本不会种田,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殿下初来南夷,当行仁政仁术,南夷百姓原本吃盐便宜得很,殿下刚就藩,便驱散渔民,大生盐财,如此,眼下大好局面顷刻逆转,于殿下声誉有碍。”

秦凤仪沉吟道:“世间行商四大利,盐茶丝酒,盐照你一说,咱们这里就别想了。茶,也没听说南夷有什么名茶;丝,我只听说过湖绸湖丝;现在开的几家酒行,我看就是在卖土酒,好些的酒,还是我过来时随行的商贾们带过来的。难不成就指望着收这些商税过日子?”

章颜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来南夷两年,章颜知道南夷穷,也知道圈起海滩卖盐能赚钱,但这些百姓平日里够苦的,他实在做不出圈海卖盐的事来。只是秦凤仪问他生钱之道,他也想不出来。章颜道:“咱们南夷的茶虽不出名,但味儿也不错。下官还命人将一山野茶认真打理,只是名气尚小,咱们南夷本地人吃一吃还罢了,想卖大价钱,怕是不易。便是商税,殿下怕也要等一等了。待南夷更加繁华后,商税方能初见规模。”

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的,商税也有限得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秦凤仪道,“茶行丝行酒行,皆要各征其税,尤其酒行,要记住,外地来的酒便按酒行的税征收,若是本地酿酒,需要买扑。”秦凤仪这话并不过分。他是商贾出身,对于世间商事了解得极为清楚,盐茶丝酒,的确是世上四大利润最高的生意,如扬州之富,便富在盐上。秦凤仪原想着来南夷也靠盐发一笔,却忘了南夷临海。秦凤仪犹是不死心,道:“难不成南夷百姓吃盐都靠晒的?我听我爹说,晒盐可慢了,要是用海水煮盐卤,则多费柴薪,反是更贵。”

章颜道:“晒盐虽慢,他们只是自家吃,是足够的。再者,现在南夷的盐便宜,他们不会自己晒盐。可我前任巡抚,曾实行过盐课专卖,他们便自己晒盐了,便是晒盐慢,南夷没主儿的树多的是,山上砍些柴来,自己煮盐卤,也不必去花大价钱买了。而且弄得百姓怨声载道。”

章颜这样一说,秦凤仪便也死了这心。

秦凤仪琢磨道:“便是如今咱们城里人热闹了,可即便收税,也不能收重税,这个时候,得优容着些,不能涸泽而渔啊。纵商贾多了,一时的商税怕也就是个仨瓜俩枣,得想个法子,生出些银子来。”

秦凤仪左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道:“我从南到北,再由北到南,就觉着,各地有各地生财的法子。京城自不必说,那是皇城,官员权贵都在那里,自然穷不了。自京城往南,先是晋冀二地,晋地商贾最是有名,因为经商的多,所以,晋是财主最多。冀州是沾京城的光,也是军政重镇。再往南就是豫州与鲁地了,这二者,皆有盐铁之利不说,沃野千里,日子很是不错。继续往南,湖北、安徽、淮扬,一个是产粮大户,起码饿不着,徽州的徽商、徽纸、歙砚,皆极有名声。更不必说淮扬,你在扬州两任知府,我是在扬州长大的。就是江南道以西的江西,还有个烧窑的浮梁,人家的瓷器好啊。连闽地那穷地方,靠着泉州港过得顺风顺水的。”

说到泉州港,秦凤仪眼睛蓦然一亮,问章颜:“你知道泉州港不?”“自然知道,泉州港虽则低调,闽王一直说泉州赚不了多少钱,实际上,泉州极是富庶。下官有个同窗在泉州任知府,书信往来时,他便说过,泉州之富庶风流,不让苏杭。”章颜见秦凤仪两只眼散发着金子一样的光芒,心下一动,道,“殿下莫不是想建港?”

秦凤仪自己先是笑了一阵,继而正色道:“我说老章,你也是状元出身,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建港岂是容易的?何况,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泉州港这样繁华,闽王不痴不傻的,他能坐视咱们这里建港?再者,先时宗室改制,我把宗室都得罪完了的。我要一说建港,闽王得跟我拼了。”

章颜却觉着这主意不错,劝秦凤仪道:“他管他的闽地,也管不到咱们南夷来!殿下有所不知,泉州港这样繁华,但每年泉州市舶司上交朝廷的税银不过百万两左右。若咱们这里建港,倘能多给朝廷上税银,朝廷如何能反对呢?”

“建港的银子哪里来?我与你说,我来的时候朝廷拨给我五十万两银子,现下,又要修路、又要建王城,我这里还要建港,朝廷不会再有一分银子给我的。”秦凤仪笑眯眯道。

一说到银子的事情上,章颜傻眼了。

秦凤仪便道:“这个先不提了,反正现在银子还够用。对了,咱们南夷的地形图拿出来,我想好在哪里建新城了。”

章颜连忙取出地形图,秦凤仪细细地看了这地形图几眼,笑道:“听说老范的那个番县,以前是个州来着?”

章颜道:“是,后因人渐稀,便降州为县。”“正好老范在南夷城,告诉他,番县所有土地房产禁止买卖。同时传谕给番县边儿上的三界县、平乡县,都是如此。本王的新城,若无意外,就在这里。”秦凤仪瞧着南夷的地形图,素白的指尖落在三江汇合之处,南去便是海……

章颜只得做睁眼瞎状拍马屁:“殿下好眼光!”

我看你到时建不建港,你不建港,你把新城建在这出门便到海的地方?!

章颜实在受不了秦凤仪这口是心非的样子,便打趣一句:“这地方好,吃海鲜可方便了。”

秦凤仪脸皮八丈厚,仿佛没听出章颜的弦外之音,只是嘻嘻笑道:“有理有理,想不到老章你还是个吃货啊!”

章巡抚实在无语。

说曹操,曹操到。

秦凤仪与章知府也不过是说了几句海港的事儿,秦凤仪并没有同意建港哪,闽王的长史便到了南夷城,给秦凤仪送年礼。长史说:“我们王爷听闻凤殿下到了南夷,甚是欣喜。原本王爷就藩闽地,甚是孤单,没想到如今与殿下做了邻居,王爷每想至此,便觉着亲切。如今年下将至,着小臣来给殿下送些年货。”

秦凤仪令赵长史收了,笑问道:“你们王爷可好啊?”闽王长史笑道:“劳殿下记挂,王爷都好。”

“唉,他现在肯定在笑我吧?当初豁出命来搞宗室改制,如今我自己倒也成了宗室。”秦凤仪问那长史。

闽王长史连忙道:“殿下说笑了,王爷每想到宗室里有殿下这样出众的人物,甚是欣慰。”他当然不会说,当初晓得秦凤仪身份又得知他被今上发配到南夷时,王爷连看了三天歌舞、新收了一房小妾。

秦凤仪一副完全不信的模样:“你就别骗我啦,还不晓得他在家如何看我笑话哪。行了,你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两天。本王这里不及你们闽地繁华,但也有些土物,一事不劳二主,过两日你一并带回闽地,算是本王给你们王爷的年礼,祝他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王。”

闽王长史便退下休息去了。

秦凤仪待这家伙下去,方与赵长史道:“瞧见没,我这前脚刚来,细作后脚便到了。”

赵长史笑道:“殿下多心了,闽王也就是遣长史过来给殿下送年礼,他也就是在南夷城逛一逛。”

“要不说这是细作呢。”秦凤仪轻哼一声,端起茶呷一口,“随他逛去吧,甭看咱们南夷城如今热热闹闹的,这里头啊,不知道多少别有居心的。只要他们不生事,我也懒得理。”

赵长史看秦凤仪嘀嘀咕咕的,心下啥都明白,只是一笑,便不再多说了。秦凤仪一向心里比谁都明白,又心胸开阔,寻常小事不会上心。

秦凤仪把闽王的礼单拿给李镜,让她比照着备一份回礼。

李镜笑:“闽王还真是周全。咱们刚来南夷,眼下乱七八糟,我倒还没顾上与藩王走动年礼之事,倒是他先打发人给咱们送来了。”

“他不过是借这么个由头,过来南夷城瞧一瞧罢了。”秦凤仪道,“把年礼备好,我就打发他家长史官回闽地了。难不成还叫他长久在咱们这里待着不成。”

闽王的事,秦凤仪只是略念叨一回,就问起那些孤儿饥民来,当时跟着秦凤仪他们南下,还有一千多的乞儿,给口粮食、给口热水,那些孩子便如草地上的野草一般,坚韧地活了下来。当然,这其中也少不得秦凤仪令张羿多顾看他们些。男孩子还好说,小些的先去念书,大些的习武以后服兵役。女孩子的话,秦凤仪便交给媳妇儿来料理了。李镜的意思,若是有根骨好的无妨也让她们习武,倘是无此根骨的便教些纺织刺绣之事,倘有别的上头出众的再说。所以,李镜到了南夷也完全没有闲着,与大公主一道见各官员的妻室,还要帮着秦凤仪管这些孤儿。

李镜道:“都安置好了,先慢慢学些规矩,学着做活儿吧。”

秦凤仪点点头,道:“养是养不起的,得叫他们多少做些活计,只是看年纪都不大,也不能让他们做太繁重的活计。”

李镜就知秦凤仪心软,一笑:“我晓得。”

让秦凤仪好笑的是,闽王长史一来,明知道自己不待见他,还特爱往自己跟前凑。非但爱往自己跟前凑,还爱打听东打听西的,他打听道:“听闻殿下要新建王城,不知殿下选好地方没?”

秦凤仪道:“干吗,本王建王城,还要与你这傻蛋商量不成?”

闽王长史被称“傻蛋”面儿上很是过意不去,连忙道:“殿下就是会玩笑,小臣来前,我们王爷吩咐了,看殿下兴建王城,不晓得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有,怎么没有,差五百万两银子,也不要你家王爷支援,这样,我打个欠条,你把银子给我送来。”

闽王长史吓死了:“五、五百万两!”

“你以为哪!建城不要钱的吗?”秦凤仪道,“对了,这事儿你回去与你们王爷那老狐狸好生说说,我这儿可就等他的银子开工啦。我想好了,你们王爷最有钱,跟他借五百万,顺王、越王、蜀王各一百万两,你们各家都给我出点儿,我这新城就齐活儿啦。”

这下把闽王长史吓得不轻,接了秦凤仪给的年礼后便忙不迭地跑回了闽地,生怕秦凤仪再跟他提借钱的事。

闽王心情好得不得了,尤其是知道秦凤仪就藩南夷之后。就是因为心情大好,他才打发长史官过来给秦凤仪送年礼,借机看看秦凤仪的惨样。

是的,在宗室里一向德高望重的闽王,其实就是这么个小心眼儿。说来,闽王也是二十年的媳妇儿熬成婆啊!

甭看现下闽王在宗室中地位极高,那是因为与他同辈的哥哥弟弟就剩一个愉亲王了,与被留在京城的愉亲王不同,他又不是秦凤仪这等离奇身世,当年被打发到荒僻的闽地就藩,可见是多不受自己亲爹待见了。

不过他倒是生财有道,到闽地后不久便折腾出泉州港,自此便脱贫致富了。而且他寿数长,待哥哥弟弟们就剩他与兄弟里最年轻的愉亲王还活着时,竟成了宗室里一等一的长辈。如此一来二去的,竟攒了些德望出来。

遑论他闽王辈分再高,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小心眼儿的事实。

秦凤仪就与李镜说过闽王这人心胸不大,不说别的,当年改制时,闽王是宗室里一等一的人物啊,结果他反是先被秦凤仪“气”病不露面儿的那个。一个带头人,说倒就倒,宗室改制这事能办得顺遂,与闽室“病倒”有直接关系。如果换作秦凤仪自己是个带头的,必然要为宗室争取利益到最后一刻啊,哪里能像闽王这般作为呢?

所以,自宗室改制时起,秦凤仪就没将闽王放在眼里了。因为在秦凤仪看来,闽王固然身份尊贵,心胸着实有限。如今更瞧出来了,瞧瞧闽王这个二百五长史吧!

闽王长史走的时候,秦凤仪还特地与他说了一句:“回去同你们王爷说,我的新城就在敬州,便是为了离你们王爷近些。银子的事儿别忘了同你们王爷说一声啊。”这可把闽王长史吓得不轻。

章颜与赵长史见秦凤仪捉弄了闽王长史一回,心下甚觉好笑。

闽王长史原还想多在南夷城看一看,结果硬是被秦凤仪借钱的事儿吓得没敢多待,火烧屁股般跑回闽地去了。

回到闽王府,闽王正在廊下看鸟笼中的小鸟儿,听罢汇报,问那长史:“你怎么回的镇南王?”

镇南王,秦凤仪的封号。

长史道:“这样的大事,岂是属下能做主的。属下自然说要回来禀明王爷,听王爷吩咐。”

闽王道:“五百万两,他倒是胃口不小。”

长史道:“此次小臣是奉王爷之命过去南夷城。虽则常听人说那里极是贫困,这回小臣去,瞧着倒也热闹,人口不少,较一路上别的州府好得多。”

“那毕竟是巡抚衙门所在州府,如何能一样呢。”闽王问,“镇南王气色如何?”“气色倒还成,就是言语怪诞,无法形容。”

闽王一笑:“他年纪轻,惯常爱捉弄人,性子也不大稳重,当年在京城,还与顺王打过架。想是捉弄你了。”

“小臣倒是没啥,无非就叫小臣一声‘傻蛋’。”长史期期艾艾地说,“就是对王爷,言语间像是不大敬重的样子。”

闽王来了兴致,把给鸟儿添水的金壶递给了身边儿的心腹内侍,转身坐在一把摇椅中,笑问长史:“他怎么说本王的?”

长史道:“说您是‘老狐狸’,还说您打发小臣过去,是去看他笑话来着。”

闽王大笑,对长史官道:“你不晓得,去岁在京,宗室改制,镇南王那叫一个积极啊,恨不能同内阁穿一条裤子,死怼我等宗室。谁能想到,这才不过一载光阴,他竟是这等身世,不晓得他如今有没有后悔当时一力主张宗室改制,而今,自己倒也成了宗室。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闽王说罢,又乐了一会儿。

长史官也陪着闽王乐了一会儿。闽王又问他秦凤仪新城之事,长史官道:“镇南王说是要建在敬州。不过他那人说话,下官不敢轻信。”

闽王想了想,道:“镇南王这个人,别看年轻,十分狡猾,他的话,的确不好轻信,再看看吧。”

长史官悄悄同闽王打听:“殿下,那,镇南王说借银子的事儿……”

闽王嗤道:“借银子?借他个大头鬼!老子还想找人借五百万两花花呢!”

秦凤仪随口一句五百万两,闽王私下嗤笑一回不算,还在给景安帝的折子里提了一笔,话里话外让景安帝多给儿子些零用,看把镇南王殿下穷的。

甭看闽王这折子本意是奚落景安帝和秦凤仪的,但人家在折子里说得相当委婉,还提到遣长史去南夷城给秦凤仪送年礼,所见南夷城十分贫苦,秦凤仪连王府都没有,暂居巡抚衙门,至于巡抚衙门,也简陋得很,很是配不上秦凤仪的身份,云云。同时提了秦凤仪跟他借钱的事儿,闽王说得很是动情,言说自己听闻镇南王过得如此清苦,心下大痛,很想借钱给镇南王度日,但闽王自己儿孙一大堆,一个重孙女前些天出嫁,嫁妆钱都是王妃卖了些陪嫁凑的。这闽王,还趁机跟景安帝哭了一回穷,虽没说让景安帝过年多赏赐他一些,但言下之意,你这个皇帝侄子,难道忍心看你的藩王伯伯过这种苦巴巴的日子?

这折子一上,景安帝当年给藩王的年下赏赐,在闽王那一份儿果然加了三成。景安帝也十分动情地给闽王写了封信,说闽王日子如此艰辛,不如来京城过日子,他做皇帝侄子的,再不能看闽王过这种苦日子,来京城好就近孝顺。闽王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给景安帝又上了一封奏章,说闽地虽苦,但他身无长物,为人亦无才干,只有好好镇守闽地,为朝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京城自然是好的,是舒服的,皇帝陛下也十分孝顺的,但我老头子虽则老了,还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云云。说得是忠心耿耿,同时,还请陛下少赏赐些自己,多赏赐些给镇南王,镇南王在南夷很不容易啊。

闽王与景安帝这里交手一个回合,不分胜负。倒是大皇子也见了闽王上给朝廷的奏章,还问父皇:“既南夷如此艰难,父皇还是再拨些银两给凤弟过日子吧。正好趁着年下,就当年下赏赐了。”

“过日子的银子已给了他,难不成以后藩王叫苦就个顶个地多加赏赐?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景安帝不轻不重地训斥大皇子道,“这要换了你当家,今儿这个哭穷,你给,明儿那个也哭穷,你给不给?”

景安帝又道:“不论是江山,还是自己的小家,说起来是一个道理。就好比这人家过日子,怎么有的人就能把日子越过越好,有些人便是越过越差呢?你要多思量。”

大皇子连忙应了。

景安帝完全表现出了对秦凤仪的冷漠,就是年下赏赐,也不过与顺王等人持平,远不及给闽王的丰厚。朝中对此却有私下猜测,就是平皇后也埋怨了大皇子一回:“何苦为镇南王说话,倒叫你父皇训你。”

大皇子道:“我当时在父皇身边,见着闽王这折子了,母后不晓得,闽王折子上说的,镇南王日子过得很是不好。到现在了,还住巡抚衙门哪。据说,南夷热得很,四季不明,地方又穷,闽王想着,镇南王第一年就藩,他们两地的封地紧挨着,便打发了长史官去给镇南王送年礼,结果镇南王竟对他的长史官说借银子的事儿。镇南王可不是不要面子的人哪,这要不是穷极了,哪里会跟闽王借钱?他这还不如跟父皇借呢,多丢脸啊!非但他自己丢脸,咱们皇家也没什么脸啊,好像亏待他似的。我在父皇身边,能不说两句吗?”

平皇后道:“陛下何尝少给他银子了,五十万两哪,这岂是小数目?难不成,四个月都不到就把银子花完了?他花哪儿去了?”

“这谁晓得,听说他要建新城呢。”

“这怪得谁去,那五十万是给他建王府的钱,又不是给他建新城的钱!要是建新城,不要说五十万,五百万都不够!”平皇后道,“以后你不要烂好心。”

“父皇总是愿意看到我们兄友弟恭敬的。”“可你也得明白,你父皇八位皇子,除一人即位外,剩下的,以后都是藩王。我与你说,闽王当年就藩,朝廷拨银不过二十万两。”

大皇子受了爹娘一番教导,倒也认真地考虑了一回藩王就藩之事,便是一直认为南夷清苦,应该让秦凤仪回京过日子的平郡王,现下也不提让秦凤仪回京的事了。

朝中消息灵通的都觉着,秦凤仪都张嘴跟闽王借钱,建新城的事怕是成不了了。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京城权贵心中穷鬼的镇南王殿下,现在正张罗着新年的事呢。

是的,自京城到南夷,秦凤仪足足走了快三个月才到南夷城。眼下刚安顿下来,眼瞅着便到年关了。

秦凤仪素来爱热闹,这毕竟是就藩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好生庆祝的。赵长史认为一定要有宴会,若秦凤仪喜欢,宴会的规模大些也没什么的。

章颜则是忙着城中治安。南夷城现在人多,这快要过年了,许多外地商贾虽则是在南夷,也要好好庆祝。故而一向冷清到年下连个庙会都没有的南夷城,这一次的新年即将来临之际,集市上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

秦凤仪与章颜道:“京城都有庙会,咱们南夷城,没个庙会不像话!办个庙会吧!有没有舞龙舞狮的?”

章颜道:“这里有节日,舞龙的多。”

秦凤仪道:“找几家舞龙舞得好的,准备起来,这庙会,我要年前开到年后,年后还要有上元节!”他立马就召来章颜商量,庙会摆在什么地方,一个摊位多少钱,按天收钱。

章颜还是头一回见着藩王大摆排场还能赚到钱的。秦凤仪还说了,待得新年之日,他要坐在花车上,与民同乐。

是的,南夷气候温暖,四季花开不败,秦凤仪又是个大臭美,在这种地方坐他的王驾很闷了,他喜欢上了宽敞的花车,届时,出来与南夷城的百姓们打个招呼,一定会很惬意。但因为他要臭显摆,章颜、南夷将军、潘琛、张羿四人,一道商量着如何做好防卫措施。

秦凤仪非但准备了过年时的花车庆祝活动,还给大小官员以及军中每人多发了一个月的俸银。章颜说:“殿下要是不宽裕,以后赏咱们是一样的。”秦凤仪道:“再不宽裕,这点小钱还是有的。”

秦凤仪心知,再不宽裕,就藩的第一次赏赐却是省不得的,尤其是军中,秦凤仪亲自瞅着,将各兵士的月银发到手中。他早就给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开过会,说:“武官与文官不同,武官拿的是卖命的银钱,尤其普通兵士。你们跟着我,不会没有发财的时候,但兵士的晌银,一分不能贪,他们不容易!”故而就是在路上的时候,朝廷每个月的军中俸银到不了,秦凤仪就拿出私房银子给将士们发了,也不欠着他们。而且每次发月银,他都会亲自去瞧着。这禁卫军中以前有没有贪兵士银饷的事秦凤仪不晓得,但潘琛自从跟了他之后,因有秦凤仪盯着,却是一次都没有的!

秦凤仪又与潘琛说:“军中不能一下子都放出去,轮番休息吧,你拟出个休息时间来,大过年的,也让将士们歇一歇。”

潘琛连忙应了。

至于南夷官场的银子,秦凤仪把它交给章颜,便由章颜分派了。之后,秦凤仪身边的这些人,除了银子,还分得了许多年货。待范正过来告辞时,秦凤仪还送了他一车年货,叫他回去给县里的官吏们发一发,聊表一点心意。其他过来请安的知县,每人也给了一车。

范正是秦凤仪的同窗,他在诸知县里学历最高,春闱第四、庶吉士第三,且他为人端正,做官勤勉,亦很受章颜重视。范正消息颇是灵通,听闻南夷城将有庙会,先从章颜这里要摊位,硬是拿出与章大人的交情,让章大人给打个折。章颜很无奈:“你又不做生意,这出摊子也是各商家的事了。”

范正道:“我是想着,我们县里偏僻,要是一人两人过来,哪里能叫这些南夷城的大商贾看在眼里?我虽不做生意但我想着县里有不少土物,且看城里人颇是喜欢。就以县里的名义,先订下一个摊位,届时,叫他们也帮着一道卖百姓们积存的货。一来东西多了好卖价钱,二来,也可不使人小瞧。”

章颜笑道:“好你个范正直啊,你这算盘珠子拨拉得怪精的啊。”范正,字正直。

好吧,范知县本身也是个正直人。

其实,范正这主意不错,尤其外地的商贾一来,就更显得南夷本地商贾们经商的手段很单一,竞争力也小。章颜身为一地巡抚,倒是瞧着范正的法子很好,尤其南夷城本地的商贾都不大是外地商贾的对手,何况各县的小商家。与其单打独斗,便不如抱团儿作业。范正一翻软磨硬泡,硬是拿了个八折的庙会摊位,给了县里的两家商贾,还指点了他们一回,叫他们先回去收购货物,待得庙会时运过来,粮食之类的卖给粮铺,其他的土酒、土布、菌子、山珍啊之类的摆摊售卖,利还能再大些。

如此这番,范正方辞了章巡抚,回了自己的县城。

秦凤仪回后院儿,见李镜正守着一堆瓷器发愁,秦凤仪便道:“这怎么了?”

李镜道:“你头一年来南夷,年前得带着诸官员祭天地,我让烧些瓷器,好在祭祀时用,你看,烧出来的这品相,也太粗了。”

秦凤仪就着李镜的手瞧了一回,是不比自己家里用的官窑瓷,道:“没事儿,有什么用什么。咱们这儿又没官窑,就用这个吧。听说太祖皇帝穷的时候,都得借钱去买粮做饭,哪里还讲究器物。咱们现在不大富裕,先用这个,要是祖宗保佑,以后有了银子,再给祖宗换好的。”

秦凤仪不是那等挑剔之人,很大方地替祖宗应了,还道:“来之前,还有人说咱们南夷连瓷器都没有,咱们这里明明连窑都有的。真是以讹传讹!”

秦凤仪正跟李镜说话,便听人回禀说罗朋到了。秦凤仪顿时大喜,与媳妇儿说了一声,便出去见罗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