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夷迎来了丰收季,夏粮税征收,一船又一船的官粮运到了南夷城,这让南夷城越发热闹起来。
往京城送粮税向来是主官的责任,巡抚这一任三年,身为地方大员,少不了往京城递折子表忠心。章巡抚百事缠身,这要送粮税,更不晓得要多少时日,秦凤仪断离不得他的。秦凤仪道:“让李布政使去吧,他本也管着粮赋这一块,正好也要致仕了,一道回京也顺道。”
章颜手里百样事务,一旦去送粮,也不晓得手里的事要交给谁,道:“李布政使年迈,臣想着,还需个得力之人帮着他才是。”
其实,穷有穷的好处,南夷人少,秦凤仪选拔人才,一不看出身,二不看文章,就看能不能做事。秦凤仪道:“李布政使那个手下,有个叫谭经历的,倒是不错,让他跟着,挑几个人就是了。”
把送粮税的事商量妥当,章颜还有件事要跟秦凤仪说:“那个,下官听李布政使的意思,他今年才六十,想继续为殿下效力。”
秦凤仪一翻白眼,道:“我来这快一年了,也没见他效过什么力。去岁我来的时候,看他那‘之乎者也’哆里哆嗦的劲儿,原本想让他帮着管一管官学,他又嫌差事小。前儿我带着张长史他们去官学,他的影子都没见着,都是阿灏在管。你说说,他能效什么力?”
章颜很想说,人家也是四品布政使,让四品布政使管官学本身就有点大材小用。当然,那个李布政使也是个没眼色的,成天一副大儒的酸样儿,章颜也不大喜欢他。只是这四品布政使一去,怕就是旁的人安排进来了。
章颜悄悄与秦凤仪道:“我听说,李布政使是景川侯府的族人。”
秦凤仪眉毛一挑,咳一声,正色道:“管他是谁的族人,这样尸位素餐的家伙,宁可不要。”然后他心想,媳妇儿没跟他提过啊,既然媳妇儿没提,可见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主要是李布政使这类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太讨人厌了,谁的族人都不管用,秦凤仪必要李布政使致仕的。章颜见秦凤仪这般,便也不再劝了。
秦凤仪与章颜道:“我跟你说,咱们的荔枝,多出好几十缸呢,知道不?”章颜眉心一动:“殿下不会是想做荔枝生意吧?”
“这生意才有多大?何况,劳民伤财。”秦凤仪道,“只是去既去了,到了杭州,必然要走大运河的,届时水上就便宜了,把这几十缸一并带上,京城里人傻钱多的主儿遍地都是。告诉谭经历,卖个好价钱,也犒劳一下这些一道辛苦的民夫。”
章颜感慨道:“殿下心善。”其实,按理民夫们都是征调,不用给银子的。秦凤仪自是看不上荔枝的生意,不过是多给几十缸,一则是怕路上有损耗,二便是卖了补贴一下这些民夫。
秦凤仪摆摆手:“这值什么。要我说,征粮也不必这么麻烦,咱们南夷山高路远的,就不能换成银子送去?明儿给我写个奏本,问一问朝廷,能不能以后咱们南夷的粮税都折成银子送往户部。”
章颜一想,这法子虽则新奇些,却真是能省许多人力,当下应了,决心回去就写折子,连带上回殿下交代他的折子一道写。
秦凤仪与章颜商量完毕,回内宅后还问了媳妇儿一句李布政使可是她族人。李镜道:“说来是个没出五服的族里堂祖父吧。”
“还真是族亲啊?”“族亲不族亲的,他是个清高的,一向不屑与我们本家来往。咱们这来南夷城多少日子了,别说他了,就是他家太太,我请诸诰命过来说话,也没跟我说过一句亲热话,你当平常人对待就成了。”李镜道。
“这是何故?”秦凤仪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自然问其缘故。
李镜道:“这位堂祖父的父亲,是我曾祖父的弟弟。不过堂祖父这支为庶出,我曾祖父为嫡出,偏生高祖父有些宠庶灭嫡的意思。我曾祖父有运道,为人亦有才干,赶上乱世,跟着太祖皇帝起兵,后来得了爵位。高祖父当年发过一白日梦,想让我曾祖父请立这位庶弟为侯府世子。这不是脑子有病吗?我曾祖父有的是儿子,干吗要请立一向与自己不和的庶弟啊!听说还为这个闹过气,可曾祖父是太祖时的名臣,他们再怎么闹也是白搭。他们那一支便一向不与主支亲近,这位堂祖父长我父亲一辈,年轻时中了进士,听说就颇是傲气,早早地做了官。当年先帝在陕甘殒身,我祖父和两个伯父都死在了陕甘,家里就剩下我父亲和一位庶出的三伯。你没见过我这位三伯,我也是听人说的,我父亲是嫡子,当时祖父和两个伯父都殁了,自然是嫡子袭爵,可这位堂祖父,仗着辈分,仗着在朝多年,便说有长立长。那会儿朝中正是乱的时候,顾不上我们家这点事,当时陛下是先帝八皇子,先帝非要北巡,几位皇子都死在了那里,剩下的便是在京留守的三位,寿王便是九皇子。陛下之上还有一位六皇子,六皇子当年的势头也是极猛的,他与今上都是庶子,可他为长啊,当时拥立六皇子的也有一批人。后来,还是今上即了位。六皇子自是不必提了,我父亲少时便给今上做伴读,那会儿,这位堂祖父还说我家的爵位当立长呢,真是昏了他的头,有嫡子不立,难道立庶子?”
“他能在布政使一位上终老,真是福气。”李镜都不想多提这种族人。秦凤仪直感慨:“岳父家也争得这么厉害啊。”
李镜道:“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要不是我曾祖父是个明白人,且有些运气,我家要是高祖父那等人才当家,估计现在子弟都不晓得哪里去了。就堂祖父这种嫡庶不明的,还想继续在南夷州效力?这种人品,老老实实地致仕便也罢了。”
“那你怎么不早与我说啊?”“你不也不待见他嘛,我还说什么,显得我娘家多乱似的。主要是高祖父糊涂,直接带坏了一支子弟。你想想,世上不是没有庶出子弟,已是庶出,这是没法子的事,可你自己得争气,得明白事理。不能你是庶出,就恨嫡出的吧。这是什么理?”李镜摇摇头,“没法儿说,世上偏有这样的糊涂人呢。”
说了一回李布政使的事,秦凤仪与李镜说了让方悦、方灏去江宁的事。没几天,族兄弟二人就要起程了,秦凤仪照例设酒,秦凤仪还与两人道:“要是族里有可用的亲戚朋友,只管一并带来,咱们都不是外人。”
方悦、方灏觉着秦凤仪当真是求贤若渴,皆正色应了。
待族兄弟二人走后,秦凤仪召土人的十个族长过来南夷城说话,说的还是正事。如今,十家皆有子弟在官学念书,非但如此,秦凤仪还在南夷城给了他们一家一个铺子,允他们自卖山上的山货,生意还不错。
秦凤仪召他们过来,是与他们商量修建凤凰观之事。
一听说秦凤仪的新城要建凤凰大神的观,可是把这些人欢喜坏了。秦凤仪笑道:“我与凤凰大神颇有渊源,今在我的凤凰城,必要建凤凰大神的观。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给你们看看凤凰观的图纸,从此你们也可到城里祭祀凤凰大神了。”
秦凤仪请他们过来看了,还说要给凤凰大神塑像,阿金道:“殿下,我们族中便有凤凰大神的像,可供于观内。”
阿火族长当下不干了,道:“我们族中也有,一样可以供于观内!”
余下人皆说自己山中也有,秦凤仪一笑:“这有何妨,届时观修好了,你们每家献上一尊,可放偏殿供奉。”无非多盖几间屋子的事,反正观里有的是屋子。
大家一听,这主意不偏不倚,便又高兴起来。
秦凤仪待他们一直不错,如今还让他们在城里卖山货,因为生意好,大家也不用去山下打劫肥羊了,说来都得感谢亲王殿下,于是,对秦凤仪颇多奉承。秦凤仪笑道:“以后咱们南夷只会越来越好,只是怎么只见你们来城里,不见你们的妻女过来?我家王妃也在城内,倘你们的妻女过来,倒可与王妃说说话。”
阿花族长道:“她们都是粗人,怕不合王妃意,万一吓着王妃就不好了。”
秦凤仪哈哈一笑:“本王的王妃,武功盖世,曾力败北蛮三王子,比严大姐的武功还要好。当年比武,你们也是见过的吧。”
这么一说,阿花族长更糊涂了,道:“当天不就严大姐是女扮男装吗?”“还有一位也是女扮男装,便是本王的王妃。”
诸人皆露出惊叹之意,极为赞叹佩服,均说王妃娘娘本领大,当下应承下回来城里就把妻女带上,给王妃娘娘问好。
秦凤仪晚上就与媳妇儿说了此事:“待土人各家的族长媳妇儿来了,招待她们吃饭,带她们去看看桑蚕之事。”
李镜道:“以后要教导她们桑蚕之事吗?”
秦凤仪道:“这且不急,得看他们是不是诚心归顺。西边儿山蛮势力不小,他们虽是不同族群,说来都是土人,我虽有心收拢,也得看他们诚意如何。”
“是啊,土人的事务必要谨慎。就是山蛮那里,你也要留心,咱们这里一向穷困倒罢了,如今越来越好,当心山蛮眼红。”
秦凤仪道:“眼下日日训练兵马,我防的就是这个。”
转眼就到了押送粮税入京的日子,章颜的奏章也写好了,上呈秦凤仪。秦凤仪一瞧,直说章颜:“这封改粮税为税银的奏章写得很好。这封让你叫苦怎么写得这么不苦啊?”
章颜嘴角直抽:“已是很苦啦。”“还不够。”秦凤仪亲自要了笔墨,添改了几笔,让赵长史重抄了一遍,之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两本奏章交给谭经历一路带到京城去。
谭经历深觉责任重大,一路辛劳自不必说。待秦凤仪的奏章呈上,景安帝看后,私下还给景川侯瞧了一眼,指着那两句半文半白的“贫窘之际,咸粥亦无,只得望西北,灌两口海风果腹”,与景川侯道:“估计就这两句是那小子自己写的。”寻常人写不出这种话来。
景川侯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了,景安帝便问:“可有书信?”
景川侯原就是带着书信来的,他闺女写给他的信、他女婿写给他儿子的这位皇帝陛下都要看。景川侯原想着不当这时候呈上,但陛下要了,只得自袖中取出,恭敬呈上。
景安帝一看就知道哪部分是儿媳妇儿李镜写的哪部分是秦凤仪写的。先不提秦凤仪的字儿,就那字里行间的口气也不大一样,那叫一个吹牛哦。是的,秦凤仪现在虽然还是嘴硬说“不与岳父来往”,但他在南夷干得风生水起的,又不能跟下属嘚瑟,那样显得不稳重,只能回屋与媳妇儿臭显摆。只能跟媳妇儿炫耀哪里够,秦凤仪简直憋得够呛,便打着给祖母李老夫人写信的旗号,经常炫耀南夷的辉煌。秦凤仪写的信,先照例夸了回南夷的山水,又夸南夷的海鲜,因着风季到来,海上多海风,渔民都不出海了,他很久没吃到海里的大鱼,只有一些小贝壳类的东西可吃。然后又说南夷如何热闹,如何山好水好,荔枝随便吃,遍地都是。又夸自己在南夷搞的工程建设,新城估计六月招标,七月就要开建了,云云。那一通炫耀,景安帝看得嘴角都不自觉地翘了起来,端起茶盏呷一口,道:“他这城建得够快的呀。”
哪儿来的银子呢?景安帝都好奇得紧。
景川侯似是看出皇帝陛下的疑惑,道:“喝西北风攒出来的银子吧。”景安帝险些喷了茶。
不论景安帝,还是景川侯,抑或是方阁老,对于新城的修建仍持观望态度。虽则秦凤仪在信里是把自己的南夷吹得不得了,但大家都知道,秦凤仪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要说他的藩地了,他家啥都是极好的。
南夷州很痛快地送来了与往年无二的粮税,还有五十盆荔枝,虽则南夷州来人在郊外码头做了回荔枝生意,赚了一笔,景安帝只当不知道。谭经历也不是全做买卖,还是按亲王殿下的交代,给李、方、愉亲王三家各送了两盆挂果将熟的荔枝树。京城的差事结束后,李布政使直接就在京致仕了,谭经历便带着大家伙坐船回了南夷。其间不是没人同谭经历打听南夷的事儿,谭经历都是以“先时大家伙儿日子苦,待殿下到了,就不苦了”进行统一答复,其他再多的话一律没有。这是个嘴紧的人。
办完差事,他便走了。
景安帝则在斟酌江宁织造送上的密折,上面说方悦奉镇南王殿下之命过去他那里,又要织工又要匠人师傅,打算在南夷开办南夷织造局。这位织造大人不愧景安帝心腹,连带三成干股的事也一并说了。景安帝只是不解,南夷那样荒蛮的地方,就是秦凤仪去了略好些,可现下修路、建城,纵是秦淮在扬州干了多年盐课,身家顶多两三百万,再加上朝廷拨的五十万两,那小子先把银子用来修路,这一点,景安帝还是有些感触的。他就知道那孩子不是个短见的性子。许多藩王因皇位无望,便多耽于享乐,哪个管藩地死活?秦凤仪不一样,他出京时估计也没多想南夷的事,但走在半路上就开始动脑子了,先是收拢饥民充盈人口,再忽悠了许多商贾一同前往,直接带了好几万人过去。难得的是,这么多人一下子拥入南夷城,南夷硬是没出什么大乱子,这就很见本事了。当然,秦凤仪大年初一带着老婆孩子坐着花车,带着一万亲卫军巡游的事,景安帝也是知晓的,秦凤仪的这震慑手段,景安帝见着消息亦是要翘嘴角的,既出风头又用兵力震慑了南夷城,很符合秦凤仪的性情。
只是秦凤仪的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快了?
景安帝有些犹豫要不要让江宁织造局出人,他倒不是在乎那三成干股,是有些担心秦凤仪摊子铺得太大,最后收拾不住,直接瘫了。
不过景安帝最终还是在江宁织造的折子上批了个“允”字。秦凤仪的性情景安帝十分了解,是那种认准了事必要做成的人,你不答应,他无非另想法子,但绝对不会不做,与其如此,还不如允了,就是最后栽个跟头,也权当他买个教训。
与景安帝想法相似的,便是方阁老了。
方阁老原是让孙子过去看秦凤仪这城能不能建起来的,结果孙子被秦凤仪使唤到了江宁去江宁织造那里借人。方阁老会知道此事,是因为孙子写信回家时提了一句。
在方阁老看来,秦凤仪接下来的要务是建城啊,如何又要办南夷织造局呢?就南夷那穷山穷水的地界儿,倘是方阁老说,倒不必大张旗鼓地办织造局,那里纺织落伍,自湖杭之地寻几个有手艺的织工,过去教导当地百姓,学些先进的织锦技术,这样子,慢慢由小到大,何须直接大手笔地办织造局呢?织造局可不是好干的,先期投入便是极多。
只是秦凤仪都开口给江宁织造三成干股了,想来陛下便是为着缓和一下父子关系,也会允了此事。
方阁老更加为自己的弟子担心了。
远在南夷的秦凤仪收到了方悦的好消息,江宁织造那边已然妥当,接下来就是建南夷织造局的事了。
秦凤仪虽则心喜此事,心下却也有些不得劲,有些别扭。不待他把这别扭劲儿过去,李镜与他道:“先时咱们说的山蛮之事,你不如上折子给朝廷,让朝廷多派拨兵器。”
秦凤仪将织造局的事搁心里,道:“这折子不必上,上了也是白上。去岁咱们刚来,且不说有一万亲兵,刀枪都是齐全的。现在上折子,一准儿没戏。”
“就是没戏,才让你上。”李镜道,“织造局这样大的动静,瞒得过那些消息不灵通的人,瞒不过那些有心人。你上一道要兵器的折子,朝廷必然驳回,那些有心人便也放心了。”
秦凤仪不由得面露厌恶:“真是放个屁他们都要闻一闻。”李镜道:“让赵长史写这折子便是。”
“知道了。”秦凤仪越发不大高兴。李镜看他脸臭得很,笑道:“行了,咱们事情多得很,不必想这些没意思的事。我与你说,咱们阿阳会说话了。”
“真的?”秦凤仪眼睛一亮,道,“赶紧,把大阳找回来,我得听听咱儿子叫爹。这就开灵窍了。”
“也快吃饭了。”李镜命嬷嬷去把儿子抱回来。秦凤仪道:“大阳每天都在玩儿什么呀?”“跟寿哥儿、阿泰、大妞儿在一处玩儿。”
没多会儿,秦太太带着大阳过来了。大阳十一个月就会走路了,这会儿已是走得很熟练,他也不要人抱,胖脸上带着笑,一看就很高兴,手里挥着个布虎头,见着他爹他娘更是雀跃,跑过去,抱住他爹的大腿。秦凤仪一把将胖儿子抱起来,往上抛了两下。大阳咯咯直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秦凤仪把儿子搁怀里抱着,给他擦擦口水,笑道:“儿子,叫爹!”
大阳转过头,对着他娘晃晃手里的布虎头,高兴地说了两个字:“姐,给!”李镜道:“啊,是大妞儿给你的啊?”
大阳高兴地点头。
秦凤仪在旁催道:“唉,臭小子,叫爹啊,我说你叫爹啊!”大阳就一个字:“姐。”
秦凤仪郁闷地嘀咕道:“这是不会叫爹,还是听不懂人话啊?”李镜笑:“娘都不会叫呢,先学会了叫姐。”
“哎哟,儿子,你这么喜欢大妞儿啊。”秦凤仪道,大阳还有模有样地点头,把秦凤仪逗得没忍住亲了儿子几口。
秦凤仪问秦太太:“娘,你不是说我小时候口齿伶俐吗,怎么大阳嘴这么笨哪?”“这哪里是笨,看咱大阳虽然话说得晚些,可口齿清楚,你小时候倒是伶俐,一说话就是一串,谁都听不懂,管姑叫猪。”秦太太笑,“咱大阳是心里明白,就是得慢慢说。”
秦凤仪把他爹也叫了来,大家一道吃饭。吃过饭,秦老爷、秦太太自去安歇,大阳就想去找大妞儿玩儿。李镜耐心地同儿子说:“你得午睡呀。”
大阳现在真是能听懂大人的话了,想了想,跟他娘说:“姐,睡。”
秦凤仪眉毛一竖:“还想跟人家小姑娘一起睡觉?你这小子,嘿!你可真是你爹的儿子呀。”
秦凤仪一脸欢喜,欣慰万分地与媳妇儿道:“瞧咱儿子,自小就灵光,这以后找媳妇儿不愁啊。”
“你这也叫当爹的说的话。”李镜嗔丈夫一句,大阳已自己撅着肥屁股爬下床。他人小个子矮,却很是小心,先扒着床沿,待两只小脚丫先着地,这才慢慢地下去。李镜刚要说什么,秦凤仪摆摆手,就看大阳自己找到小鞋子,蹲下身子歪歪扭扭地穿上,然后一双大眼睛瞅着爹娘,奶声奶气地道:“姐。”
秦凤仪翻个白眼:“你叫爹,叫爹就带你去找大妞儿,一道睡午觉。”大阳想了想,兴许是觉着这买卖划算,便响亮亮地喊了声:“爹!”
秦凤仪当下的感觉,在数十年后回忆起,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如饮醇酒,醺醺然”。
秦凤仪完全被他儿子一声“爹”给叫醉了,当下便要带儿子去找大妞儿睡午觉,就听他媳妇儿轻咳一声,秦凤仪忙说儿子:“再叫声娘,看你娘吃醋啦。”
大阳又叫娘,还拿自己的胖脸蹭蹭娘。于是,爹娘两个送他去大妞儿那里玩儿。
大妞儿也是刚吃完饭,看到秦凤仪夫妻带着大阳过来,大妞儿她娘忙起身相迎。秦凤仪笑:“坐,坐。”
李镜笑道:“大阳吃完饭非要找大妞儿。”
大妞儿也正在屋里玩儿,先叫过“舅舅、舅妈”。说来,秦凤仪与方悦囡囡的辈分有些乱,但大妞儿就从没乱过,有她爹在,便叫“叔祖、叔祖母”,有她娘的时候,便喊“舅舅、舅妈”。说来,大妞儿这孩子,虽比大阳才大两个月,论起口齿,真是伶俐百倍,大妞儿还特爱说大人话,这时便说大阳:“都说了午饭后再玩儿了,你这会儿过来作甚?”
大阳把自己的布虎头送给大妞儿,很巴结人家地道:“姐,睡觉。”大妞儿问他:“那你尿床不?”
大阳想了想,摇头道:“不。”
“那成吧。”大妞儿勉强同意,又道,“你可得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大阳把个小脑袋点得跟个磕头虫似的。
秦凤仪心下鄙视,觉着儿子特没出息。而深受他爹鄙视的大阳,已是很高兴地跟着大妞儿一道玩儿去了。
何以解忧?唯有儿子。
鄙视了一回肥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儿,秦凤仪又投入到南夷州的建设中去了。
秦凤仪还真没多少时间心情别扭,他忙得跟陀螺似的。上回跟土人说了可令他们的妻女过来与王妃说话,土人们倒是很积极,没几天把妻女都带下山来了。土人族中并非如汉人以男子为尊,妻子的地位是与丈夫平等的,有的甚至还要略高于丈夫一些。
不过土人女子并不是母老虎,只是强势些罢了。她们穿戴虽不华丽,头上金银饰也是不少,打扮得很是干练,尤其阿金他娘,参观过桑蚕之后,第二日又过来给李镜请安,私下同李镜打听严大姐的事。李镜道:“严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武功高强!”
阿金他娘赞道:“果然非如此女子,不能叫我儿子倾心哪。”一副觉着儿子眼光很不错的样子。
阿金他娘知道严大姐的英雄事迹后,又同李镜打听:“严姑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们阿金?”
李镜想了想:“先时阿金年岁小些,严姑娘与我同龄,约莫是严姑娘觉着年纪不大般配吧。”
“这有何妨!咱们女人,看的是本领,并非年纪。大上几岁,亦是无碍。”阿金娘道,“娘娘,你们中土人生得细嫩,比咱们土人显得年轻呢。”
李镜一笑,阿金他娘继续打听严姑娘的事,李镜道:“严姑娘本事不凡,为人亦是骄傲,她当年许下心愿,嫁必嫁世上第一流的男子。”
“好志向好志向!”反正,阿金他娘看样子是很中意严大姐了,回家还与丈夫说,定要让儿子把这位严姑娘娶回家的。
阿钱族长道:“这谈何容易,听说这位严姑娘家里都是高官。”“咱们阿金也不错啊。”阿金他娘绝对是“孩子是自家好”的典型家长。阿钱族长问:“那桑蚕的事,你跟王妃娘娘提了没?”
“一时忘了。”“这样的大事都能忘?”
“你傻啊!”阿金他娘不客气地对丈夫道,“王妃特意让咱们参观,就是知道咱们的想法。汉人有句话,天下没有免费的白米饭。咱们要学缫丝织锦,不付出代价怎么能成呢?”
阿钱族长沉默了片刻,道:“那我再问问亲王殿下的意思。”阿金娘点点头。
阿钱族长先让儿子去打听。这是土人的精明,阿金毕竟是少族长,而且年纪尚小,谈成谈不成的都无妨。阿钱族长则是部落头领,一旦秦凤仪回绝,则没有了退路,于彼此的关系亦是大有影响的。
阿金是通汉人文化的,当然,他这种通,也就是认得汉字,会说汉话,至于圣人之言懂多少,就不晓得了。这个倒无妨,秦凤仪原也不大喜欢酸生,喜欢的是通透的人,要不就是实在肯做事的人。阿金显然属于后者,因为族里在山下的买卖都是阿金张罗的,阿金在南夷城的时间也比较多,族中想学习桑蚕之技,阿金也是晓得的,他爹都交代给他了,让他寻机问一问亲王殿下,这桑蚕之术售价几何。
他却不好直接与亲王殿下说,因为族中还没想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学来汉人的桑蚕之术。
阿金便时常去秦凤仪那里请个字问个好。秦凤仪一向待他不错,也会关心他生意如何之类。直待方悦、方灏回城,带回了大批的匠人织工,阿金才知道秦凤仪要办南夷织造局的事。
阿金道:“织造局是织锦的吧?”“是啊,养蚕缫丝织绵。”秦凤仪笑道,“届时还要在城中招收织工,你们族中若有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可以过来试一试。”
“这,这成吗?”心心念念的事突然就成了,阿金激动得都结巴了。
“这不过是小事,何你犹豫至此?”秦凤仪此话一出,阿金便晓得自己心中那点小念头已是被这位亲王殿下看透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阿金是个真诚人,道:“汉人的桑蚕之术,对我们土人来说,是很了不得的技术,我们怎么能白学呢?是一直还没想好,要怎么出学技术的银钱。”
“阿金,你是族里的少族长,你考虑的不应该是这些小事。”秦凤仪起身,与阿金道,“来,跟我去南夷城走一走。”
秦凤仪经常去南夷城看一看市井民生,与阿金道:“一个地方是好是坏,是穷是富,去街上走一走便晓得的。现在的南夷城与我刚来时的南夷城,已是天壤之别。以后,南夷还会更好,更加繁荣昌盛。桑蚕之术在汉人这里只是寻常小技。阿金,你考虑过族人以后的生活吗?”
阿金看向秦凤仪,秦凤仪道:“南夷是我的封地,以后我的子子孙孙都是这片土地的王。我初到南夷,看到这里十分穷困,较京城相距甚远,说实在的,我心里很难过。当时我就发下宏愿,必将南夷建设成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让我的百姓过好日子,能吃饱饭,穿暖衣,养育儿女,和平而富足。这是我的理想。”
阿金点头,很认同秦凤仪的话,道:“我也希望族人过好日子。”
秦凤仪一笑,眼睛带着微微的光亮。他人生得好,南夷的风季即将过去,此时阳光正好,夏末的阳光落在那张绝世面容上,竟令人有一种淡淡的圣洁之感。秦凤仪道:“什么是好日子?现在你们把山货搬到城里来卖,再采买山下的货物搬回山里,我相信,生活比以往肯定要好。但是,与山下的百姓比如何?”
“你是读过书的人,你可想过,为什么大多数人会住到山下吗?山上有山珍,有野味儿,但山上潮湿,土地贫瘠,不宜耕种,相比而言,还是山下更适合居住。”秦凤仪道,“而你们,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不只是桑蚕。阿金,如果南夷还是过去那个穷困窘迫的南夷,我不会劝你下山,今日我有此提议,也有我的私心,现在的南夷日新月异,你们在山上,纵学会桑蚕缫丝,也只会越落越远。这不是空话,阿金,你作为少族长,应该多考虑这些。”
秦凤仪提点了一回阿金,接着,新城的建设就要开始了。章颜把新城分成了几十块进行招标,这几十块又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官府建设,包括王府、公主府、府衙,以及官员住宅,还有就是军营、城墙;第二部分便是民宅、坊市这些。
民宅、坊市这里的生意,各个银号都有意,土地都是秦凤仪的,秦凤仪占比三成,其他的,银号出银子,以后房屋售卖,银号占比七成。
秦凤仪要求他们必须准备四成现钱,两成是付给招标的商贾的,两成放到巡抚府,是他们银号给衙门的押金,一旦他们反悔,这些现银不退,工程自有衙门接手。之后,包括给商贾们的结算方式,秦凤仪也做了具体的规定,诸如民宅、坊市,可按比结算,中标的商贾先取两成预付款,工程完成一半儿,验收后,便可先行结算一半的工程款,待全部完工,再结另一半的银钱。
还有诸多细节、规则是赵长史与章巡抚加上秦老爷、罗朋、秦凤仪,五人一起合计的,种种复杂,光这些条款就写了半尺厚,既有约束衙门的条款,也有约束银号的条款,还有诸如双方一旦出现问题后果如何赔偿。
总之,诸银号的老东家们研究衙门拟出的种种条款,便研究了半个月之久。
在这期间,李钊、冯将军一行带着长长的马队回了南夷城,有数车茶叶,还有诸多瓷器。东西秦凤仪让罗朋去接收,细问李钊东边儿敬州、义安的情况。李钊道:“敬州、义安都有窑口,窑都开着呢。他们那边的瓷器,多走泉州港,我们一去冯将军就叫人认了出来。义安知府是个老油条,听说他在义安都八年了还不挪坑,在义安发了财。敬州知府年头儿短些,跟我说是州里太穷了,弄些银子补贴一下州府开销。我在他们那里住了些日子,他们对你颇多孝敬,都让我带来了。”说着,李钊送上两个颇为厚实的信封,还有两封请安的奏本。
秦凤仪接过奏本看了,笑笑没说什么,再看银票,一家五万两,倒似商量好的一般。秦凤仪笑骂:“好个狗东西,五万银子就想堵我的嘴,他们倒是想的好买卖。”
李钊道:“路上我们也发现了几处适合开窑的地界儿,都画了地形图,地契也买下来了。南夷的地,当真不贵。”
“是现在不贵。”秦凤仪道,“大舅兄你挑一个去。”李钊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秦凤仪道:“客气什么,你不挑,明儿我替你挑一个。阿悦也从江宁回来了,今儿咱们一道吃酒。”
秦凤仪今天置酒给大舅兄接风且不提。银号各家都在看官府拟出的条陈,别看当时说的山好水好,真正出银子的时候,尤其秦凤仪要求他们将两成银钱放到巡抚衙门做押金的事,几家银号因是做的银子生意,最是注意银钱流水的,两成可不是小数目,这么搁巡抚衙门……
几家正在商量,就听说番县码头又热闹起来。
秦凤仪流水的银子、洋货、香料、宝石运回巡抚府,几家银号当下也不踟蹰了。亲王殿下走私这事儿,简直是除了风季一年无间断地干。
深海码头的确没有建起来,但用小船一船一船运过去,只要有利可图,那些海外商贾,也乐得做南夷这里的生意。无他,南夷这里比泉州港要近得多。而且现在完全是秦凤仪一人的独家生意,亲王殿下的亲卫军现在驻扎在番县港口,旁家谁敢从亲王殿下的嘴里抢肉吃,他不咬死你!
现在南夷走私不过一年,知道的人还少,待海外商贾知道的多了,这个市场也大了,凭亲王殿下一人,断然吞不下这么大的生意。何况,与亲王殿下搞好关系,先为殿下把新城建起来,不怕没有分一杯羹的机会。
这么一想,几家银号的银子来得颇是痛快!
几家银号已打算冒些风险在亲王殿下这里大投资了。他们的银钱一就位,闽王就写了个奏折在朝里参了秦凤仪一本,说南夷颇多走私之事,请朝中严查!把各银号悔得哟,恨不能把银子要回来。亲王殿下这是要倒灶还是怎么?
许多事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
很多大佬都想不明白秦凤仪的新城要如何建的时候,闽王的奏章给他们提供了新的思考途径。哦,原来秦凤仪在南夷干起了走私的勾当啊。
不过还有个问题,秦凤仪到南夷还不到一年,他就是神仙,怕也走私不出一座新城来,依旧说不通。
新城的问题说通说不通都不甚要紧,眼下闽王上此奏折,说南夷走私猖獗,景安帝小朝会时便让大家议一议。卢尚书一向对藩王没好印象,尤其是闽王。秦凤仪虽则也是藩王,但他是何等身份,他可是经过科举的,正经的清流加藩王,乃清流中的藩王,藩王中的清流。景安帝问诸臣的意思,卢尚书当时心里就说,即便南夷有走私之事,也当是镇南亲王的事,怎么人家镇南王地盘儿的事你闽王这么清楚啊!
卢尚书没直接这么说的原因是有人这么说了。
这么说的不是别人,就是三皇子。三皇子说:“南夷的事,镇南王都不晓得,闽王就晓得了?这可真是稀奇。”
卢尚书觉着三皇子这话说得不错。
只是转眼便有翰林道:“闽王的奏章中所言,镇南王知吗?”
说南夷走私严重,这不是小罪名,闽王自然会先找齐证据。眼下的关键就是,南夷走私之事到底有没有。
这件事十分简单,郑老尚书道:“不如朝廷发函,问一问镇南王殿下吧。”景安帝道:“可。”
景安帝明白秦凤仪哪里来的建新城的底气了,也解释得通秦凤仪为什么让方悦去江宁织造司找人要建南夷织造局了。景安帝实在没想到秦凤仪胆子这么大,这才到南夷几天就敢走私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当初他与秦凤仪说泉州港的事,秦凤仪的主意就是另建一座港口。
秦凤仪现在绝不可能在南夷建深水港,那么走私的规模估计不大。闽王也太大惊小怪了,南夷走私能有多少,要不靠着走私弄点儿银子,他儿子拿什么建新城啊!可走私的这点儿银子也不够建城啊!
便是以景安帝之阅历与智慧,都没想到秦凤仪是打几家银号那里弄出来的银子。
秦凤仪知道闽王参他的事,是晋商银号的何老东家告诉他的,秦凤仪冷冷翘起嘴角,道:“闽王上了年纪,脑子就有问题了。我这里有没有走私我不晓得,他倒晓得?他听谁说的啊?有证据拿出来就是。”
何老东家忙道:“殿下,小心无大过啊。”他家可是在这位殿下身上投了巨资的。秦凤仪请何老东家坐了,道:“听我说,我虽年轻,见识浅些,也知道海贸与渔民们出海打鱼可是不一样的,必然要有深水港。那深水港岂是好建的?一个泉州港便建了十年,朝廷耗银千万余两。朝廷也没给咱们南夷一两银子建港啊。没有深水港,哪里来的海贸?不会是闽王老眼昏花,把咱们出海打鱼的渔民看成私货贩子了吧?”总之,秦凤仪是一句都不肯认的。
秦凤仪委实没把闽王的奏章当一回事,他这里新城招商要开始了,便与何老东家道:“你们只管办你们的事,当初我七品探花时他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现在!”
何老东家这才晓得,合着亲王殿下与闽王早有过节。
看秦凤仪这气焰,倒不像是能吃亏的,何况何老东家思量着,秦凤仪再如何被陛下封到南夷,也是陛下的亲儿子,闽王那毕竟是远一层的。两人打官司,陛下就是私心里也不能偏着闽王不是。
何老东家这么一琢磨,也就放心了。
另外几家银号的东家,也各有各的渠道,便是闽商的东家还怕秦凤仪因着闽王的事误会他们,特意过去请安,言语间解释了几句,说他们都是清白商贾,只是做生意,并不是长舌妇。秦凤仪根本没将闽王的奏章放在眼里,只是令章颜等人准备着新城招商之事。
这是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盛事,因为这是大景朝历史上第一座由亲王全款出资修建的城池。
整个招商时间长达两个月之久,这还不算前期的准备,同时,拥入南夷的工匠、劳力、商贾、女伎,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之众。整个两湖、江南西道、安徽以及浙闽,诸多人口拥入南夷州,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凤凰城建设。
秦凤仪尚且还好,底下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李钊和方悦,一个管着数个新开张的窑场,一个在办南夷织造局的差事,还身兼数职,管着新城的一些事。更不必提章颜、赵长史等人,冯将军如今在南夷城维持治安,潘将军在凤凰城主持秩序。再有如谭经历他们这样年轻力壮能做事的,都被秦凤仪提出来,一人一摊事地交代了下去。就是秦凤仪的俩小厮揽月、辰星,也让出去历练一二。
另则便是方灏的官学,学生数目也增加许多。这也是秦凤仪的意思,但凡来南夷城的,即便不是南夷城本地人,若是带着孩子过来的,交一笔赞助费,就可以到官学就读。
秦凤仪直接连张羿手下的娃娃兵也都用上了,不叫他们做要紧事,反正这些孩子每天都有训练,让他们出来见见世面,做些力所能及的。
不论南夷城还是正在建设的凤凰城,都如两座精密且高速的机器,带着勃勃的朝气与生机,轰隆隆地运转起来。
再说罗朋,现在罗老爷简直是拿这个先时跟他分家,然后被他撵出家门的儿子当活宝贝,连带罗朋那个后娘,估计是被罗老爷教训过了,待罗朋很是客气。这回漕运真是沾罗朋的光,罗朋让他们多造船,还做水上生意,如今果然是,南夷多水路,不论人们出行还是货物运输,都离不开船,更何况如今新城建设,漕帮的生意更是火爆得了不得。罗朋让家里拿出三成来给秦凤仪,罗老爷打点惯了的,自然无二话。秦凤仪直接把这银子的一半归到了巡抚衙门的税款中,章颜连着好几天都眉开眼笑。
就在南夷城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皇帝陛下的使者到了。这是位侍诏厅的翰林,秦凤仪还认得,以前共过事,只是时间有点短罢了。这位石翰林到了南夷城时秦凤仪没在家,他到凤凰城去看工程进度了。好在秦凤仪出门一般是媳妇儿留守。李镜命先给石翰林安置,再令人去凤凰城送信,请秦凤仪回来。
秦凤仪是第三天才回的南夷城,回屋见了见媳妇儿,听说石翰林是来问走私的事,笑道:“明儿我也写一奏章,就说闽王克扣泉州港商税,私收商人孝敬。”
李镜笑道:“行了,你去见见石翰林吧。”
秦凤仪道:“晚荔枝还有没有,给石翰林尝尝。”“早着人给他送过去了。”
秦凤仪洗把脸,这才去了议事厅,召石翰林过来相见。石翰林欲行礼,秦凤仪笑道:“行了,咱们谁跟谁啊,以前我在侍诏厅待的时候虽短,也记得老石你曾提点过我。”
见秦凤仪免他礼,石翰林一揖后,自袖中取出圣旨,对着秦凤仪念道:“陛下问镇南王,闽王折子里说南夷有走私之事,可属实?”
秦凤仪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道:“都是闽王胡说八道!我南夷穷得就剩西北风的地方,拿什么走私啊!有什么证据,拿到我跟前,叫我瞧瞧,我好跟他对质!”
石翰林道:“殿下的话,下官记下了。”
秦凤仪道:“我也写了闽王十八条罪状的折子,老石你回京时帮我一道带回去。”石翰林无语,都不晓得如何接话了。
先说过正事,秦凤仪令石翰林坐下说话,道:“我们南夷苦啊,也就老石你这会儿过来赶上建新城的时候,人才多了些。去岁我来的时候,苦哟。我先也不知道你来,前些天去了新城。对了,你来做什么呀?”
石翰林道:“闽王上了折子,这毕竟是南夷的事,自然要问殿下的,陛下便着臣过来问一问殿下走私之事。”
“这还用问!明摆着的呀!拿什么走私啊!朝廷出一两银子给我建港吗?我们南夷要啥没啥,走私啥?难不成是我们南夷的渔民捕了鱼,走私到闽地去,招了闽王的眼?”秦凤仪义正词严,正气凛然,“简直无中生有!闽地建港就建了十年,才有了泉州海贸,我们这里有港吗?半根鸡毛都没有,就说我们这里走私!闽王是记前仇啊还是我哪里得罪他了,他随便上个本子,朝廷就当真还打发你来问我!嘿,这冤枉人的还有理了!”
石翰林连忙道:“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朝廷也是担心殿下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多要几件兵器,怎么就把我的折子驳回来了?担心我也没见多给一两银子啊。”秦凤仪摆摆手,“行啦,老石,不用你说这虚头话,我是个实在人呢。”
石翰林都不想说话了,想着秦凤仪原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做了藩王就更难相与了。不过石翰林还带着皇帝陛下交代他的其他任务,他还要去新城看看呢。
当石翰林委婉提出此事,秦凤仪一口允了,待乘船东去时,石翰林望着西江上来往的船只,络绎不绝,码头上更是有百样生意,熙熙攘攘,极是热闹,不禁道:“都说南夷贫苦,依臣看来,所言非实啊。”
秦凤仪一笑:“你真是好眼力,这码头都是用我建王府的银子修的。”石翰林忙问:“那殿下如何建王府呢?”
秦凤仪道:“别人建王府,都是紫檀的架子楠木的柱子,我这里不讲究的,就在旁边儿山上砍的树,用的是本地的木材,有什么用什么,不挑。有多少银子,建多少银子的王府呗。”
石翰林肃然起敬。待到了新城,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秦凤仪带他自城墙走起,道:“这城墙,有些地方能凑合,为了省银子,加固便好;有些实在不能凑合的,也是推倒后,挑拣能用的青砖都用上;实在不能用的,再用新砖来砌。原本他们都说要先建王府,我说了,什么都不比城墙重要,先建城墙。”待往城里去,见许多民居已要拆了,石翰林不禁道:“这些房子拆了,百姓们都到哪儿去安置啊?”
秦凤仪道:“有愿意投靠亲戚的就投靠亲戚,没有亲戚的,或是去租房,都可以。”
“银子从哪儿来呢?”石翰林问。“你还以为我白拆老百姓的房子啊?按房舍新旧大小都折算了银子的。这些银子,拆之前就发下去了。非但如此,待以后新城建起来,还能按各家人口多少,还他们一套新宅子。”秦凤仪道。
石翰林忙道:“殿下仁慈。”“仁慈不仁慈的,起码得对得住咱们自己的良心。”秦凤仪道,“我自小在民间长大,知道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然后秦凤仪又带他去了番县县衙,见到了范正范知县。
秦凤仪道:“老范是我的同窗,当年的传胪,庶吉士散馆第三,当年散馆后,老范没有谋京城的好缺,而是来了南夷,过来教化这里的百姓,治理这一片贫瘠的土地。”
此时,阿金正好过来送木材,秦凤仪招呼阿金过来,与石翰林道:“这是咱们的土人兄弟,少族长阿金,十分有才干。知道本王要建新城,他们也愿意为本王出一份力。”
待中午用饭时,秦凤仪又与石翰林说到今春他去县乡巡视的事。秦凤仪道:“不瞒老石你,先时我在扬州没见过这样苦的日子。有些百姓真是穷啊,一家只有一条裤子穿。这不是玩笑话,是真就如此。本王经过一个村庄时,百姓们穷得一家子五个人只有四个碗,总有一个人是就着锅吃的,我见了,心里很不好受。那一回,我往附近的县里、乡里、村里走了一个月,还被蚂蟥咬过。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就算穷我一生一世,也要叫百姓们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
秦凤仪说得十分动情,把石翰林也感动得够呛。待石翰林回京时,秦凤仪送了石翰林几样南夷土特产,再加十八本参奏闽王的奏章。石翰林说,一定会奉至御前,好生为亲王殿下讨个公道!把亲王殿下感动得握着石翰林的手道:“朝中非有老石你这样的义士,才能有青天照世啊!”
待石翰林走了,秦凤仪还在说:“世上还是好人多,老石就是其中一个。”
石翰林完全是一路淌着感动的泪水哭回京城的啊,待在御前回禀南夷之事,更是说着说着眼泪便能滚下来。
石翰林哽咽道:“臣在朝多年,像镇南王殿下这般爱民如子的藩王,再没见过的。殿下这样高贵的身份,为了解民生疾苦,亲自到县里、乡里、村里走访,见到百姓日子苦,亲王殿下难受得眼泪直流。殿下这样高贵的身份,还要受蚂蟥之苦。如今,殿下拿出修王府的银子,先修路、修码头、修城墙,剩下的银子再修王府。贵重檀、楠木材,为了省银子,都不用了;金顶琉璃瓦,为了省银子,也不用了。殿下说,无非睡觉处理公务的地方,只要百姓们日子好了,自己怎么着都成。臣所见所闻,如今一想起来,仍是心下感伤,殿下他实在太不容易了。”说着,石翰林便淌下了感动的泪水,又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道,“陛下,殿下过得太不容易了,南夷的百姓们太苦了。有的家里好几口人只穿一条裤子,还有的家里五口人有四个碗,剩下的那个只好用锅吃饭。殿下到了南夷,是想尽了法子叫老百姓们过好日子。殿下预计着,把各县的码头该修的都要修一修,就是为了便宜百姓们出门。殿下说,只有百姓们多出门,看到外头的生计,倘家里闲的时候,能到城里讨些生活也是好的。唉,知道殿下贤德,连山上的土人都帮着殿下运木料、建城池,这都是为殿下的贤明所感化了啊。”
大家听着石翰林一面说一面哭,都暗在心下道:被殿下感化的倒不是土人,瞧着石翰林是真的被感化得不得了了。
当然,秦凤仪这种亲下乡间的举动,很多大臣亦是极为佩服的。堂堂亲王,往县里走一走都不容易,何况是往乡里、村里去。还有秦凤仪被蚂蟥咬的事,许多人心下便是一声叹。
不过也有人问:“石翰林,你去了这些日子,殿下那里到底有无走私之事?”
石翰林大声道:“再没有的!现下南夷城和新城,都有殿下的驻军,如果有走私之事,殿下这样贤明的人,如何会不知道?何况,海贸走私岂是容易的事!大家想一想,泉州港建便建了十年,现在殿下都在忙着建新城,你们没去南夷州,不晓得现在南夷州的声势,殿下实非常人可及。我还在外头街面儿上问了南夷当地百姓许多事,殿下未到南夷州之前,他们很多人都没见过银子,不知道银子是什么样的!现在殿下到了南夷州,他们家里养鸡养鸭养牛养羊,都不收杂税,随便养。他们还能挎着篮子推着板车,到城里卖菜卖水果卖鸡卖鸭,这些小买卖,挎篮的不收进城钱,推车的一天十个铜板。许多以前吃不饱的百姓都能吃饱了,好衣裳买不起,粗布衣裳也管够了。只要肯做活,肯干,南夷城都能寻到生计!南夷那里,我还雇船往海上去了,并无深水港。没有深水港,如何能有海上走私?小船不敢往深海去,浪稍微大些就能把船打翻。只是有海上讨生的渔民在浅水区打点鱼虾,每天卖给修城做活的那些人做伙食罢了。”
石翰林又道:“殿下亲自写了自辩折子,臣已上呈陛下。”石翰林还再三道:“殿下真是太冤枉了!”
石翰林这满腔正义,闹得大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这又不是咱们冤枉殿下,你老石这副嘴脸作甚啊!
更让大家惊掉下巴的便是石翰林带回的镇南王殿下参奏闽王的十八本奏章了。这,这可真……真不愧探花出身哪!
镇南王殿下的文笔,比起闽王爷来可是好得多呀。
不得不说,纵秦凤仪已然就藩,京城里流传的不只是他的传说,大家至今还在为他的事伤神的伤神、担心的担心、感慨的感慨哪。
如方阁老这样致仕在家的,听两个儿子说了南夷的事,心中也是万般滋味啊。方大老爷说:“殿下实具才干,这到南夷州不过大半年,就把个南夷州治理得这般好,听说现在自江南西道到南夷去的路上,商贾车队来往不绝。石翰林都说南夷城热闹极了。”
方阁老问:“有没有见着阿悦,阿悦如何了?”“没见着,阿悦估计是极忙的,不然不能连封信都不给家里捎。”方大老爷道。方阁老点点头。
因为与秦凤仪关系非同一般,方大老爷继续感慨:“殿下天纵之才,难怪能把城给建起来呢。”
方四老爷也说:“父亲您没见着,今儿个当朝那么多人,哎哟,石翰林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说殿下在那里很不容易,王府都没修,先拿出修王府的银子修路修码头,现下眼瞅要建王府了,说殿下的王府建得很是简朴,贵重的木材一律没有,都是山上有什么木头就用什么了,金粉银饰一概不用,就为了省银子。”
“南夷地方虽则苦了一些,可正是因为地方苦,才需要人去治理。苏杭不苦,去那里有什么用。非得这样的地方,才是用人的地方。”方阁老说四儿子,“阿思这秀才考好几年了,现在总在家里念书也不是个事儿,总是闷着,反把人给闷傻了。你们不都说南夷好吗?让他去南夷,找阿悦散散心。”
方四老爷道:“阿悦正是忙的时候,这阿思再去,就怕添乱。”“添什么乱哪,能帮着帮着些,就是没事情做,也开阔一下眼界,知道一下民生,以后下笔也能有东西。”方阁老道。
方大老爷对弟弟道:“咱们家孩子都老实,要是阿思愿意出去看看,阿悦反正在南夷州,他们兄弟在一处,也能有个照应。”
方四老爷想,也是这个道理。要论长幼,大哥为长,他为幼。就是下一辈,方悦是家里最出息的孩子,还是状元呢,老爷子都叫阿悦去了南夷。老爷子一辈子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识过。方四老爷便笑道:“成,那我问问他,给他收拾收拾东西,让他出去走走,莫再闷头念书了。”
方阁老微微颔首,不禁问:“殿下写了自辩折子吧?”他就担心秦凤仪是犟头脾气,在这上头犟,反叫人拿住把柄。
“写了自辩折子,还有十八本弹劾闽王的折子哪。”
方阁老险些噎着,方四老爷道:“殿下真是探花文采啊,那折子写得声情并茂,一早朝都没念完一半。陛下说让内阁自去看,待看完,再打发人问闽王,殿下弹劾可确有其事。”
方阁老无语。
虽则写十八本奏章的事叫人很是无语,但秦凤仪在南夷州搞建设、知民生、行止俭朴的事,经石翰林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后算是传开了。
与秦凤仪交好的几家,觉着秦凤仪在南夷是吃了苦,但南夷有这样大的转变,也很为秦凤仪高兴,都说他是个做实事有才干的人。
秦凤仪也料到石翰林不会说自己坏话,但没想到石翰林竟能发自肺腑地说他这许多好话,简直是秦凤仪的神助攻啊。
就连大皇子私下也嘀咕,想着这石翰林是不是被秦凤仪收买了。大皇子与五舅平琳说:“难不成南夷真无走私之事?闽王可是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若无走私来的银钱,他拿什么建新城?”
平琳也觉着走私之事怕是不能假的,当然,闽王与秦凤仪早便有过节也是真的。关键是,闽王说南夷有走私,秦凤仪不认哪。甥舅二人一时无法,也只得暂时罢手。
秦凤仪不晓得自己在朝中的名声又响亮了一些,倒是闽王听说秦凤仪参他一十八本,直接气晕了!
秦凤仪才不管闽王如何,就是气死了,秦凤仪估计还得放两挂小鞭呢。秦凤仪现在正带着土人到城外打猎,他的箭法也是在围场上练出的,虽不比土人,也有些准头。大家猎些鸡兔之物,待中午叫厨下做了。其中,阿花族长抓到两条腕粗的大青蛇,亲自吩咐了煮蛇羹吃。秦凤仪道:“蛇也能吃?”
阿花族长道:“好味道咧。”
阿火族长也道:“殿下一会儿尝尝,这蛇无毒,肉特香。”秦凤仪笑道:“那是得尝尝。”
阿金道:“山下人吃蛇的不多,我们山上是常吃的。蛇肉煮羹很是鲜美,蛇蜕还是药材。”
阿钱族长道:“我们山上人与山下人很多习俗都不一样,像蝎子,多么美味,用油一炸,酥脆,到山下只有药铺才肯用。许多山下人不识货,不知道蝎子的美味,看我们吃,他们还害怕。”
秦凤仪笑道:“这就如同你们在我那里吃饭,吃到没吃过的东西你们也很稀奇啊。我以前就没吃过蛇羹,你们说好吃,我就要尝一尝了。便是风俗,也是这样,初时没见过,见的人多了,也就习惯了。譬如螃蟹,你们先时不也是不吃吗?现在知道它的美味了吧。”这里守着海,秦凤仪是来了南夷方晓得土人竟不吃螃蟹的。
阿钱族长直摇头:“怪怪的。”阿金道:“我觉着很好吃。”
阿钱族长说儿子:“你觉着山下什么东西都好吃。”秦凤仪哈哈一笑:“阿金口壮,这是福气。”
大家这次来,是与秦凤仪商量一桩大买卖的。秦凤仪要建城建这么多的房子,必然要用许多木材,他们各自盘踞的山头便有许多树木,先时阿金已心眼灵活地做了一笔生意,大家见了,纷纷眼馋,过来跟秦凤仪商量,看这木材生意能不能做。
这如何做不得?生意是生意,何况建新城的确需要大量木材,土人愿意供应,秦凤仪求之不得。至于土人,他们也愿意换得银钱粮帛之物,改善自己的生活。
秦凤仪把这桩生意应允后,私下与阿金道:“今天咱们狩猎的那地方,可还好?”阿金自然说好。
秦凤仪道:“这里的土地,有人出价,一亩地四两银子,我没有答应。我是想,如果以后你们族人下山,这片地给你们,你们可以在这里耕种。就是城里,也给你们留了地方。”
秦凤仪看向阿金,阿金实在避不开秦凤仪的目光,道:“倘我等下山,只怕族人并不大会种田。”
秦凤仪道:“我可以为你们向朝廷要一世袭罔替的爵位,这个爵位,永远由你们这一支继承。而且你的族人依旧是由你带着。阿金,见过本王的亲兵吗?你们下山,你可做本王的将军,我的亲卫军如何装备,你的族人,本王同等视之。”
阿金也不是个啰唆的人,何况秦凤仪连连给他们好处,却从未要回报,欠人情欠得多了,总归要还上的。于是,阿金道:“我得回去与阿父商议。”
“这是自然。”
秦凤仪当真不是个寻常人,石翰林说他有常人所没有的才干,这话虽有些夸大,但秦凤仪在忽悠人方面当真不是寻常人,简直就是个天才。
阿金回到族中,不晓得如何同父亲族里说。阿金再去见秦凤仪是十天之后了,请秦凤仪到他们部落做客,秦凤仪当下便应了。李镜还有些担心呢,秦凤仪笑:“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是龙潭虎穴,他族中多少孩子在官学上学,族人在南夷城卖山货,又要进织造局学手艺,他邀我,我若不去,岂不显着胆怯了。”
李镜一想也是,仍是道:“带着亲卫们去,把冯将军也带去,也不要太简单,反令人小瞧。”
“好。”秦凤仪应下妻子所言。
第二天,秦凤仪就带着自己的亲卫还有冯将军跟着阿金去了山里。土人住的地方,山上都是用竹子搭的寨子,倒也还成,只是太过潮湿。秦凤仪过去后,阿钱族长先带着秦凤仪祭过凤凰大神。秦凤仪看这凤凰大神的塑像,还穿着土人的衣裳,心说,这可真是入乡随俗了。然后,阿钱族长带着秦凤仪见过凤凰大神在人间的使者——一只绿孔雀。
阿钱族长还说:“这只凤凰大神的使者能辨吉凶,倘是大吉之人,使者大人是会开屏的。”
秦凤仪微微一笑,看向那绿孔雀,嘴里问阿钱族长:“一只孔雀会不会寂寞了些?”
阿钱族长先时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反应倒也不慢,道:“不寂寞不寂寞,这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使者。”
绿孔雀见有人来,抬起脑袋望向来人。秦凤仪又是笑,就见那绿孔雀一声长啸,说来,孔雀的叫声不大好听。只见绿孔雀原本垂下的尾羽猛然绽开,根根孔雀翎眼在阳光下宝光流转,熠熠生辉,仿若神鸟。阿钱族长和阿金以及边儿上的部落族长都不可思议地看向秦凤仪,秦凤仪的亲卫还有冯将军都不由得面露惊容,秦凤仪道:“我在扬州时,人都叫我凤凰公子。”然后秦凤仪忽然用土话大吼一声:“凤凰大神在上——”
接着,这些土人也跟着嗷嗷地喊了起来。
大家喊了一阵子,阿钱族长看向秦凤仪的眼神和缓许多,请秦凤仪去自己族人商量事务的地方说话。
秦凤仪一路看去,见他寨子沿山势而建,多是用竹。族长的居室自然用的是木料,只是窗子狭小,幸而门开得比较大,今日天气不错,故室内光线尚可。
阿钱族长与妻子阿金他娘,以及阿金、数位长老都过来了,同亲王殿下见礼。听闻绿孔雀开屏之事,长老的脸色也是好转,喃喃地嘀咕了一阵。秦凤仪通土语,不过长老的话有些他也听不懂,揣测当是对凤凰大神祈祷一类的话。
如果是汉人谈判,必然要客套一二的,土人直接,上了山茶后,阿钱族长先道:“十天前阿金回来,传达了殿下的意思。可我们族人在山上住惯了,一些年轻人还好,一些年迈的长者,怕是到了山下,反是不便。”
秦凤仪微微笑道:“族长说出来的顾虑与没有说出来的顾虑,我都明白。族长的考量我也能理解,先不说族人到山下适不适应,就是我所付出的诚意,在一切都还没落定之前,我的信用是不是可以保证,想来族长便是信我,但为了整个族人,亦会多思量的。”
“咱们与殿下认识这些年了,在京城,许多汉人不大瞧得起我们,唯殿下待我们真心,第一次见面,就以衣相赠。殿下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说着,阿钱族长道,“我们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想事情就多些。何况族里也有上万人,一下子呼啦啦地都下去,殿下现在又要建城又要安置我们,怕也忙不过来。殿下诚意在此,我们若是辜负,也对不住殿下先时一番诚意。我们想着,能不能先让一部分族人下山试一试,看能否适应山下的生活。”
秦凤仪笑:“这有何不可。族长是打算让哪些人先下山?”
阿钱族长道:“除了山下卖山货的,还有要跟着殿下的织造局学手艺的。听闻殿下说,只要我们带人下山,殿下愿意为我们请封爵位,而且我们山上的儿郎,与殿下的禁卫军是一样的装备。”
秦凤仪纠正道:“如果族长现在不能下山,爵位的事,暂不能为族长请封。毕竟族长在山上,我没办法向朝廷开这个口。如果族长愿意将爵位让给阿金,阿金带着你族中子弟下山,为我麾下将士,我可为阿金请求赐爵,同时,也可为阿金请封一个官位。”
阿钱族长道:“我只他一个儿子,爵啊官儿的早晚是他的。他如今年纪尚小,我想先让他历练一二,倘族人能适应山下的生活,我再带着大家下山。”
“这样,让阿金带着你族中一部分子弟先下山,我先为他请封官职。族长爵位的事,待族长下山再谈不迟。”
这是个折中的法子,阿钱族长问:“不知我儿可为几品官?”
秦凤仪道:“要看他带多少人下去。我们官场的规矩,麾下百人为七品百户,麾下千人为五品千户,麾下五千人为四品副将,麾下万人为三品将军。”
几位长老都嘀嘀咕咕地同阿钱族长商议,阿钱族长摸着嘴上的短胡拿不定主意,倒是一个劲儿看阿金他娘。秦凤仪心下暗笑阿钱族长竟是个惧内的,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此乃大事,族长可慢慢商议不迟。”
秦凤仪上山,一路爬到寨子里就快中午了,土人商量事情有效率,秦凤仪也不是磨叽人。祭过凤凰大神,看过绿孔雀,再商议过正式下山的事,还是要先吃饭的。秦凤仪带着满满的诚意而来,还能给阿金弄个官儿做,这让土人们很满意,觉着亲王殿下是个实诚人,待他们也好,于是,中午准备的饭菜很是丰盛。
除了山鸡、野兔、山猪一类常见的野味儿,还有些秦凤仪不大认得的,再有虽认得,但能吃也是要勇气的,譬如油炸蝎子、蜈蚣,相较之下,蛇羹真是美味。秦凤仪心下都觉着不可思议,要搁七八年前,他见着这些东西就得吓死,秦凤仪反正是一脸淡定地吃了。甭说,许多东西虽则不大好看,但吃起来真心不难吃,尤其是油炸的这些各式各样的虫子,嚼起来很脆,也没有特别的调料,就是撒上一些盐粉,便很好吃了。
这山实在不好爬,秦凤仪当天都没能回去,在寨子里歇了一夜,第二日方下山回城。经过那绿孔雀时,秦凤仪又对绿孔雀笑了笑,绿孔雀很奇异地又开了一次屏。阿金送秦凤仪下山,秦凤仪与阿金道:“要是你家里商量好了,你就先下山,在我军营里先训练几日,以后也要学着带你的族兵了。”说着,他拍拍阿金的肩膀。
阿金点点头,待走到半山腰,方吞吞吐吐地跟秦凤仪打听:“殿下,待我做了官,是不是就能娶严大姐了?”
秦凤仪看阿金实在心诚,道:“严大姐现在还没嫁呢,她又是个好武艺的,凡人看不上的主儿。待你练兵时,我让王妃写信,请她过来南夷游玩散心。今年眼瞅就八月了,怕是来不及了,待明年,我一定请她过来。阿金,你的好处,不在于官职大小,你的好处在于,你的心是真的。”
阿金虽则对汉文化了解一些,但有些汉人的话仍是不大明白,不解道:“心自然是真的,难不成还有假的?”
秦凤仪笑:“待你再大些,经历的多些,就明白了。”阿金道:“殿下也没有比我大几岁,就总是充老成。”
秦凤仪道:“不是充老成,是我本就比你老成。我说你的心真,是说你只是爱慕严姑娘这个人,而不是爱慕她家权势。”
“这是自然。我们土人,都是只有一个媳妇儿的!”“这就很好,所以,我一定会帮你。”
阿金很高兴,想着亲王殿下真是好人,肯为他的终身大事尽心。
秦凤仪这一趟去山上寨子里,虽则只有短短两日,待下山,章颜已在山下等候。秦凤仪说:“老章你怎么来了?”
章颜笑望阿金一眼,道:“过来接殿下回去,忍不住想听到殿下的喜讯。”
秦凤仪哈哈一笑:“可不就是喜讯嘛。”
阿金把秦凤仪送下山,又与章颜彼此见礼,将土人送的礼物交给秦凤仪的亲卫,便辞了二人,回山上去了。
章颜接秦凤仪上车后,才直念佛:“我的殿下,你怎么就带这么几个人便去土人部族里了。”提前也没说一声就跟土人上山了,把章颜担心得不得了。
秦凤仪根本没当回事,道:“这可怎么啦,我去谈一谈他们下山的事。”
虽则刚刚看秦凤仪形容就觉着此行想来收获极大,可一想到秦凤仪竟然以身犯险,章颜难免念叨了他一回,把个“君子不坐垂堂”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往这位殿下的脑子里灌。秦凤仪听得耳鸣,连忙摆手道:“我记得了我记得了,行了,老章,你就别啰唆了,你究竟要不要听我在土人那里的事啊?”
章颜这才听秦凤仪说起此次在土人部族中商议的事,秦凤仪道:“想让他们一次性下山怕是不易,估计得一批一批地来。”
章颜道:“能开个头就好。殿下估量着第一批能有多少人?”“青壮能有一千。”
章颜道:“这便不少了。有阿金部落带头,其他九个部落没有不动心的。届时,每个部落按一千人出,又可组一支土军。”
秦凤仪浅笑:“正是如此。”
秦凤仪此次上山,非但带回了土人愿意分批下山的好消息,还带回了土人送他的诸多山货土礼,这里固然有诸如猴头菇、竹荪一些珍贵的物什,也有肥肥的菜青蛇之类土人看亲王殿下很喜欢吃的东西,再有,就是土人山上的茶叶、笋干。
秦凤仪让厨下烹制了蛇羹,把爹娘请过来一道品尝,李镜说:“怪香的,这是什么羹?”
大阳也跟着凑近汤羹,有模有样地扇一扇小胖手,说:“香!”现下大阳处在一种特爱跟大人学的阶段,而且人家大阳学说话不只是学说话,连表情神态一样学,直逗人乐。
秦凤仪笑:“香你就多吃两碗。”
大阳一本正经地点着小脑袋:“成!”
一时,一家五口欢欢乐乐地吃起晚饭,大阳还真挺喜欢喝那羹,小嘴吧嗒吧嗒喝得香,李镜说儿子:“吃饭别吧嗒嘴。”
大阳看他爹:“我爹一样。”
媳妇儿瞟过一眼,秦凤仪连忙也不敢吧嗒了,跟儿子道:“爹也不吧嗒了,老实吃吧。”他是看儿子吧嗒得好玩儿,才跟着一起吧嗒的。
大阳也只好遗憾地不再吧嗒,秦凤仪还问儿子:“好吃不?”大阳点头:“好吃!”
秦凤仪看胖儿子香喷喷吃东西的模样就欢喜,小子多乖啊,围着围兜,自己舀着小勺子吃,都不用嬷嬷喂,虽然吃得满桌子都是,但在这一点上,秦凤仪还是很赞成媳妇儿教育儿子的法子的。秦凤仪说:“还有一篓子猴头菇,明儿给咱儿子炖鸡来吃。”
大阳便学他爹的话说:“炖鸡!”“行了,知道啦,你赶紧吃你的吧。”李镜有食不言的习惯,但秦凤仪就是个喜欢在饭桌上说个没完的毛病,久而久之,李镜也被带偏了。
李镜问秦凤仪去山上的事,秦凤仪与媳妇儿说了,李镜道:“这也好,先让他们下来一部分,慢慢来,有上个两三年,就能都下山来了。”
“是啊。”
李镜问:“他们山上的寨子什么样?”
秦凤仪道:“多是依山而建的竹屋,只有族长的屋子是木头的。看他们族人穿的,多是粗布衣衫。相对于金饰,我看他们更喜欢银。部族中有长老,还有先时咱们打听的拜孔雀的事,其实不是拜孔雀,他们族中有凤凰大神像,那凤凰大神也跟山人一般,画了满脑袋的银饰。土人认为孔雀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使者,族中养了一只绿孔雀。风俗就似咱们先时打听的,倘孔雀开屏,便认为此人为吉。若是孔雀不肯开屏,便说此人与凤凰大神无缘。”
李镜问:“孔雀开屏没?”
说到这个,秦凤仪十分得意:“先时我还问章太医,章太医说,孔雀春天喜欢开屏。这都入秋了,我还担心孔雀见我不肯开呢,结果一见我就开屏了。真漂亮,是只绿孔雀,什么时候我也弄一只来给儿子玩儿。”
李镜奇道:“这可真够奇的。”
“有什么奇的,我刚生下就是凤凰胎,是不是,娘?”秦凤仪问他娘。
秦太太给大阳擦擦下巴上的汤汁,点头道:“是啊,而且娘娘当初怀着殿下时就做过胎梦,梦到过一只五彩斑斓、闪闪发光的凤凰。”
“不是梦到的小牛犊吗?”“小牛犊是我胡扯的。”秦太太道,“小时候你总问。平民百姓家,谁敢说生个孩子梦到过凤凰啊。龙凤皆是皇家的祥瑞之物,你又是属牛的,我就说梦到的小牛犊,其实,是梦到凤凰。凤凰是百鸟之王,孔雀一见我儿,当然会开屏啦。”
秦太太说得神神道道的,秦老爷也说:“当初娘娘给你起名叫阿平,取平安之意。小时候你总是病,我就寻思着,给你找个香门儿看看。那香门儿的人一见你,就说你生得好相貌,必得起个好名儿,才能压住贵气。原本想给你起名就叫凤凰的,后来想想,这名儿不太谦虚。正赶上亲家公到扬州,我抱着你去街上玩儿,见到景川侯爷在街上走,当时吓得我冷汗都出来了,回家就给你改了名儿,不好再叫凤凰,叫凤仪了。”
李镜心道:难道凤仪这名儿就谦虚了?
秦凤仪微微拧眉,大家以为他又想到柳王妃心里不痛快了,不料,秦凤仪忽而感慨道:“怪道我说媳妇儿怀咱们大阳时,我梦到的是大白蛇呢,原来我俩都是蛋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