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秦凤仪远在南夷,自然不晓得景安帝为着南夷的事大发雷霆。便是晓得,估计秦凤仪也只会想:早该如此!

本来就是,要是太平地界儿,你发些旧兵甲便也罢了。便是给南夷发来旧兵甲,你提前修整好,秦凤仪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抑或,你提前知会一声。就是不提前知会,秦凤仪问那贾郎中时,对方还敢出言挑衅,秦凤仪岂是好性子?他平日里的确随和,待人过得去就成,并非那等严苛之人。他也的确是因身世之事与景安帝翻脸了,被封到南夷这又穷又偏的地界儿来。但是,你不要以为他失势了!失宠与失势是两回事!

只要想一想如今南夷的声势,也该晓得秦凤仪是怎样的能力手段,结果竟真有这蠢货,到秦凤仪跟前挑衅,秦凤仪可不就恼了。

这回好了,非但贾郎中被留在了南夷,便是工部汪尚书都跟着挨了训。

秦凤仪直接把兵甲退回工部,可自己这里,也得有兵甲可用才行。私自开矿的主意,秦凤仪是先同媳妇儿商议的。秦凤仪打发了侍女,自己先在屋里转了两圈,方挨着媳妇儿在榻上坐了,道:“我有个主意,有些犹豫,你一向比我聪明,跟我一道想想,看可使得?”

“什么事?”丈夫向来不是没主见之人,李镜不由得问。

秦凤仪轻声道:“这回工部之事,叫人警醒啊!我与工部的关系这回算是掰了。眼下咱们这里时有战事,陛下为着他的江山,工部与咱们的官司也打不赢。现在陛下自是站在南夷这边儿的,我与你说,他那人,一向算计得到。眼下他还要用我平山蛮,给咱们的兵甲自然是好的。我看山蛮没什么大不了,无非占山地之利罢了,待新城建好,南夷繁茂起来,我这里将士都训练好了,便是我,也要把山蛮平了的。我不能把此后患留给咱们大阳啊!这有战事时自然不必担心工部,可不能不为以后着想啊。咱们毕竟远在南夷,现在有岳父和方老头儿的关系好用,可老一辈人终有退出朝堂的时候,那时,就得是咱们护着了。咱们毕竟远在南夷,京城离得远,人情关系终是不及在京城的。何况世事有更替,我虽与陛下翻脸,陛下总的来说在天下大事上一向能权衡利弊。只是大殿下在这上头却是远不及陛下的,咱们这里不能不防。”

先说了这一大套话,秦凤仪方道:“你知道枯藤山吧?”“知道,不就是阿金部落里献上的山头吗?”“我叫舅舅悄悄去看过了,舅舅说,那可是一处富矿。”“产铁吗?”

“自然。”秦凤仪低声道,“舅舅在工部可是会锻造兵器的。反正枯藤山是在山里,咱们终不能只仰人鼻息,我想着,自己悄悄打些兵甲。义安、敬州那里的兵甲也都老得不得了了。就是现在潘将军麾下用的,虽则都算上等兵甲,可我跟你说,他们用的也是以前的军刀,现在的军刀都是舅舅研究出的新配方打造出来的。”

李镜轻声道:“这事,一定要机密。”“矿里的事儿交给舅舅,矿外的事儿,交给大舅兄。”李镜问:“着什么人采矿呢?”

秦凤仪道:“这事机密,不好雇人,我只怕泄露出去引得麻烦。各地牢中死囚如何?”

“便是用死囚,里面驻守的兵士用哪些人呢?”“这也是我一时难以决断的。”秦凤仪与妻子道,“趁着这个狗屎郎中的事发难工部,这回的兵甲定然是新的,但想全给将士们换新兵甲却是难的。不论是为了平山蛮,还是以后自保,必然要换新刀的。先时岳父给过我几个侍卫,我瞧着都是稳重人,再自冯将军麾下挑些可靠的。”“我与你说,既自冯将军麾下挑人,这事必瞒不过他。冯将军的儿子都还小,听说他有个弟弟也在军中。冯将军自幼父母早亡,这个弟弟是冯将军一手带大的,现下在军中任个百户,你把他的弟弟召到身边做个近臣。以后,他的儿子,也都要另眼相待。挑人的时候,只要冯将军还没吓死,就让他帮着挑,他对军中熟悉。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一队人,必然得有个做头儿的,那个头领,一般对待,召他的儿子到身边赏赐官职,给他家里赏赐,接他们妻女到南夷城。”

秦凤仪点点头,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这事,不同于走私小事,走私不过是赚几两银子。铁矿一开,咱们就再回不了头了。”

李镜双手握住丈夫的手,沉声道:“回什么头,人都是向前看的,不必走回头路!”

秦凤仪海上走私赚两个小钱的事,其实大多数人心下有数,却也都没放在心上。但任谁都没想到秦凤仪敢私开铁矿,锻铸兵器。

凭秦凤仪现下藩王的身份,以及他与景安帝不睦的关系,你私铸兵器,便有谋反嫌疑,倘叫人知晓,在宗人府关一辈子都是轻的。秦凤仪显然也深知此事利害,做得极是小心翼翼。好在南夷本就偏僻,如秦凤仪对京城的消息不大灵通一般,京城对于南夷亦是鞭长莫及,此事何等机密,京城不得而知。

不得不说,秦凤仪不论性情还是胆量,都是肖似其母了。秦凤仪在密谋开矿,工部收到了秦凤仪退回的一千套兵甲。工部历史上头一遭,送的东西被人退回来了。

六部衙门同在一条街上,都挨着,这可是叫人看了大笑话,汪尚书脸色都是灰的。三皇子进宫时,生怕他爹不够堵心一般,还特意与他爹说了一句:“南夷兵甲今儿早退回来的。儿臣亲自去瞧了一回,委实破烂不堪。”

大皇子温声道:“军中换下来的,自然是旧的。三弟你见惯了光鲜,略旧些的就觉破烂了。我也瞧过了,是需修整,也没到破烂不堪的地步。”顿一顿,大皇子又道,“前年章巡抚就任南夷巡抚,说地方上兵甲不堪再用,工部拨了五千套。听汪尚书说,亦是这般兵甲。前儿冯将军大败山蛮,用的也是工部派发的兵甲。”

三皇子道:“是啊,破则破了,只是不晓得贾郎中如何失心疯地去挑衅镇南王,引得镇南王大怒。”

大皇子道:“是啊,三弟不说,我也好奇呢。贾郎中不过五品,如何敢对亲王不敬?这里头是何缘故,我也想不明白。父皇,贾郎中如此大不敬,该押回朝中,慎重审讯,看他可是为人指使。不然,一个郎中,他吃了熊心豹胆,敢触怒亲王,致使镇南王误会工部?再往深一步讲,这岂不是在离间镇南王与朝廷吗?”

三皇子实在想不到自己一提贾郎中竟叫大皇子引出押贾郎中回朝之事,气得够呛。景安帝淡淡道:“待镇南王不用他,自会打发他回来。”

见父皇这般说,三皇子方放下心来。大皇子心下难免遗憾。在大皇子看来,贾郎中毕竟是朝廷命官,但有好歹,也该朝廷来处置,如此把贾郎中留在南夷,岂不是凭那秦姓小子发落了!

秦凤仪怒斥工部之事,引得京城好一番热闹。

便是平郡王第五子平琳都私下与老父道:“父亲,陛下是不是太维护镇南王了?”平郡王在修剪着一株青花盆里的青松盆景儿,听儿子这话不禁道:“你这话当真稀罕,那是陛下的龙子,天下哪个做父亲的能不维护儿子?何况,这事难道不是工部的疏漏?”

“可是,工部素来如此,这也是多年规矩了。”

“规矩是规矩,可镇南王是因为旧兵甲发怒吗?你太小瞧镇南王了。这位殿下并非没有心胸之人,他的性情爱恨直接,他的眼光比你强百倍。如果工部送兵甲的人好生解释一下兵甲之事,态度再恭敬些,镇南王便有不悦,也不会恼怒。可那个小官儿,他不应该挑衅镇南王。镇南王的性情,不要说他现在是亲王之尊,他就是做探花时,也是把脸面看得极重。工部敢落他的脸面,这是自找。你也想想,这一千套兵甲,是要给归顺的土兵用的。土人的性情与汉人不同,何况他们刚下山,必然事事计较,以免被人看轻。工部叫镇南王在土兵面前出了丑,险些坏镇南王大事,险些坏朝廷的大事,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要怒责汪尚书?工部实在不知深浅!”

“什么大事啊?不就是一千土兵吗?”“蠢材蠢材!”平郡王将花剪掷于花盆内,看这个四儿子一眼,“一千土兵只是个开始,这是土人归顺的大计!”“这些儿子也想到了。”平琳扶着老父坐下,道,“只是土人向来反复,对他们太过客套,岂不是助长他们的气焰?”“你以为镇南王是你这种脑子吗?”平郡王道,“你没有见过山蛮的象军,我也没有见过,但你的祖父是见过的。山蛮来犯,第一战就被斩首两千,象军大败,有人说镇南王这一胜凭的是运气。我告诉你,能大败象军便不可能是运气,难道镇南王是运一口气,把大象吹跑了吗?你们只觉着陛下将他封藩南夷就不在乎他了吗?你们也长长眼,看一看南夷如今的气象。你连新城如何建起来的都没想明白呢,还敢就工部之事来说陛下偏心镇南王,就你的眼光,如何能知陛下之雄才伟略。”

平琳道:“新城的事,京城谁不知晓。镇南王海上走私之事,能把闽王气成那样,想是八九不离十的。”

“南夷那样的穷地方,你说靠走私?就算有走私,那我问你,就是镇南王一年不停地走私,大风大雨都不闲着,能有多少银子?够建一座城吗?”平郡王一句话就问得平琳无法回答,只得问道:“父亲可知那位殿下是哪里来的银子?”

平郡王没有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而是道:“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是《孟子》名篇,平琳自然晓得,平郡王叹道:“你呀,没事多在家里看看书吧。”

“我倒也想在家看书,父亲可知,现下工部兵械坊,已是腾出一半的人手来为南夷打制兵甲了。”平琳道。

“你如何还不明白,陛下必要用南夷军平山蛮,收复桂州的。给南夷些好兵好甲怎么了?”平郡王重重一掌击于案上,平琳当下不敢吭声。

平郡王道:“阿琳,你与大殿下走得太近了。我再告诫你一次,虽则甥舅之亲,也亲不过父子妻儿。我们是姓平的,是外臣,外臣的本分,你好生斟酌!”

平琳讷讷,不敢多言。

平郡王把人撵了出去。平王妃知道此事,还劝丈夫:“如何这般气恼?”

平郡王道:“别人是大智若愚,他是大愚若智!子不类父,奈何奈何!”

工部丢一个大脸后,京城和南夷的局势都进入了一个平稳期。当中只有一件小事很是好笑,秦凤仪还写进信里与他岳父和方阁老炫耀了一回。

那就是,山蛮竟派了密探向阿泉族长打听山蛮派过来的部队怎么消失不见了呢?

阿泉族长立刻把这个山蛮派来的密探捆成粽子交给了亲王殿下。倒不是阿泉族长多么忠心,实在是阿泉族长够聪明,当得知山蛮派来的部队竟无一人生还,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把密探献了表忠心。

这事儿可把秦凤仪得意坏了。都说山蛮擅山战,南夷虽无高山,但山上林子密,一旦把军队打散,蛮兵往山里一钻,就实在不大好找了。秦凤仪原以为怎么也得有残兵逃回去,没想到竟是全歼。这样长脸的事儿,秦凤仪哪里憋得住啊,都与近臣当笑话说了一回。只与臣下炫耀总是意犹未尽,现下秦凤仪也不死拗着犟脾气了,在信中一番炫耀自己武功厉害,好叫这两人知道自己的本事。

还有件喜事,那就是崔氏有了身孕。

为此,秦凤仪在信里还特意夸了南夷的风水好,利子嗣。

景川侯接到女婿这信都无语了,儿媳妇儿有孕是他儿子的功劳,跟南夷风水有什么鬼关系哟。不过这自然也是大喜事,李老夫人更是喜得直叫景川侯夫人多备些滋补品,好打发人给孙子孙媳妇儿送去。景川侯夫人亦是笑道:“这可是好,如今寿哥儿也快三岁了,正好再生个哥儿才好。”

“你这话很是。”李老夫人喜上眉梢。

景川侯夫人道:“该再多备一份给阿镜,他们这一走也一年多了。虽说南夷现下繁华了,但是咱们牵挂阿镜的心意。”

“好,好。”李老夫人如今看这个媳妇儿越发满意。

李老夫人见儿子看过秦凤仪的信罕见地翘起嘴角,不由得笑问:“阿凤殿下给你的信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算不上,是来跟我显摆了。”景川侯把山蛮的事说了,李老夫人都不禁一乐,道:“先时我一听山蛮还担心来着,殿下自来斯文,虽然年少时爱打闹,到底没真正上过战场。这孩子,当真能干。”

景川侯夫人更是道:“当初殿下来求亲,侯爷还给出了两个条件。要是当初殿下去了军中,我看,也得是一等一的好。”自从知道秦凤仪是皇子,景川侯夫人就看这个女婿顺眼得不行,对李镜也颇是关心。

景川侯道:“就他那性子,别因着这一胜便骄傲才好。”

李老夫人道:“你在信里同殿下说一说才是,山蛮全军覆没,定不会罢休的,要是再来攻打,怕是大战。”

景川侯道:“我也这么想呢。还是要与陛下说一声。”“很是。”

景川侯当天就进宫,把信给景安帝看了。景安帝原本因着工部的事很恼怒,今见秦凤仪写来这信,纵不是写给他的,但字里行间那种得意,就知道秦凤仪心情很不错了。景安帝也是先乐了一回,道:“这如今不过小胜,就这般显摆,要是哪天平了山蛮,收复桂州,还不知他要怎么着哪。”

景川侯是景安帝的心腹重臣,自然明晓陛下心意,道:“眼下先将土人收拢好了,待土人悉数下山,训练出些成色,南夷兵马便可一战了。”

“是啊。”景安帝道,“凤仪毕竟年轻,他到南夷,办了许多常人难以办到之事,朕自然为他高兴。他一贯顺遂,还是要跟他说,山蛮之事,必要慎重。磨刀不误砍柴工啊,先把刀磨利了,收拾山蛮便手到擒来。也莫因这一战之胜便心存轻视,山蛮盘踞桂州多年,必要稳扎稳打,将来拿下桂州,这亦是他的封地。”

“若是朕写书信,他对朕还是有些心结。既然他写信给你显摆,你是他的好岳父,回信提醒他一二吧。”景安帝说着,有些酸溜溜的。

“是。”景川侯只当没听出皇帝陛下话中醋意,恭声应下。秦凤仪臭显摆这事儿,景安帝虽高兴,却也没有再多说了。一入冬,便是年了。

年下给南夷的赏赐还是相当丰厚的,毕竟今年南夷有战功之喜。秦凤仪也正准备着过年的事哪。朝廷的年节赏赐与工部新做的一千套兵甲同时到达南夷,这回,不论是颁赏的还是送兵甲的,无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生怕镇南王殿下一个不好把他们也留在南夷“享福”。那位得罪了镇南王殿下的五品郎中,据闻现下还在南夷挨收拾哪,他们这些人,哪个敢不老老实实的?

秦凤仪亲自叫了阿金过来,一件一件地将兵甲发到土兵手里。土人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好刀好甲,个个喜上眉梢。秦凤仪令阿金带着土兵们去操练了,与工部来送兵甲的郎中道:“回去告诉汪尚书,以后我南夷的军械兵甲,都按这个标准!你们那些旧兵旧甲的,愿意给谁给谁去,我南夷是绝不会收的!”

工部郎中吓得一个激灵,险些瘫地上,连声道:“是,是!殿下的吩咐,小的谨记!”

秦凤仪此方道:“下去歇着吧。”

之后,秦凤仪命赵长史接待过来送年节赏赐与工部兵甲的这些人。赵长史一向和气,奈何亲王殿下名声在外,这些人办完差事,也不敢久留,南夷土货都没敢买上一些,就慌忙告辞了。

秦凤仪还与赵长史、章颜道:“胆子可真小。”二人心说,见过殿下大刀拉脖子的,哪个不怕哟。

不过秦凤仪这一发作也有好处,现下朝中诸人不论心下作何想,行为上是不敢对南夷有半点怠慢的。

有了朝廷赏下的年礼,秦凤仪这里也要准备给诸臣子将士的年节赏赐,另则,还有祭天之事。这一回要说与哪里不同,便是秦凤仪带上了土人将领一道祭天。

阿金麾下得了新兵刀,把其他土兵羡慕得不行。秦凤仪也给其他土兵的首领请封了官职,如阿火族长得了个男爵的爵位,虽则是最小的爵位,但相对于阿火族长全族只有一千余人来说,有个爵位就不错了。

现在人人羡慕阿金手下装备,纷纷问秦凤仪他们的兵甲何时能到。

秦凤仪笑道:“你们也知道,新兵甲要等工部现制的。工部要制兵甲得等时间,下一批应该也是一千套。大家不要急,这样,待下一次兵甲到了,咱们军中举行大比,你们谁为最后的胜者,就先装备哪支队伍,如何?”

这法子十分公道,便是土人们也很认可。

要过年了,土人要回寨子里祭凤凰大神。因为土人的信仰问题,秦凤仪还给他们放了假。

不过这个年过得却并不太平。

山蛮越界抢掠了一回不说,便是先时绑了山蛮密探的阿泉族长的族里也受到了山蛮的报复。好在阿泉族长既然敢把山蛮反手卖了,也不是怕山蛮的。他的族人也在山上训练了小半年,较之先时更为矫健,那些来犯的山蛮也没得到好儿。阿泉族长大年下的就带着族人、行李、寨子里的财产全下山来投奔秦凤仪了。

秦凤仪先把阿泉族长的族人们安置好,原本的土兵全部该归营的归营、该归队的归队,妇孺便安排在先时安置饥民的地方。另外,受伤的全部令军中医官过来诊治。秦凤仪问起阿泉族长部族中的伤亡,阿泉族长道:“幸而有我族的勇士提早发现山蛮摸到山上来,我们伤了几百人,死了也有五六百人。年轻的小伙子们正当为部落而战,我担心的是妇人与小孩,就先带他们过来投奔殿下了。”

秦凤仪点点头,让阿泉族长去休息,同时派快马去各部落送信,让他们做好防范。不多时,秦凤仪收到山蛮劫掠县城的消息。

秦凤仪决定,把两县剩余百姓都迁到南夷城附近来。

这个法子亦是使得,只是当秦凤仪的斥候到达两县时,两县已无人烟,秦凤仪气得年都没过好。这下子,大家也都别过年了。

秦凤仪更是召来臣下商议:“南夷城往东就两个县,再无大的屏障,百姓们遭了殃啊!山蛮这是来挑衅咱们的。我清楚,先时他们两千兵马有来无回,山蛮王断不能咽下这口气的。我还等着他再来攻,不想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来南夷城不是对手,改为挑衅了。我必要山蛮血债血偿!”

大家看秦凤仪这就要出兵攻打山蛮呢,都不禁将心提了起来。他们也不是不想平山蛮,只是眼下不是时机,不说别的,土人们的兵甲都还没齐全呢。一旦出兵,驻守南夷城与凤凰城的兵马必然减少,守城都是问题。但秦凤仪极是愤慨,凭谁劝也不能听的,必要出兵!

一时间,满城兵马调动,亲王殿下要攻打山蛮拿下桂州的消息,不胫而走。

与山蛮的第二场战事发生在正月底,这一场战事,确切地说,不完全是刀枪箭雨的杀伐,其间更有双方智谋的较量。当然,还带有三分的侥幸与运气。因为,秦凤仪的大军刚刚开往信州五六天,山蛮便自山林中摸索而来,突袭南夷城。

山蛮自山林中而来,自然没有带象军。秦凤仪为征信州下桂州,大军已然出发,现在城里就剩下些兵甲不全的土人以及张羿手下的娃娃兵了。山蛮明明也提前派出斥候,还有哨探亲眼见到姓冯的阎王一身将军铠甲,高头大马地带着许多人出城了,可当山蛮们再一次对上冯将军时,直接蒙了,这阎王不是带着大军往信州去了吗?山蛮的一位王直接召来哨探质问,哨探哪里晓得呢,这位王急命撤军,却为时已晚。

阿泉族长辨认后说,这是山蛮王的一个儿子。秦凤仪见人已死,便砍下脑袋,命人用石灰裹了,送往京城。

阿泉族长都有些不明白,还问秦凤仪:“先时冯将军的确是出征了啊。”

秦凤仪笑道:“这不过是计策,我当时虽恼怒,也不会直接没有准备就发兵信州的。冯将军的确出城了,不过悄然折回。穿着冯将军铠甲、骑着他的骏马的,是他的一位副将。”

“冯将军能悄悄回来我不奇怪,可冯将军手下那些人,是如何悄悄地回城的呢?”“这是我们汉人的兵法。当初出城的原也只有五千人,山蛮会误认为是大军出城。

你得去学学增兵减灶的故事了。”

阿泉族长不晓得“增兵减灶”之事,他暂放在心里,打算以后看一看这则故事,追问道:“殿下料到山蛮必会来攻?”

秦凤仪心说,战事哪里还能料敌于先,他先时不过一试,成则成,不成也罢了,无非就当将士们出去溜达几日。不过当着阿泉族长,秦凤仪颔首,一脸淡定自信:“自然!山蛮王张狂自大,上次他吃了大亏,原本应该率大军来攻,才能找回失去的颜面,结果只是着人劫掠远处的两个县城,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报仇吧?”

“不,是挑衅。我先时大胜,且如今正是节下,竟有此晦事,我必大怒,然后为讨回一口气,会派兵攻打山蛮。只要我的大军一走,城中只余老弱妇孺。山蛮王劫掠我的两个县城,目的就是激怒我,使我出兵,调虎离山。我反其道而为之,令冯将军出城后秘密返回,而且在人数上迷惑了山蛮。他们看我大兵出城,沿山林而下,突袭我南夷城,便正中我计!”

“只是万一冯将军出城真的遇到山蛮大军呢?”

秦凤仪一笑:“阿泉,你想想,你们也是世居山林之人。山林虽好避人,可自来突袭,如果是大军,粮草供应,大军来犯,如何就能真的掩人耳目了?山蛮想掩人耳目,必然人数不会太多。何况,便是山蛮象军,除了床弩,我亦有别的法子取胜。再者,冯将军麾下亦有勇士,我方亦有神出鬼没之斥候,这南夷州,是本王的地盘儿。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本王这里。山蛮如果真的在信州等我攻城那还罢了,若他进犯南夷州,必然有败无胜!”

阿泉族长被秦凤仪绕得心服口服,简直对亲王殿下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凤仪跟媳妇儿说:“这山蛮不都说特别厉害吗?怎么这么傻啊!我不过虚张声势,他们还真上当了。”秦凤仪这主意,完全只是试一下想着撞个大运而已,真没想到就给他撞上了。

李镜道:“这哪里是傻,能使出调虎离山之计的,还傻?要是你咽下这口气,估计山蛮以后会时不时地就到咱们的地盘儿晃上两圈儿,继续挑衅你。总有一日,你憋不住火,必然令大军过去交战。届时,他们一样可突袭南夷城。只是没想到你会反其道而行之。”

“那帮子人虽则可恨,眼下新城建了一半,咱们银钱正是吃紧的时候,想想,我也不会这个时候出兵啊。他们还真信。”

“他们如何就知道你银钱吃紧呢?现在凭谁看,南夷城也是富庶热闹得不得了的地方。”

秦凤仪一乐:“反正是白捡一场小胜。”

秦凤仪并未将此次战事放在心上,出了正月,就是他肥儿子两周岁的生辰了,可是得给肥儿子好生庆贺啊!

大阳生辰自不用说,他爹多宝贝他啊,去岁自己生辰都没过,也没忘了大阳的周岁礼,今年又要给肥儿子好生庆祝。大阳也很盼着过生辰,小孩子嘛,就爱个热闹。

先时跟山蛮打仗,大阳听说了都要出去看大象,他爹说没大象他也要看,要不是李镜拦着,秦凤仪能真带着儿子看打仗。如今,刚巧再败山蛮,又是大阳生辰的好日子,秦凤仪说:“都是大阳带来的好运气。”

大阳的生辰,非但热闹,小伙伴儿和长辈们也有礼物送他,可把大阳美坏了,尤其是大妞儿姐送他的小木偶,大阳最喜欢,每天睡觉都要搁床头。而且大阳很有他爹的商贾遗传基因,这会儿虽还不会算术,但会数数了,他把自己收到的生辰礼来回数了三遍,让他娘帮他收着。

二月里除了大阳的生辰,还有秦凤仪的生辰。秦凤仪收到了朝廷赏赐的生辰礼。其实,大阳的生辰礼,朝廷也打发人按亲王世子送了一份。大阳本也是世子,这是正常的,不过愉亲王给加了不少私货,还有愉王妃给大阳准备的衣帽之物。秦凤仪还特意给愉亲王写了信,如今他生辰,又送来赏赐,秦凤仪虽收了,但其实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便不乐意过生辰了,一想到有那么个亲爹,还不够闹心的呢。

赵长史、章颜等人皆劝秦凤仪:“殿下自来南夷,虽则过年过节的都有庆祝,但殿下千寿之喜,大家去岁就盼着,结果殿下低调,硬是没过。眼下,新城王府已然修建完毕,公主府、一应衙门俱已修建完毕。殿下驾临南夷城,已是一年有余,倘一个生辰都不在南夷过,实在是南夷百姓之憾哪!”

秦凤仪给这群人说了好几天,李镜也说他;“就一个生辰,有什么不好过的!自到了京城,便没痛快地在正日子过过生辰了,去岁忙得很,没顾得上,如今有什么不好过的?正当大贺,我便做主了!”她便让赵长史等人自去准备。

赵长史心说,早知道王妃娘娘这么爽快,该直接来与王妃娘娘说的!于是,秦凤仪在南夷城第一次过了自己的生辰。

真到过生辰时,秦凤仪才发现,根本没时间想他那糟心的亲爹。当天一大早,大阳就穿着一身小红袍子,摇摇摆摆地给他磕头,还学了两句吉利说,祝他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把个秦凤仪美得抱着肥儿子狠狠亲了两口。大阳急得直叫:“寿,寿礼!”

原来大阳也准备了寿礼。秦凤仪一乐,瞧向妻子,以为是媳妇儿教大阳的,不想却是大阳自己要送的。大阳送了他爹一盆鲜花,还夸他爹:“爹,花儿,好看!”说他爹像花儿一样好看!逗得满屋人都乐了。

秦凤仪在南夷的第一次生辰宴自然是热闹无比,自上到下,官员自不必提了,便是土人也有幸参加。另则,秦凤仪自己做了二十年的商贾,对于商贾向来优待,几家大商家的东家,也有幸过来参加亲王殿下的寿辰。

秦凤仪跟赵长史、章颜、杜知府他们说:“我的意思,正日子摆一日酒便也罢了。”

“殿下的意思,咱们自当听从。”赵长史笑道,“可王妃娘娘说,要贺三天,与百姓同乐,这才好哪。”

秦凤仪道:“老赵,你这可不地道。”

大家都是脸上带笑,章颜道:“殿下生辰贺三天,咱们下头人过生辰,便也可摆两日酒。倘殿下只办一天,咱们下头人过生辰,只好摆个茶会了。殿下只当是为了咱们,就让咱们多贺一贺吧。”

杜知府也跟着劝,秦凤仪自己原也是个爱热闹的,便依了诸人。

过完这次生辰,他便要移驾新王府了。随着凤凰城的落成,南夷州的中心必然要自南夷城转到凤凰城,有商贾自然要跟过去。但也有许多南夷城的百姓,依旧要在南夷城过日子。秦凤仪是个多情心软之人,一想到在南夷城这一年多的时间,当真有些难舍。

非但秦凤仪有些舍不得南夷城的百姓,南夷城的百姓也很舍不得这位俊美的亲王,先不说那些君民的道理,便是亲王殿下一来,他们的日子比以往富庶数倍,这就令百姓们很是感激。如今亲王殿下要走了,秦凤仪移驾那日,不少百姓自发出城相送。秦凤仪骑在骏马上,还与街道两旁的百姓挥手打招呼,于是,大家更不舍得亲王殿下了。

出城后,秦凤仪便换了大船。如今,这大船也换了崭新的配得上秦凤仪身份的龙舟。说来,这船还不是衙门造的,是漕商送给亲王殿下的生辰礼。

造这龙舟之前,罗朋他爹罗帮主找儿子商量,秦凤仪是亲王,船啊啥的是不是有亲王仪制的规定?罗老爷不懂这个,跟儿子打听,也是想跟儿子缓和一下关系。说来,罗朋也不懂,便找赵长史打听,罗家这才开始给亲王殿下打制龙舟。

秦凤仪原不想过生辰,罗老爷还有些急呢。后来一想,便是亲王殿下不过生辰,也要移驾凤凰城的,这就算是给亲王殿下的安宅礼。

秦凤仪登上罗家献上的龙舟,另有将士官员,除了随侍身旁的,亦各有舟船。

杜知府也跟着一道送亲王殿下,秦凤仪与杜知府道:“咱们现在什么章程,你也只管按着现在的章程来。若有什么难做的事,只管到凤凰城来寻我。”

杜知府哽咽道:“臣恨不能一直随侍殿下身旁。”

秦凤仪笑道:“咱们离得又不远,看这样儿,便比本王还多愁善感。什么时候想本王了,只管过来,本王请你吃海鲜。”之后,他又叫了冯将军过来,与他二人道,“我这一去凤凰城,南夷城便成了凤凰城的屏障。别的我不担心,山蛮未除,终是后患,山蛮那里,你二人多用心。终将一日,本王必要先夺信州,再下桂州。”二人忙正色应了。

仅是这王府就搬了半个月。

另则公主府、各衙门、各官员的搬迁,幸而现在人工便宜,反正主官先过去,后头的事,让小的们慢慢搬吧。这搬家,用的都是漕帮的船,费用皆是王府结算。

搬到新家,大阳挺高兴,因为现在住的宅子更大了,他抱着自己的小兔子,掰着小手问他爹:“大妞儿姐、阿寿哥、阿泰哥他们呢?”

李镜随口道:“他们都回自己家住了啊。”大阳不大明白,奶声奶气道:“在哪儿?”秦凤仪道:“来来来,带你去找阿泰玩儿。”

“还有大妞儿姐、阿寿哥。”大阳虽说得慢,话也能说得清楚了。

秦凤仪扛着胖儿子,带着媳妇儿就去隔壁公主府逛去了。大公主如今刚搬了公主府,听到回禀,亲自出门相迎,刚到前殿就遇着了秦凤仪一家子,秦凤仪笑道:“还出来,我们自己进去就是。”

大公主笑道:“阿泰刚还念叨大阳呢,行了,去跟大阳玩儿吧。”阿泰看大阳坐他舅肩上,眼睛亮亮的,问:“舅,你还扛得动我不?”

“怎么扛不动!你忘啦,舅舅是三头六臂!”两个小肥崽能有多重,秦凤仪一肩一个就给扛进去了。大公主道:“别太惯孩子。”

“孩子不惯怎么成啊!就得惯着。”秦凤仪还问两个小的,“是不是?”

俩小胖崽懂啥啊,但要知道,孩子的直觉是极为灵敏的,他们就觉着秦凤仪说的是好话,于是,齐齐扯着小胖脖子拉长调子喊:“是——”

当天在公主府,两家人一道吃了晚饭。

大阳很长时间后才晓得大家是分开住了,他一直以为大家是住在一起的,只是以前往得近,现在住得远了点儿,远到,大阳发展出了新兴趣——请客。

是的,自从小伙伴儿们住得远了,大阳又是自小就跟小伙伴儿们在一处玩儿惯的,他每天都想一起玩儿,但是,以前串门子很近,现在串门子远啦,大阳就成天请客,请大家过来吃好吃的,这样就能在一起玩儿了啊。

孩子有孩子的聪明和智慧,待大阳请了几回后,大家都回过味儿来,于是轮番请客,今天你请,明儿我请——而且跟以前抬脚就串门子不一样,大阳要是出去赴宴,还要求他娘给他准备鲜亮衣裳,然后他就坐车去“赴宴”啦。

大人们说起孩子间这些趣事,皆是忍俊不禁。

秦凤仪搬到新城,那些几家银号一并投资建的房舍、市坊,简直不要太火爆。早在新城刚刚开建时,就有些目光长远的商家买宅子了,商家们各有途径,有些银号的东家碍不过情面,也出手过几套宅院或是商铺。秦凤仪得知此事,说几家银号:“真是笨!宅子虽则还没建好,图样子难道没有吗?把图样子拿出来,每个商铺什么样,每间宅子什么样!拿出来叫他们选去,觉着价钱可以,先付钱,我跟新城那里打声招呼,便可去办地契。银子不就回流了嘛!”

几家银号都能做银号生意,人家怎么可能笨,人家都是商贾界的泰山北斗,没干过直接拿图样子卖宅子的事!秦凤仪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做生意的,就讲究个资金流转,银子得动起来,才有利可图。

这么一想,几家银号都觉着是好主意。

不过秦凤仪也与他们说了:“因着宅子还没建起来,这不过是一时之法,每间宅子的图样子如何,还有质量上也要保证,别图一时之利,坏了名声,得不偿失。再者,你们把好关,手下必得用可靠的人,倘有一宅两卖之事,未免打脸。”

几人如何能不懂这个,商贾到了做银号的境界,看信誉看名声,比性命都要重上三分,连连应是。于是,凤凰城成了全国上下第一个卖房样子的地方。

便是朝中有人得知此事,不知底理,只听个大面儿的,不禁道:“这些南蛮人,是不是给亲王殿下忽悠傻了。”还是说行贿受贿啊,御史台对此都有些窃窃,还有御史当朝说了此事。御史道:“古今从未听闻此等罕事,出一张房样子,便可卖钱了?倘日后这宅子盖得不好,建得差,受骗的还不是百姓!镇南王殿下虽则武功出众,安民抚民亦是不凡,但此举,臣不敢认可。”

人家御史说得也没错,翻遍《陶朱公商经》,也没这样的事儿啊!

愉王妃听说了,私下还与愉亲王商议:“你悄悄打听打听,要是凤仪那里实在短了银子,我这里还有些私房钱,给那孩子捎些过去,可不敢干这有碍名声的事啊。”这都穷得卖房样子了,在愉王妃看来,这与诈骗无异啊!

裴太后在宫里也与景安帝道:“打发个人去问一问,这事儿也忒悬,古今未闻!”景安帝也觉着稀奇得很,因为是银钱上的事,景安帝也担心秦凤仪穷狠了,想出什么邪招来!景安帝便打发了个户部侍郎过去,问一问这南夷州拿房样子卖钱的事儿!而且景安帝也顾不得秦凤仪对他还有没有什么心结,直接修书一封,告诫秦凤仪,脸比银子值钱,即便是穷,也不能搞诈骗啊!

秦凤仪这回干的事儿,比先时空口白牙建新城还悬呢。

景安帝都不放心地遣户部侍郎过去瞧一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户部也好奇得紧,连户部程尚书都多叮嘱了这位侍郎几句,道:“陛下对此事颇是关心,最好还是让镇南王给朝廷上个折子。”

户部侍郎连忙应了,一路车马不停赶去了南夷。

到了南夷城,户部侍郎扑了个空,杜知府告诉侍郎大人亲王殿下搬到凤凰城去了,侍郎原还不晓得凤凰城在哪儿,杜知府是个老实人,见状令人雇了艘船,然后带侍郎一行人过去了。户部侍郎到南夷城的时候想,嘿,南夷这地界儿,多少年来听说都是土人遍地,然后穷得不行的,不想,传言不实啊!

南夷的确没法儿与京城比,但也不是个穷地方,城中车来人往,颇是热闹。待得侍郎大人上了船,亲眼看到江上船只来往不绝,便与船家打听起来。此时正赶上暮春,西江里鱼虾鲜嫩,到凤凰城是要行一日船的,这船家还提供一日三餐,船家是一家四口,摇船的是青壮的男子,收拾鱼虾的便是一对母女,还有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能替一替父亲。侍郎大人说起南夷便是:“真是好风光。”

“大人一看就是外头来的贵人。”那摇船汉子汉话带着一些口音,笑,“咱们南夷先时可不是这个模样,都是亲王殿下过来,咱们才有了好日子。”

“先时不是听说殿下是住在南夷城的吗?”“是啊,俺们都舍不得殿下走呢。可殿下那里修好王府了,也没法子。大人是头一回去凤凰城吧?哎哟,咱们南夷城已是难得的好地方了,凤凰城比南夷城更好咧!”然后,他把凤凰城如何热闹说了大半日,直待母女两个烧好饭菜,请侍郎大人享用。如今正是风和日丽,倒也不必去舱里,侍郎大人笑道:“就放到外头吧,天气好。”

侍郎大人招呼随行带路的官员一道,那官员道过谢后,便也坐了,尝一口鱼虾,直赞味儿好。那官员笑道:“这是我们西江有名的船菜了。其实,开始大家没这么讲究,那会儿人们穷,江上船只都没几条,出门自己揣个饭团也就是了。后来,来往的客商们多了,许多有钱人过来南夷,他们讲究,船上便风行起了船菜。我们这里水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鱼虾都是江里新捞的,就贵在一个鲜上。一会儿大人还能见到专门在水上做饭菜买卖的游船呢。”

“那岂不是画舫了?”“是。”

侍郎大人心说,这么个地方,也是五脏俱全,什么都有的。

侍郎大人除了品尝江鲜,还问了些自己想问的:“我听说殿下一来南夷城便热闹了。”

“是啊!”官员道,“下官也不晓得怎么说,当初殿下过来就藩,呼啦啦来了好几万人。哎哟,当时咱们南夷城热闹得很,城里没几家客栈,一下子就被定光了。客栈不够使,又有许多来买宅子租宅子的,哎哟,挤得就甭提了,城内挤不上的,只好到城外落脚了。之后,咱们南夷城房舍的价钱就足翻了三番,现在想想,下官都跟做梦似的。以前咱们就两条正街热闹一点,街上有几家不大兴旺的铺子,突然之间来了这许多人,没多少时间,不要说正街了,旁街的铺面儿都不够抢的。大人您可不知道那些外地来的商贾多有钱,直接就带了大包的银子,问了老板多少银钱肯卖,只要说个数,立马现银就去衙门办契的。咱们南夷城热闹得粮食都涨到了一两银子七石米,后来两广的大粮商们不停地运粮过来,这才好些了。”

“百姓们的日子也好过了,人一多,吃饭吃菜的,乡下有田的,挑了田里的菜家里的鸡过来卖。要是懒的,都不必他们出门,有许多商贾去乡下收哪。什么都要,给的价钱还不低,百姓们有了钱,日子便好过了。就是我们官府,来了大商家,一些小买卖的,不过是收个摊位银子,殿下的吩咐,不许收得太贵,就街上固定摆摊的,一天二十个铜板,你要是推车叫卖的,只收进城的十个铜板,别的钱就不收了。大商家却是要交商税的,一来二去,官府里的日子也好过许多,哪里的路该修了,就给百姓们修一修。”这官员也就是知府手下的一个同知,说得头头是道,谈话间,对亲王殿下的敬仰就不必提了。

侍郎大人端起汤来喝一口,笑道:“我们在京城,都听闻过殿下的事迹,亦是极仰慕的。听说,凤凰城里房样子都能卖钱!”

“哎哟喂,大人您可真是问着了!”同知放下筷子,眉飞色舞道,“哎哟!这可真是让一批人后悔了哪!”

侍郎大人心一跳,心说,果然出事了,面色不由得严肃起来,就听同知道:“大人您不知道,当初这事儿出来时,其实没多少人敢买,谁家买宅子还不得看看成色再买啊!但也有有眼光的人买。您知道现下凤凰城的商铺多少钱不?就朱雀街的商铺,有银子现在都没人肯卖!把大家悔的,现在坊市的铺面儿都卖光了。”

“可这就买个房样子,万一质量不好可怎么办?”“殿下的王府门前铸了个三尺高的铁箱,那铁箱是用精铁打的,三层大锁,只要有冤情,都可以掷铁箱,殿下五天一查。”同知道,“再者,这建宅子的时候,就有监察官跟着,待宅子完工,会有牙人、另派的监察官,还有商贾,一道验收。如果这宅子在房样子时就卖出去了,还会请买家过来验收,哪里有不合适,买家当下就可以提出来,半个月内就得给改好了,多一天就得付买家一天的银子。当然,买家也得讲理,若是有讹诈的,自有大人裁决。”

“这种官司多吗?”

“不多,现在凤凰城的宅子、铺子价钱涨得太高,先时朱雀街的一处铺面,卖图样子时,最好的位置不过五百两,差些的三百两就可以拿下了。现在,出八百两都没人卖。以前买的,都是赚了的!”同知道,“还有原来番县的住家,他们可是沾大光了。先时拆迁他们的宅子、铺子,就有一笔租房补助的银子,按人头算,每人每月五百钱,一家四口便是二两银子。当时要修凤凰城,殿下就说了,愿意要钱的,宅子按市价再加三成,官府赔付。要是愿意要宅子的,也按人头,补给宅子。当时有些短见的,听说宅子按市价再加三成赔,都是要的银钱,如今肠子都悔青了。要宅子的都赚了。凤凰城现下这般热闹,有些有眼光的,拿出全部身家来买了宅子、铺子,光租金也够一家子花销了。”同知大人说着,“不要说凤凰城的百姓,就说凤凰城里当差的,以前番县是个州,就因为穷,人少,降州为县,自从殿下选中了番县修建新城,县衙的那些捕快、官吏、县丞,也不是以前的穷日子了。修新城的时候,殿下连县衙一并都给翻新了,他们现在的衙门亮堂得很哪。”

同知说:“下官虽则官小职低,可也觉着,殿下这样的人,平生再未见过的。殿下移驾凤凰城时,多少百姓一直送到码头,望了很久,直到看不到殿下的龙舟了还舍不得回呢。”

同知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殿下移驾凤凰城,咱们南夷城冷清了不少,要搁先时,这会儿更热闹。不过现下也挺好,城里有殿下的第一织造局,多少姑娘都能去学个手艺,每月赚些银钱哪。”

跟外地人说亲王殿下,简直成了南夷官民的一大爱好。

用过了船上的江菜,侍郎大人一面吃茶一面道:“可就先时那房样子,大家就不怕受骗吗?万一交了银子,宅子建不出来,银子不是打水漂了吗?”

同知道:“先时大家也是犹豫这个,所以,没多少人敢买。但那新建起来的街铺生意一开张,凤凰城的人越来越多。要纯粹是商家的生意,咱们自不敢买房样子。但不是还有亲王殿下吗?当时新城招标时,可惜大人没来,真是我们南夷城的盛事,不是下官吹牛,便是京城也没这样的事啊!光招标就足足忙了一个月,便是下官这样的官小职低之人,哪天不忙到半夜三更?据说银号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各地商贾都呼啦啦地往咱这南夷来。”

连那摇船的船老大都说:“那会儿俺们也忙,坐船都是头一天订下晚了便要等。”“是啊。”同知笑道,“咱们新城招标,与别的地方衙门不一样,别的地方衙门是差事干完了再付银子,咱们不是,不论是谁中标,自中标时起,便可去相应的银号提两成现银。之后,差事做完一半,官府验收后,再付三成,这五成的银子,商家便拿到手了。待得全部工程完工,验收后付剩下的五成。大人您想,这新城虽则有银号投的银子,可做主的是亲王殿下,咱们信不过银号,还信不过殿下吗?有殿下在,咱们才敢买房样子。”

侍郎大人问:“这里头莫不是还有殿下的股?”“地是殿下的呀!”同知道,“凤凰城当初拆迁百姓的屋子补偿的银子,都是殿下出的,没差百姓一两银子。倒是有一些先时要银子没要宅子的百姓后悔了,还去衙门问能不能把银子还给衙门,他们改要宅子。”

侍郎大人不由得笑了。船老大道:“唉,说到这事儿,我家远房的一个表弟,原本就是住在番县的。我那表弟是个怕媳妇儿的,真是上辈子不修,娶了个败家娘们儿,他那婆娘,当时觉着给银子划算,想着多得三成银子,届时把宅子买回来,还能白赚三成。她倒是会算计,结果算计得一家子连住的地方都没了,改租宅子住了。我表弟现在每天出去做工,就盼着多攒钱,再把宅子买回来哪!”

侍郎大人这一路绝对不寂寞,这位同知是善谈之人,船家亦是个爱说的。待到傍晚,到了凤凰城,侍郎大人就见岸边一派灯火通红,不少晚市铺子已是支开营业,人来船往,热闹至极。更有不少鱼虾鲜香,缕缕袭来,引得侍郎大人也不由得多看这晚市几眼,同知大人付了船资,引着侍郎大人坐车进城。

待到城门,侍郎大人不禁掀开车帘,见城门一块青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凤凰城!

侍郎大人不禁道:“这字好生气派。”“大人好眼力,这是亲王殿下亲笔所书哪。”同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时已至傍晚,进得城门,自马车向外看去。这处城门多是官员所走,相对还是清静的,不过依旧有晚上巡逻的兵士排着整齐的队伍,腰挎战刀出城。待到了凤凰城的正街靖平街,这条街显然是衙门所在,没有过多的市井热闹,便有些小贩提篮叫卖,也多是供给官员的随从、下人一类。

不多时,两人就到了镇南王所在府邸。此时,侍郎大人方发觉马车行得好快,再一想,路上竟未觉颠簸,此时才注意到脚下平整的青砖路,不禁赞一声:“这路修得可真好。”

同知一笑,请侍郎大人先行,他跟着到门上通报。门上有侍卫检查过二人的身份文书,带二人进去了。

秦凤仪一家子这会儿正在吃晚饭,兼听大阳说今天在大妞儿姐家吃到的虾饼多么好吃!秦凤仪说,明儿也叫厨下做虾饼给儿子吃,大阳就很高兴了,要不是正在吃饭,非亲他爹两口不可。

待吃过饭,方有侍女进来回禀,说是朝中户部鲁侍郎奉陛下之命过来了。秦凤仪奇道:“好端端的,户部侍郎过来做什么?”

李镜道:“你去见见吧,定是有事的。”

鲁侍郎过来得有些巧,因为秦凤仪在用饭,不好回禀,管事便先去知会了赵长史,赵长史出来相陪,听闻鲁侍郎与张同知都未用饭,命备了席面儿。因为要见亲王殿下,大家并未饮酒,这也是刚吃完,就听到亲王殿下相召了。

鲁侍郎在书房见到了秦凤仪,行过君臣大礼后,秦凤仪摆摆手,吩咐鲁侍郎坐了,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六月夏粮也没到时候哪?”

鲁侍郎连忙道:“殿下真是风趣,臣过来,并非为夏粮之事。”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封密封的红匣,恭敬奉上。

秦凤仪将红匣交给赵长史,赵长史验过,亲自拆封,将里面的书信奉上。秦凤仪一目十行地看过,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问鲁侍郎:“就为我们凤凰城卖房样子的事儿啊?”他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鲁侍郎道:“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陛下担心殿下,便打发臣过来看看。”“朝中那一群土鳖见过什么呀就沸沸扬扬的!少见多怪!”

以往朝中都称南夷为蛮人、野人、土人,这还是头一回听有人称朝中人是一群土鳖的。好吧,鲁侍郎无奈地想自己也是一只远道而来的土鳖。

对于景安帝信中所问,秦凤仪都不稀罕跟鲁侍郎说了。倒不是秦凤仪不想显摆,实在是鲁侍郎这会儿才来,他显摆的劲头儿过了。秦凤仪现在另有别的新鲜事忙。如今天色已晚,秦凤仪便对鲁侍郎道:“你这大老远来了,现下这个时辰,用过饭没有啊?”

鲁侍郎连忙说用过了,秦凤仪道:“那就先去歇着,待明儿叫赵长史跟你讲一讲吧。也没什么好讲的,只是这些远在京城的没见识,听风就是雨的,少见多怪罢了。真是的,用脑子想一想,我们凤凰城卖房样子,又不是强盗,也得百姓愿意买才成啊。

唉,这么点儿小事儿,还值得你这三品侍郎亲自跑一趟,真是太笨了,随便想想也能想明白啊!我这一离开京城,怎么百官的智商都下降了啊。”

秦凤仪倒有别的事交代:“你会画画不?”

鲁侍郎能做到三品大员,正经二榜进士,当年也是庶吉士出身,琴棋书画自是了解,回道:“偶尔有挥毫,只是平平。”

“无妨无妨,你这既来了,也见识了我们南夷的山山水水,就画一幅画吧。”

鲁侍郎问:“殿下,是画山水还是人物?”奇怪,难道这位殿下现在改习书画了?秦凤仪笑:“都可以,什么画得好就画什么吧。我这新城刚建,想办画展,城中才子都会参加,看你也是个有学识的,但有书画,都可留下。”鲁侍郎虽不解其意,连忙领命。

鲁侍郎住进了王府的客院。一路行来,鲁侍郎见王府虽则自有王府的威仪,但所经回廊楼阁的建筑并无金粉银屑的装饰,连屋檐的瓦都是用的寻常的黑瓦,可见石翰林所言非虚,镇南王建王府,想来委实是节省了很多银子。

很快,侍女捧来温水,鲁侍郎赶了一个月的路,今天又坐了一天的船,自是乏倦,洗漱后便安歇了。

秦凤仪回屋却与媳妇儿说了这笑话:“哎哟喂,你知道鲁侍郎是做什么来的不?京城那帮子土鳖,见咱们卖房样子,都炸营了,陛下还亲自写信问我是不是银钱上特别紧张,还说让我不要糊弄人。哈哈哈。”秦凤仪说着就是一阵笑,他的肥儿子在一旁似懂非懂地拍着小手助威,“土鳖!土鳖!”

秦凤仪看肥儿子的发头已经解开了,小脸儿粉扑扑的,穿着小中衣在床上蹦跶,就知道肥儿子这是刚洗过澡。秦凤仪赶紧过去亲香香,逗得儿子一阵笑闹。李镜笑:“你又逗他,把他逗精神了,又得闹大半宿。”

“闹就闹呗。”秦凤仪向来是儿子怎么着都行,可气的是大阳特爱学他爹,还摊开一双小肉手,仰着胖脸学他爹说:“闹就闹呗。”

李镜道:“你怎么好不学你爹啊,就知道学这些不听话。”

大阳奶声奶气地大声道:“我爹好!”他小胖腿儿一跳,小手向上一招,就抱住了他爹的脖子,灵敏地蹿他爹怀里玩儿起来了。秦凤仪拍拍胖儿子的肥屁股,跟媳妇儿道:“别看咱大阳胖,真灵啊。”“那是!”说到这个,李镜就很得意,儿子完全是继承了她的好根骨好不好,李镜已经把儿子五岁后如何学武的计划表都列出来了。而且李镜决定,以后把娘家家传的武功都教给儿子。

跟儿子玩儿了一会儿,秦凤仪就叫着媳妇儿去沐浴了,李镜道:“我刚刚带着大阳洗过了,你自去吧。”

大阳却不放他爹,秦凤仪便带着肥儿子又洗了一回。

待把大阳哄睡了,李镜方细问丈夫鲁侍郎过来的事,秦凤仪与妻子说了,还笑道:“真个没见过世面的。陛下的信我都带回来了,就在那红匣子里,你看了没?”

“看了。”“看了还问我什么。”

“你说鲁侍郎是不是明着来问房样子的事,暗里查海贸之事的?”李镜道。

秦凤仪道:“别瞎担心。先时闽王告咱们一状,京中不知多少人绝对会想着咱们一准儿走私了,陛下也会这样想的。我与你说,陛下可不傻,他对泉州港早有不满,就是咱们截闽王的和,陛下不过是装不知道罢了。就算朝廷要调查海贸之事,也不能弄这么个三品侍郎过来啊,多显眼。要是我,该派密探,起码不招人眼啊。”

“待那批瓷器出来后,赶紧交货让他们走人吧。风季快到了。”“这个不必担心。”秦凤仪道,“有件事,你帮我参详一下。”“什么事?”

“唉,织造局的事,今天我看了织造局上个季度的账,你说,到底要不要把三成纯利给陛下?”

“给是应当给,这不论做生意还是别的事,都讲究个礼尚往来。何况,咱们截了闽王的和,像你说的,倘陛下只是装作面儿上不知,咱们就得承陛下的人情。再者,泉州海贸肯定受影响,市舶司那里怕也要受海贸牵连。咱们这里的三成纯利,给江宁织造,让江宁织造呈上,这笔银子不会进户部,怕多是进陛下的内库。一则是对市舶司损失的一些弥补,二则,陛下也会继续睁只眼闭只眼了。”

“我倒不是吝惜银子,只是这么一来,咱们海贸的底子,怕是要被陛下摸透了。”

“有什么底子?无非得些银子罢了。陛下既亲自写信过来,你就给陛下回一封信,多诉诉苦,说一说咱们先时的艰难。正因艰难,才会先卖房样子。也要把这卖房样子的风险写进去,不然,那些半懂不懂的跟着有样学样。这回五大银号联手方敢犯此险,衙门投入多少精力,就怕宅子出事情百姓生出怨言。如果有人只学个大样,虽不在咱们南夷,可就是坑了别的地方的百姓,也不成啊!”

想一想,李镜继续道:“再者,泉州市舶司那里是海贸商税的税银,咱们给陛下的却是织造局的三成纯利,何况,第一织造局去岁建起来,第二织造局今年刚建,刨除建织造局的成本、人工的成本,利也没多少。但当初咱们既说了三成红利,便是没多少,也得按当初说的来。你再说一说咱们这里的难处,山蛮时不时过来侵扰,虽则南夷城跟咱们凤凰城现下是不错的,但其他州县仍有许多贫困的需要大加治理的地方,咱们这里的陆路、水路都要修,现下人多了,可路上有路匪,水上有水匪,剿匪也是一件大事啊。这些事,都要与陛下说一说。再者,咱们这里虽则比以往好了,但有学识的大儒还是少,文教上也得投入,关键还没人哪,有个全须全影有些本事的,都召来当差了,官学里先生都只是秀才功名……”

李镜道:“陛下不是没远见之人。往大里说,后头有平山蛮之事;往小里说,咱们这里需要治理的地方还有很多。何况,朝廷想从咱们这里收海税,拿什么收?咱们这里没港,朝廷想派市舶司,得先建港。可现在,短期内朝廷拿不出这许多银子,想来,就是朝廷要建港,闽王得是第一个极力反对的。陛下每年还能从咱们的织造局得三成红利,陛下知道的,不过是海贸的规模,可并不是规模多大咱们就能得多少银子的。刨去成本,能有多少?这底,叫陛下知道一些也无妨,我看,他也就猜测个大概,具体多少并不能知。何况,咱建新城,这是多大的开销,纵有几家银号,要不是咱们去年干了一年,真要把爹娘的老底都要填进去了。而且后头多少事啊,我一想,没一样不要银子的。你想想,朝廷又不能给咱们拨钱,我看陛下多半依旧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秦凤仪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李镜道:“你好生斟酌,这回给陛下的信,最好你亲自写。”“织造局的年利,也得年底才出来呢,这也不必急吧。”“京城都觉着咱们在卖房样子骗钱了,你正好写信卖卖惨。”李镜见他不说话,推他一记。

秦凤仪道:“知道了。”他然后转头写了一封“致京城土鳖书”。

高手其实是很寂寞的,就像李镜。

李镜聪慧、冷静,连秦凤仪这样自信到自大的家伙,遇着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第一反应不是召来近臣智囊商量,而是找他媳妇儿。可惜身为女儿身,毕竟有伦理世俗的限制,纵秦凤仪都说他媳妇儿是世间第二聪明之人,李镜也只能处于辅佐秦凤仪的位置。

李镜并不在意这个。虽则李镜以前还怀疑过秦凤仪在“梦中”是不是对自己不大忠诚,但自与秦凤仪认识以来,夫妻俩的感情就好得不得了,后来又有了大阳,李镜便也不计较这些了。如今虽则丈夫的身世有些尴尬,但似乎秦凤仪这样尴尬的处境越发刺激了李镜非同寻常的政治天资。

想当年秦凤仪想娶李镜,那简直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啊。景川侯三个闺女,不论感情还是精力,在长女身上投入得最多。别的不说,儿子们都不适合习武,只能略习些粗浅功夫强身健体,景川侯还不顾世俗的看法,把祖传枪法传给了长女,也可见景川侯对此女的喜爱了。

当然,景川侯也说了,以后待李家有了适宜儿孙,也要闺女再传回来的。

面对南夷复杂的政治局面,李镜有着比秦凤仪更清醒的认识、更稳健的操控能力,以及诸多应对朝廷而谋利的手段。

从性格上来说,李镜这样强势的女人,鲜少有男人能驾驭。而雄性是一种嫉妒心极重的生物,非但是在配偶上,更是在才干上。譬如,女人更容易接受比自己强势的男人,而男人对于比自己强势的女人往往退避三舍,这便是不够包容的证明。更有些无能男人,对于女人的出众百般诋毁,什么牝鸡司晨,无非自己没本事,还气女人比他强罢了。所以,雄性这种在血统里便存在着诸多不足的种族,对于李镜这种聪明强势能干的女人,多是畏惧且厌恶的。

好在凡事都有例外,秦凤仪觉着自己的才干就不如媳妇儿,但秦凤仪是罕见地拥有极宽广心胸的男人。不要觉着他常办些小心眼儿的事就是没心胸了,小事无关大节。

要不是秦凤仪想出把新城利润分给商贾的法子,这南夷州就不会有今日,新城也不能建起来。连李镜这样聪明强势的女人都觉着,丈夫虽则常夸自己是天下第二聪明之人、虽则有些欠缺长远目光,但这是因为丈夫少时在民间长大所致,论才干,丈夫是比自己强的。

要知道,当初在宫里,大家争大皇子妃之位,李镜虽则很快出宫了,好像是自大皇子妃一位上失利,其实,依李镜的傲气,大皇子妃的地位自然是诱人的,但依李镜的眼光,大皇子本人的才干实在有些不入她的眼。

而后,李镜与兄长去扬州游玩,亲自挑了秦凤仪。从现在往回看,这两人简直天生一对、地设一双。

因为丈夫实堪辅佐,李镜也爱给丈夫出出主意。

秦凤仪真不愧是能娶到李镜的男人,李镜的主意很好,秦凤仪知道,这个时候卖卖惨,估计能得不少好处。可秦凤仪是个有犟头病的货,虽则他现在称景安帝为陛下而不是“那人”“那个东西”,但这不意味着他愿意跟景安帝卖惨。秦凤仪就不是个卖惨的人,他喜欢的是跟人臭显摆。

所以,秦凤仪嘴上答应了,他硬是拗着小脾气没听。他才不要去卖惨哪,他也不用人可怜,早晚有一天,他定叫所有人刮目相看!

秦凤仪想了想,写了封“致京城土鳖书”。那简直是,文思泉涌啊!

秦凤仪用功写了好几宿,写得跟一本书似的那么厚。李镜看他又犯了犟头病,道:“白跟你费唾沫,要知道你犯病,我什么都不会与你说。”

秦凤仪哄媳妇儿:“咱们这儿就要开画展了,我正想叫谭典仪去江南、京城吸引些有学识的人过来。这时候卖惨也不合适啊,这惨先放着,有空再卖。我先嘲笑一回京城这些土鳖,真是笨,就是先时看不清我的奇思妙计,咱们这城都建好了,竟然还没明白过来。哎哟,这脑子怎么长的哟。”

听了这自大狂妄的话,李镜直想翻白眼。李镜问秦凤仪:“你办画展这事能成不?”

“这有什么不能成的,我叫老赵、老章拿出不少存货,大哥、阿悦也都是有才学的,书画亦是通的,咱们这里也有不少好画。一路巡展,江南西道这种穷僻地方就罢了,两湖、江浙、京城,都走一走。眼下风季来了,海上也没生意了。正好荔枝快熟了,六月办荔枝节。”秦凤仪道,“这地方上啊,富是好富,只要商贾多了,还怕百姓们过不好日子吗?只是光富没用啊,咱们来的那年是春闱,今年是秋闱之年,明年又是春闱了,哎哟,瞧瞧官学里那几棵葱。当初在扬州时,我那届举人就选了一百多,咱们南夷,上科只选了二十来个举人,这还是矬子里拔大个,瞧瞧现下官学里那几个举人的水准,还不如阿灏呢。他们明年要是能中一两个,我就去凤凰大神的庙里给他们烧高香了。真是愁死人,现下学里小学生倒是不少,好先生太少了。出钱、出银子,只要是过来任教的,给房子给地!你说,以前人们提起南夷来,就是土、穷、偏,现下人们提起来,都说有钱了,百姓们日子还可以了。我与你说,这两者名声,自然是后者好。但最好的地方呢,就得像京城,像扬州,既繁华又有人文,这样,一个地方才能百年昌盛。现在可用的人多了,以后咱大阳才能有可用的啊。”

秦凤仪说起话来,当真是一套一套的。

因为要办荔枝节,还要叫谭典仪去外头宣传一下南夷州、凤凰城,秦凤仪就不好对鲁侍郎不闻不问了。他亲自抽出时间来,带着鲁侍郎在城中走了一走,尤其朱雀大街。鲁侍郎已是去过了,不过再逛一逛也无妨。秦凤仪还特意在街上买了虾籽饼给鲁侍郎尝一尝,与鲁侍郎道:“这是我们南夷才有的饼,瞧见没,里外是两层的,撕开来,这里头的红膏就是一粒一粒的虾籽了,特好吃。那边还有蟹壳黄。你吃葱不?吃葱就尝一尝,特别香,这里头用的是我们南夷本地的水葱,一大早上,还带着晨间的露珠哪。把葱摘回来,做这葱壳黄,你们鲁地那种三尺多高的大葱可不行。”

鲁侍郎咬着虾籽饼道:“殿下,下官虽姓鲁,家却是冀州的。”“不是鲁地的啊。”秦凤仪道,“但冀州的葱也是很大一棵的吧,我听说,北方的葱都是又大又长的那种。”“嗯,殿下说的水葱,在我们那里叫小葱,夏天也有,拌豆腐最好吃了。”“不错不错。”秦凤仪带着鲁侍郎、谭典仪上茶楼吃早点,与谭典仪道,“我们南夷山清水秀的,尝尝我们本地风味儿。”

其实,哪里有什么本地风味儿,南夷本地风味儿就是一个穷,之所以现在富了,是各地商贾云集,故而南夷尤其州城的饮食,很受外来商贾的影响。秦凤仪点的诸如水晶虾饺、糯粉蒸小排、马蹄糕、翡翠烧卖、鸽子山菌汤、糯米鸡……都是巴掌大的一碟子,十数碟摆满一张四方桌,另则还有各样的粥品、茶点、茶水。鲁侍郎入乡随俗,特意尝了当地的凤凰茶,那茶一入口,满口馨香,绝不逊于现下京城流行的好茶。鲁侍郎不禁道:“真是好茶!”

秦凤仪笑道:“不值什么,这是我们当地野茶。”“这样的好茶,定有名字的。”

秦凤仪笑眯眯地说:“因是生在凤凰山,我便给它起名叫凤凰茶了。”“茶好,名字更好。”鲁侍郎很不风雅地饮了大半盏,幸而亲王殿下不是妙玉姑娘的性子,见鲁侍郎这样,笑道:“你喜欢,待你走时,我送你两斤。”鲁侍郎连忙道:“下官谢殿下。”

自有侍从给鲁侍郎续茶,品过茶,再吃这些点心小食,鲁侍郎竟觉样样顺口,便是有些风味儿奇特的,譬如,鲁侍郎就不大喝得惯那海鲜粥,觉着有些腥,但并不是东西不好,只是他吃不惯罢了。如鸽子山菌汤一类,当真是清而不浊,鲜而不腻,真乃汤中神品。

待吃过早茶,一行人一路往朱雀街走来,两旁店铺林立,人来客往,热闹至极。有认识秦凤仪的,远远见了只是遥而作揖,并不过来打扰。路上,秦凤仪还请鲁侍郎喝了杨梅汤,一路说着凤凰城的故事。待到中午,秦凤仪带鲁侍郎去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则是正经的冀地风味儿,鲁侍郎都觉奇异:“南夷这么远,还有冀州的商贾过来经营酒楼?”

秦凤仪笑道:“商贾走南闯北,哪里有银子,就往哪里来。”

晚上,则是淮扬菜,秦凤仪还带着鲁侍郎逛了凤凰城的晚市,吃了这里的三鲜面。鲁侍郎在凤凰城住了大半月,胖了二十斤,一脸圆润地带着亲王殿下给陛下的密折以及给陛下和自己的一些南夷土产,与谭典仪等人,一并登上了回京城的船只。摸着新生的双下巴,鲁侍郎委实觉着亲王殿下实在太热情了。

鲁侍郎圆润润地回到京城,大家见他出一趟远差,还是去往南夷那等穷乡僻壤之地,竟胖了一圈儿,皆暗自惊诧。交情不错的,无非打趣一句:“看来,南夷的山水养人哪。”

有些与鲁侍郎不睦的,私下还说,鲁侍郎定是受了镇南王的贿赂,瞧瞧吃成什么样儿了。说这话的,都是没见识的,谁家亲王给的贿赂是二十斤肥肉啊?

就连皇帝陛下见着鲁侍郎都说:“嗯,南夷伙食不错。”

鲁侍郎笑成个眯眯眼,倒不是眼小,是现下胖一圈儿,肉多了,挤占面部,一笑就显得眼小了。鲁侍郎道:“臣这趟委实开了眼界。以前听人说的都是南夷如何穷僻,实则并非如此。臣还见到了殿下建的新城,虽则城池不大,但委实繁华。殿下亦着长史司、谭典仪过来给陛下请安。”

景安帝还挺纳闷儿,想着秦凤仪那臭脾气,没事儿断不可能着人过来给他请安的,这定是有事。不过景安帝也不急,先问鲁侍郎南夷那房样子的事儿。

鲁侍郎双手奉上秦凤仪的密折,道:“臣嘴笨,怕不及殿下写得详尽。”

马公公上前接了,请景安帝看过漆封,打开这密匣,取出密折,双手呈上。景安帝一看这厚度,心说,难不成这小子转性了,懂事了?结果景安帝打开来,第一页第一行便是:致京城土鳖书……

景安帝当时的表情,饶是马公公御前服侍多年,都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既无奈又感慨的神色。景安帝只看这第一行就知道这小子是来炫耀的,果不其然。秦凤仪先是对京城诸土鳖从智商上进行了嘲笑,说那些在朝上说他诈骗的都是黄鱼脑袋,自己没有智慧,见别人聪明就大惊小怪。光炫耀的文字就足写了三页,景安帝看得心里直翻白眼,心说,谁见过卖房样子的啊!也就是在南夷,要是在京城,倘是平民,早叫人当骗子抓大牢去了。

第四页方转至正事,秦凤仪说,你们不是奇怪我建新城哪里来的银子吗?看我这新城都建起来了,你们还没猜出小爷(景安帝挑眉:还敢称爷)我这神鬼莫测之手段哪,我便好心告诉你们,给你们开开窍吧。

秦凤仪便从自己就藩途中说起。当时正值冬天,一路南下,州县难免有饥民,他看饥民可怜,不忍驱赶,便一直由他们相随在亲卫军之后。但沿路他们的粮草都要靠各州府补给,直待到徽州,安徽巡抚不愿意供给饥民粮食。秦凤仪把自己的想法就写到折子里了,他说得很公道,“大军粮草,分内之事。饥民数众,婉转拒之,亦人之常情”,只是别人能不给,秦凤仪不能不管饥民。彼时,他方开始想,把这些饥民带到南夷。

然后据秦凤仪说,想了三天三夜,想出了建新城的主意。

为什么建新城?秦凤仪很有自己的理论,一一阐述,地方要富,就得有商贾,他便用新城招揽商贾。商贾要用人、工匠、民夫、砖瓦泥石,这些都是生意,只要有了生意,南夷百姓近水楼台,自然受益。另则,南夷城来这么多人,旁的衣食住行,百业供给,无不兴旺。秦凤仪说,自己到了南夷,看到路太破,就先修路、修码头,为了叫人信服他的威信力,每样工程都是先付两成工程款。秦凤仪就工程款的结算方式,又写了五页。

秦凤仪又写,为什么先修路呢,非但为了与外州沟通,方便各地商贾进入南夷州,方便以后的商事往来。还有就是,他刚到南夷,要用修路来立威信,要告诉这些南夷的商贾,他是诚心要建新城的。

先让商贾们见到银子,他们自然会留下来。这一招名曰立信之术,秦凤仪说这是跟商君学的。至于商君是谁?就是秦孝公时的商鞅大人。修路、修码头相对于建城不过是些小活计,之后,他的威信建立起来了,果然,来南夷城的商贾工匠越来越多。这里,秦凤仪还提到了治安问题,想要繁荣发展,必然要严把治安关。同时,秦凤仪说了那一回他请求工部多给南夷派发兵械被驳回之事。秦凤仪写道,亏得山蛮对南夷颇有轻视,侥幸两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又借机催了催土兵的装备发放。

之后,秦凤仪方阐述到建新城之事。由银钱窘迫,说到邀大商家来合股建民宅市坊、拆迁上的银钱与宅舍的补偿问题,之后,才细说了卖房样子的事。

秦凤仪写道,这法子,笨蛋绝不可用。南夷用此法,因是招标建城,银号提前付出两成工程银子,亦有两成现银押在王府,倘事有不协,王府必然接手新城之事,不使百姓受损。对于南夷新城建设时工程质量上严格的监管验收问题,秦凤仪写道:“南夷有我,我可以为此负责,若天下盛行此事,尤其外任官员调任频繁,贪婪腐败事小,一旦百姓付银而房无所得,必致地方不稳,百姓赤贫,朝廷声威受损,更有甚者,长此以往,民怨积蓄,难免动摇国之根基。所以,脑子不够用的,万不能行此事。”

最后,秦凤仪还说到派谭典仪到京城开画展的事。秦凤仪说,新城建好了,他也搬去了,南夷山好水好人物好,奈何因先时太多误传,人们皆以为南夷是荒僻之地,所以,在给陛下带了礼物的同时,还请陛下让谭典仪去国子监开十天画展,展示一下南夷的风光、美人。他显摆说,六月荔枝成熟之时,南夷还有佳荔节,荔枝随便吃。七月有书画展,请各地才子共赴南夷,交流书画之道,一展胸中锦绣。八月中秋、九月重阳,南夷风光冠绝天下,大家都可以过去玩儿。

秦凤仪派典仪来开画展之事,景安帝一眼便能明白,这小子又是要把人往南夷忽悠啊。上回是缺钱,建座新城,忽悠的是商贾,如今,估计银钱上能运转过来了,这小子目标也很明确,要的是才子,有学识的。

景安帝足足看了一个时辰,一则是秦凤仪这奏章写得长,二则,秦凤仪这件事做得便是对为君多年的景安帝亦有颇多启发。不怪这小子臭显摆,就建新城拉动整个南夷建设发展一事,秦凤仪的确办得漂亮!若是别的地方,估计建完新城,商贾们就当各回各家了。可南夷不一样,秦凤仪还有海贸走私的后手,有这一样发财利器,南夷以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当然,秦凤仪那里也短不了用钱,建新城、修路、修码头、安抚土人、练兵,样样要钱。南夷穷得太久了,景安帝并不担心秦凤仪会把走私来的银子占为己有,他非常了解这个儿子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就秦凤仪的格局,便比闽王强百倍,秦凤仪的格局才是大气派。

景安帝根本没想织造局三成干股的事,在他看来,秦凤仪的织造局刚建起来,没这么快回本。何况,南夷的情况,景安帝心里有数。他还等着秦凤仪平山蛮、收复桂州呢,焉会把走私之事放在眼里。反正银子不给儿子赚,也是叫闽王得了便宜。

景安帝直看得脖子都有些酸了,直揉后脖颈,一旁的马公公连忙奉上温热适宜的茶水。景安帝呷口茶,与鲁侍郎道:“说说南夷现下如何?”

鲁侍郎站得腿都酸了,连忙将所见所闻说了一遍,连带亲王殿下修的新路、码头,以及凤凰城的晨市、晚市、坊市的人烟之鼎沸,城池之热闹。

景安帝问:“吃得也不错吧?看卿发福不少。”

鲁侍郎微窘:“这,这主要是南夷风俗与咱们京城不大相同,那里四季如春,天明得早,人们起得也早,起床便吃早茶,三餐之后还有晚市消夜,臣一不留心就吃胖了。”

景安帝笑:“见着你,以后估计他们就不怵去南夷的差事了。”自从去岁秦凤仪翻脸,硬是把工部贾郎中扣在南夷“享福”,就再没人愿意出南夷的远差,都担心秦凤仪的喜怒无常。

鲁侍郎笑:“都是有些人爱多想。臣去了南夷,见亲王殿下平易近人,为人和气。就是南夷,也是山清水秀,尤其如今交通便利,水路上多有来往载客船只,便是大庾岭的官道,也将残破之处悉数修好,拓宽了一倍有余。现在去义安、敬州那里的码头、官道也都在修了。殿下自己的王府,反是素得很,最贵重的木料是南夷常见的樟木。王府的砖瓦,都是普通的青砖黑瓦。先时石翰林回朝说殿下俭朴,便是微臣,真到了凤凰城才晓得殿下竟俭朴至此。”鲁侍郎说着也不禁感慨一二。

景安帝道:“朕也知道他不容易,南夷穷了这些年,他能有所建树,安民抚民,富饶一方,朕亦为他高兴。”

之后,景安帝便打发鲁侍郎回家休息,着人传谭典仪。

谭典仪这是第二次面圣了。他官小职低,但去岁进京送荔枝时曾得面圣,现在殿下吩咐他来京城办画展,招揽人才,最重要的是给陛下请安,还有亲王殿下献给陛下的诸多土仪。

景安帝问了谭典仪几句,便打发他去歇着了。画展的事,让他明日去国子监祭酒那里打声招呼,如何安排,与国子监商量便好。

之后,景安帝召来程尚书,将秦凤仪的密折交给他,道:“可拿回家看,不要泄露出去。”

“是。”

且不说程尚书一直研究了个通宵,便是景安帝,亦是半宿没睡好。

秦凤仪这本奏章,景安帝令程尚书看后,又给郑老尚书看了看,君臣三人很奇妙地没有就秦凤仪的奏章做什么讨论。像秦凤仪说的,他在南夷敢用这法子,是因为他有这个本事,虽则就藩年头短,只看已经两次击败山蛮来犯,就知道秦凤仪本事如何了。秦凤仪能掌控好那些商贾,凤凰城只是一座小城,秦凤仪奏章就能写这么长,可见此事具体施行时多么复杂。这件事,有其特殊性,绝不适宜全国推广,一个搞不好,就要砸锅。只是借鉴性还是有的。

秦凤仪那等非同寻常的天资,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大家现在对于南夷众说纷纭,去过的都说南夷大变样,起码不是传闻中那般偏僻穷困,但还有许多人对南夷依旧停留在穷僻的印象里。当然,大家对秦凤仪也是褒贬不一。

不过与秦凤仪的坏脾气相对的就是他的天资,真是个神人哪。秦凤仪还说在徽州三天三夜才想了个建新城的主意,好像挺不容易一般。天哪,搁别的人,三年能有这主意不?

还有人以前觉着秦凤仪建新城那事儿就是做梦,结果人家原来是早有打算哪。

程尚书与郑老尚书都未多言南夷之事,秦凤仪委实太过出众。这样的出众,若身为太子,大家自然乐见其成,便是景安帝想来也不必失眠了。秦凤仪如今是藩王,而且是这样有本事的藩王,偏生,他不是庶出!

是的,当年柳王妃离宫,这些年朝廷也没有追封,但没人敢说柳王妃之位不正。这是先帝为陛下明媒正娶的嫡妻。而且柳王妃当年没离宫的话,估计立后当真轮不到平皇后,秦凤仪便是长于宫闱,也就坐实了嫡皇子的身份。偏生,柳王妃离宫了,秦凤仪作为平民在宫外长大。不得不说,秦凤仪的命运,仿佛注定一般。

秦凤仪原就是个扬州城的纨绔,据说有一天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到娶了媳妇儿,而媳妇儿就是景川侯府的大姑娘。与景川侯府的这桩亲事,在秦凤仪的身世曝光之后,有人怀疑是景川侯府的阴谋。可想一想也不对,景川侯要是早知秦凤仪的身世,先不说景川侯素来忠心,便是景川侯有意瞒了陛下死活要叫闺女嫁皇子也不对啊。秦凤仪来求亲时,景川侯提出两个条件百般对他为难,大半个京城都晓得,也就是秦凤仪这等天资,硬是由纨绔中了探花,不然,这亲能不能成都两说。

还有方阁老,当初举荐册平氏为后,他可是第一个上的奏章。虽则两家皆有子弟在南夷,但据说,去岁秦凤仪打发人送橘子来京城,就这两家得的橘子是酸的。

可想一想,秦凤仪明明是个皇子却流落民间,若说他运道差,其后的转折,犹如神助!殿试时就与陛下看对了眼,那么多的新科进士,陛下喜欢秦凤仪喜欢得令不少积年老臣都吃醋。也许这便是父子天缘。

虽则秦凤仪知道自己身世后与陛下翻了脸,但父子就是父子,秦凤仪最终就藩南夷,而他的身份在朝一直没有个定论。

可是偏偏秦凤仪有这样非凡的资质。

不要说程尚书这自来便与秦家有渊源的,就是郑老尚书这样老成谋国之人,也不由得多为朝廷的未来想了想。

郑老尚书正在家里思虑朝廷的未来,卢尚书气哼哼地过来找他。卢尚书一脑门子汗,进门先吃了两口茶,连声道:“不像话不像话!”

郑老尚书知道卢尚书的性子,问:“这是谁气着你了?”

卢尚书道:“别提了,真是不成体统!郑相有没有去看镇南王府那个典仪官办的书画展?”

“还没有。听闻有吴道子的画、书圣爷爷的字,其他亦皆是古今当世名家。”郑老尚书道,“你不是最爱书圣爷爷的字吗?如何气成这样?”

“郑相不晓得,非但我,薄祭酒险背过气去。”卢尚书道,“很不成个体统,既是书画,当以高雅为宜,国子监那样满地书香气的地方,隔壁便是至圣先师的贡院,结果呢,竟有一屋子二十四幅美人图。国子监那些小子,人山人海的,没几个看书圣爷爷的,都去看美人图了。”卢尚书说着,眼里几乎迸出火星子来。

郑老尚书心平气和道:“美人图也没什么呀,京中有不少才子擅画美人图的,翰林中亦有学士擅此道。”

“那是郑相没看那个什么典仪展出来的美人图,或嗔或笑的,很不文雅庄重。国子监是学子们修身念书之地,岂可用这些女色惑乱学子的心志!”卢尚书言语间很是郑重。

郑老尚书一笑道:“画罢了,倘因画乱了心志,这学子也不过如此了。”“还有荒唐事儿呢!画中女子色相妖艳则罢了,竟还介绍说这都是南夷寻常女子,又说六月南夷有什么佳荔节,吃荔枝、赏佳人。”卢尚书道,“今儿我家孙子出去吃饭,还拿了张妖娆的画儿回来,尺方大小,中间印个美人,旁边印的是那个什么佳荔节的事儿。这把我气的!”

卢尚书说着,又是一通气,道:“郑相,这事儿你得管啊。再这般下去,岂不坏了凤殿下的名声。”

郑老尚书拈须道:“这明摆着殿下是要吸引有才之士去南夷啊。”他要是管,反是坏了凤殿下的事吧。

“但也不好用惑乱色相的法子啊。”

“卢相看到的便是书圣爷爷的墨宝,心中有色看到的才是色。”郑老尚书道,“万事开头难,哪怕是有些好色之人想见见南夷的佳人,过去了也能多花销几个,叫南夷的商家多赚些呢。”

“可这样的好色之徒,有才的能有几个?”“千金买马骨,慢慢来呗。”郑老尚书劝卢尚书,“消消气,为着什么美人图,也值得生这么大气?你要不放心,放你孙子过去瞧瞧,看看佳荔节到底是个什么节?”卢尚书连忙道:“我孙子还小呢,万一进了妖精窝,可如何是好?”

“如何会是妖精窝哪,凤殿下惧内之名,天下皆知,他那里能有妖精窝,我都不信。”

卢尚书一向主张女子要娴静温柔,想到这谭典仪办的这堵心的南夷书画展,不由得道:“我看,王妃就是管得松!该同景川侯说,让王妃管得再紧些才好,省得时不时就做出这种引得物议的事儿。”

卢尚书倒是没看秦凤仪那“致京城土鳖书”的奏章,但总觉着,秦凤仪要是能把性子改得正常一点儿,就再好不过啦。

卢尚书在这里与郑老尚书说南夷书画展的事儿,景川侯府李老夫人与儿媳妇儿还有三孙女,也在看画儿,看的是大阳与寿哥儿两人的画儿,是秦凤仪找赵长史给画的,李老夫人瞧着画上的俩大胖小子,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景川侯夫人笑:“寿哥儿这也有一年没见了,瞧着长大不少。阿阳更是长高这许多,离京时还是抱着的奶娃娃哪,看这养得多好啊,比寿哥儿小时候还壮哪,一脸的福相。”

李老夫人笑:“是啊,还是像阿凤多一些。”李三姑娘玉如道:“鼻子像大姐姐。”

景川侯府一家子在看画儿,宫里景安帝与景川侯也在看画儿,这一幅便是大阳的画像了,是李镜令谭典史一并送来的,还有李镜给景安帝写的信。秦凤仪那犟头,现在跟景安帝没什么正常的情感交流了,李镜看他一时半会儿是回转不了的,自有主张,便给景安帝写信,一则问候请安,二则说了许多大阳和阿泰的趣事,画儿也是送了两幅,有一幅是阿泰的画像。这年头,自然是孙子更亲了,尤其还是大阳。画与信都是谭典史先送到侯府,景川侯看过闺女给自己的信,把一箱子东西带进了宫。

景安帝与景川侯道:“大阳这孩子的名儿还是朕起的哪,他们就藩时这孩子才六个月大,朕真是舍不得。朕原想留这孩子在身边,可一想凤仪那脾气,也没提。”

景川侯心说:您没提真是对的。

景安帝很是欣慰:“当初,朕就看阿镜很好。她与大公主一道长大,小时候在太后宫里,才这么一丁点儿高。”说着,他还比画了一下,再次夸李镜,“这个儿媳妇儿,娶得好。”

景安帝细端量着孙子的画像,眼睛里笑出光亮来:“瞧瞧大阳这孩子生得眉眼像朕,鼻梁像你啊,景川。”

景川侯无语片刻,方干巴巴应了声“是”,心说,鼻梁像自己是真的,眉眼根本不像陛下好不好。好吧,反正陛下怎么说怎么是吧。

宫里自来没什么秘密,李镜送了大阳的画像给皇帝陛下的事,平皇后没几天就知道了。平皇后与儿媳妇儿小郡主道:“早我就看她是个有心人,如今离得远了,还知道把孩子的画像送了来,倒真是有心。”

小郡主眼睫极快地一闪,轻声道:“这事儿我觉着有些稀奇。如何是阿镜姐送画儿?按理,当是镇南王打发人送来才是。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何还要从景川侯那里倒回手呢?”

平皇后微微一笑,道:“你不晓得,镇南王现下还为柳氏之事怨着陛下哪。这事,多是镇南王妃自己的意思。”

小郡主嘴角一翘:“阿镜姐实在是细致,可要我说,这也细致太过了。纵是镇南王知晓,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哪。阿镜姐既是这般细心,母后当赏她才是。”

“你说得是。”平皇后欣慰地拍了拍儿媳妇儿兼侄女的手,既然秦凤仪不知此事,正好让此事叫秦凤仪知道,那个脾气,便是李镜,怕也吃不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