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当天,大家都吃到了秦凤仪送的羹汤。至于是什么羹,秦凤仪还神神秘秘地不肯说,李镜是第二日才晓得的,险些捶死他。竟然叫她吃蛇羹,李镜恶心坏了,要不是昨天的蛇羹已经消化了,李镜非吐出来不可!

秦凤仪都说她:“土人经常吃呢,我吃好几回了,觉着实在好吃,才叫你们尝尝的。看你这样儿,以后都不请你吃了,请大阳吃。”

大阳还跟着点头,嘴里说道:“好吃!香!”“知道什么,脏死了。”

“哪里脏了,很好吃啊。”秦凤仪道,“我还吃了炸蝎子、炸蜈蚣、炸竹虫哪。”李镜一阵恶心,大阳还好奇地问:“爹,好吃不?”

秦凤仪点头:“香极了。”“大阳要吃。”“好,下回爹命人做了给你吃。”大阳很高兴。

李镜都想与这父子俩分灶吃饭了,看父子俩叽叽咕咕有说有笑,一会儿秦凤仪亲大阳的胖脸两下,一会儿大阳拿胖脸蹭他爹,奶声奶气地与他爹说话,不时还一阵笑,根本不理会李镜的心情。

土人那里如秦凤仪所料,阿金决定先带一千人下山,不过这一千人还没挑好。秦凤仪先给朝廷上奏章,给阿金封个千户。阿金带着族里手巧的姑娘们下山来,开始学习桑蚕缫丝之术,问秦凤仪那块土地的事,秦凤仪笑道:“这样吧,你的族人占据的山头也不小,你给我一座山,我给你一块地。届时,你们全下山来,当初我说的那片土地,是你族世代的居所。”

阿金道:“殿下想先要哪座山?”

秦凤仪笑:“就你们寨子后头的枯藤山如何?”

阿金脸色一变。秦凤仪笑意悠然。阿金道:“殿下,那座山可是有铁矿的。”“我知道。”秦凤仪拉阿金坐下,细与他分析,“阿金啊,你们并不通铁矿冶炼之术。朝廷是不准私人开发冶炼铁的,我会在奏章中说明你们献铁矿有功的。”阿金道:“这是大事,我得与我父亲商量。”

“这是自然。”秦凤仪正色道,“阿金,你们世代在山上居住,这南夷,汉族繁衍也有千年了。南夷这么大的地方,有铁矿的自然并非枯藤山一处。所以你莫要多心,以为本王觊觎你家的铁矿。你想一想,你们守着铁矿,可你们打出过一口铁锅吗?本王并非那样的下作之人,阿金,你去与你父亲商量吧,这是大事。”

阿金又觉着自己是小人之心了,看亲王殿下有些伤感失落的模样,不觉心里便有些歉疚,道:“我知道殿下人品。”

秦凤仪微微一笑:“那就好。阿金啊,我说枯藤山,一则是因为那山里有铁矿,二则便是因那山上树木最少,山亦不茂。就是你们族人,原说枯藤山是你们的地盘儿,但你们连个驻守的人都没有。这座山,对于你们族人的用处最小。如果你们不愿意,另换别的山头也是一样的,于我差别不大。你不知道,这南夷的矿山,就是本王以南夷亲王之尊,也没有开采冶炼的权力。”

“为什么?南夷不都是亲王殿下的吗?”“是本王的,也是朝廷的。本王的亲王是朝廷封的,就是为你请封官员,本王也要上书朝廷,由朝廷钦封才是。”

阿金毕竟是念过书的人,秦凤仪这样一说,他也就明白了,越发觉着,枯藤山虽有铁矿,但与亲王殿下的利益并不相干。阿金正色道:“这事,我问一问父亲的意思,再给殿下答复。”

“好。”

秦凤仪并不急着土人们的回复,早晚必有这一遭。

倒是秦凤仪给朝廷写奏章为阿金请封时,李镜提了一句八月便是陛下万寿,得备些寿礼才是。秦凤仪道:“六月老虔婆的千秋不也没有备礼。”老虔婆,独指裴太后。

李镜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那里都不要紧,陛下这礼得备的。”

秦凤仪随意道:“备几样土产就是。咱们这里穷兮兮的,就剩下西北风了。把那橘子、杧果、桂圆、石榴、苹果、柚子、黄皮、椰子,装上两车,给陛下送去就是。多好啊,既是咱们南夷土物,还省钱。”

李镜提醒他道:“贺表可是得上的。”“让赵长史写就是。”秦凤仪道,“多运些橘子过去,愉爷爷爱吃橘子。给岳父挑两筐最酸的。”“干吗给我父亲挑最酸的?”

“就是要酸他一酸。”秦凤仪道,“也给方老头儿挑两筐最酸的。”“你倒还真是一碗水端平啊。”“那是!”秦凤仪道,“把甜的都给愉爷爷吃。祖母那里也送两筐甜的。”

甭看秦凤仪怕媳妇儿,这些大事,还是他拿主意。倒不是李镜拿不得主意,只是要是不听秦凤仪的备下重礼,怕秦凤仪又要犯犟头病,只得听他的。不过贺表是李镜与赵长史说着写的,李镜道:“咱们南夷,自来贫瘠之地,这陛下也是知道的。如今没有金珠玉宝献上,可殿下自来了藩地,一心一意治理藩地,虽无金玉之物,如今土人感受陛下隆恩要下山了,这便是殿下献给陛下的贺礼吧。”

赵长史便知道这贺表如何写了,私下与李镜道:“娘娘还需多规劝殿下,陛下当年也是有苦衷的。”

李镜道:“这事得慢慢来。”

赵长史便下去写贺表了,其实,赵长史说的“陛下也有苦衷”的话,委实有些违心。在赵长史看来,有啥苦衷啊!只是眼下秦凤仪一日较一日出众,哪怕是分封到南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是光芒万丈、照耀世间。

赵长史并不是功利之人,他若功利,当年就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柳王妃说话。但秦凤仪才干不比诸皇子差,简直是比诸皇子高一大截。这样的秦凤仪,便是赵长史,也会多替他考虑一些将来的前程之事了。

别说,赵长史写贺表的水准当真不错,又有李镜方向性的指导,朝中收到的镇南王送给陛下的万寿节贺礼,就只有千里迢迢运来的不值什么钱的八筐水果,而且听说运来不少,除了给陛下做万寿节贺礼,还送了不少人家。这是李镜吩咐的。自己娘家、方阁老家自不必说,还有愉亲王府、寿王府、长公主府这等在京宗室,另则郦国公府、柏国公府、襄永侯府这几家交好的公府侯门,以及程尚书府、骆掌院府,也都收到了镇南亲王殿下的水果。就是内阁几家,李镜都一并送了。

大家都表示,南夷穷虽穷了些,水果还是不错的。

当然,皇帝陛下收到的样数是最多的,足足有八样。这些水果在宫中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何况,秦凤仪送得满京都是。景安帝真正高兴的是秦凤仪说的土人下山之事,还给内阁诸人看了秦凤仪的奏表,郑老尚书喜道:“果然是凤殿下,安民抚民,方有如今土人下山之事啊。”

工部尚书道:“如何只有一千人?”

卢尚书道:“土人虽土些,人也不傻,自然是先下来一部分,看看朝廷可是真正接纳他们。然后慢慢地,不要说三五年,便是十年之内,土人皆能下得山来,也是大功一件哪。”

景安帝笑道:“很是。”

然后景安帝龙心大悦,打趣景川侯:“听说景川你收到了女婿的两筐酸橘啊?”

说到这事,景川侯便郁闷,原本有两篓橘子,说是秦凤仪特意送给岳父大人吃的,景川侯以为那小子终于转了脾气,明白过来了呢,结果一吃,险些把牙酸掉。

如今,皇帝陛下还拿这事儿来说,景川侯道:“是啊,岳父只配吃酸的。”

景安帝忙赐了景川侯两篓甜橘,还与景川侯道:“那是凤仪跟你闹着玩儿啊,给你尝尝朕的橘子。”

纵与皇帝陛下多年君臣,见皇帝陛下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景川侯不由得心下吐槽一句:也不知道美个什么劲儿,我就不知道那是女婿跟我玩笑的?我女婿跟我好得不得了,我还是天下第一好岳父呢,有牌匾为证。

娶对媳妇儿的重要性,从秦凤仪的万寿节礼上就可以看出来。秦凤仪是断然不肯花大价钱为景安帝准备万寿礼的,李镜便借土人下山之机,把这当万寿礼了。就这样,秦凤仪用几筐果子,便夺了众皇子的风头。

纵使秦凤仪自己没这个意思,但在李镜的巧手安排下,简直是不出风头都难啊。

原本大皇子与秦凤仪的关系就一般,这两人仿佛就是天生的对头,不知是不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秦凤仪的身世尚未曝光时,这两位的关系就很一般,秦凤仪还干掉过大皇子的长史。及至秦凤仪的身世曝出来,饶是平皇后说自己冤枉,不晓得如何柳王妃就死了,难道当初没有争后位之心?当然,处在平皇后的位置,娘家有权势,她想一争后位也没错。只是谁料得到今日!当年平家有多么强势出众,现在秦凤仪就有多么出众。秦凤仪就藩南夷的时间太短,自己没表露出什么野心,但秦凤仪身边的人,赵长史、章巡抚已是将他奉为主君,心里已在为他日后的前程考虑了。现下秦凤仪的思想境界还是他媳妇儿带领他达到的,必要给儿子打下一片以后能与朝廷平起平坐的藩地。寻常人到南夷这等土人遍地的封地,估计也就是跟土人做伴了,秦凤仪不是,南夷的荒蛮贫瘠反激发了他的天资,让他即便在南夷,也可以光耀京城!

可想而知,秦凤仪这份寿礼送得多么堵人心。

裴太后这里还得他皇儿孝敬了几篓南夷水果,裴太后说:“既是镇南王孝敬皇帝的,你自己留着吃就是。”

景安帝笑道:“也是孝敬母后的。”“你可别多说这话,哀家的千秋节,不是连个果壳皮儿都没收到吗?更甭提这些果子了。皇帝留着吃吧,哀家又不是八辈子没吃过果子。”裴太后简直堵心堵得难受,秦凤仪就是送天上的月亮,估计裴太后也不见得去瞧一眼。但秦凤仪就藩南夷都折腾得动静京城可闻,如今又有土人下山之事,裴太后这等老辣的政治人物,灵敏地嗅到了京城风云中一丝变幻的气息。其实,如果六月裴太后的寿辰秦凤仪哪怕就送八筐果子,估计裴太后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秦凤仪什么都没送。如今看到皇帝儿子还特意送水果过来,裴太后堵心得越发厉害。

景安帝难免劝解了母亲几句,替秦凤仪说了几句好话:“听说他今年忙得很,又是建新城,又是收拢土人。他这性子,也是有些别扭,有他媳妇儿劝着,估计慢慢能回转。”

裴太后一声叹,转而问皇帝儿子:“土人那里,到底怎么说?”

景安帝细细与母亲说了,裴太后道:“南夷这地方,虽是远了些,也苦了些,可他刚入朝的时候,就与土人打过交道,听说便很能降伏那些族长,让他去,是去对了。朝臣太死板,何况官员三年一任,总有升迁,这个主官在时是一种态度,那个主官在时就是另一种态度了,所以,土人总是不肯下山。如今他就藩南夷,他又一惯是个能做主的人,待这些土人都归顺朝廷,也是他的功绩。只是得叫他留心西边儿的山蛮哪。自太祖年间将山蛮驱至桂州,这许多年有一两场小战事,大战事是没有的。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山蛮又最擅山战,可得让他多留心。”

景安帝道:“母后放心,朕会提醒他的。虽有朕的提醒,如今他在南夷,也全看他自己了。”

裴太后道:“出去自己当家做主的,也没什么不好,我看南夷现下就不错。就是这性子,真不知像了谁。”

像谁?景安帝心说,儿子多是像父亲的。虽然景安帝认为秦凤仪这种刚烈性子,有些像柳王妃,但自从秦凤仪干了两件特长脸的事,景安帝就觉着这种实干精神还是像自己的。

景安帝提醒秦凤仪留心山蛮的密折还在路上呢,南夷城却经历了第一场战事。便是秦凤仪也没想到,战事来得如此之快!

秦凤仪正在南夷城,东边县城逃出来的百姓过来报信,当下紧闭城门,命冯将军准备迎战。凤凰城那里,也命潘琛紧闭城门,相机行事,其余事务由范正主理!南夷城在凤凰城以西,山蛮的象兵必然是先来南夷城。

南夷城的大街紧急戒严,冯将军召集兵马,章巡抚、赵长史等人都到了议事厅,秦凤仪道:“都不要慌,我早防着山蛮来犯!”

秦凤仪与章太医道:“先时我让你备的药粉,都准备好了吗?”

章太医道:“回殿下,备好了。”

秦凤仪道:“这就拿来给舅舅。你与李太医带着药堂里的人分批轮流,准备救助伤员。”他又对柳舅舅道,“舅舅,刀剑弓弩先醮过药水再给将士们。”

柳舅舅道:“明白。”

二人都下去了,秦凤仪与章巡抚道:“把府衙的粮仓打开,每天由三顿饭加到四顿,晚上给将士们做一顿,必要叫人吃饱!”章巡抚领命。

秦凤仪对杜知府道:“街上全部戒严,如果此时生乱,我只与你说话!”杜知府面色一肃:“是!”

秦凤仪一条条交代下去,有条不紊,条理清晰,没有半点惊慌惧色,底下诸人见秦凤仪淡定若此,均不由得纷纷安下心来。秦凤仪与众人道:“我还没见过山蛮,听闻他们擅使象兵,你们便与我一道去城墙上看看。”

当然,看到这一战的,不只南夷城诸位官员,还有在南夷城的几家大商贾,秦凤仪刚要登城楼就见他们匆匆而来,后头跟着杜知府。杜知府上前禀道:“他们各家亦有护院,想问殿下可要暂时征兵。”

秦凤仪摇头道:“暂且不用。”他与几人道,“你们有此心,本王甚是欣慰。想来你们没见过山蛮吧,若不害怕,正好与本王一并见一见。”让他们一并上城楼,秦凤仪又吩咐杜知府道,“去瞧瞧城里卖山货的几家土人的店铺,看他们如何,若是愿意,也请他们过来,与本王同观战事。”

杜知府领命去了,何老东家几人与南夷城中几家大粮商、大绸缎商,躬身见礼后,跟随在诸官员身后,与秦凤仪一同登上城楼。

不要说象兵了,便是大象,许多人也是头一遭见,这许多人里,便包括秦凤仪。

秦凤仪先是望见远处的滚滚烟尘。要知道,南夷多雨,并不似北方干燥,一般来说,路上有灰尘的时候少。继而便是大地震动,倘是不晓得缘故的,还以为是地震了呢。之后,就望见象兵黑云一般压城而来。冯将军诸人已摆开战阵,打头的是黑压压的战兵,其后便是数架床弩。

战场离得有些远,秦凤仪远远看到,护城河外,诸多戴羽冠的山蛮坐在大象身上,驱使大象奔腾而来。大象跑得并不快,但奔腾而来时,仍是震人心魂。

象军一至,冯将军一声大吼,前方战兵立刻后退,露出后面皆已准备齐当的床弩,顿时,巨箭齐飞。

冯将军曾经说过,山蛮难对付的,一是山战,二便是象兵。

山战秦凤仪没想过,他现在又没有去占领山蛮地盘儿的意思,他现在一心发展南夷呢。但象兵的应对方式,秦凤仪问过冯将军,冯将军提出两种解决方式,一是火攻,大象怕火;二是劲弩强弓,必要先伤大象,使象群大乱,伤山蛮元气,再行交战。

第一拨巨箭过后,巨象嘶鸣,山蛮象军顿时大乱,许多坐在大象身上的山蛮羽冠战兵被甩下象背活活踩死。也有大象疯狂前奔,迎上了紧接而来的第二拨巨箭。

大象这种东西,不可能成百上千,秦凤仪目测,山蛮的象军有上二三十头顶天了。象军一乱,山蛮军队顿时大乱,冯将军颇是悍勇,亲自上马,带兵厮杀。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秦凤仪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浓烈的血腥味儿已飘向鼻间。在外人看来,秦凤仪表现得堪称完美,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山蛮的军队溃散四去,冯将军亲自带人追击。

秦凤仪轻轻拊掌,微微笑道:“我当山蛮如何呢,也不过如此。”章巡抚道:“皆是殿下英明,令我等早备战事!”

秦凤仪与章巡抚道:“把先时拟定的追杀山蛮逃兵的章程全城公告,凡有献山蛮首级者,赏银十两!有斩十人者,赏银百两,官百户!以此类推,本王这里,有的是赏银与官职!”

诸人皆呼殿下千岁千千岁!

秦凤仪转身下城楼,经过几位大商家身边时笑道:“你们有心,待来日庆功酒,都过来凑个热闹。”诸人皆觉荣幸之至。而且自秦凤仪与章巡抚的交谈中,诸人心惊的是,莫不是亲王殿下早料到会有山蛮来犯?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阿花族长。秦凤仪下城楼见阿花族长也在土人堆儿里,笑道:“阿花族长今天也在城内?”

“是。”阿花族长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十分庄重而恭敬的礼,道,“下次再有战事,请殿下一定要允许我们为殿下作战。”

秦凤仪笑道:“看来,你有事情与本王说。”“是。”阿花族长道,“什么都瞒不过英明的殿下。”

秦凤仪笑:“莫如此,我们还如以往那般就好。”

众人下了城楼,土人性情偏直,何况阿花族长见识过秦凤仪的强兵劲弩后,很是想拍秦凤仪的马屁,忍不住说:“殿下的那个是大弩吗?好生厉害。”

秦凤仪笑:“那叫床弩,特意用来对付山蛮的象兵。”“殿下早知山蛮会过来侵犯南夷城?”阿花简直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秦凤仪笑道:“我南夷城如今百业昌隆,越发富足,饿狼闻到了气息,焉能不过来争抢呢?我早备下强弓劲弩,为的就是要杀了这条恶狼。”

秦凤仪十分轻松的一句话,阿花族长却听得心下一凛,对秦凤仪越发恭敬。

冯将军是下午率兵回城的,清点伤亡,南夷亡三百多、伤五百多,山蛮留下了足足两千余人的性命以及二十头或伤或死的大象。

秦凤仪忙至深夜,回屋时方与妻子说了句实话:“我今天在城头险些晕了,那血腥气快熏死我了。”

秦凤仪一战大胜山蛮,当晚城内便流传了亲王殿下如何威武的传说。待得第二日,凤凰城那里传来消息,说是一切平安,未见山蛮来犯。说实在的,没有山蛮进犯,乃好事,一城的人都庆幸得很,独有一人实在是遗憾坏了,那就是跟着秦凤仪到南夷的亲卫将领潘琛。潘琛被秦凤仪派来驻守凤凰城,凤凰城的地理位置较南夷城要往东百里。山蛮自西而犯,自然是先打南夷城的,山蛮的首领也是这个意思。

要说好端端的,秦凤仪又未寻山蛮的晦气,怎么山蛮倒来进犯南夷城?以往南夷穷得喝西北风的时候,山蛮也没来过,因为来了也是一群穷鬼,能抢啥啊?比他们还穷哪。何况,一旦出兵,还会招来朝廷的大军。山蛮虽则自占一州,却也没有猖狂到认为自己能与朝廷的大军相抗衡。所以,山蛮以往都没来过。秦凤仪来了南夷,开始了南夷建设,山蛮听说现在的南夷城银子跟淌水似的那么多,就想着快过年了抢一票好过年。也是山蛮多年未打仗的缘故,要知道,如果是去岁过来,就算有冯将军的两万兵马,章颜等人想对抗山蛮都非易事,无他,冯将军的两万人马一直是不全的,如今足员两万,是秦凤仪给他补上的。而且秦凤仪简直是牙缝里省钱,给冯将军手下的兵把装备都给补齐了,比建新城更早的是,自从听冯将军说了对付象军的两种方法,秦凤仪把事情放在了心里,一直跟柳舅舅想法子,床弩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事,也就秦凤仪身边的几个近人知道。

先时,大家都觉着秦凤仪有些大惊小怪,认为山蛮与南夷州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山蛮来犯,大胜之际,诸人无不庆幸,幸亏秦凤仪准备得当。

而且秦凤仪还颇有手段。主要也是冯将军说象军颇厉害,秦凤仪还怕床弩不能重伤象兵,让章太医配置了毒性药粉,就是为了能重伤象军。

重伤的不只是象军,在战场上清点过山蛮的尸身以及冯将军诸人带回的山蛮的头颅后,接下来几天都有百姓带着山蛮的脑袋来领赏,秦凤仪说:“咱们南夷百姓就是勇武啊。”

章颜笑道:“殿下令将士们刀枪淬毒,有被刀箭所伤的山蛮,一时逃过了冯将军的追捕,身子也不大成了。殿下的战后通缉令,一颗山蛮的脑袋十两银子,不要说受了伤的山蛮,便是没受伤的,倘是遇着当地百姓,也是有死无生。”

秦凤仪想到几个受灾的县城,咬牙道:“这些杀千刀的王八羔子,总有一日,我要平了他们!”

章颜道:“有两个县的县令殉城了,一是家眷要安置,二是要上书朝廷,三是眼下县中不能无主事之人。”

“按例便是。”秦凤仪叹道,“家眷先接到南夷城来,在驿馆安置,那两个县令,总要叫他们魂归故里。各县的安抚事宜,总这么着不是个事儿啊,咱们离他们远,得了信儿,各县已遭了殃。唉,我每想到,心下很是不好过。”

章颜道:“先不论建新城的事,在兵马上,再待个三五年,臣便有与山蛮一争高下的信心。”

秦凤仪道:“老章,每年百姓都有徭役,你也知道,我很少把百姓拉出来叫他们做那些活计。何苦呢,还不如花点儿银子交给商贾办呢,百姓能多赚几个银子,咱们这里也省心。今次战事,两个县城受灾,两位县令枉死。我想着,每年让各县百姓轮流分批到各州,跟着军队练一练。然后各乡各村都发他们些刀枪,县里的捕头捕快们和县衙的兵马,也要操练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

章颜道:“殿下主意是好的,只是若百姓都到州府,这路上就是一笔开销,这笔开销还算是小的,到各州府,吃穿用度都是银子。这笔银子,摊到每个人身上没多少,但是南夷州在册的百姓就有十万之众呢。殿下心焦,臣明白,不如慢慢来,先让县里的兵马分批到州府训练,再让他们回头去教乡里与县里的青壮,只要各县尽心,臣想着,问题不大。”

秦凤仪点点头:“你比我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吧,你拟出个章程来。”

章颜应了,又提醒秦凤仪:“殿下上书朝廷,不妨与朝廷说一说这事,也能多从工部要些兵械才好。”

秦凤仪真不想对景安帝低头,只是一想到战事中遭殃的百姓,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说一回两县的灾情,此次毕竟算是大胜,秦凤仪心下亦是欢喜的,尤其冯将军,不负秦凤仪所望,果然骁勇善战。

秦凤仪与冯将军说起此次战事,冯将军道:“是山蛮大意了,他们以为自己是突袭,没想到咱们早有准备。他们的象兵虽则勇猛,但直接把象兵放在前锋,也委实没动脑子,咱们床弩直接就把象兵给收拾了。如果山蛮人多些心思,把象兵放在两翼,或者先用步兵,中间再用象兵,咱们就要吃亏了。”

秦凤仪笑道:“你连他们失误在哪儿都晓得,想来便是他们再如何变换军阵,你已成竹在胸。”

冯将军打仗上十分谦虚,连忙道:“可不敢这么说,不过臣也想过如何应对。”

秦凤仪笑:“正好潘将军也过来了,这回山蛮没去凤凰城,可是把他给馋坏了。若是他问你象军之事,只管也与他说一说,他一直在京城,可是没见过象军的。”

冯将军正色道:“臣必知无不言。”

秦凤仪点点头:“你们都是我麾下大将,如我左右手一般。对了,封赏单子拟出来了吗?”

冯将军自袖中取出:“已拟好了。”

秦凤仪接了,看过这些立有战功的将领,有些不熟悉的,难免问一问冯将军。二人商量好请封战功之事,秦凤仪把这单子给了赵长史,与赵长史道:“你先收着,章、李二位太医那里,也叫他们拟出个单子来。”赵长史连忙应了。

秦凤仪起身,对冯将军道:“来,咱们去伤兵营看一看受伤的将士。”

冯将军忙道:“殿下,军中不大整洁,要不,臣令他们整理一番,殿下再去。”

“好不啰唆,都受伤了,还整理什么。本王过去瞧瞧他们。”秦凤仪亲去探望这些受伤的将士,很是令大家感动,觉着亲王殿下委实仁义。秦凤仪瞧过,卫生条件还是可以的,只是山蛮可恨,刀枪上也是淬了毒的。让秦凤仪觉着解气的是,山蛮的毒没有他叫章太医配的厉害。秦凤仪瞧见边儿上一排砂锅熬药呢,叮嘱大家好生养身子,说了些鼓励大家的话,告诉大家过些天朝廷的赏赐就下来了,让大家好生休养。

至于那些阵亡的兵士,这回并没有高级将领阵亡,便也死了几百人,这么多兵士的抚恤之事自不消说。秦凤仪看抚恤单子,见既有南夷本地人也有外头征兵然后调到南夷来的。朝廷抚恤实在有限,一人也就十两银子,秦凤仪与赵长史商量着,从内库再一人补贴十两。

秦凤仪忙战后之事,整个南夷都因这次亲王殿下的大胜而沸腾起来,茶馆、饭庄、店铺、大街小巷里,都在说亲王殿下的英姿,尤其是亲王殿下的料事如神,大战象军,把大象拉出去埋的场景,许多百姓都瞧见了。如今南夷城热闹,大家更是传得不亦乐乎。

当然,这里头有没有舆论引导,便只有巡抚衙门的人才知晓了。

不过这些茶余饭后说一说的,都是无事时的消遣。尽管也有人觉着南夷城不大安全,会有战事,但秦凤仪一战大捷,还是安心的多担心的少。何况,商人逐利,不要说南夷城大捷,便是败了,只要这里有生意,一样有的是商贾愿意来。这是商贾的天性!

秦凤仪此一战,真正触动的是几家大商号的大东家,尤其是,他们还有幸随秦凤仪登城楼观战。便是晋商银号的何老东家,都私下与自己的长子说:“不得了不得了,殿下真乃人中龙凤。”

何少东家倒没能上城楼一观,不禁问父亲:“当真是外人传言的那般?”

“你没见当时情形,殿下站在城楼上,任城外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没有半分动容。你知道此战为何能大捷不?”何老东家还卖了个关子,待儿子问时,方道,“殿下啊,是早料到会有山蛮来犯。”

“这般神机妙算?”“可见殿下心智啊。”何老东家感慨。

余下几家,皆因秦凤仪大胜,无形中对亲王殿下多了几分敬畏。不说别的,就说秦凤仪的年纪,谁家没有二十出头的子孙啊,就是再出众的子孙,遇到这样兵临城下,不吓瘫就是好的。看看亲王殿下,是何等风姿!

何况,亲王殿下可是在民间长大的,有这样的胆色与谋略,可见资质出众,实属罕见哪。有这样的殿下镇守南夷,非但经商放心,而且他们这一笔投资,想必殿下是不会让他们折本的。

商贾们对于亲王殿下做出了新的估量,土人亦是如此。

几家族长又碰了一次面,十位族长,只有阿花族长亲眼所见当时战事,阿花族长感慨道:“殿下的大军如猛虎,山蛮大王的象军如羔羊。”

然后秦凤仪发现,非但阿金部落同意了献出矿山,其他九个部落也主动找他商谈下山事宜了。还有族长听说秦凤仪先给阿金请封了官位而吃醋呢,说亲王殿下应该第一个跟他们说,他们早就准备下山来为亲王殿下效力。

任何事情都有利弊两端,战事亦如此。

这场大捷之后,土人们的归顺速度加快了许多,阿金部落与阿花部落两个人数最多的部落仍是打算让族人依次下山,这是土人们的考量,很好理解,毕竟下山不是小事。他们因亲王殿下的武力震慑打算归顺亲王殿下,何况亲王殿下又给他们许多好处,于是,大家决定下山。但下山后的生活如何,还是先选一些族人过来试一试的好。

不论土人是如何考量的,他们肯下山,哪怕最初只有一千人,秦凤仪也悉数接纳。最初下山的,男人们多是族里的战士,女人是打算如阿金部落一样去织造局学纺织和刺绣技术。

唯一全员下山的,是阿火部落。这个部落一共只有千数人,可做战斗人员约五百。阿火族长也想要个千户当当。虽则他族人少,他也是正经下山的,而且他是第一个带着全族人下山的,听说族长会有爵位来着。关于爵位,亲王殿下也不好厚此薄彼啊,只得答应为他想想法子,阿火族长族长对亲王殿下千恩万谢,认为亲王殿下是个好人。

于是,初战之后,战事抚恤、战后请功还有土人各方面的安置问题,使得整个南夷城越发忙碌起来。土人有土人的训练方式,秦凤仪并不打算直接改变他们,但是可以让彼此多交流,让土人观摩朝廷将士们的训练,也让朝廷将士去看土人的训练。

秦凤仪有空过去,还会让他们比上一场拳脚。

这不过是军中经常进行的比武之事,秦凤仪来南夷的路上就爱看军中将士比武,兴致好时,还会出彩头来着。当然,朝廷的将士与土人的勇士心里都憋着一较高下的意思,打得虽然比较激烈,并不会伤及性命,也不会有重大伤势。

秦凤仪还分别让他们学学彼此的优点,同时也告诫他们,想一较高下没有关系,但以后都是本王的兵马,在战场上,彼此便是可以托付性命之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南夷州还在忙碌的时候,朝廷的折子到了。秦凤仪看景安帝特意写的叫他提防山蛮的事,心说,真个马后炮。不过朝廷的一千柄军刀还有一千套软甲已经在路上了。钦差同时带来的,还有封阿金为千户的圣旨。

这可真是把阿金高兴坏了,他可是土人里第一个受封为官的啊。阿金过来接旨时,许多土人都跑过来观看,虽则阿金这个土人里最有文化的都听不懂圣旨上那些骈四俪六的拗口话,但最后一句“归附有功,酌封五品千户”阿金是听懂的。阿金很郑重地接了圣旨,侍卫捧来六品武官服,阿金看向秦凤仪,见秦凤仪微微颔首,连忙喜滋滋地接了。阿金对秦凤仪道:“殿下,我这就换上,给殿下瞧!”

秦凤仪笑:“好啊!去换吧!”明明自己憋不住了就想立刻换的,还要说是给他瞧。

阿金捧着衣裳去换了,秦凤仪招呼传旨的钦差过来坐。因是兵部事宜,过来传旨的便是兵部的一个姓解的郎中,秦凤仪与他不大熟,但想这郎中是兵部的,秦凤仪的岳父景川侯便在兵部当差,兵部尚书郑老尚书也是秦凤仪的旧识,秦凤仪难免问他几句。解郎中笑道:“尚书大人和侯爷都好,听闻殿下在南夷安民抚民有功,咱们都为殿下高兴哪。”

两人说着话,阿金就换了新衣出来。五品千户的战袍是一身银色软甲,阿金正是年轻的时候,而且身为族长之子自小营养也到位,个子又较寻常土人偏高,这么一身软甲官靴上身,眼神明亮,腰挎战刀,透出勃勃朝气与威武。秦凤仪笑赞道:“好!”

土人们也都在一处夸阿金,还有的有些酸溜溜的,说阿金个子太高,人也单薄,得更壮实些才好。阿金道:“我以后每顿都要多吃一碗饭的。”

再有土人请求秦凤仪赶紧给他们也申请官职去。这些土人多不会说汉语,或者只会说简单几个字,还不熟练。就是现在这几个字,也是南夷商事繁华,秦凤仪允他们下山开店铺售卖山货,才学来的。不过秦凤仪土话很熟练,用土话与他们交流,没有半点障碍。解郎中就看没多大工夫秦凤仪就把这些土人说得脸上个个带笑,行过礼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待土人们走后,秦凤仪继续与解郎中道:“你来得巧,我们这里刚打过一场。我折子刚送出去,你就过来了。”

解郎中一听说南夷城打仗了,连忙道:“南夷州竟有战事,殿下玉体无碍吧?”

“行了,你看我像有碍吗?”秦凤仪道,“就是你这回去还得让工部多制些铠甲刀枪,先时是一个部落下来一千人,如今他们各部落都被本王感召,现下我们有土兵九千五百人。以后,待诸部落全部下山,人还会更多。”

解郎中一听,顿时大喜,起身一揖,贺道:“殿下大才,土人归心哪。”“还早得很。”秦凤仪道,“这么些土兵下山,如何安置是我这里的事。他们既下山来,现下又在军中,武器装备上,我应承他们我的亲卫军如何他们便如何。我的折子已递往朝廷了,待你回朝,可得催着工部些,我这里的武器不能耽搁。山蛮前儿刚过来打了一场。那些象兵,你见过象兵不?”

解郎中道:“臣有幸见过宫里养的大象。”“宫里大象多温驯,就一傻大个。”秦凤仪道,“那象兵,身披铁甲,上面坐的都是头插鸟羽的山蛮,呼啦啦地跑过来,地动山摇啊。你们都没见那场景。”“殿下勇武,必大败象军。”“虽则这次斩首几千,但不知山蛮何日会再来犯,故我这里的军械装备,断断少不得的,知道吗?”解郎中只得称是。

待李钊晚上回来,秦凤仪问李钊与解郎中熟不熟。李钊是知道解郎中的,还特意过来相见。待晚间设宴,有秦凤仪麾下诸人,还有几位土人将领过来,大家一道吃酒说话。解郎中实在觉着亲王殿下太客气了。因为解郎中在兵部当差,以往与秦凤仪不大熟,只是认识。亲王殿下完全没有半点骄狂之气,究竟谁说亲王殿下脾气差,让他过来时一路提心吊胆的!

解郎中还有幸参观了新下山的土兵,之后,因他还有朝中的差事,便带上亲王殿下送他的特产,告辞而去了。

解郎中走后,义安知府、敬州知府过来请安。

秦凤仪说他俩:“我这里也没什么事,原也不必你们大老远地跑一趟。”

二人连忙道:“我等听闻竟有山蛮来犯,简直是一刻也坐不住,倘不是知晓殿下神勇,大败山蛮,我等已率大军护驾。”

“行了,这些虚头话少说。”秦凤仪道,“区区山蛮,我早有防范。不过经此一战,我感触颇深哪。山蛮过来与我交战,我不惧他,我这里强兵利剑,管叫他有来无回。只是若是县里遇到山蛮的象兵、大军,无还手之力啊。这件事,你们怎么想呢?”

两人还真没想过这个,但秦凤仪代他们想了。秦凤仪把与章颜一道商量的主意同这两人说了,问他们:“你们觉着如何?”

二人自然称好。秦凤仪道:“再者,按理,我来南夷,当先巡视各州府。只是去岁到了南夷,接着就过年了。你们都过来请过安,咱们也算见了面。今年又一直忙着建新城的事,我这里也走不开。年初,我让李宾客代我一路东去,看了看各州县的情形,你们两州,听说还是不错的。这说的是民生、百姓,就是不知你们两地的驻军如何?”

义安知府道:“我们义安府驻军一万,实员六千七百八十三人。不瞒殿下,兵械十年都没换过了,有些旧了还好,将士们自己修整一番还能用,有些实在用不得。臣上过好几回折子,朝中也没个信儿。”

敬州知府道:“我们敬州的现员还要少一些,只有不到五千人,兵甲亦是十年前的旧物了。”

秦凤仪道:“我看你们俩在发财上挺有一手的,军备上就这么撒手了?”一句话说得两人有些尴尬,尤其敬州知府,老脸微赤。秦凤仪道:“好了,你们的勾当我都知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升官发财,在咱们这穷僻地界儿,开个窑,烧些瓷,销往泉州港,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大家都不容易,我晓得。要是想办你们,我早办了。只是听李宾客说,你们治下百姓倒也能过日子,可见你们也不是无能之人。当初怎么就都到南夷这冷僻地界儿来了,你们是得罪谁了呀?”

这话问得两人都不晓得要怎么招架了。“行了,不想说就不说,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秦凤仪道,“倘你们无能,我也就不与你们啰唆了。你们偏生还有点本事和良心,你们年纪也不算大,一个三十八,一个四十。许知府你在义安知府上八年了,可见来义安时不过三十二岁,三十二岁的知府,便是纵观朝中上下,你也是出众的了。关知府你来南夷的年头短些,这眼瞅也三年了,你是三十五岁坐上知府位置的。你们这几年如何,一笔揭过,我不是翻旧账的性子。要是你们还愿意跟随我做出些事业,你们现在这般懒散、老油条的模样,势必得改一改了!”

能做到知府,这两人的履历,秦凤仪都看过的。能叫秦凤仪费一番唇舌劝一劝的,自然有其价值所在。譬如,两人都是正经二榜进士出身,虽则现在是老油条了,私下也在瓷窑上发了点儿财,但现在南夷这穷乡僻壤的,换别人也不一定就比这两人强。何况,就李钊说的,两人治下的州府县城,百姓们也能过日子,所以,能挽救还是要挽救一下的。

两人听秦凤仪说完这几句,倒没再说那些花言巧语,皆道:“殿下不弃,我等愿追随殿下。”

秦凤仪道:“你们的心,本王知道了。先去休息吧,你们难得来南夷城,也在城里逛一逛,看一看咱们南夷城的新气象。”便打发二人下去了。

眼下便是中秋了,先不说许、关两位知府这会儿来了,中秋前必是赶不回府城的。秦凤仪身为藩王,也要准备中秋节的。

战事刚过,中秋节更要大贺,以免城中百姓心下不安。

李镜命厨下做了许多月饼,除了节下自家吃的,还有诸多赏赐要用。这是内闱的事,秦凤仪都交给媳妇儿了。中秋节秦凤仪这里也要有所赏赐,城中亦要张灯结彩,有个节气样儿才好。

李镜得空儿与秦凤仪说:“山蛮那里还是要留神,此次大败,怕会来报复。”

秦凤仪道:“我盼着他来哪。上一次他败得惨了,要是有脑子的,必要打听一下我们城里的消息再来进攻,短期内估计不会有什么事。我也叫冯将军留心着了,若山蛮真是脑子有坑,就大节下来了,也没法子。”

秦凤仪与媳妇儿道:“以前当官时还能有个休沐日,如今这成了一地之主,竟忙得休沐都没有了。”

李镜笑道:“现在你愿意怎么休就怎么休。”“每天事都忙不过来呢。”秦凤仪道,“大公主有什么重阳节礼要送回京城的,你问一问,过些天送兵器的就来了,咱们再派几个人,可一道给大公主送回去。”秦凤仪也就万寿节送了回礼,六月裴太后的千秋,秦凤仪只当失忆了,大公主自小在裴太后膝下长大,还是亲手做了针线,打发人送回京城的。所以,秦凤仪有此一问。李镜点头应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呢,就见大阳带着一群小人儿过来了。大阳这孩子,自小就是吃他娘的奶长大的,奶娘的奶他不吃,而且自小嘴壮,爹娘也把他养得很好,白胖白胖的,又遗传了他爹的好相貌,都说他是一脸福相。就见大阳一身小红袍子,头上梳俩小辫,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一脸得意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妞儿、寿哥儿、阿泰。孩子们见着长辈,都打招呼,也不知是跟谁学的,大阳还跟他爹抱拳,高兴地说:“爹,回来啦!”然后很统一地,寿哥儿、阿泰、大妞儿也抱着小肉拳,寿哥儿叫姑丈,阿泰、大妞儿喊舅舅。

秦凤仪忍笑,也一抱拳,道:“回来了!”接着问他们,“这是来看我吗?”大妞儿道:“大阳带我们来看象牙!”

秦凤仪这才明白,孩子们是来瞧象牙了。

见孩子们过来看象牙,秦凤仪很大方地一挥手:“去瞧吧!”

大阳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大家伙去屋里看象牙了,不时还传出“好大!好白”的话,还有就是大阳急得打结巴的话:“我爹打的!厉害!”直听得人忍俊不禁。

秦凤仪悄悄跟媳妇儿笑道:“看咱大阳那一脸得意哟。”

李镜悄声笑道:“这几天每天来看好几遭。你没见你儿子那样儿,脑袋恨不能仰到天上去。”

“别说,咱儿子还真挺臭美的。”秦凤仪看着儿子的样子就乐。

大阳年纪最小,跟哥哥姐姐一道玩儿,时常要听哥哥姐姐的指派,他那性子还有些像他爹,很是七个不服八下不忿的。但他又年纪最小,偏生尖头,人缘儿很一般。但现在不同啦,自从他爹得了一对大象牙,大阳觉着出头的日子到了!他这话还说不溜的家伙,也不知是怎么跟小伙伴儿们沟通的,成天带人参观他爹打来的象牙,神气得不得了。而且据寿哥儿跟他爹说:“我姑丈是能喷火的,一口大火喷出来,把大象烧死,剩下的象牙捡回来。”

他爹听了险些喷茶。

寿哥儿还一脸认真地问:“爹,你会喷火不?”李钊问他:“谁跟你说你姑丈是能喷火的?”“大阳说的。”寿哥儿道。

李钊把茶盏搁到桌上,问:“大阳怎么知道的啊?”

寿哥儿已快三岁了,现在都会背些简单的唐诗,认几个大字了,逻辑很清楚,道:“姑丈跟大阳说的。”

李钊揶揄道:“他不但能喷火,还三头六臂呢。”寿哥儿听了,又是很认真地点头道:“对,这个也会。”

李钊对崔氏道:“瞧瞧,凤仪这是跟大阳讲了些什么呀。”崔氏笑道:“兴许是随口哄大阳的。”

寿哥儿现在很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听他爹娘这般说,寿哥儿第二天就说大阳净吹牛。大阳气坏了,直接带着小伙伴儿们找他爹去了。大阳急得说话都结巴了,瞪圆一双与他爹一般无二的大桃花眼问他爹:“喷火、三头六臂,寿哥说,吹牛!”他说不清楚的时候,急得还比画两下子。

寿哥儿也一副很有理的样子,道:“我爹说的,姑丈都是吹牛。”

秦凤仪天生喜欢孩子,坐榻上心下直乐,面儿上却是一脸正经,道:“谁说我吹牛了,这都是真事儿。寿哥儿,你还不知道姑丈如何打败大象的吧?”

寿哥儿摇摇小脑袋:“不知道。”这个故事,姑丈只同大阳讲过,他们都没听过呢。

“阿泰、大妞儿,你们也不知道吧?”

两人也跟着摇小脑袋,秦凤仪道:“好吧,趁着今天我不忙,就跟你们讲讲我是如何三头六臂、大展神威打败大象的吧!”

待秦凤仪把故事讲完,把几个小家伙听得都是两只星星眼外加一脸仰慕。在孩子们幼小的心里秦凤仪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威武的人了!至于大阳,那一张骄傲的胖脸哟,就更别提啦!大阳还得理不饶人:“真的吧?真的吧?”

小伙伴儿们大概嫌他嘴脸太难看,都不理他。大阳现在有个三头六臂会喷火的爹,也不在意小伙伴儿们理不理他了,坐他爹怀里,一个劲儿地拿胖脸蹭他,还翘着小嘴儿,吧嗒吧嗒地亲他爹,简直不要太得意。

阿泰很是看不惯大阳,他也是坐在秦凤仪怀里的,阿泰也站起来,亲了舅舅一下。大阳一见,立刻补亲了他爹两下。阿泰再亲一下,大阳再补两下……然后寿哥儿、大妞儿都要亲……

随后,秦凤仪就跟大舅兄、悦师侄和张羿炫耀道:“脸都叫孩子们亲瘦了。”几人心说:求你别再给我们家孩子瞎讲什么喷火的故事了好不好!

秦凤仪很有孩子缘儿,他虽忙,但只要有空,就爱带着孩子们玩儿。而且他这种完全就是惯孩子的家长啊,见孩子们喜欢动物,大象是没有的,过中秋的时候,小兔子一人送了两只,把孩子们欢喜坏了。

大阳要带着兔子上床睡觉,李镜严厉不准,秦凤仪护着儿子:“上来就上来吧。”“你少给我添乱。”李镜连秦凤仪都训了一句,转头说大阳,“你要带兔子,就自己一屋睡去!”

大阳有点儿怕他娘,抽噎两声,把兔笼给嬷嬷拿走了。但他当天也不跟他娘一个被窝了,跟他爹一个被窝睡去了。有他爹的安抚,又给他讲了个睡前小故事,大阳本就玩儿了一天,很快睡着了。秦凤仪与媳妇儿道:“孩子嘛,慢慢给他讲道理就行了,你可别吓着大阳。”

“别跟我说话!”李镜一肚子火。“怎么,还真生儿子气哪?”秦凤仪一只手搂着肥肥软软的胖儿子,另一只手钻媳妇儿被窝去。李镜给他拍了出去,生气地说:“总是叫我唱黑脸,你自己做好人!”她干吗要跟儿子生气啊,她是气秦凤仪,简直气死个人!回回都是她教导儿子,秦凤仪在边儿上做好人!

秦凤仪笑嘻嘻道:“这还分什么你呀我的,咱俩的儿子。”“下回这种事就该你管,知道不!”“知道了知道了。”秦凤仪很容易就答应下来,他根本没觉着儿子带兔子上床有什么不对。李镜稍稍气平,就听秦凤仪咝咝地倒吸气,李镜问:“怎么了?”“哎哟喂,这小子,他摸我。哎哟,连摸带掐。”

帐子里光线有些暗,可这眼看就快中秋了,月光正亮的时候。李镜掀开秦凤仪的被子一瞧,就见大阳一只手摸在秦凤仪胸前,小肉手揪住他爹的咪咪,正掐得来劲呢。李镜大乐,深觉解气:“活该!”叫你成天做好人,这就是下场!

这是秦凤仪就藩后的第一个中秋宴,也是一战大捷后的宴会,规模相当盛大。秦凤仪更是先从内库拨出钱来,大赏军中。当然,南夷官员都有中秋节礼,只是不比军中丰厚罢了。

许、关两位知府也被秦凤仪留在了南夷城过中秋节,主要是这两人便是回去,中秋节也得在路上,与其如此,就一道在南夷城过吧。

说来,这两人还真是开了眼界。南夷城先时啥样他们是知道的,秦凤仪过来后,南夷城就大变样了,城里的人比以往多了不止两三倍,现在去街上更是热闹得不得了。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便不提了,尤其城中的建筑变得多了,以前有些歪歪斜斜的屋子,该加固的加固,该收拾的收拾,只要有空地不挡路的地方,多出几间小屋子做门面儿做个小生意。而且城中酒楼、饭庄、客栈、铺面,更不可同日而语,尤其还有一家特别大的点心铺子,说是淮扬有名的如意斋,亲王殿下的扬州老乡开的,这到了节下,不知多火爆,小点心铺子也是人满为患。而且有模有样的青楼还开了好几间,不是那等年老色衰的妓馆,是格调与风情俱在的青楼,听说,晚上还有旗楼赛诗呢。

许知府说:“六月送军粮还来过呢,怎么觉着如今人更多了。”关知府也道:“怪道都说殿下安民抚民,功力不凡呢。”

两人想,殿下留他俩在南夷城过中秋,怎么着也得给亲王殿下备一份中秋礼才行啊。其实中秋礼早在自家州府都备好了的,只是听闻有山蛮来犯,两人也是真的担心亲王殿下的安危,倒不是就忠心耿耿到了这地步,实在是秦凤仪身份尊贵,就是给封到南夷来,这也是皇帝陛下的亲儿子,倘秦凤仪有个好歹,整个南夷州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再者说了,这也是他们为人臣子的本分,过来给亲王殿下请安,担心亲王殿下的贵体是否被山蛮伤到,自然不好带着中秋礼过来。眼下中秋节,多少人给亲王殿下献中秋礼,他俩也不好不送啊。

可一时间,两人又想不好送什么。

两人到底是进士出身,而且亲王殿下跟他们推心置腹地说了那些话。怎么说呢,就是秦凤仪说的,这两人虽则自瓷窑那里弄了些银子,到底不是丧心病狂没底线捞钱的那种,不然,两州百姓也不能日子尚可。

官场上做官,秦凤仪的才干就在南夷城摆着哪。因为亲王殿下忙,这两天让他们自便,参加过中秋宴再回,这两人便商量着,还坐船去了一趟凤凰城。这里,以前叫番州,后来人口太少,降州为县,成了番县。如今亲王殿下选这里为新城地址,便改名叫凤凰城了。

秦凤仪以为就是自己两句话便把这俩官场大油条给感化了呢。因为中秋时两人一人写了一篇计划书。虽则他们是没秦凤仪这种直接叫南夷城旧貌换新颜的本事,但两人对于各自地盘儿的建设,也是有想法的,尤其是军备上,这两人去了潘琛的军营,又去冯将军那里,还观摩过土人的训练。

两人虽则有几年不得志了,毕竟还年轻,也不想就这么一路混到致仕。这两人怎么就被人安排到南夷了呢?说来这是官场惯用的手段了。你得罪了人,怎么收拾你呢,不是去说你的坏话,而是说你的好话,能干、出众、比人强一大截,正好有南夷哪个州需这样的能人治理呢——好吧,你来吧。

许、关二人大都是这样被人踢到南夷州来的,两人都是二榜进士,谁年轻时没有一腔志向?初到南夷,谁没曾想过,便是南夷这样的穷困地界儿,也一准儿建设得天下皆知。都这么想过,不过两人都没有干成。

但是,秦凤仪干成了。

这位亲王殿下来南夷不到一年的时间,南夷城如何,现下长眼的都瞧得出来。就是义安、敬州两地的百姓,都有不少跟着亲戚一道来南夷城或是凤凰城这里讨生活的。

秦凤仪亲自伸出橄榄枝,两人便成油条了,也不傻,心知这是一个机会。

反正也不会更坏了,两人在南夷坐了多年冷板凳,起码亲王殿下不是个没本事的。而且亲王殿下也不苛责。参观过凤凰城后,两人便觉着的确不能再混日子了。

于是,两人也甭想着什么中秋礼了,先得跟亲王殿下表个决心,回头也得把军队训练起来。

秦凤仪收到他们的计划书,细细看后,见两人写得挺实在。其实,秦凤仪在问两人各府驻军时,两人没编瞎话糊弄,许知府更是深知军中现役将士的准确数目,这就不是个无能的。如今两人写的计划书,也很细致,并无夸大。

秦凤仪看后,还拿回去给媳妇儿看了看。李镜道:“可见都是心里有数的,只是以往懒散惯了。”“谁还没个不是啊,”秦凤仪道,“浪子回头还金不换。我看他俩还好,捞是捞了一点儿,但也不是从百姓身上捞的。”“是从朝廷身上捞的?”

“别这么说,那窑放在那儿,他们烧烧窑,卖到泉州,说起来,官员虽不当经商,但有这么个窑,地方百姓就有个干活儿的地方,每月就能收入点。”秦凤仪道,“要是个迂腐的,做主官也清廉,守着能开窑的地界儿,硬是跟一府百姓苦巴巴地熬日子,到底哪个更值得用呢?只要不是太不能用的,就都可以重新起用。”

李镜笑道:“你这话也有理。”

待中秋后,秦凤仪给了他们许多月饼,叫他俩带回去给手下的官员尝尝,便打发二人去了。

中秋节后,便是重阳了。

菊花都是秋后才开,秦凤仪又张罗着酿了些菊花酒,再摆了一回重阳宴。重阳节后,朝廷运送兵器的车队才到南夷城。

秦凤仪听说兵器到了,立刻带人回了巡抚府。过来送兵器的是一位工部郎中,给秦凤仪行过礼,奉上工部文书,秦凤仪一目十行地扫过,见一千套兵甲、一千柄战刀都到了,问那郎中:“兵器在哪儿呢?”

章巡抚道:“我让人查验后入库了。”

秦凤仪点点头,心情大好,与那郎中道:“这一路辛苦了。”它又然后问了几句路上的情形、几时出发的。秦凤仪算着日子,约莫是他的奏本到后,兵器很快就发出来了。秦凤仪心下很满意,便打发这郎中歇着去了。

打发了工部郎中,秦凤仪与章巡抚道:“查验后就叫阿金过去领兵甲吧。”章巡抚笑道:“臣已吩咐下去了。”

秦凤仪笑道:“那就好。”

秦凤仪还挺高兴呢,结果晚上阿金就过来找他了。阿金有些不乐意,与秦凤仪道:“怎么都是旧的?衣甲有缝补不说,战刀都是有缺口的。”

阿金年纪尚小,人其实很聪明,说的话也很实在,道:“殿下,就是旧的也没什么,但旧的也得是好的才行啊。”

秦凤仪一听,连忙同阿金过去看。土人们正嘟嘟囔囔地说这事儿呢,秦凤仪看过衣甲与战刀之后,立刻就把那工部郎中还有章巡抚一并喊了过来。秦凤仪当面问那郎中:“为什么我这里的衣甲战刀都是旧的?旧的也没什么,你们得修补好了再送来,这么送来,是想我来修补吗?”

工部郎中苦着脸道:“殿下明鉴,眼下工部就只有这些了,殿下又要得急。这是禁卫军退下来的,小的看了,也还使得。”

“放屁!若还使得,你干脆不必回京城了,就留在本王这里,本王喜欢你,看中你了,下回再有山蛮来犯,本王就给你这样的衣甲战刀,你替本王杀敌如何?!”秦凤仪勃然大怒。

工部郎中吓得话也不敢说了,低头站在秦凤仪面前,半晌低声说一句:“要是知道殿下嫌弃,这些兵甲就派给江南西道了。”他这话刚一说完,秦凤仪抬手便是两记耳光,当胸一脚就把这位工部郎中踹飞了出去。

秦凤仪骤然发怒,不要说被踹出老远的工部郎中,就连刚刚还在嘟嘟囔囔的土人此时皆是寂静一片,不敢多言。章颜更是脸色大变,只见秦凤仪反手抽出一把战刀,上前两步,那冰凉的刀身就压在了工部郎中的颈间。

秦凤仪只是把刀压在工部郎中的颈项上,那郎中便鬼叫道:“殿下饶命——”郎中就觉得自己脖子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捏住了,而秦凤仪压着刀刃慢慢地拉出了一道口子。秦凤仪拉得很慢,那刀刃还不大好使,遇到有缺口的地方,拉一下肉皮,想是不大好受的。郎中两眼向上一翻,人便昏了过去,但闻着一股尿骚味儿袭来,直接失禁了。

秦凤仪淡淡道:“这刀果然不大好使。”

将刀递给身边侍卫,秦凤仪转身对这些土人道:“战刀软甲的事,有我!大家依旧训练,我自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土人们原是个爱嘟囔的性子,但秦凤仪直接表演了个慢动作的大刀拉脖子,土人们也惊骇了,竟没有多言。阿金带头道:“我们听殿下的!”阿火族长附和道:“是!我们听殿下的!”

土人不会喊什么“千岁千千岁”的话,于是大家都喊:“听殿下的!”

秦凤仪安抚了土人,便带着章颜离开了土人的兵营。秦凤仪沉着脸,一直回了巡抚府的议事厅,打发了其他人,劈头便问章颜:“如何这般不仔细?”

章颜是有苦说不出,道:“我要说了殿下怕是不信。我刚来南夷时,冯将军麾下刀甲亦多有坏损,实在修不来的,我上表朝廷,朝廷给拨了五千,皆是这般旧的。殿下,朝中规矩,刀甲自来是先供禁卫军与陕甘的北安军,其次是直隶、晋中一带,再次是江南、江北两岸,咱们从来都是最后的。能这么快拨过来,已是看了殿下的面子。臣原是想着先叫土兵们用着,有不合适的改一改,兵器有要修补的,咱们这里的工房也能磨一磨、补一补。”

“你可真会过日子。”秦凤仪道,“你看到那个工部小官儿没?他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这分明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秦凤仪双眼微眯,重重地捶了扶手一下,寒声道:“我还非讨回这口气不可!”

秦凤仪回屋把这个该死的工部郎中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大阳睡了,怕吵醒儿子,压低声音与李镜道:“这个该死的工部,简直就是大皇子的走狗!先时三皇子在工部便屡被掣肘!那年老虔婆过寿,舅舅打出新刀,该死的工部竟然要用什么农车做献礼,狗东西!这分明就是过来恶心我了!”

李镜递给丈夫一盏温水,劝他:“这事自然得有个说法!但你也不要因这等小人而生气,气坏了自己,倒叫他们得意。”。

秦凤仪接过喝了大半盏,道:“你不晓得,要是咱们自己军中,怎么着都好说,偏生是给土兵时出了岔子。他们刚下山,凡事就爱跟冯将军麾下比。况我之前已经许诺他们必然一视同仁!这些该死的东西!老章也是,平日里看着挺机灵,怎么就跟个面团儿似的,还与我说是朝中旧例!”

“什么朝中旧例?”李镜虽聪明,毕竟年纪在这儿摆着,她又是闺阁中人,故此,对这些事不清楚。

秦凤仪与李镜说了,道:“便是有这个例,工部难道就不动动脑子,也不想一想这是什么时候,我现在正收拢人心,不知什么时候又得跟山蛮干一场,咱们在战场前线,居然给弄来这些破烂东西!”

李镜道:“你先给陛下写封奏章,说一说咱们这儿的事,免得倒叫小人反咬一口!”

“放心,我叫人把那个该死的郎中关起来了,他且走不了呢!要是叫他这么走了,以后工部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秦凤仪冷哼,“我今儿还非较一较这个劲儿了!”

李镜给他顺顺气,温声道:“这事虽可气,但当真怪不得章巡抚,他并不是个软弱的人。先不说可能南夷这里自来这般,收到朝廷的兵器要自己修整,便是有所疏忽,你想想,他堂堂巡抚,难不成亲自看着检验兵器?何况,就是兵械库那里,大约也是见惯如此,才未声张。要是那个混账郎中好声好气地解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朝中也没那些崭新的兵械。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他说那话,明摆着便是挑衅了,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动怒吗?不是我说,怕是工部做好圈套,等着喊冤哪。”

秦凤仪一时气个半死,没直接砍下那郎中的脑袋就是好脾气了,他当时还真没想这么多。李镜一说,秦凤仪亦不是个笨人,一琢磨就明白了,冷笑道:“书呆子能有什么好圈套!他再高明的圈套,我也叫他有来无回!”

历史上开天辟地头一遭,工部发往地方的兵械竟然被地方退回来了!

甭看六部中,吏户礼兵刑工,好似工部在六部里排最末,是冷衙门一般,实则可不冷,但凡六部搞建设、国家搞建设,都是工部的活儿。再者,诸如兵械坊,也是在工部的,军中、地方需要兵械,大家都是报到兵部,兵部再上报,内阁看过后,由陛下御览,然后工部的兵工坊开始生产筹备。可想而知,这是个什么样的部门了。

章颜先时上表朝廷调拨兵械,还是托了他有个尚书的爹,工部才拨下来的,结果拨来的还都是别的军中替换下来的。就这样,章颜也只是叫工房修修补补,给将士们用。有什么法子,工部就是这么牛!

如今,工部算是遇着对头了。

工部现在还不晓得秦凤仪直接把他家送兵器的郎中踹了个半死呢。现下,朝中刚接到秦凤仪大捷以及有更多土人愿意下山归顺的奏章。

战报自来是八百里加急。南夷的捷报送到朝廷后,兵部尚书亲自过去向景安帝道喜。自从收复陕甘,国内承平已久,今见南夷大捷,景安帝亦是喜上眉梢,接过秦凤仪的奏章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击案大笑:“好啊!先时朕还说叫他提防着山蛮,怕是朕给他的批文还没到,他就先跟山蛮打了一仗。”

景安帝看完,方给郑老尚书看,郑老尚书亦是大喜,道:“山蛮象军之名,向有声名,殿下真是英武啊!”

景安帝笑:“他拳脚平平,朕也没料到,能给朕这么大个惊喜。”

郑老尚书道:“当年陕甘大捷,亦是陛下坐镇京师,指挥调度,方夺回我朝领土。今殿下虽则拳脚寻常,但殿下文采武功,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景安帝更是高兴,笑道:“想是这些土人也知道凤仪的厉害,这回呼啦啦都肯下山了。”

郑老尚书又奉承了皇帝陛下几句,郑老尚书实在是欢喜,尤其在他看来,秦凤仪就藩未久,便有山蛮来犯,秦凤仪还把仗打赢了,尤其斩首两千,不算小胜了。

郑老尚书还特意提了一句:“军功自然要赏,这些装备土人的兵甲,也得叫工部先预备出来。”

“很是。”景安帝笑,“土人能归顺朝廷,凤仪那里压力也还能轻些。这一支土兵倘收服妥了,待来日收拾山蛮便容易多了。”

郑老尚书才知陛下之志,不过陛下想得倒也没什么差,凤殿下这种才干,山蛮来犯都被打个落花流水,倘在南夷久了,凭他的才干,平山蛮自不在话下。

今朝有此大喜,景安帝赏赐军中半点不手软,便是秦凤仪要的刀甲,都让工部预备起来。工部尚书说一时没有这么多,毕竟也大几千具呢,现在工部正在赶配给北安军的新战刀。景安帝道:“现下南夷时有战事,腾出一半人手来赶制南夷所用兵械。”

工部尚书连忙应了。

景安帝先把军功赏了下去,然后就收到秦凤仪的奏章了。秦凤仪在奏章中大骂工部丢人现眼,直说了,纵是旧的兵甲,也要修好再发给南夷,他质问那位贾郎中,贾郎中说,他们不要就发江南西道。秦凤仪还说,他相中了贾郎中,就留下他在南夷做官儿了,便不放贾郎中回来了,让他在南夷享福吧!

然后秦凤仪把兵甲怎么送去的再怎么带回京城。他不要旧兵甲了,必要新的。如果没有新的,他就亲自到工部来问工部尚书,有本事就干,没本事就滚好了!

秦凤仪又说他们在南夷如何不容易。山蛮兵好对付的吗?山蛮兵的刀枪上都是淬毒的,将士们为朝廷浴血,工部却如此敷衍了事,轻视南夷,试问工部是什么意思?

景安帝看后,脸直接黑了。秦凤仪在南夷进展迅速,不管是人家建新城还是收拢土人,简直是没一样不合景安帝的心意,就是给闽王添堵这事儿,景安帝嘴上不说,心里也挺痛快。而且,秦凤仪又打胜了来犯的山蛮。景安帝正想就着秦凤仪在南夷,把山蛮直接灭了才好呢,因此才要给南夷配置好刀枪战甲。景安帝是准备让儿子为他打地盘儿呢,没想到工部却掉链子。只看秦凤仪这奏章就知道他多么恼怒了。也就是他去了南夷,这要在京城,估计早找工部去算账了。

景安帝把秦凤仪的奏章给工部尚书看,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们好生准备的吗?”

工部尚书道:“是,臣还令林侍郎加紧为镇南王调派兵甲。至于兵甲是旧的,陛下也知道,眼下工部一直在做北安军的单子,这些兵甲是自北安军那里换下来的。以往旧例也是如此,臣看镇南王要得急,就让他们先发过去,想着南夷亦有兵房的匠人,届时修一修、改一改的,也就能用了,往年历来如此。”

景安帝再问:“那个贾郎中说的是什么话?南夷不要,你们就发江南西道去了?你们工部当真派头不小!”

工部尚书连忙道:“陛下明鉴,陛下,臣侍奉陛下多年,老臣焉是这等小人?何况,工部的兵甲发往南夷时,先让兵部验过的。”

景安帝看向郑老尚书,兵部郑老尚书可是不背这锅的,道:“有时工部忙不过来,地方上是要用些旧兵甲,这倒是老例了。镇南王殿下的人品,咱们都是知道的,殿下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把旧兵甲给他,也当先与殿下说一声,南夷亦有兵工房,地方上改一改、修一修再用,也是有的。可这位送兵甲的贾郎中说的是什么话,他非但没有提醒殿下,还出言挑衅。不要说殿下如此恼怒,搁谁不恼怒呢。”

郑老尚书不接锅,工部尚书也生怕说话不留神岂不得罪了郑相,不过眼下还得捞手下,连忙道:“陛下,贾郎中或有言辞不当,叫他回来惩处便是。镇南王殿下正在恼怒之际,这有个万一,于殿下声名有碍啊。”

景安帝冷冷地看向工部尚书,工部尚书脑门儿都沁出一层冷汗。景安帝道:“臣一定让他们加紧修复,以后给南夷的兵甲,定要仔细检查,一定让镇南王殿下满意。”

“晚了!他现在要新的!崭新的,你是没看到吗?”景安帝冷冷道,“按他说的办!”

工部尚书原还想再叫叫苦,但看景安帝森冷的眼神,心下一颤,再不敢多说一句,俯身道:“臣遵旨!”

“最好不要叫他亲自来京城问你!”景安帝将手一摆,“退下!”工部尚书浑身冷汗湿透,退出暖阁时,脚步都难掩踉跄。

这工部尚书也是将七十的人了,如此狼狈,未免叫人心疼。刑部章尚书私下说:“这也是手下人蠢,也不想想镇南殿下的性子,你好好商量,就是有些错漏,估计殿下也不放在心上。这等小人,说的那些蠢话,惹得殿下大怒,连累了汪尚书啊。”

卢尚书道:“汪尚书这还是好的,瞧瞧那个小郎中,可不就留南夷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