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听说平珍过来,过去相见时,没见到平珍。李镜道:“珍舅舅路远而来,我安排珍舅舅住下了。”
“也好。”秦凤仪问,“珍舅舅一个人来的吗?”当年他与媳妇儿生情,就是方阁老与平珍给做的媒,秦凤仪这人重情,仍旧记得平珍当年的好。在秦凤仪看来,平家也就剩下俩好人了,一个是平珍,另一个便是平岚。想到自己生母死得太冤,秦凤仪能对平珍、平岚客气相待,已是难得的宽宏大量了。
李镜道:“带了几个侍卫和大侍女,还有好几箱子的画具、颜料及衣物。”
秦凤仪道:“珍舅舅远来是客,对咱们府上怕是不大熟悉,你派个丫鬟过去几日,那个大侍女要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告知于她。”
“我都安排好了。”
秦凤仪点点头,终是按捺不住,道:“珍舅舅过来倒没什么,他那个人,凡事不入心,心中只有画。我就担心平郡王是不是有什么安排。府里有孩子,你多留点儿心。”
“你只管放心便是,孩子们都是在内闱玩耍。再者,在咱们府上我要还看不住几个人,也算白活了。”李镜胸有成竹,“平郡王还不至于行此下作手段,无非路远不放心,才派几个侍卫。待珍舅舅出门,总得要两个向导,届时你借给珍舅舅两个伶俐的侍卫便是。”
秦凤仪叹道:“人总望高山,便是如今做了藩王,我也没觉着比以往平民百姓时更好。”
李镜笑:“你呀,就是叫爹娘宠得太过了。”“不宠我宠谁啊,就我这一个儿子。”秦凤仪笑嘻嘻地同媳妇儿道,“晚上叫上爹娘,带上咱们大阳,请来大舅兄一家子,咱们请珍舅舅吃饭。”李镜笑:“好,我这就打发人去说。”
平珍晚上见着秦凤仪也很高兴,笑道:“两载未见,凤仪你添了威仪。”秦凤仪笑:“珍舅舅还是老样子。”
二人见面,相互嘘寒问暖。秦凤仪笑:“我在京城的书画展还不错吧?”
平珍点头,认真道:“见了赵兄的美人图,进境极大,我此来,特来向赵兄讨教画技。另则,我画技停滞不前,约是心境未开,看到南夷是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就过来了。”
“珍舅舅你有眼光,不是我说,这世上比南夷更好的地方可是不多了。京城虽好,盖因天子之都,多喧嚣嘈杂。如淮扬之地,虽则景美人美,但流于轻浮。咱们南夷不一样啊,风景都是原汁原味儿的。珍舅舅,你要想有进益,你得画大自然随意生长的树,不能画人工修剪的树。为什么?因人为小,天地为大,只有自由生长的树木人物,才有天地造化之气!”秦凤仪这一通胡扯,竟扯得平珍不由得陷入深思。秦凤仪看平珍不说话了,不禁唤了一声,“珍舅舅?”
平珍良久方感慨:“我虽善画,却不及阿凤你目光犀利啊!”
秦凤仪心下一美,笑嘻嘻道:“过奖过奖,我这也是随口一说。”李钊道:“你就别臭美了,班门弄斧。”
平珍道:“阿钊,阿凤说的,也有阿凤的道理。我习画二十余载,自认技法纯熟,但意境总有欠缺,难脱匠气,想来便是心境之困。”
一说到画,平珍总难免露出痴意,道:“阿凤,明日我想去城中走一走,你给我寻两个向导吧。”
秦凤仪原还想问一问平珍是不是要出门赏景,这样就可以送平珍两个向导了,没想到平珍直接要了。想想平珍的性情,秦凤仪倒觉着自己有些小人之心,笑道:“成!珍舅舅去哪儿,只管告诉他们就是。”
平珍点头。
这顿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平珍一向与李家关系不错,与秦凤仪关系亦好,大家说说笑笑,很是欢乐。
宴后,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平珍毕竟远路而来,便先去休息了,李钊随后也带着妻儿告辞。大阳回头跟他爹说:“爹,阿寿哥好可怜哦。”
秦凤仪吓一跳:“儿子,这话从哪里说啊?”
大阳拿小胖脸儿蹭蹭他爹的俊脸,道:“阿寿哥跟我说,舅妈有了小妹妹,要阿寿哥,自己睡了。”虽然说话有些慢,但大阳这孩子,逻辑好,很能将话说得清楚。
“这样啊,阿寿还是有点儿小的,应该大些再让阿寿自己睡的。”秦凤仪跟妻子道。
李镜却道:“做哥哥就是大孩子了,阿阳你也要做哥哥了,要不要试一下自己睡啊?”李镜幼时丧母,后来就是跟着祖母,但也是由奶娘带大的,想着儿子也不小了,这马上又要有老二了,想着要不要让儿子试着自己睡。
大阳一听吓坏了,连忙抱紧他爹,大声道:“爹!我跟我爹睡!”
“跟爹睡跟爹睡。”秦凤仪拍拍儿子的肥屁股,笑道,“大阳一辈子都跟爹一起睡,好不好?”
大阳高兴地连说“好”,然后亲了他爹满脸都是口水。
秦凤仪哈哈大笑,也去亲肥儿子,把肥儿子也亲得咯咯笑。晚上父子俩还一起泡了澡,把个小肉团儿哄睡了,秦凤仪方与妻子道:“你可别吓唬大阳了,孩子还小哪,哪里能离开父母啊。一个人睡多可怕啊,我十岁还跟爹娘一起睡呢。”
李镜都不能理解,道:“十岁还跟爹娘一起睡,不会不好意思吗?”“不会啊,自己爹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小时候胆子就小,自己睡多害怕啊。咱们大阳这是像我。”秦凤仪搂着怀里的小肉团儿,心里暖暖的、甜甜的,道,“以前我有个同窗,先时他家就他一个,他爹娘待他可好了。后来生个老二,他那个弟弟还特别会长,长得比他更好看,他爹娘可心疼老二了。我同窗就说,特想把他弟弟抽个半死。那会儿我们都小,其实不懂事。可话说回来,咱们大阳虽是长子,现在也是小宝宝哪,咱们这虽然就要有老二了,也得多疼大阳。这会儿叫大阳自己睡,大阳会觉着,爹娘有小妹妹,就不疼他了。你以后不准再提叫大阳单独睡的话了,知道不?”
“都是叫你把孩子宠坏了,我小时候一直自己睡,一点儿事都没有。”“岳父是冷硬派,大阳他爹是温暖爹,这怎么能一样呢?”秦凤仪笑嘻嘻道,“你看,你还是喜欢我这样的吧。要不,你怎么找我做相公哪。”“臭美。”李镜眉眼一弯,她做亲娘的,自然也疼儿子,笑,“那明儿我与大阳好生说一说,别叫他小小孩儿心里存了事。”
佳荔节一到,客似云来。
相对于平珍这种醉心于画技的,凤凰城来了不少公子、才子。秦凤仪让范正严把治安关,有闹事的一概抓起来,还让潘琛抽调人手加强街上巡逻,同时,让方悦帮着准备佳荔节报名参加的诸才子登记事宜。
要说最令秦凤仪意外加惊喜的,就是严姑娘的到来。严姑娘是与一群宗室子弟过来的,这几个宗室子弟,秦凤仪还认识,都是以前在宗学的学员。秦凤仪奇怪:“你们怎么走一块儿了?”
这几个宗室子弟中有个叫景云睿的,以前是个刺头,胆子也足,叫秦凤仪收拾了好几遭才老实的。景云睿道:“我们是路上遇见的,就跟严大姐一道了。”
“严大姐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们我可没请。”景云睿道:“我们是来参加佳荔节的。”
“就你们的底细,我一清二楚,你们是会诗还是会画啊?我可是只请才子的。”秦凤仪说着,还十分瞧不起人地瞥他们一眼。
景云睿气得扭头就要走,有同族兼同窗拉住他,道:“明明说好是来投靠大执事的,你看你,先时说那么来劲儿,怎么一见大执事就耍起小性子了。”
“我哪里耍小性子,分明是他瞧不起人!”景云睿说着还瞪秦凤仪一眼。
秦凤仪更觉不妙了,说话声音都高了:“啥!你们是来投奔我的?投奔我啥?”
说话的叫景云宣,景云宣天生笑脸,笑眯眯道:“听说大执事这里能跟山蛮人打仗,我们也是自幼文武双修,还受过大执事的教导,就想着,倘有能效力的地方,我们也可效力的。”
“免了免了。”秦凤仪道,“你们赶紧回吧。看你们这毛儿都没长齐的样儿,你们能帮什么忙啊!”这些人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就是狐狸样的景云宣也是一脸稚气,秦凤仪问,“你们过来,家里知道不?”
“来都来了,反正我们就不走了。”“是啊,我们可不是大执事,当年在宗学,说走就走,也不跟咱们说一声。”“就是就是,忒没情义,咱们千里迢迢地过来,茶没吃上一盏,水没喝上一口,就撵人!”
“死也不走!”“不平山蛮,再不回京!”
秦凤仪看向严大姐,严大姐一摊手:“我去瞧瞧你媳妇儿。”“嘿!严大姐,他们可是你带来的啊!”秦凤仪看着严大姐走远。虽拿女人无法,但对付几个小崽子还是手到擒来的,只见秦凤仪双眉一挑,一声冷笑:“小崽子们,别跟我来这套!我早看出来了,你们定是偷跑出来的!是不是?”
秦凤仪一看这几个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这几个小崽子不是跟家里好商好量出来的。无他,这些能到京城宗学念书的小崽子,家里在宗室中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要不就是有关系的,不然,混不上宗学的名额。
这几个小崽子,除了寡言的景云凡家境差,在宗学也是吃苦耐劳型、认真学习型的,别的完全就是小纨绔,当年哪里穿过寻常的缎子衣裳,都是宫里的料子才肯上身的。当初秦凤仪整顿宗学,全换了统一的衣裳。瞧瞧如今穿的哟,啧啧啧,这是什么破烂儿哟。当然,人家景云睿穿的也不是破烂,但也不过是绸店铺里寻常的料子罢了。
秦凤仪道:“看看你们一个个跟逃荒似的,先说说,怎么过来的?”见几个小崽子眼珠子乱转,秦凤仪当下道,“谁要说谎糊弄,我立刻打发人送他回京城去。”
几人立刻老实不少,他们在宗学已见识过秦凤仪的手段,知道秦凤仪是个说一不二的家伙。秦凤仪点名:“云凡,你先说,你这样的好学生,怎么跟他们几个货混到一处的?”
景云凡笑道:“自大执事走后,宗学就不比从前了,没先生认真管,学里也乱七八糟的。我听说大执事在南夷打败了山蛮,心里很崇敬大执事,又听严大姐说,她要来南夷看看。我在学里念书,总有人捣乱。去国子监吧,知道我是宗室,人家不爱跟我玩儿。虽然明年就是宗室大比,我倒也有些信心,不过宗室大比后也无非授予官职,我年纪小,又是宗室出身,估计就是个小差事。我们虽念几年书,在宗室里是比景云睿他们强,但跟那些科举出身的进士又差了老远。我家里已是寻常宗室的,也没银钱给我打点。我想着,大执事你能大败山蛮,朝中有本事的太多,京城也是人才济济。我这样儿的,太寻常,就是想做事,估计也难。我想了想,写了信托人带回家去,我爹我娘见我是来找大执事,就同意我在宗学请了假,正好又听到大执事你二败山蛮之事。我原是想打听着看可有商队过来,去严大姐家时,听说她要过来,就一道跟着她来了。我过来,可以继续学习,有不懂的能请教大执事。我也大了,虽则当回家孝敬爹娘,大执事不晓得我们那里的情形。当初顺王叔能力排众议,拿出一半的宗学名额,让我们这些寻常宗室考试,按排名给我们名额,就让我们这一支的许多国公、侯爵、将军的大为抱怨,也有许多与我一样拿到名额结果被人又高价买走的。我这个,当初是我爹求到顺王叔身边的长史,这才没被人抢去。顺王叔得知此事,还处置了几个族人。我要回去,顺王叔那里大把的族人都没差事哪,不说会不会让顺王叔为难,当初我来宗学念书,族人们都盼我有出息。我这辈子除了爹娘教导我,顺王叔帮过我,就是大执事你了。我就来找大执事了,大执事你瞧着哪些是我力所能及的,打杂跑腿都成,我一辈子跟着大执事。”
秦凤仪心说,景云凡倒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啰唆了。景云凡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微微一笑:“我就是听闻严大姐要来,就央了严大姐带着我,严大姐见我是在学里请了假,还有我爹娘也同意的,便答应带我一道来。我们是在杭州地界儿遇到了景云睿他们,那会儿他们被一群人追着打,要不是严大姐武功高强,估计得叫人打成猪头。还是严大姐的药膏好使,这到了南夷,他们脸上的伤才好了的。”
景云睿狠狠地瞪景云凡一眼:“别以为你救我一回,我就不敢收拾你啊!”景云凡笑:“起码在大执事这里你是不敢的。”
景云睿强忍着才没爆发,不待秦凤仪问,他就自己呱啦呱啦地说了:“是遇着了骗子,结果没想到是一群,才打了起来。”
“你们怎么遇着骗子的?”秦凤仪问。
几人都面有郁闷,还是景云宣说了:“我们到马市买马,门口有个经纪带着我们去挑马。先时看了一匹,原说二百两,谈好了一百两,后来又见着一匹差不离的,人家才要五十两。我们又不傻,明显那经纪在蒙人哪,哪能叫人当冤大头。既未付钱,我们自然买五十两的这匹。大执事你不晓得,那经纪,上前就把五十两马的这家主人给踹老远。我们也不能怕他啊,就打起来了。他们地头蛇,武功倒寻常,就是人多,亏得遇着严大姐,严大姐把他们全揍翻了。我们便一道来了南夷,路上也有个照应。”
秦凤仪说他们:“真是蠢材,还用得着自己买马,你们在杭州雇个镖行,让他们送你们过来不就行了。”
景云睿不解:“镖行不都是押送货物的吗?”“你们把自己当货物,也是一样的啊。”秦凤仪道,“走远路的人时常这般,请镖行作保的。”
这几人方知晓出远门还能这般。
秦凤仪问他们:“你们这样偷着跑出来,家里能不着急?”
景云宣道:“我们留信了。先时好商好量的,都不让我们来。在京城待着可没劲了,大执事以前在学里不常与我们说嘛,男子汉大丈夫,当建一番事业!我们过来跟大执事建功立业来了!”
景云睿问秦凤仪:“不会这么没义气,还要把我们送回去吧?”秦凤仪道:“来都来了,先住下吧。”
几人立刻一声欢呼,围上来守着秦凤仪说长道短的,还说来得匆忙,也没给大执事带些礼物。秦凤仪打量他们:“看你们这落魄样儿,估计出门都不晓得多带几两银子。”这些家伙平日里非名驹不骑,如今竟沦落到买几十两银子的马,秦凤仪心下暗笑。
景云睿是个实在人,道:“以前用钱跟家里要就是,没想到存私房钱,出门才想到,该提前拿两件金玉摆设出来,卖当铺还能换些银子呢。”他还道,“大执事,我们都没钱了,你给我们点儿花销,也好打赏人。”
景云睿是根本没把大执事当外人,一则师生关系本就是极亲密的了,二则大执事既是皇族,大家便是亲戚,景云睿大大咧咧的,就直接说了。
“想得美,爷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你们不是来我这里效力的吗?”秦凤仪道,“就你们这年纪,自己给自己弄个学习进度,别耽搁课业啊。你们在我这里,吃穿用度,花销另算。这些账单,我让人寄给你们父母,由他们支付。你们平日里想赚零用,就先学着做些差事吧。”
几人一听竟有差事给他们干,当下精神抖擞,也不介意大执事这般小气的事儿了。景云睿还拍拍胸脯:“大执事只管吩咐!”
秦凤仪却神秘一笑:“你们这远道而来的,这样,先去洗漱,也歇一歇,换一换衣裳。今儿给你们放半日假,明儿再说差事的事。”说着,他唤来管事,安排了一套院子,便打发几人下去了。
秦凤仪令人把范正找了来,笑嘻嘻地与范正道:“老范,你不是抱怨现在街上的治安不大好管吗?我给你寻了几个帮手。”
范正左看右看,也没瞧见帮手啊。“他们刚来,我打发他们洗漱去了。”秦凤仪与范正说了景云睿几人的来历,笑嘻嘻地说,“原本在宗学就是个刺头,本来没什么用,如今咱们城里来的人多了,又有佳荔节的事儿,明儿我打发他们过去,你安排几个捕快跟着,让他们巡街去。这几个货,宗室出身,没别的优点,就是不怕得罪人。”
范正问:“服管吧?”他可不要大爷。
秦凤仪道:“你老范还降伏不了几个小崽子?他们大的才十五,小的不过十二。”范正一听这年纪就放心了。
秦凤仪安排好几个小崽子的差事,才去后头见严大姐,严大姐正与李镜说话呢。秦凤仪满面春风地拉把椅子,坐在严大姐对面,道:“严大姐,你可算来了。我让阿镜写了十封信有没有,你怎么才来啊,想煞我也!”
秦凤仪满面热情,恨不能给严大姐个拥抱。严大姐道:“行了行了,我对有妇之夫没兴趣。我正问你媳妇儿呢,不是说这里有兵让我带吗?”李镜不晓得怎么回事。去岁就就写信请她过来南夷,严大姐在京城好好儿的,原无意动,后来听说秦凤仪击退了山蛮,严大姐就有些意动了,上封信还说请她过来帮着带兵,严大姐就心动了。严大姐与李镜同龄,家里为她的事愁的,她娘时常要上吊,兄嫂们还总是为她介绍男人。严大姐要是个能凑合的人,凭她的出身,八百年前早嫁了。她这人,宁缺毋滥,想了想,在家越发烦心,不如出外走一走,便出门来了。
听严大姐问兵的事,秦凤仪笑:“有,有,有。”
秦凤仪接了侍女捧上的茶,打发室内的侍女下去,把土兵的事与严大姐讲了,道:“眼下土兵一万余人,他们先时各有各的部落,现下练兵也是分开来练的。分部落练兵有分部落练兵的好处,他们各自都是一道长大的族人,彼此熟悉,配合也好。各部落各自为政,若不能配合,终是一盘散沙,不能成器。”
“你手上能人颇多,那位两退山蛮的冯将军,颇有威名。”严大姐道,“这样的事,该轮不到我。我以为你们在信里是故意引我过来,随便写的哪。”
秦凤仪正色道:“军国大事,如何能随便。不要说冯将军,就是潘将军、张将军,都不成,我才想到严大姐的。”
“土人这么不好管?”
秦凤仪道:“三位将军麾下早有将士,土人们心眼儿也不少,怕过去被慢怠,便不大乐意。我想着,这事,非严大姐你不可。”
“我有这个本事?”“没问题的。当年,你、我,还有张大哥,我们三人对战蛮人,土人族长都是亲眼见过的。严大姐,他们佩服你的英雄气概佩服得紧。我又听闻你一身的本领,只是苦于京城人没眼光,不许女人带兵,你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岂不可惜?”秦凤仪面色眼神,真挚得不得了,“土人的风俗与咱们汉人不同,他们族中,女人的地位与男人是一样的,男人可以带兵,女人一样可以带兵。所以,我想请严大姐试试!”
严大姐没想到这夫妻二人竟来真的,道:“这我得想一想。”“无妨,慢慢想。”
秦凤仪定下晚上请严大姐吃饭的事,又令管事给严大姐收拾上院居住,还亲自送严大姐出门,对严大姐好得不得了,还说晚上请严大姐参观他的肥儿子。
真的,严大姐有些晕。
虽则她见着秦凤仪便问带兵之事,但那更多程度上是想看这对夫妻吃个瘪啥的,正常人都知道女人不可能带兵的啊。就是李镜在信里这样写了,严大姐也以为他们只是说着玩儿,或是宫人、侍女需要训练呢。便是严大姐也没想到,这两人真是让自己带兵,而且还一万多的人马。要知道,能带一万人,便是三品将军了。
她连几个宗室子的事都忘了问,就被这对夫妻说得头昏脑涨地回自己院里歇着去了。不行,她得想想。她哥现在也不过四品,给人当副将哪。秦凤仪就叫她带一万多人的军队?这能成吗?
严大姐当天也没能给自己答案。当晚吃饭时,她见到了秦凤仪家的肥儿子。景云睿那一群小子,在逗着大阳和寿哥儿玩儿,秦凤仪在旁跟个老母鸡似的护着大阳和寿哥儿,撵人:“去去去,别把我家大阳和寿哥儿教坏。”
“教坏什么啦,大执事你可真势利眼,我们是坏人吗?”“你们倒不坏,就是纨绔,我儿子以后能做纨绔吗?”秦凤仪哼哼两声。
景云睿笑道:“我才十四,大执事你做纨绔不是做到十六,才为了娶李家姐姐,改头换面的嘛。”
“姐姐,你吃荔枝。”景云宣跑到李镜身边献殷勤,剥荔枝递给李镜,李镜接过,笑道:“行了行了,我自己吃。”
“都不是好东西。”秦凤仪揪着景云宣的耳朵把他拎远,让他们坐下。见严大姐到了,秦凤仪亲自迎严大姐进来,请严大姐在右下首第一位坐了。秦凤仪道:“你们的差事,我想好了。”
几人顿时精神抖擞,秦凤仪道:“现下佳荔节,城里来了不少人,我这巡逻上正缺人手。我与范知县说了,明儿你们就去找他报到,先干两天巡城再说。”
几人虽没说不乐意,精神头儿一下子就去了一半。还当什么差事哪,竟然叫他们巡城!秦凤仪见状立板了脸,道:“怎么,还看不起巡城的差事?严大姐,你家里大哥第一份差事是什么?”
严大姐道:“在京城巡检司当了个什长,他们是分片巡城,治安、缉盗,都归他们管。”
秦凤仪教训几人:“听到了吧?别瞧不起小差事,人都是从小差事做起的。我在翰林院的时候,一样得给前辈端茶递水,殷勤服侍!你们倒是想做大事,现在交给你们,你们做得了吗?小事都做不好的人,还敢提大事!你们觉着巡城是小事,可我与你们说,一件事,有人就能做成按户口收保护费,有人呢,就能让这街市平安整肃,人人赞扬。你们要是小事都做不好,别跟我提什么差事。巡城不是差事?我告诉你们,想做一番事业,没这么容易!你们有严大姐的武功,还是有我的学识?什么都没有,就得学!你们以为巡城的活儿简单,你们干干去吧!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好,还跟我挑三拣四,趁早回京城做你们的大爷吧!”
秦凤仪几句话便把人弹压了下来,大阳与寿哥儿都瞪圆了两双大眼睛瞪着秦凤仪,一个想,这是我爹吗?一个想,这是我姑丈吗?
把几人教训了几句,秦凤仪缓了缓声音道:“别以为我们南夷偏僻了些,就是好待的地方。云凡你说京里能人多,你以为我这里能人不多吗?明天你们去县衙报到的范知县,便是与我同科的传胪出身,庶吉士考试,他犹在我前面。这座凤凰城,就是他看着建起来的!你们明日去瞧瞧范知县的为人,再想想自己要有一个什么样的志向吧!”
训话过后,秦凤仪道:“不过你们也不用急。你们也知道,我做纨绔也做到了十六岁才奋发的。你们资质不如我,就得早些努力了。年轻人,只要你们肯学习,知上进,以后,我平山蛮、下信州、收桂州时,不怕你们有本事,只怕你们没本事!届时,我便是想用你们,想提携你们,只怕你们提不起来!”
“你们看看严大姐,虽是女流,但在我眼里,只要有本事,无男女之别,无贫贱之差。你们现在住的院子是三等院,严大姐住的是一等院。而且严大姐是我亲自写了十数封书信请来的,如果不是藩王无旨不可擅离封地,我会亲自去京城请严大姐过来!你们知道严大姐过来做什么吗?我请严大姐过来,为我掌数万大军!”秦凤仪这般一说,几个宗室子都惊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个大鸭蛋去!
连一向斯文的景云凡都脱口问道:“大姐,这,这是真的?”严大姐微微颔首:“不过我还没有决定。”
景云睿几个皆是两眼放光,心说,这样的大好事,有什么不好决定的啊!要搁他们头上,得高兴蒙了。
于是,大家对严大姐更加敬佩了。
当然,请严大姐过来亲掌大军的大执事,虽然说话是难听了些,要求很严格,但只要能叫他满意,估计以后也会有好差事的。
把人都训老实了,秦凤仪方道:“你们头一回来我这里,也算你们有眼光。借着请严大姐的机会,咱们一起吃顿饭。既当差,就是大人了。今晚回去,你们先一人给家里写封信报平安,明儿我打发人给你们送回去,别叫家里惦记。来,尝尝咱们南夷的美食。我与你们说,你们可算是有福了,京城里哪有这些好东西,瞧瞧这大虾,大不大?”秦凤仪说着,先拿了一只手掌长的大海虾,剥了壳给媳妇儿,再剥了一只,一分两半,叫大阳和寿哥儿自己拿着啃。秦凤仪还说:“看到了吗?我家大阳,两岁就自己吃饭了!你们两岁时还吃奶的吧!”
景云睿问:“大阳不吃了?”大阳摇头:“不吃啦。”
“我们大阳一岁半就不吃奶了。”秦凤仪很是得意。景云睿几人看向大执事的目光却很是怜惜,心说,原来南夷穷得连个奶娘都没有啊!难怪大阳这么早就不吃奶了。他们小时候都是吃到五六岁的呀!
这样想想,觉着大执事能把连个奶娘都没有的南夷州建设到如今的景色,很是不容易,景云睿说:“大执事,我敬你一杯,你才是真汉子啊!”
“废话,汉子还有假的不成!”秦凤仪举杯,笑道,“来,咱们一起吃一杯。省得你们一个个轮番敬我,我可受不了这车轮战。”说得大家都乐了。
这些宗室子,甭看先得一顿秦凤仪的训话,个顶个的脸皮八丈厚,不怕训。他们自觉与秦凤仪不是外人,一个老祖宗的子孙,秦凤仪又教过他们,训便训呗。这些宗室小子,特会来事儿,敬过秦凤仪,又敬了李镜一杯。秦凤仪没让媳妇儿吃酒,接过来替媳妇儿吃了。
大家说着佳荔节的事,这些小子都是头一回出这样的远门,颇是兴奋,叽里呱啦说起来没完没了。
待用过饭,秦凤仪打发他们休息去了,交代下三件事:第一件就是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第二件便是课业上自己拟个计划出来;第三件是交代他们明日早起卯正去衙门领差事。便叫这群小子去了。
看上去严大姐还是要再考虑的,秦凤仪并未催促,而是道:“明天我带严大姐去瞧一瞧土兵再说。”
严大姐便也告辞休息去了。
第二天,处理过政务,秦凤仪邀严大姐一起到土人军营里去。两人未乘车,秦凤仪喜欢步行。严大姐悠闲地走在这座干净整洁热闹的小城里,说:“这座小城真漂亮。”
秦凤仪一笑:“气候也比京城要好吧,因为有海风,暑天也不热。”严大姐指着旁的树问:“这是什么树?”
“椰子树。”
“这就是椰子树啊。”椰子她吃过,椰子树还是头一回见。
两人不紧不慢地到了军营,严大姐一改路上的悠然模样,面色冷肃,随在秦凤仪身畔,看到土兵都在认真训练,只是他们的训练方式与朝廷兵马大有不同。严大姐问:“以往他们在族中都是这样训练的吗?”
秦凤仪道:“是啊,他们下山后,有人说最好改一改他们的训练之法,我也没叫改。他们世代如此,想来就有这样的道理。”
“你做得对。”严大姐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他们既有自己的法子,只要能战斗,这便没什么不好的。”见这些黑矮的土人训练很卖力,严大姐对秦凤仪的治兵心里便有数了。
秦凤仪道:“眼下武械装备只有一半,还有另一半工部的兵械未到。各部族的性子也不一样,这些训练最卖力的是阿钱部落的战士。”他带着严大姐边继续往前走,边说,“阿花部落也不错。”
一路点评,到最后,严大姐姐远远望到有人见他们过来跑回去装出一副认真模样,一看就是摸鱼的。秦凤仪与严大姐道:“阿火部落人最少,他们的族人一向是吃饭在前、训练在后。”
严大姐笑道:“军中一样有这样爱偷懒的兵士。”
严大姐在整个军营走了一圈后,秦凤仪问:“严大姐,你心里有数没?”严大姐见远处有人跑过来,道:“咱们回去再说吧。”
那人高挑的个子,一身五品轻甲,黝黑的脸,明媚的笑。严大姐渐看清来人,也不禁笑了:“哎哟,是阿金啊。”
阿金正急着往严大姐这里来,兴许兴奋太过,一不留神,刚到严大姐跟前,摔了个大跟头,正摔到严大姐跟前。严大姐不愧是武功高手,轻轻踏出一步,右手一抄,便扶了阿金一把,将阿金稳住了身子。阿金满眼是笑,高兴道:“严大姐,真的是你?刚刚我都不能信,以为自己眼花了呢。严大姐,你来啦!”
阿金看向严大姐的眼神,简直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热烈三分!当天,阿金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当天,李钊过去接儿子回家时,遭受到了儿子一万点的暴击,因为,儿子寿哥儿对他说:“爹,以后我都住姑丈家,你跟娘守着小妹妹去吧!哼!”好吧,这句话是寿哥儿早就想跟他爹说的,有了小妹妹,就要他自己睡,这也忒偏心眼儿了。说完,寿哥儿就扭过小身子,不理他爹啦。
大阳跟阿寿哥是一伙的啊,见阿寿哥哼哼,他也皱着个猪鼻子对他舅哼哼两声,然后也背过小身子,拿屁股对着他舅。
秦凤仪对严大姐简直是奉若上宾,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他并不是直接就让严大姐接下土兵主帅的位子,与严大姐道:“先去土兵营里待一段时间。”当然,秦凤仪也给了严大姐一个身份,军师祭酒。
官儿也不是很高,正四品,正好高了各族带兵的正五品千户两个品阶。阿金是完全不介意啦。
至于其他人,阿火族长是见识过严大姐的武功的,也很服气。其他不服的,被严大姐都打服了。
秦凤仪与媳妇儿感慨,“严大姐就是这么飒爽啊!”李镜咳两声:“是。”
秦凤仪立听出他媳妇儿这一声“是”里的醋意,连忙将话拐了个弯儿,搂着媳妇儿道:“媳妇儿,谁也没你好。”
李镜笑:“少跟我甜言蜜语的。你现在就是上赶着把自己打包给严姑娘,她估计也就是欣赏一下你的相貌,碰都不会碰你的。”
秦凤仪摸脸:“你相公我可是风华正茂,知道我现在出去多少女娘喷鼻血不?”媳妇儿竟然没有危机感了,这怎么成?
“你虽相貌甚美,现在却是二手货了。严姑娘不喜欢二手货。”李镜笑眯眯道。
秦凤仪自恃美貌,自来就受雌性痴迷、雄性嫉妒,没想到突然间给媳妇儿说成“二手货”,他郁闷地搂着媳妇儿道:“咱俩谁也别说谁,都一样。”
李镜靠着他的胳膊,问:“佳荔节的事准备得如何了?”“差不离了。”秦凤仪悄声道,“我说个事儿,别吓着你。”“什么事?”“你知道不,卢老头儿的孙子竟然报名参加佳荔节的书画比赛了。”“卢尚书?”李镜也是一惊。
“可不是。”秦凤仪笑道,“当初我就想,阿悦自小在京城长大,京城里这些官宦子弟什么的,他人头儿熟。要不是他与我讲,我都不晓得。”
李镜笑道:“这可是难得。要不要把卢公子留下?”
“看他自己的意思吧,这不是强求的。”秦凤仪虽则希望政治上能与内阁大佬交好,但这些大佬一个个都是人精,不要说一个孙子,就是秦凤仪把卢家的孙子全部留南夷,这也与卢老头儿的政治立场无关。卢老头儿又酸又臭,秦凤仪也只是说个稀奇罢了,与媳妇儿道:“佳荔节时,你与大阳都去,还有爹娘,一并热闹热闹。”
李镜也是个爱凑热闹的,当下便应了:“成。南夷的男女地位没有京城那般严重,不如令各官员都带上妻儿,可一并参加。”
“这个主意好。”
李镜还问:“那几个宗室子如何?”“老范一个劲儿地夸他们哪,现在来凤凰城的,不管是做官的还是有钱的,没一个敢不老实的。”秦凤仪说来就一阵笑,“老范都说我知人善用。”
李镜亦是一笑,佳荔节能把卢尚书的孙子都吸引来,可见这次过来的人里必然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这些官宦人家的子孙,是过来游玩的也好,是有别的目的也罢,能到南夷一游,可见南夷在许多人眼里,已非昨日蛮荒之地。
佳荔节前,谭典仪带着宣传队伍回来了,秦凤仪笑道:“此行辛苦了,这差事办得不错。”
谭典仪走这一趟,有些瘦削,精神却极好,笑道:“都是按殿下的吩咐,开始是看画的人多,后来问茶的人比看画的人多多了。”
秦凤仪笑道:“不少大茶商来咱们这里打听茶山的事儿哪。”
谭典仪也不禁一笑。他就是个寻常的官员,以前在安抚使手下,后来亲王殿下看中他,调他入长史司。此次差事见亲王殿下满意,谭典仪也很高兴。秦凤仪道:“回去歇一歇,待佳荔节时,咱们一道好生乐一乐。”
谭典仪就要退下,忽想到一事,道:“殿下,栖灵寺的一位大师,带着几个和尚,与我们一道过来了。殿下是不是要见一见?”
秦凤仪吓了一跳:“啥?和尚也要参加佳荔节?不妥不妥,他们不是出家人吗?”
谭典仪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回道:“看几位大师的意思,倒似是想过来传法的,不是参加佳荔节。”
秦凤仪这才松了口气,道:“知道了。你先去吧。”谭典仪行礼后退下。
秦凤仪自小在扬州长大,他娘柳妃的牌位这些年便一直供奉在栖灵寺,他也见过栖灵寺的了因大师,算是颇有渊源。秦凤仪命人请几个和尚进来了,打头的是了因方丈的师弟了法大师。了法大师身后还跟着几个弟子,不论上了年纪的,还是年轻的,都带着佛门特有的恬淡,看得出是有些修行的。秦凤仪令他们坐下,笑道:“大师们怎么有空过来了?”
了法大师先宣声佛号,道:“我佛慈悲,普度世人。贫僧受掌门方丈法旨,向南宣法布道,至殿下凤凰城,想在此停留数日,以施佛法。”
秦凤仪道:“我们这儿的人不大信佛啊。”
了法大师倒十分看得开:“海神娘娘,在我们佛门亦称妈祖菩萨,南夷百姓多信妈祖,妈祖便是观音菩萨的化身。只是经不传不明,老衲受法旨,来传授当地信徒经文佛法,法度众生。”
秦凤仪很是痛快:“行,那你就去传吧。反正佛门都是向善的事儿,我认识你们了因方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就是。”
了法大师起身一揖:“得殿下首肯,已是佛门之幸。”
秦凤仪笑:“这不算什么,我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还是问的了因方丈哪。”他又问可有住的地方,了法大师说去妈祖庙挂单,秦凤仪令人布施些米面菜疏,了法大师谢过后,便告辞而去。
秦凤仪回屋跟媳妇儿说:“吓我一跳,以为和尚都来参加佳荔节了哪。”
李镜问是哪位大师过来的,秦凤仪道:“说是了因方丈的师弟,了法大师。我不大认得,估计咱娘认得,她以前经常去栖灵寺烧香的。”她又说了布施米面菜疏之事。
李镜点点头:“这是应当的。”她又道,“京城天祈寺方丈法号了明大师,可见他们是一辈的,皆是佛门高僧。”
秦凤仪道:“你说,这和尚也够消息灵通的啊。咱们这里好了,连和尚都过来传道弘法了。”
李镜嘴角一翘:“和尚来你就稀奇了,说不得过些天道士也得来哪。”
李镜这话,当真灵验。这回来的道士,还是京城清虚观的道长,据说是京城道录司掌教的大弟子,来南夷传道的。这位长清道长有些本领,竟然说服了土人,说凤凰大神是道家大神。为此,了法大师十分不满。了法大师这不满也是有根据的,他说:“凤凰生孔雀与大鹏,孔雀在我佛,乃佛母,凤凰大神自然也该是我佛门菩萨。”
长清道长道:“那是啥,佛祖母?没听说你们佛门有这菩萨啊。”一句话险些噎死了法大师。
长清道长带着徒子徒孙们就在凤凰大神的观里住了下来,他过来王府请安,主要是,长清道长身为道录司掌教的大弟子,在道录司还是个副掌教,他到了南夷,自然要过来当地宗教部门说一声。长清道长也给秦凤仪请了安,还夸秦凤仪凤眼神飞,天生福相,与凤凰大神有缘,乃凤凰大神在人间的化身。直把秦凤仪夸得乐颠乐颠的,觉着这道长很有眼光。
长清道长还道:“殿下于我道家有大功德,听闻,凤神观便是殿下所建。”
秦凤仪摆摆手,谦道:“你不说我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化身嘛,这也就是给我自己盖所房子啦。”
长清道长把秦凤仪奉承得险些找不着北,方告辞而去。
了法法师见这道士如此溜须拍马,简直气个半死,弘扬佛法越发卖力。
秦太太这里更是左一封大师的帖子、右一封道长的帖子,不由得感慨有点儿忙不过来。秦凤仪与媳妇儿道:“还说出家人清净,清净啥哦。”
李镜一乐。
佳荔节当天的景象就甭提了,凡是听着风声来凤凰城的公子哥儿们,就凤凰城的热闹,回家都能说上半个月。秦凤仪向来是最喜欢热闹的,随着南夷经济地位的提升,这里的红粉产业也是一日千里地前进着,完全没有拖经济的后腿!
如今凤凰城的红粉产业,已经由原来粗暴的妓馆发展到了现在文雅的青楼。要说妓馆与青楼有什么差别,你要往青楼那里说人家是妓馆,非挨揍不可。这两者,就好比暴发户与豪门、目不识丁与书香门第间的差别了。
秦凤仪说,今次佳荔节,青楼的姑娘们可以参加,甭管什么歌舞曲乐,都可以报名,届时,还要评魁中之魁来着。这可是个扬名的机会,这些姑娘很是踊跃啊。而且秦凤仪说了,当天要有花车歌舞巡游,让姑娘们载歌载舞地过去,图个热闹!
所以,当初秦凤仪听说和尚来了,才那般吃惊,这样的场合,肯定不适合大师们参加啊!
这佳荔节那一番热闹景象,直接载入了府志。各家费尽千般心思、万分妙想准备了各式花车,凤凰城路面平整,车子行驶也平稳,那些在车上奏乐起舞的姑娘,将京城来的一些豪门公子、官宦少爷都看傻了眼,当下半点儿都不觉得佳荔节的席位贵了。
是的,除了亲王殿下亲自邀请的人外,参加佳荔节是要席位费的,而且还颇不便宜,但现在,大家觉得太值啦!
姑娘们先在街上巡游一圈,然后到会场去休息,之后,秦凤仪方乘王驾,带着媳妇儿和儿子,还有大公主车驾随后,一并去会场。章巡抚、赵长史等人都提前一步到了,问过潘将军会场安全之后,便也去各自的席位坐了。另外一些主持佳荔节或是如潘琛这种要维护治安的,自然没空,各忙各的。秦凤仪到达会场后,大家均起身见礼,秦凤仪摆摆手,令大家都坐下。
秦凤仪望一眼人山人海的阶梯式会场,很是满意。这种场合,秦凤仪司空见惯,他惯是个爱当家做主的。秦凤仪起身道:“今天来咱们佳荔节的,有咱们南夷的朋友,也有外地来的朋友,不论从哪里来,本王都欢迎。今日,咱们就吃荔枝,赏佳丽。”
简短的几句话后,秦凤仪便令歌舞开始。
佳荔节分为三天,第一天比的是歌喉,第二天是舞蹈,第三天是乐器。
别说京城的豪门官宦之家没见过这样的,南夷当地的人也没见过啊,便是自秦淮河上来的常客,都觉新鲜。
这次的佳荔节,虽是王府发起,请的却是凤凰城最有名的一男一女两位司仪。在南夷城,女人向来是能顶半边天的。女司仪姓蔡,人称蔡大娘;男司仪姓贺,家里行三,人多叫他贺三郎。
这两人都是一身红,倍觉体面。
秦凤仪正听两人介绍第一位出场姑娘的事,就听媳妇儿道:“潘将军果然不错。”秦凤仪剥了个荔枝递给媳妇儿,问:“怎么说?”
大阳张开小嘴叫:“爹,我也要吃荔枝。”
秦凤仪道:“这个先给你娘吃,爹再给你剥一个。”又剥了一个给肥儿子,秦凤仪提醒儿子,“记得吐核。”
大阳吃东西不挑食随他爹,吃东西细致随娘,这孩子,从来不是一个荔枝直接塞嘴里,都是两只小肉手捉着,慢慢啃。李镜与丈夫道:“你看周围站在空道上的兵士,都是背对表演台的。这样的歌舞盛事,若是望着歌舞台,便是再用心的兵士,也难免分心的。背对则无此忧了。”
秦凤仪点点头,笑:“潘将军当用。”
就听铮的一声琵琶响,第一位歌者出场了。
秦凤仪、李镜欣赏歌舞还罢了,没想到大阳更是陶醉,一面吃荔枝,小屁股还随着歌者的调子一扭一扭的。每次他要扭下去的时候,秦凤仪就捞一把,再把肥儿子捞自己怀里继续扭。秦凤仪悄悄给媳妇儿使眼色,李镜看大阳那一脸陶醉的小模样,险些笑出声来。
在淮扬一带,名妓出场,多是人们把成盘的金玉首饰扔上去的,或者有大户直接赏成套首饰。当然,也有才子赠诗送词的。这便限定了,除了有钱的,必然是要有才的,方能参与这些比赛。秦凤仪却不这样想,为了调动大家参与的积极性,除了愿意给钱给诗的,秦凤仪说了,也可以往台上扔绢花,这些绢花是寻常人都买得起的。为此,绢花铺子这几天很是兴旺,白天卖绢花,晚上点灯熬油制绢花,就这般,绢花还供不应求呢。
决出天籁后,秦凤仪亲自命人将一块刻了“天籁”的玉牌放到托盘内奖给那位胜出的姑娘,还赏了她一碟荔枝。当下,台底下欢呼四起。秦凤仪带妻儿先行起驾,待秦凤仪王驾先行,大家再行退场。
第一天的赛歌会结束后,便有人高价求第二天佳荔节的座位,据说价钱都翻番啦。第二天决出天舞,第三天决出的便是天乐。
当然,大家到了南夷,自然也要尝一尝南夷的荔枝。其实,南夷何尝就只荔枝一种佳果,果子多得很。这些拥入南夷参加佳荔节的公子,都说:“不想南夷小城,非但有这等盛事,还有这般难得的果子。”
佳荔节自不消说,就是那三位得了天籁、天舞、天乐的姑娘,也是一节成名,现下每天去楼里想打个茶围的公子哥儿不知多少,漫天撒的银子就甭提了。
赵长史等人原还担心秦凤仪沉迷舞乐,毕竟秦凤仪自己就是个爱玩儿的,没想到,秦凤仪没有半分耽于声色的意思。秦凤仪与方悦道:“那几个举人进士才子走了没?”
秦凤仪问的是来参加佳荔节的有才学之士。反正,不论是不是来参加佳荔节,基本上也都是听了谭典仪宣传来的凤凰城。秦凤仪为人多精明啊,他早令人贴出告示了,南夷招贤纳才,但凡有举人、进士功名,或是当代才子、大儒的,均可到衙门报到,免费提供院落。或者有些爱住客栈,只要去衙门备录,每天的住宿也是有补贴的。至于其他的官N代公子哥儿,这些就不管了。当然,也有李钊、方悦、章颜的一些故旧朋友,便是他们各人自己招待。
秦凤仪只问有功名有才名的,看能不能忽悠几个留下。方悦道:“还没走。他们都说咱们南夷暑天清凉,想多住些日子,后头不是还有才子书画会嘛。”
秦凤仪一笑:“对。这书画会,去与他们说,让他们好生准备,届时,我要亲自选出十幅来珍藏。还会在凤凰城建一座书画馆,将他们的书画陈列展内,让万人参观。”他又问方悦,“可有比较有名望的大儒过来?”
方悦道:“这还没有。不过举人以上功名的才学都可以,若用于官学,也足够了。”
“只得一步一步来了。”秦凤仪原是想弄个大儒过来的,可他也知道,但凡到了大儒这个地步的,架子都比较大,怕不是佳荔节能吸引来的。
秦凤仪这里正举办佳荔节书画会热闹着哪,京城里可是一片恐慌,说镇南王殿下的佳荔节跟荔枝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没有,根本就是镇南王色性大发,全城选佳丽,据说,但凡个齐头正脸的都逃不脱亲王殿下的魔掌。甭看先时秦凤仪卖房样子的事儿景安帝担忧得连忙令户部侍郎亲去,如今对于此等流言,景安帝只是问了那小御史一句:“镇南王还活着吧?”
小御史当即傻眼。景安帝怒道:“胡说八道,镇南王妃何等贤德,镇南王断不敢如此的。御史虽要风闻奏事,也要动一动脑子!”景安帝对李镜这个儿媳是很满意的,要说哪里有所欠缺,那就是,景安帝觉着,这个儿媳妇儿性子有那么些厉害。不过现下见小御史胡说八道,景安帝对李镜这唯一的不满也悉数消失不见了。无他,倘没有李镜这么个儿媳妇儿,秦凤仪又那么一张拈花惹草的脸,倘有些桃色流言,景安帝还是担心的。但有李镜在,除非秦凤仪不要命了,不然,断不敢如此的。
连左都御史、耿御史都觉着太丢脸,斥小御史道听途说、胡说八道!镇南王是敢有二心的吗?以前在京时就常被镇南王妃打哭,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纳个侧妃,遑论是全城选佳丽了,要是敢这般大胆,早叫镇南王妃给揍死了。
李镜还不晓得她彪悍的名声已是举朝皆知。景安帝刚刚收到李镜写来的信、送来的书画,说是从佳荔节书画会后,选得最好的十幅里挑了五幅送往京城,请陛下赏鉴。
同时,李镜还写了些佳荔节的盛况,又写了些大阳的趣事,说听到音乐小屁股就扭啊扭的,景安帝看信看到这里,不禁一乐。秦凤仪与李镜既能将大阳带去看歌舞,可见必不是什么俗音俗乐。李镜还说了凤凰城准备建书画馆的事,同时说明,南夷人才稀缺,这次借着书画会的时节,秦凤仪挑了几位有才学的才子、先生,请他们到官学授课。也写了秦凤仪弹琵琶,为了留下这些才子,送宅子、送地,只要才子们能在南夷官学待上十年,这宅子和地便都是送给才子们的,如果他们反悔,宅子和田地自然要收回。
李镜又解释了办佳荔节的原因:主要是人们对南夷误解太深,总觉着南夷是蛮荒之地,竟还有人认为南夷是土人遍地的地方,故而要借佳荔节宣传一下,改变人们对南夷的固有印象。另则就是为了文教,陛下也知道,南夷文教一向在朝中排末尾,这次春闱,南夷得了个零蛋。南夷现在是加大力度地招贤纳才,希望才子们过来,给官学里的孩子讲一讲学识。
李镜的书信,景安帝让耿御史看了。景安帝道:“御史台,虽则风闻奏事,卿还是要管一管那些小御史,甭成天说些没谱的事。镇南王性情如何,朕还是知道的。”
耿御史脸上都是灰的,他早得了卢尚书一通抱怨了,说那小御史“老婆子嘴”,还说耿御史:“这样可不好,明摆着的谣言,要不知道的,还得叫人以为是你老耿的主意哪。”
耿御史气道:“我能出这样的烂主意?镇南王惧内之名谁不知道啊,这是今年新进的二百五,恨不能参一本,自己好出个大名儿的!没那个脑子,还成天瞎叽歪!”
耿御史晦气得不行,尤其那天当朝,景川侯还瞥那小御史一眼,道:“你定是没见过镇南王,镇南王的相貌,还用得着相貌略齐整的都不放过?”那一声嗤笑,直接让御史台沦为众衙门口的大笑话。除了这几年新进的官员,朝中大员们哪个没见过镇南王的风姿,当年镇南王在京时,一出门,多少女娘争相偷看。当初景川侯府的大姑娘与严将军府的严姑娘为了争镇南王,直接大打出手,听说是景川侯亲自出面,才把镇南王从严家给抢回去。要说别人好色成性,做了藩王就样貌略齐整的都不放过还有可能,镇南王这在扬州时是凤凰公子,到了京城人称神仙公子,及至南夷,人家都是凤凰大神了,还要去垂涎几个样貌略齐整的?当年京城青楼十二坊的头牌姑娘们,哪个没给镇南王送过花帖,也没见镇南王对谁动心。如今到了南夷,就变色魔不成?
这些无知的小御史,竟编造出这等无稽之事,害整个御史台都跟着丢脸,耿御史只是遗憾现在南夷没有官员调动,不然,立刻就该把这无知小官儿打包到南夷去“享福”!
尤其今日看了王妃的信,耿御史更是惭愧,南夷可是一日千里,他与镇南王没什么交情,但也不愿意就去得罪这位亲王。
这位亲王却不晓得自己险些在朝上得了个“色魔”名声,正与几位愿意留下的举子进士谈心。这年头儿,举人在考进士之前,一般会到各地游学,开阔眼界,长些阅历,待金榜得中,便步入官场。所以,有几个举人来。进士也有几个,不过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这也很好理解,进士但凡不做官的,一般多是不得志的。至于才子,当真有那么一位,李钊、方悦都闻其名的傅大才子,傅才子学识、书画都是一等一的,就是秦凤仪也知道这位傅才子。傅才子是浙江杭州人氏,生在天堂之地,十来岁就中了秀才。而且人家不是仲永,其学识连北面儿长大的李钊、方悦都晓得,可见其出众。但这位才子自十五岁秋闱,一直秋闱到现在的四十五岁,都还只是秀才。可是,如赵状元这样淮扬有名的才子,与傅才子一并论经,说个三天三夜,也没赢得了他。
赵长史、李钊、方悦,连章颜,看过这位傅才子的文章,都向秦凤仪极力推荐。秦凤仪自己也是探花出身,看过傅才子的文章后,道:“文章可称锦绣,如何屡试不第呢?”
赵长史虽则中间辞过官,回乡过了十好几年,但他也是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的,道:“科举文章,又称时文。傅才子一向傲气,要写时文,并非不能,实则不愿也。”
“那他愿不愿意留下来啊?”秦凤仪问。
看几人灰头土脸的模样,秦凤仪登时大怒:“好个不识时务的傅傲骨,竟敢给你们吃瘪,立刻叫人给我把他打出南夷去!”
李钊连忙道:“我们不过是去见见傅才子,谈些诗茶之事。”
“是啊是啊,殿下息怒。”方悦还睁眼说瞎话,“傅才子性情挺好的,您想多了。”
“看你们一副碰壁碰肿脸的样子,我能想多?”秦凤仪不大信。
赵长史道:“先时还说给才子们房舍田宅,殿下必要礼贤下士,多留下几个有才学的才好。自来有才之人恃才傲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殿下一向心胸宽广,一个傅浩如何就包容不了?”
秦凤仪道:“要是他对我,不乐意就不乐意了,给你们脸色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还不是好心过去看他。”
赵长史心下一暖,想这秦凤仪虽则现下做了藩王,身上那股子义气仍旧未变。赵长史笑道:“才子嘛,总是有些才子病的。只要有才干,有些才子病也无伤大雅。”
秦凤仪摆摆手,道:“先不说他,倒是苍山、苍岳这对兄弟不错。”苍家兄弟都是举人出身,年亦不过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在哪里都是年少俊才了。秦凤仪喜欢苍家兄弟,是因为这对兄弟是在佳荔节的书画会后首先表示出想要投奔秦凤仪之意的举人。
而且这对兄弟完全没有那些才子病,苍山道:“我们在徽州,听闻过殿下不少事迹,去岁秋闱后就过来南夷了。不瞒殿下,听闻西边儿时有山蛮之乱,还没去,但东至义安、敬州,我们都去过了。”
秦凤仪问他们对南夷的看法时,苍岳道:“南夷今非昔比。我们东去时,有许多县城州府的百姓,听闻这里日子好过,多愿意来南夷城或是凤凰城讨生活。依学生看来,南夷现在的不足有三处。第一,南夷现在的繁华,多是在南夷城与凤凰城,其他州县,虽有改观,依旧不大;第二,便是南夷多是外来商贾工匠,南夷本土人口太少;第三,南夷是土人、汉人共居的地方,而土人又分诸多部落族群,眼下当务之急,除了武功,尚有文治之事。”
两人的许多看法,在他们这样的年纪,已称得上极具眼光。秦凤仪当时就把此二人留在了身边,尚未授予官职。秦凤仪与赵长史他们商量时,赵长史几人也很喜欢苍家兄弟,不说别的,苍家兄弟的性情就很让人喜欢。秦凤仪令赵长史先带一带他们,私下与赵长史道:“此次能得苍家兄弟,这回的佳荔节就没白准备。”
赵长史笑:“这可是徽州苍家二杰,臣亦恭喜殿下得此二人效力。”
“我倒是记得当年咱们南下时经徽州,当地士绅就有姓苍的,看来,这苍家兄弟便是苍家人无疑了。”
“是。”赵长史道,“苍家是徽州百年书香门第,亦是徽地大族,族中为官治学都不在少数。苍山、苍岳两兄弟,便是在苍氏族中,亦是出众人物了。”
秦凤仪道:“看来,也不是所有才子都有才子病的。”“殿下少时见我还喊我赵才子哪。”赵长史劝秦凤仪道,“各人有各人的性情,若是傅浩与苍家兄弟一般明达世情,也就没有今日的傅浩了。”
秦凤仪道:“可傅浩这样的人,纵是到我麾下,怕也难与你们相处。”
赵长史笑:“殿下啊,你自来不喜酸腐之士。有些人读书,是读得豁达通透;有些人读书,的确是读得酸腐气。殿下才干,并非全自书中所得,更大一部分,来自殿下的非凡天资。臣与殿下相识多年,殿下苦读四年便能榜上题名,武功更是不凡,当初山蛮来犯,就是臣,心里也庆幸,幸而殿下提早做了准备。殿下也十分关心城中官学,希望学里的孩子们能念好书。其实,殿下也明白,要治理的,并非府城官学,更有县里的县学。南夷的治理,府城好治,无他,殿下在这里,人才在这里。但更需要治理的,是下面的县城、乡镇。殿下喜通透之人,臣亦喜通透之人,但世间最可敬的,是有所坚持的人,是明知前路难行仍一路坚持。就如同这南夷,都知这是不好治理的地方,殿下来了。南夷因殿下繁华,殿下因南夷扬名。咱们南夷,若想长治久安,必要一位博学大儒来此治学,而且不是一年两年,必积数十年之功,方得一改南夷文治局面,如此,南夷方是大治。”
秦凤仪问:“你觉着傅浩是这样的人?”“对。他多年秋闱不第,但不是没有才学,依他的才干,依附哪个世家大族做个先生也可谋得一份生计。可实际上,他不愿意如常人那般去谋生,故而他过得不好。更因命运坎坷,他越发桀骜不驯,这是他能撑到现在的原因。殿下觉得他桀骜太过,可没有这样的桀骜,便也没有现在的傅才子了。”赵长史道,“他的学识,当世亦是数一数二的,这么放他走了,太可惜。”
赵长史极力推荐傅浩,秦凤仪只好应下来,想着什么时候去请一请傅浩。
秦凤仪不大喜欢有才子病的人,他与妻子道:“我倒不是放不下架子,只是这样性情不好的人,我担心请来不好相处。”
李镜道:“若只是一个两个说这人好,还有可能是虚名。既然都说这人值得一见,你就先去见见,好便用,不好便不用,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看,妇人之见吧。傅浩可不是寻常的才子,我与你说,他在江浙一带极富名声的,就是秋举运势不佳罢了。他的文章,你不是也说好吗?咱们正是用人之际,朝廷那里,是没有多少人给咱们的。现在咱们南夷的事务也越来越多,正想招揽人呢,要是跟傅浩这里没弄好,他回去乱说,再写篇文章骂我,倘是这般,才子有才子的圈子,怕以后就没人敢来了,大好局面岂不付诸东流。”秦凤仪道,“所以,他这样有名声的人,不见则已,见则要把他留下的。”
“我听嫂子说,你不是还要把他打出南夷吗?”“傅浩虽好,可赵长史、老章、大舅兄、阿悦,跟咱们是什么交情啊。他有才子病,我并不是太介意,反正,酸生都有病。可他不能谁都不放在眼里,他再好也抵不过我现在手底下的人。老赵还说叫我把他留下治学,这性子能治学吗?李太白、杜工部,都有才学,到底只是诗人罢了。唉,算了,明儿我过去瞅一眼,最不济就当留个翰林了。”
秦凤仪这人吧,天生怪脾气。
不喜欢书生是其一,甭看他身边的都是状元传胪。如赵长史、方悦、李钊、章颜等人的本事都是秦凤仪眼见的,就是义安知府、敬州知府这俩先时自己私下弄了些银子的,现在认真做起差事,也是有模有样的。秦凤仪最不喜欢的,一则是读书读傻了的;二则便是书倒是没读傻,但读出了一身臭毛病,仗着自己有学问就看不起人的。秦凤仪少时念书差,被这两种人鄙视过,故而十分讨厌他们,所以一听说傅浩的才子病,就不大喜欢了。不过因为把目标定在能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权藩王的位置,而且他媳妇儿还想让儿子坐上北面儿那把椅子,又有赵长史等人不停地为这个傅浩说好话,秦凤仪现在做老大,也不能太耍性子,只好抽空去看看傅浩了。
原本他要去看傅浩,谁知土兵那里又出事了。阿花族长来找秦凤仪,满脸气愤地问:“殿下是不是以后让严姑娘当大将军?”
秦凤仪请阿花族长坐了,笑道:“现在严姑娘只是军师祭酒,还不是大将军。我虽有此意,还没下定决心。看来,族长是不乐意?”
阿花族长道:“我当然不乐意了。我们归顺殿下,是仰慕殿下的才智,殿下怎么能叫严姑娘来管我们呢?她虽然武功了得,人也很勇武,我是不及她的,但殿下也知道,阿金很喜欢她。阿金族中战士不过万余,而我族战士,将近两万。以后阿金与严姑娘成亲,岂不是让我族居他族之下?这是万万不能的!”
秦凤仪没想到土人的反应这样激烈,问:“还有哪几个族长不同意?”阿花族长道:“阿树族长、阿谷族长,都不愿意。”
秦凤仪知道,阿树族长、阿谷族长都是与阿花族长交好的土族,论族群势力,这二族一向是依托于阿花部族的。秦凤仪笑道:“行,我知道了。既然你们不乐意,我不会强求的。”
阿花族长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严姑娘是亲王殿下的朋友,还担心他拒绝此事亲王殿下会不高兴,但看亲王殿下并没有恼怒的意思,便退下了。
秦凤仪叫了阿树族长、阿谷族长过来。这两个都是小部族,因为是小部族,族长的性子也比较柔软。阿树族长道:“阿金部族一向与阿山部落、阿月部落、阿火部族交好,他们走得很近。我们二族,是与阿花部族有几百年的友谊。另则阿泉部族、阿骨部族、阿昌部族世代结亲。要是严姑娘不与阿金成亲,我们是无所谓啦,但是,若是她以后嫁给阿金,叫我们听从于她的命令,大族长们不会愿意的。”
秦凤仪听取了阿树族长、阿谷族长的意见,又问过阿泉、阿骨、阿昌族长的意思。果然,这三个是一伙,他们倒不是不愿意严姑娘管,但如果严姑娘嫁给阿金的话,就不行了,他们认为,这样族群会受到忽视。
严姑娘行事一向干脆,把这事也与秦凤仪说了。严姑娘道:“我只能带三个部族的人马,别的部族,各有自己的考量,他们更愿意自己做主。”
秦凤仪问严姑娘:“严大姐,你的意思呢?”
严姑娘想了想,道:“阿花族长在土人中很有威信,阿泉族长善谋断。殿下有没有想过用土人带土兵?一则他们心里对朝廷的防范会减少,二则他们对自己的部族更熟悉。”“现在就是土人带土兵啊。”秦凤仪摆摆手,“我并不是不信任他们,严大姐,我希望部族之间能够融合。土人与汉人现在分野比较明显,土人那里,我也给他们起了汉人的名字,他们亦有子弟在学里念书,以后若是想科举,亦是无碍。我希望土汉融合。”秦凤仪又说了一遍,可见对此事十分认真。
严姑娘笑:“殿下太心急了。土汉融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便是土人与土人之间都有族群分野,何况土人与汉人。殿下想得太远了。以往我曾听我父亲说,不经战事的将士,不是真正的将士。殿下,当今之际,不若先将土人分营而治。现在这样聚在一处,各族带各族人马,其实更为分散。就按他们先时的亲疏,这样分作三支土兵,在他们全部下山之后,在三支土兵中选出三位将领,统率这三支土兵。他们各族族长,除了练兵,还应到殿下这里听政。殿下既希望他们能与汉人融洽,自然当将他们与汉族官员同等视之。”
严大姐的话,倒也有道理。秦凤仪笑道:“先试试看吧。其实我明白他们的担忧,他们以往都在山上,这到了山下,日子如何,不过上几年,他们的心总是悬着。”
严大姐将门出身,练兵便是最考验耐性的事,她一贯耐得住性子,与土人相处这些时日,严大姐也明白了秦凤仪的意思。
秦凤仪知道土人有这样的问题,先给他们开会,征求他们的意见。果然,秦凤仪说了分三个营的法子,他们是乐意的。秦凤仪又与各族长道:“你们现在除了阿火族长外,都还在山上住着。阿火族长又要管着族里练兵的事,现在也不大便宜。待你们下山后,你们皆有爵位与官位,届时除了练兵,每天还要到王府参知政事,与章巡抚、赵长史他们一样的。不知你们可否愿意?”
这些家伙一个个都很有心眼儿,焉能不愿意?都很乐意,甚至,先时有些猜测亲王殿下要着朝廷的人来统领他们的谣言,也不攻自破。秦凤仪私下与妻子道:“我原是想着,这些人,若是严大姐能悉数收服,便让严大姐带,倘严大姐力有不逮,便分出一支给张大哥。不想,他们还是对我有所防备啊。”
李镜安慰他道:“这事不要急,将心比心,倘易地处之,怕是咱们也难免如此的。”
“这倒是。”秦凤仪解决了土人的事,方去见傅浩。
因傅浩素有才名,给他安排的院子很是不错,除了傅浩的书童,还有两个烧火做饭的婆子服侍。秦凤仪过去时,已经做好傅浩比卢老头儿还要正统古板的准备,但是,看到傅浩时,他还是有些吃惊的。傅浩正一碟醉花蟹、一壶老酒地在凤凰树下自斟自饮,见到秦凤仪后,既不起身,更不行礼,直接道:“昔日闽王着人至我家,金万两,田万顷,长史之位相赠,我犹未动心。若是殿下为使浩效力麾下,便请回吧。”
秦凤仪坐下,盯着傅浩看了一刻钟,傅浩只自斟自饮,只当没看到他。之后,秦凤仪不发一言,便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秦凤仪又过去看了傅浩一刻钟,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离去。
如此,秦凤仪连去半月,偶有傅浩不在家,他便在门前站一刻钟,再行离去。秦凤仪这般执着,连赵长史都感动了,还去劝了傅浩一回:“殿下如此诚意,当年刘皇叔请诸葛孔明,也不过三请,殿下每天过来,此间诚挚,天下未有。”
傅浩郁闷,心说,他是见天地过来,但一言不发,你们就当他是来请我的,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好不好!傅浩实在叫秦凤仪折磨得受不了了,他不傻,早看出来了,这镇南王虽年轻,实则老奸巨猾。傅浩是要摆一摆架子,他也没打算要投到镇南王麾下。但镇南王这样见天地来,风雨无阻。他故意不在家,镇南王就在门外站着守着。先时,朋友们觉着他有些傲气,但并不就此多说什么。镇南王这见天地来,朋友们有相识的,难免要说“既是无意,不妨与殿下说明白”,总这样吊着人家,不大好。何况,镇南王毕竟一地藩王,是有尊严的,才子有才子的风骨,但也不能过分。
这哪是能说明白的事。人家殿下一句未言好不好!
傅浩算是明白了,镇南王就是见天来,非但来,还给他送衣裳、送饭、送笔墨、送砚。偶有傅浩中午用饭时,王府快马送来一羹一菜,使者都说:“殿下食此羹,甚觉味美,命给先生送来。”
除此之外,傅浩以前写的书在杭州都没什么人买,镇南王命人找齐,亲自写了序,命刊印了出来。不必朋友劝,就是傅浩都觉着这凤凰城实在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他就不是个人了。
傅浩要走,秦凤仪也不拦。傅浩实在憋不住,秦凤仪送他至江边时,忍不住对秦凤仪道:“殿下,我真是求你了,你就与草民说句话吧。”
秦凤仪一双妙目望向傅浩,直看得他心下发紧,暗道:难不成殿下是断袖,相中我了?傅浩正担心秦凤仪的性取向问题,秦凤仪终于开口了:“我库里倒是有万两黄金,南夷也有万顷田地。只是先生这样的人,如何肯为此俗物动心呢?唉,除了我这颗心,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留住先生的。”
秦凤仪肯说话,傅浩心下一松,顺嘴便道:“殿下身边能人无数,便是多我一人亦不为多,少我一人亦不为少。”
秦凤仪望向江面,江风吹拂动他的袍角,他只是道:“我送先生。”说着,将一只仿佛玉做的手递向傅浩。
傅浩连忙一揖,不敢叫秦凤仪扶,自己上船。没想到,秦凤仪随之也踏上船来,道:“南夷人少地偏,难得有先生这样的大才过来,先生不愿久留,就让小王送先生一程吧。”
傅浩拱手道:“殿下日理万机,您还是回吧,草民自己回去就行。”就算要拿他做招牌,也差不多了吧!
秦凤仪一笑,挽住傅浩的手:“何须见外,只是一程罢了。”二人携手至船舱,秦凤仪坐在主位的榻上,请傅浩也坐了,道,“这艘龙舟,是我今年过生辰时别人送的寿礼。先生这般大才,有什么理想没?”
傅浩道:“唯望一日三饱俩倒,无忧无虑直到老。”秦凤仪道:“我少时所望,亦是如此。”
秦凤仪是个十分健谈的人,还与傅浩说起给纨绔的分类来。秦凤仪笑道:“若非当初我与我媳妇儿在扬州生情,再怎么也不会到京城去的。”秦凤仪说着叹了口气,“我从京城到南夷来的路上,见过各地饥民。到南夷后发现,南夷百姓比饥民也强不到哪儿去。现下,看着南夷城、凤凰城是不错,可实际上,下面许多县里、乡里、村里,仍有许多日子艰难的百姓。土人们今年能都下山来,一是安置问题,二是刚下山对本王犹有些疑虑,也只能慢慢来了。西边儿又有山蛮虎视眈眈。别看凤凰城佳荔节挺热闹,书画会大家也捧场,其实,我这心里没有一刻能真的放下来的。因为听闻先生有大才,才动了留先生的心,实在是南夷要做的事太多了。先生也不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人。先生约莫是觉着我日日上门有相逼之意,实在招架不住,也只得跑路。我今日来送先生,就是想解释一二。”
“先生已过不惑之年,恕我直言,先生如果是希望一日三饱俩倒的人,不会考这些年的科举,不会有这一腔的狂傲之气。先生大才,若为师者,传道授业,想来早为一方名师。先生也未为师治学,可见,先生亦不想走师者之道。人,特别是如先生这样的,总有志向的。我不是闽王,对于先生,我也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纵是现在,先生于科举一飞冲天,夺得状元,又能如何?朝中讲究论资排辈,先生才学甚高,纵先生有管仲之才,现下朝中也没有鲍叔牙的举荐。难道先生要三年翰林,再去做个七品小官儿,往来于官场中的心机谋算,只为去获得一个更高的官位?你若是这样肯折腰之人,早在秋闱时就当写时文,凭你的才学,只要肯用心于时文,焉能有不中之理?”秦凤仪道,“所以,先生的第一选择,朝廷,对于先生而言,已经没有太好的机会了。”
“除了朝廷,先生如果想一展所长,第二选择应该是给朝中大员为幕僚。”见傅浩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秦凤仪道,“但我想,先生应是不屑为之。”继而,秦凤仪将话锋一转,“所以我才说,先生不适合官场。官场之人,只看结果鲜论手段。科举出仕是一条路,但对于官场中人,与人为幕,而后结交关系,再行出仕,未尝不是另一条路。先生连此都不屑,焉受得住官场倾轧、心机谋算?先生想效仿古之大贤,如姜太公在渭水,如诸葛孔明在隆中。当年,闽王想请先生为长史,实在称得上好眼光,而先生果断拒绝,也可见先生之眼力出众。以先生之眼力,观我南夷如何?”
傅浩的性子,其实已被秦凤仪先时的话说得十分不悦,甚至有一种被道破心事的羞恼。此时,秦凤仪既问,傅浩不客气道:“南夷得殿下,幸于此,不幸亦于此。”
“还请先生详论。”
“南夷乃荒蛮之地,贫僻之名,天下皆知。今殿下入南夷三载,南夷便有翻天覆地之气象,自然是殿下治理有方,所以,我说,幸于此。”傅浩道,“若殿下能治南夷二十载,南夷繁华,当不让江淮。但殿下纵才干过人,出身却尴尬。您如今已是藩王,于帝位无望,将来不论哪位皇子即位,您都后果难料。而南夷作为殿下的藩地,必然会为殿下连累。百姓尚可安,但殿下身边近臣,怕是殿下一朝失势,他们皆生死福祸难料。”
秦凤仪面色不动分毫,看向傅浩:“这不是什么稀奇话。”
傅浩道:“尴尬之话,自然不稀奇。殿下自己,更是当深知自身处境。殿下才干,较之闽王,高明数倍,草民之所以不敢应殿下之请,并非殿下不够贤明,实乃殿下此局,天难地险。”
“我能理解傅先生的苦衷。”秦凤仪道,“我亦有妻有儿有亲有友,一大家子的人。”
傅浩看他小小年纪,竟如此坦荡,先时不悦不免散了几分,心下倒是一叹,道:“我自来南夷,住的是殿下供给的宅子,吃的是殿下供给的饭菜,我有几句话,想与殿下说。先时殿下说的两件事,第一件,藩地治理。治天下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凭殿下才干,只要肯下功夫慢慢来,南夷大治,不过是时间的事。第二件,土人之事。我亦听闻土人下山之事,亦听闻殿下组建了土兵。土兵心里对朝廷、对殿下有所犹疑,再正常不过。殿下,想彻底收服土人,有一个办法:出征山蛮。”
秦凤仪眉心一蹙:“可是,一则兵甲未齐,二则土兵们刚刚下山。不瞒先生,土兵们先时是以部族各自训练。我原想以朝中大将整合土兵,他们并不愿意,如今分了三营,仍是土人治土兵的法子。”
傅浩微微一笑:“他们原本在山上,虽则穷苦些,但仍是各族的头领。现下到了山下,听殿下的吩咐倒罢了,如何能让别人掌管他们的族人、战士?他们自然不愿的。原就该土人治土兵。”
秦凤仪给傅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汉人,难免褊狭。”“殿下若非心胸开阔,给予土人诸多照顾,他们焉能肯下山来呢。”秦凤仪退了三分,傅浩这一向有狂傲之名的,并非得理不让的性子,反是也软和了许多。秦凤仪道:“平山蛮之事,我心中亦是有所打算的。原是想着再过两三年,土兵训练得差不离了再行出战。”
傅浩道:“殿下,最好的训练就是沙场。一把刀,倘总是不用,刃锋未免要生锈的。”
“可用得狠了,会不会断了?”“会断就证明不是好刀。”傅浩道,“殿下,您为人难得慈悲,所以,您对百姓多有优容。但正因慈悲,有外敌来袭,您是不惜一战的。您有平山蛮之心,恕我直言,两三年后,难道就是准备好的时间吗?这时间太长了!您已两败山蛮之兵,有何惧之?”
“先生,我们都有妻儿,兵士一样是别人的丈夫、父亲。我每想到他们将出征,为我打仗,我心里便想,配给他们上等兵甲,让他们用心训练,届时,才能在战场之上,能多活一些。”秦凤仪说着不禁一叹,泄气道,“我这样说,大概没什么雄心壮志了。”
傅浩却是一笑:“殿下自然是好意。只是殿下啊,所谓止戈为武。打仗,正是为了以后的太平。将士们的训练,终究是为了用到战场上。殿下的兵,都是成年的兵丁,每天训练,一年尚不能上战场吗?何况,难道平山蛮是土兵做主力?不!战后利益,谁出力最多,谁分得的利益自然最大。土人想得利,就得明白,先要出力!”
“既然先生说成,那待回去我便试一试。”
“殿下,您应该把目标定得更远。山蛮不过盘踞一州而已,他们也不过是土人部族,论兵械无法与朝廷的刀枪比锋锐,论谋略是未开化之人,论武功又两次败于殿下之手。依殿下的武功、智谋,平山蛮并不在话下。殿下当把眼光放到更远的云贵之地。”
“那又不是我的地盘儿。”“可用于练兵。永远不要让自己手里的刀钝了。殿下处境,如群狼环伺,握住刀,方能护住身后妻儿啊。”
前面说过,秦凤仪一向不喜欢酸生,更不喜欢才子病的人。要不是赵长史不停地跟他叨叨傅浩,就是傅浩再有名声、秦凤仪再想弄个大儒到南夷坐镇,也不会去请傅浩。因为,在秦凤仪看来,有才子病的人,一般也就跟神经病差不多了,其言行举止,很难令人揣测。毕竟才子这种生物,纵是不喜欢,不理便是,也不用去得罪他们,尤其现在秦凤仪正要攒个招贤纳士的美名儿,好为官学弄几个有学问的先生来呢。
所以,尤其傅浩这样有才子病的,秦凤仪并不想去招惹,这种性情不佳的才子,很容易让正处于在文人圈里攒名声的秦凤仪陷入被动,结果赵长史不停地叨叨。而且赵长史说完章巡抚说,章巡抚说完,李钊、方悦轮番念叨,仿佛没这傅浩,南夷的天就要塌了似的。
秦凤仪简直被他们说得耳鸣。现下秦凤仪是南夷的老大,别看他一向不是啥好性子,但做老大后,就很有个老大的样儿了,秦凤仪哪怕不是啥虚心纳谏的性子,但大家总这样说,为了让这几人闭嘴,最终还是决定去瞧一瞧傅才子。
就当堵这几人的嘴了,秦凤仪如是想。
当天过去的时候,秦凤仪一身浅藕荷色的纱衫,头戴玉冠,脚蹬朝靴,很是有亲和力,完全没有摆藩王的架子。结果傅浩当头一句“昔日闽王着人至我家,金万两,田万顷,长史之位相赠,我犹未动心。若是殿下为使浩效力麾下,便请回吧”,秦凤仪当下就险些啐他一脸。本王什么本事没见着哪,就给你金万两、田万顷?还长史之位!要不是做了几年藩王,人亦添了城府,要搁秦凤仪以前的性子,非得臭骂傅浩一顿不可。
现下不同了,现在做了藩王,还是个随时会有倒灶风险的藩王,秦凤仪纵是个暴脾气,想到臭骂傅浩会影响自己名声,也强忍了下去!他当时为何一言不发啊?因为,只要他张嘴,必然不是什么好话。秦凤仪憋了一刻钟,终于把火气憋了回去,便回府去了。
回府也没去议事厅,而是回了屋,当着媳妇儿的面儿,把这姓傅的臭骂了半个时辰。秦凤仪气烘烘道:“你是没瞧见那嘴脸,见我面儿,张嘴就闽王给他黄金万两、良田万顷、长史的位子他都没去!呸呸呸呸呸!”秦凤仪连啐五口,道:“谱摆得比天还大!赵长史、老章、阿悦都是状元,也没他这么大的口气!这么有本事,他怎么不上天啊!”
李镜给丈夫递盏蜜水,知道这是碰壁碰了满脸灰,心里窝火哪。李镜问:“还说什么了没?”
“没!”秦凤仪气鼓鼓地接过茶盏,道,“他还敢说什么,我非叫他去照照镜子不可!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
李镜见秦凤仪这样,不禁问:“你不是把傅才子骂了一顿才回来的吧?”
秦凤仪叹口气,把蜜水喝光,放在几上,自己往榻上一摊,对媳妇儿道:“以前不做这个藩王,我爱说什么说什么,爱做什么做什么,也不用受这气!要搁以前,我早把他骂回姥姥家了!屁本事没见,就说黄金、良田,难不成我长得像冤大头?”秦凤仪道:“我忍了又忍,一句狠话没说,就窝窝囊囊地回来了!”话到最后,秦凤仪简直气个半死。
李镜给他揉揉胸口顺气,道:“我看你是误会了,那傅才子这样说,倒不是要金子要地要官的意思。”
“我知道他不是这意思,只是那眼睛长头顶上的鬼样子叫人恼!我一句都没说哪,他就来这么一句!你说说,这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李镜问:“就这一句话,你就气回来了?”“要不我说啥,我说‘你想多啦,我不是去请你的’?难不成,还真骂他一顿?”
秦凤仪翻个白眼道,“咱们这不正是收揽人的时候嘛。刚给官学请了几个不错的先生,要这时候把这姓傅的骂走,人家一看,我把才子骂走了,以后有才学的人都不敢来南夷,这不就功亏一篑了!我是强忍着,啥都没说。”
李镜没想到,秦凤仪这啥都没说,是真的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秦凤仪平生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啊,他虽说是去请人的,但姓傅的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这样窝窝囊囊地叫人给噎回来,委实憋气!
赵长史还鼓励他:“当年还有刘皇叔三请诸葛孔明的美谈,傅浩性子是有些桀骜,殿下心胸宽广能包容天下,如何就包容不了一个桀骜文人呢?”秦凤仪心说,合着碰壁的不是你。
看秦凤仪在翻白眼了,赵长史识趣地笑笑,不再多说。
秦凤仪倒不是要效仿刘皇叔,关键是,自小到大没这样被人直接驳面子,尤其傅浩拿闽王当年的事驳他颜面,让他更咽不下这口气,晚上吃过饭逗肥儿子都没啥精神。把肥儿子哄睡了,秦凤仪搂着肥儿子香香软软的小身子还琢磨主意哪,必要给这姓傅的些好看!
要依秦凤仪的性子,最解气的方法便是臭骂姓傅的一顿,但还是那句老话,如今他瞧着是个藩王,很能唬人的样子,实际上,一言一行都不比以前畅快。秦凤仪想了半宿,李镜将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就听得秦凤仪一阵大笑。
李镜以为秦凤仪做梦撒癔症呢,还推了他一把:“怎么了,醒醒?”
秦凤仪笑:“我还没睡哪,媳妇儿。”说着,一把掀了自己的被窝,越过睡熟的肥儿子,往他媳妇儿被窝里去了。李镜睡意也给他闹没了,笑问:“我以为你刚说梦话呢,怎么这么高兴?”
秦凤仪喜滋滋地说:“我可是想出个收拾这姓傅的法子了。”
于是,秦凤仪第二天同一时间去了傅浩那里,依旧一言不发,看了傅浩一刻钟,此方离去。之后,连续半月,将那傅浩搞得简直要疯了,原本傅浩想多在凤凰城住些时日,多吃几日海鲜,这也不能了。
他说要走人,镇南王还亲自相送,还请他坐自己的龙舟。
傅浩这大半辈子,虽则科举不顺,家里日子也不富裕,但他在江南极有名声。非但以往闽王曾打发人请过他,亦有地方大员请他为幕,这些人,哪个不是舌灿如花,傅浩却是一概未应。
没想到,今天叫个一言不发的小藩王给挤对到打包跑路的境况。
这位小藩王年纪不大,人却真是有本事啊。这世上,能把他傅浩挤对到跑路,还能独得好名声的,也就这一位了。
傅浩明白,自己纵是离开南夷,镇南王半月相延相请之事传出去,人们赞颂的,定是这位亲王殿下求贤若渴的美名。他应不应有什么要紧啊,反正他臭脾气天下皆知,但这位殿下,亲王之尊,不辞风雨,不辞劳苦,每日到访,诚心请教,他没答应,这在士林中将会是何等样的美名,傅浩可想而知。
傅浩竟然有些懊恼:就怪南夷的海鲜太美味,要不,他怎么就没想起来,自己这完全就是被人给当牌坊了呀!
傅浩明白得太晚,秦凤仪知道傅浩要滚蛋的时候,却是在家里偷偷高兴了许久,还一副胜利者的模样跟媳妇儿道:“这姓傅的,想必是知道我的厉害了!终于滚蛋了!”
李镜道:“送佛送到西,明儿再去送送傅才子。”“我早安排好了,还让他坐咱们的龙舟走。”李镜听罢一乐。秦凤仪高兴地把肥儿子顶到头上,问:“儿子,爹聪明不?”
大阳懂个啥啊,不过却是很会拍他爹的马屁,当下扯着小奶音握着小拳头喊:“聪明!”
“爹厉害不?”“厉害!”
秦凤仪还把大阳往上抛高高,把大阳乐得嗷嗷叫。
待去送傅浩时,瞧着傅浩那一脸郁闷相,秦凤仪心下甭提多乐了。他心下大爽,待到傅浩说出那句“殿下,我真是求你了,你就与草民说句话吧”,秦凤仪更是觉着,头些天受的窝囊气一扫而空。秦凤仪简直是扬眉吐气,想到这讨厌的家伙这就要走了,便与傅浩他多说了几句。
结果这相谈起来,秦凤仪发现,嘿,这才子是有点儿本事啊!怪不得闽王都拿出黄金、良田、官位来请傅浩,怪不得赵长史他们不停地说,这人的确不空负才子之名。
秦凤仪见识到傅浩的本事,方觉着傅浩有这样的本领眼光,性子也就不是那样讨厌了。秦凤仪眼珠一转,就想着怎么把傅浩留下来才是。这些天,秦凤仪也算了解傅浩的性子了,闽王出那样的价码傅浩都无所动,他便是再许金银、良田、官位,怕也是白搭。而且傅浩说了,他现在的身份其实是有危险的,以后不管哪个皇子上位,估计他都没好下场。秦凤仪不傻,不必傅浩说,他媳妇儿早说过,秦凤仪自己心里也有想过。
的确,不只是大皇子的事,只是现下看,大皇子上位的机会更大些。可话说回来,就是别的皇子上位,他这身份也碍眼得很。非但他,就是他家大阳,还有太祖皇帝的青龙胎记呢,比他也强不到哪儿去。
这么想着,秦凤仪越发觉着前路坎坷,就越发舍不得傅浩走了。
说来秦凤仪自幼一帆风顺,故而无甚城府,好在这些年历练得长了几多心眼儿,起码心里有事能憋住,不立刻说出来,而是慢慢地想法子。
人跟人是否能说到一处去,看的是彼此的见识是否势均力敌。
傅浩倘不是对秦凤仪的立场做过研究,如何能对秦凤仪说出让他尽早平叛山蛮之策,甚至,让秦凤仪将目光放在更远的云贵之地?
秦凤仪想通这一点,心便稍稍安了些,想着这傅浩虽则嘴硬,却是早对他南夷有过细致的关注。可一时之间,秦凤仪却也没有更好的留人的法子。
一时没有法子,秦凤仪按捺住性子,既到晌午,便先命人置了酒菜,与傅浩一道用饭。在江上,吃的便是江鲜了。
秦凤仪笑道:“都说三月的鱼虾最好吃,不过五六月的鱼虾也凑合。头一回去你那里,看你在吃醉蟹,我今日命人带了一坛。”
秦凤仪是扬州人,醉虾醉蟹的倒不陌生,不过醉虾他向来不吃的,虾还活着呢,怎么吃啊。便是醉蟹,如傅浩,直接剥来就吃了,秦凤仪吃的那一份却是命人蒸的。傅浩道:“直接吃才鲜,你这样蒸了来,大减其味。”
秦凤仪道:“怎么能吃生的东西呢?”
傅浩摇摇头,大觉秦凤仪无口福。两人一面用些鱼虾,傅浩就提起建凤凰城之事。秦凤仪建凤凰城,不要说傅浩这远在杭州消息不全的,先时就是京城诸位大员,都想不透这里头的道道。如今傅浩提及,秦凤仪便知他是好奇,便与他大致说了说。秦凤仪只是说了个大概,不想傅才子真是天纵英才,完全不必秦凤仪细述,便明白秦凤仪整套的把戏了。傅浩再三赞叹:“这法子,我在家里参详再三总是想不透,原来如此啊。”
傅浩不吝赞美:“殿下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都是难出来的,我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出来的。”秦凤仪举杯,“来,吃酒。”
秦凤仪不提请傅浩之事,傅浩也觉着自己马上就要走了,就不摆那臭架子了,二人反是说说笑笑,极是自在。待到傍晚,傅浩以为秦凤仪会在附近码头停靠,不想秦凤仪完全没有这意思。傍晚一并吃过酒,傅浩见天色已晚,道:“殿下亲自相送,已尽地主之谊,我就在此下船吧。”
“干吗,还怕我绑架你啊。”秦凤仪笑,“先时修码头、修官道,听说是都修好了,我还没亲自看过,正好借着送你的机会,一并看看。行了,我又没强留你。咱们也是能说到一处的,你就当借我赚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呗。”
说到此事,傅浩心有不满,道:“你倒是得好名声,怎么不想想别人,我这些天给你挤对得还不够啊!”傅浩还加了一句,“好像就你一人要名声似的!”
秦凤仪笑嘻嘻地说:“反正你本来就名声不好,再差一点也没关系啊。”
傅浩简直给秦凤仪这无耻话气死,秦凤仪看他这立要下船的劲儿,立刻拉住他道:“看吧看吧,还真生气啦。我今年二十四,你今年四十五吧,你二十一的时候,我刚出生,你还跟我生气啊。”
秦凤仪又道:“要不,我给你赔个礼。”说着就要一揖,傅浩连忙拦住他,秦凤仪又笑:“你可真实在,这屋里又没别人,我就是给你作个揖,也没人看到啊。”
傅浩给秦凤仪这无耻气得不轻,哼道:“亏得外头传得你如何如何贤德能干,叫外头人瞧瞧你这样儿吧。”
“哎哟,原来外头人是这么夸我的啊。”秦凤仪美滋滋地表示,“他们也勉强没算说错。”
秦凤仪问傅浩:“哎,当初闽王怎么请你的?”
傅浩正色道:“当年我虽婉拒了闽王,也不好这许多年后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秦凤仪摆摆手,随意道:“行啦,你这人傲气得不行,就是王爵,又如何在你眼里呢?不过不说就不说吧,我是想夸夸你,你当初拒绝闽王,眼光算是不错的。”
傅浩道:“我拒绝你,眼光更好。”“那是那是,你是谁啊,你是傅大才子。”秦凤仪连忙夸了傅浩几句,还问傅浩,
“按理,扬州离杭州也不远,傅兄,你去过扬州没?”“自然去过。”“那你应该很早就认识我啊。”秦凤仪道。
傅浩不解地看向秦凤仪,眼神中流露出“你是哪棵葱啊,我要认识你”的意思。
秦凤仪似是看懂傅浩的眼神,道:“我可是扬州城的凤凰公子,你到扬州,竟没有听说过我?我一出门,全扬州的女娘们都要围观的,你真去过扬州?”秦凤仪觉得不可思议,“你到过扬州,竟然不认得我,这跟没去过扬州有什么两样啊。”
秦凤仪嘀嘀咕咕感慨个没完,仿佛他是什么了不得人的人物一般,天知道,那时他不过是商贾家的公子好不好。傅浩看他叹个没完,仿佛不认识他这位凤凰公子就是瞎子一般,忍无可忍道:“我又不是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娘!”
秦凤仪瞥傅浩一眼,还道:“一般不受女娘欢迎的人,都是这样嫉妒我的美貌的。”
傅浩怒道:“谁说我不受女娘欢迎的?”
秦凤仪打量傅浩一眼,很是有些怀疑地说:“你虽个子还算高,皮肤也算白,但你有点胖了,眉眼也就是个中等,性子又不好,肯定不会讨女娘们开心。真有女娘喜欢你吗?”
傅浩气道:“起开起开,我要去睡了,明儿咱们就分开走!”然后大踏步地回自己舱室睡觉去了。
秦凤仪把傅浩气跑,心下一乐,走出小厅,见到傅才子的书童出来,还和颜悦色地叮嘱那书童几句:“傅才子心情不大好,你好生服侍。把那龙涎香给傅才子点上一炉,免得他晚上睡不好。”
于是,连傅才子的书童都觉着,自家老爷脾气这样臭,难得亲王殿下这般包容,服侍他家老爷的时候,难免说了几句亲王殿下的好话,傅浩冷笑:“你哪里知道那小子的奸猾之处!”
书童老老实实道:“不说别的,小的觉着,亲王殿下心胸就很不一般。”就他家老爷这臭脾气,亲王殿下还没砍他家老爷的头,而是吩咐他好生服侍他家老爷,书童就觉着,亲王殿下人很好。
傅浩见书童都被秦凤仪这巧言令色惯会装样的家伙收买了,顿时更是郁闷。待第二日,他起床后也不出舱室,秦凤仪亦不去理他。秦凤仪发现,客客气气地请人,只能收到傅才子客客气气地回绝,那他还客气个啥啊!因着天气极好,秦凤仪在外吹了吹江风,还批了批公文,之后又给家里写了封信,让媳妇儿安心带孩子,他决定把傅才子拐回凤凰城。同时,也给赵长史章巡抚写了一封信,让他们看着处理事务,过些天他再回城,倘有什么急事,可问王妃。
把这些事务都安排好,秦凤仪闲着无事,便令人取出他的琵琶,坐在船头弹起琵琶来。秦凤仪的琵琶弹得极好。只是别人请才子、军师的,怎么也要弹个《高山流水》吧,秦凤仪不一样,他弹的是《凤求凰》。傅才子在船舱听到有人弹《凤求凰》,还以为是船上的使女弹的呢,心说,可真是个多情的使女。再想到秦凤仪的相貌,傅才子哼哼两声,不就生得俊嘛,别人生得俊都知道谦虚,就这位,自己生得俊不够,还要笑话别人生得丑,竟有这样的人!
傅才子听过一曲柔婉多情的《凤求凰》,想着大好秋光,他窝在这船舱里作甚!正好出去看看这多情的使女,听闻镇南王妃是个母老虎,这使女的心思,怕是不能遂愿了。这么一想秦凤仪有个母老虎媳妇儿,先时傅才子因为被秦凤仪批评生得丑的郁闷竟忽地烟消云散了。纵秦凤仪那等天香国色又有何用,家有胭脂虎,怕秦凤仪便是身在外亦不敢染二色的。傅才子偷笑了一回,便打开门出去了,结果到得船头,正看到秦凤仪坐在椅中调弄琵琶,傅才子愣住了,良久方道:“刚刚,是殿下在弹琵琶?”
“我弹得如何?”秦凤仪问。“不错。”傅才子虽然性情差些,却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秦凤仪问:“想听什么?”
傅才子似乎仍在沉浸在秦凤仪《凤求凰》的曲声中,随口道:“殿下随意便可。”秦凤仪随意拨弄琵琶弦,时而轻快,时而激昂,时而还要停下来,寻思片刻,再复挑琵琶弦。秦凤仪平日里的自恋、嘴坏,但当他沉浸在琵琶曲时,那种安静美好,便是傅才子这样坏脾气的性子,都不忍打扰。
秦凤仪一般是上午处理公文,偶有不能决断之事,现在身边无近臣,便问一问傅才子的意思。傅才子原想推托,但看秦凤仪坦诚的目光、微锁长眉,以及俊美绝伦的脸庞,都让傅才子不忍含糊。便是傅才子每日回舱室睡觉时都暗暗琢磨,是不是又上这小子套儿了。可是秦凤仪始终未说一句相留的话,傅才子也不能大咧咧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傅才子暗想,待下船就好了,这就当付船资好了。
结果他委实没料到,下船后,秦凤仪还要继续送他。傅才子道:“殿下,您送我到这里,已是仁至义尽、贤德无双,请切勿再送草民了。”
秦凤仪笑:“不是送你,大庾岭这段路,我来的时候可是吃了大苦头,一天走不了五里地。当时经过这里时,我就暗自决定,一旦到了南夷城,必然先修此路。花银子修了路,我自己都还没来过呢。我是微服出行,先生随意便可。”示意他,只是恰好一道。
秦凤仪做到这般地步,便是傅才子,也实在无法,再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得一道。
秦凤仪与傅才子说着就藩时一路上的事。秦凤仪道:“那时真是千辛万苦,当时章巡抚出城三十里接我,我想着,当天应该能进了城吧?结果这道路太难行,走了一天也没能进城,半路还在野外安营歇了一宿。”
傅才子道:“我今年来的时候,这路已是很好了。”
“路好了,南夷外的东西才能进来,南夷的东西才能出去。”秦凤仪道,“到义安、到敬州的官道都在修了。修好了各府的官道,各县的百姓们才能走出来,唯有多见见外面的世面,开阔眼界,日子方能富庶。”
待过了大庾岭这段路,又要换水路,秦凤仪着人安排了船只。这船虽不是龙船的规格,也是一艘宽敞的大船。直待再行便要出南夷了,秦凤仪方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如今分离,不知还有没有相见之时。傅兄一路保重。”
几百里相送,傅浩以为秦凤仪终是会提留他的,结果秦凤仪终是未提。傅浩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对着秦凤仪深深一揖,想说些什么,以傅浩之口齿,此时竟觉什么都说不出。秦凤仪挤对他,拿他当牌坊博贤名儿,嘴还坏,还批评他的相貌……但傅浩知道,秦凤仪留他的心是真的。正因为这份心真,反是没有开口。
傅浩行礼之后,带着书童换了另一艘大船。
及至换了船,傅浩回头,见秦凤仪正站在船头看向他。只见秦凤仪一身玉青长袍,秋风吹拂时,带起他宽袍长袖,飘然若仙。秦凤仪双眸柔亮,眼中带笑,对傅浩摆摆手,傅浩又是一揖,船只开行,离秦凤仪的大船而去。
秦凤仪要来琵琶,坐在船头,五指轻划,顿时琵琶声起。那乐声是欢快又轻灵的,激昂时似乎带着主人强烈的情绪,但最终,仍是舒缓的,柔和的、宽容与祝福的。
一曲结束,傅浩的船已只余一帆远影。终是没留住这位大才子。秦凤仪轻叹一声,吩咐道:“回去吧。”
秦凤仪鲜有这样失败的时候。不过纵是失败,他也已尽力了。这样都留不住,可见傅浩并无辅佐之意,强留亦是无用,倒不如放他还乡,从此自由自在吧!
秦凤仪正感慨哪,就听近侍欢喜禀道:“殿下,您看,是不是傅才子的船回来了?”
秦凤仪跑到船头,见一艘大船正顺江往他们的方向赶来,瞧着还真是傅浩所乘船只。秦凤仪顿时心下大喜,立命停船。傅浩眼圈还有些红,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他哭过的。傅浩赶上来,踩着船板到了秦凤仪的船上,望向秦凤仪满是惊喜的眼神,亦是难掩激动,没有半句废话,直接道:“若殿下不嫌臣性情反复,臣愿追随殿下!”说着一揖,行了大礼。
秦凤仪连忙双手将傅浩扶起,喜动颜色:“我盼先生久矣,一直不敢开口相留,只怕先生婉拒。”
傅浩亦是动情道:“殿下的琵琶,臣都明白。”
傅浩换了船,听到秦凤仪琵琶声的时候,便明白了秦凤仪多少未说出口的话。秦凤仪的确没有说过一句要留他在南夷的话,但这一路行来,秦凤仪心事若何,傅浩心知肚明。秦凤仪欣赏傅浩的才华,傅浩何尝不为秦凤仪的才干惊叹。如果秦凤仪是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野心勃勃的枭雄,傅浩不一定会动容,这样的野心家,傅浩见过。可秦凤仪不是,秦凤仪是那种会说“军中的将士一样是别人的儿子、丈夫”的人。秦凤仪这样才具,又这样心软。他几百里相送,从水路换到陆路再换至水路,一直送到江南西道,他不开口留他,是因为知道强留无用。当琵琶声起的那一刻,傅浩才知,这一曲,是为自己所作。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史书上会有那些愿意为君上呕心沥血、甘愿赴死的臣子;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等到了想要效忠的主君。
虽然,主君的性子,还不大稳重。
这个时候,做主君的,不应该多说几句感动人拉拢人的话吗?瞧瞧他家主君说的是什么哟,秦凤仪歪头打量傅浩的眼睛,八卦兮兮地问:“老傅,不会是叫本王的琵琶感动哭了吧?”
傅浩立刻如一只被说中心事的老猫,浑身的毛都立了起来,恼羞成怒道:“我哪里有哭,不过是江风大,迷了眼罢了!”
“哦哦,江风大,迷了眼。”秦凤仪窃笑几声,拉着傅浩的手道,“这就感动啦,以后咱们干一番事业,感动的时候多着哪!我再说一事,你肯定更感动。我跟我媳妇儿那么好,我都没给我媳妇儿写一首曲子,咱们在一处也没多少时日,不知为何,我就写了这一曲。曲因情而生,老傅,你可别告诉我媳妇儿,不然,我媳妇儿吃醋怎么办啊?”
傅浩直翻白眼:“能怎么办,反正殿下惧内之名天下皆知。”“知道什么,男人就是得让着女人。”秦凤仪忽想起一事,道,“老傅,要不要把嫂子、孩子们都接来南夷?”
傅浩想了想,道:“这也好。”
秦凤仪道:“你就别回去了,搬家的事儿,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你修书一封,我派人去帮你都搬来就是。”
傅浩自然不会矫情,他在信里千万叮嘱媳妇儿,什么都可以不搬,他那三屋子书一定要一本不落地搬过来。秦凤仪着一个亲卫带一队亲兵,傅浩又打发书童跟着亲卫一并去,免得妻子心里没底。把这些琐事处理好,秦凤仪便挽着傅浩的手道:“老傅,刚刚那首曲子,还没名字,我想,就叫《相送》。你说,好不好?”
傅浩笑:“殿下说好,自然是好的。”“我再为你弹一曲。”
这一回,便是《高山流水》了,饶是傅浩已然猜到,听到此曲时,仍是不由得会心一笑。
秦凤仪出门大半个月,总算是把傅大才子给请了回来,当下全府欢庆。赵长史、章颜、李钊、方悦等人都是面带喜色,深觉秦凤仪这送人没白送,把人给送回王府了。
傅浩见几人喜悦的神色,心下亦是一暖。到了傅浩这个年纪,哪怕脾气臭,人情世故也是明白一些的。如秦凤仪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人多了,竞争自然是会有,傅浩向有才子名声,他这名声不是白得的,傅浩早就见过赵长史等人,知道秦凤仪身边近臣是什么样的风格,对秦凤仪早有估量。很多时候,谋士近臣的风格,也代表了主君的喜恶。傅浩的脾性就不是那种阴险人物,也是考虑到秦凤仪身边的人心思比较正直,比较好相处是真的。
所以,甭看傅浩先时百般拒绝,他对于秦凤仪还是有一个具体而全面的分析的。
其实,傅浩想多了,秦凤仪现在的情况,以后若能一飞冲天,跟着秦凤仪的这些人自然能够鸡犬升天。可相对于鸡犬升天,秦凤仪倒灶的机会更大,毕竟秦凤仪明摆着已封了藩王,朝中哪位皇子上位的机会都比他大。毕竟人家是皇子,前程未定,而秦凤仪呢,已是铁板钉钉的镇南王。就像傅浩说的,有秦凤仪这原配嫡子出身的皇子身份,还有他儿子大阳那青龙胎记,不论谁上位,秦凤仪这支想得个善终都不容易。秦凤仪能把赵长史、章颜、李钊、方悦这些人揽在身边是秦凤仪的本事,但连李钊为了过来,世子之位的册封都被朝廷驳了回去,可见如果秦凤仪倒灶,他身边的人会是何下场了。所以,大家现在一条心地把秦凤仪扶上位都忙不过来呢,争权夺利的事真是没有。见到傅浩这样的大才子来,说啥也不能叫走啊,所以,几人才一遍遍地在秦凤仪耳边说个没完,就是为了要秦凤仪亲自出马把傅浩留下。
今见傅浩与秦凤仪归来,更是人人欢喜,一则为即将成为团队中一员的傅浩而高兴,一则便是为秦凤仪的能干暗暗叫好。果然秦凤仪只要豁出脸,简直没有搞不定的人啊!
秦凤仪直接就让傅浩做了右长史。王府的长史司有两位长史,赵长史是左长史,右长史的位子一直空着,如今秦凤仪给了傅浩,无人不服。傅浩却推辞道:“浩寸功未建,当不得此位。”
秦凤仪挽着他的手,道:“说这话就见外啦,大舅兄和阿悦过来的时候,也是辞了官的。老赵那会儿,也是在家赋闲多年。就是我,做官儿做藩王也没几年。官职不过是个名头儿罢了,具体还得看做事,你素来洒脱,可千万别拘泥啊,老傅。”
傅浩一笑,不再推辞,受了这右长史之位。安置好傅浩,秦凤仪方回内宅见妻儿。
大阳不在家,在公主府玩儿呢。李镜早就在院子里来回溜达着等人,见到丈夫回来,不禁迎上前,笑道:“总算是回来了。我听说把傅才子留下了。”见丈夫并没有消瘦,且神采更好,李镜方放下心来。
“留下了!”秦凤仪挽着妻子的手,二人一道进屋说话,秦凤仪忍不住与妻子道,“别说,先时是我走了眼,觉着老傅就是脾气大。我们在船上说起话来,才知道,老傅是名不虚传哪。我当时就想着,再不能放他走的。”
侍女捧上温水,秦凤仪先洗漱过,换了身家常袍子,与媳妇儿道:“总算是把他留下了。”
秦凤仪要留傅浩的事早就写信给他媳妇儿了,不过在信上,秦凤仪并未细说。如今人回来了,李镜自然要问一问。秦凤仪打发了侍女,这才一长一短地与妻子说了起来。秦凤仪道:“这几年南夷总算是有些样子了,可前路如何我始终没想好,倒是与老傅在船上一番相谈,叫我有了点儿主意。”
李镜也听得直点头,道:“可见人如其名。”“是啊,当时我就想,怎么着都得把傅才子留下。”
李镜好奇地问道:“傅才子如何才答应的?你先时可是把他挤对得不轻。”
秦凤仪想到自己相留傅浩之事,心下亦是得意。他的性子,便是李镜不问,他也会憋不住的,此时,秦凤仪便细细地与媳妇儿说了一遍。他说:“我真的以为他就要走了,哪里想到他能改主意回来。唉,老傅这人,就是嘴坏,其实心里比谁都重情。”
李镜笑:“错过了你,他也就得做一辈子才子了。”想想丈夫这一路相留相送,人得是在何等样留而不能的心境下才能作出一支琵琶曲呢。虽则秦凤仪说得得意,李镜听着,心下也觉着丈夫有智谋,又忍不住心疼。李镜不信世间还有谁有自家相公这样的诚意。何况,臣择主,除了看主君的诚意,亦要看主君的才干。譬如闽王,一样有诚意,但闽王的才干,不在傅才子的眼里。傅才子有才,得有一个欣赏他的主君,他的才干方有挥洒的天地。偏生傅才子屡试不第,故,李镜有此言。
秦凤仪摆摆手:“媳妇儿,话不能这样说。要是个笨人,或是资质寻常之人,过来投奔于我,这多是看着我藩王的地位罢了。像赵长史、老章、大舅兄、阿悦,都是情分。大苍、小苍赌的是我的将来。老傅先时咱们又不认识,况他这样的聪明人,把咱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还甘冒此风险,这就是情啊。”
李镜一笑:“你以情动他,他以情报你。”
秦凤仪眉飞色舞,禁不住道:“我得老傅,如虎添翼。”
这时,大阳被接回家,见着他爹,跟他爹一顿亲。大阳自出生后就没怎么跟他爹分开过,这一回,他爹一走大半个月,大阳每晚都想他爹,有时想得都想哭,可是他爹每天写信给他,让他帮着照顾他娘和小妹妹,作为家里的小男子汉,大阳强撑着,如今见他爹回来,大阳仿佛一颗出膛的小炮弹般跑了过去,小胖腿往地上一蹬,嗖地一跳就抱住了他爹的腰。秦凤仪一托儿子的肥屁股,大阳两三下就爬他爹怀里去了,抱着他爹亲了五口,响亮亮地喊:“爹!爹!”
秦凤仪的心都要叫儿子喊化了,也抱着儿子亲好几口,把儿子举高了问:“儿子,想爹没?”
“想!每天都想!想了好久好久!”大阳腻着他爹就不松手了,吃晚饭都要在他爹怀里,还要他爹喂他。秦凤仪笑:“你不是早就自己吃吗?”
“我想要爹喂我!”“来来来,喂我们大阳宝贝吃。”秦凤仪夹个焦炸小丸子给儿子,大阳不愧是他爹的儿子,两只小肉手捉着丸子啃得香。
李镜与秦凤仪道:“还有件事,新安抚使过来了。”
“早就该来了,去岁就该来了。”去岁把李安抚使打发回京养老,按理,户部就该派官员过来的。结果南夷日子好过了,在这里当官也不算什么苦差事了,但在外头诸多官员眼里,在南夷为官,还不如去苦寒之地呢。毕竟苦寒之地只是苦些,南夷这里,以后如何真不好说。
秦凤仪自然觉着南夷是好地方,又有李钊、方悦这等辞了官不做世子也要来南夷给秦凤仪帮忙的人。可实际上,李钊是秦凤仪的大舅兄,方悦与秦凤仪既有师叔侄之名,还有四载读书之情,满朝人只要消息灵通些,没有不知道的。这两人实在是跟秦凤仪早有扯不开的情义,他们便是不帮秦凤仪,以后别的皇子登基,就他俩与秦凤仪的关系,最好的结果就是一辈子郁郁不得志了。所以,这两人辞官也要来南夷,除了彼此的情分,未尝没有情势的原因。秦凤仪的出身,对于后继之君太过尴尬。世间又有几人有章颜这样的眼光与魄力呢?所以,更多的人,宁可去苦寒之地,也不想来南夷,就是怕后继之君疑心。
故,一个安抚使之位,足足拖了一年。好在,秦凤仪是实权藩王,安抚使无非管管钱粮的事,既然安抚使不在,秦凤仪就把这差事给章颜兼了。如今竟然派下新安抚使了,秦凤仪得问问是哪位大员。
李镜道:“新安抚使姓桂,叫桂韶。”
秦凤仪给儿子盛碗豆腐汤,让儿子慢慢喝着,一边道:“这名儿听着有点儿耳熟。”“我一说你就想起来了。”李镜道,“你记不记得,那一年章巡抚任满回京,原是想谋国子监祭酒之位,结果被你一打岔,章巡抚才来了南夷。那时我还说你不该在御前多事来着。”
李镜这样一提,秦凤仪“哦”了一声,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桂大人原来是任豫州按察使。听说那一年豫州大涝,桂大人连砍十一颗人头。我记得,后来他转任了扬州巡盐御史。如何叫人发落到咱们南夷来了?”
李镜笑:“怎么能说是发落,桂大人在巡盐御史位上连任三年,想是咱们这里安抚使的位子空得太久,朝廷让他过来的吧。”
“巡盐御史向来都是一年一换的,他能连任三年,当真是本事。”秦凤仪道,“这个人以前瞧着不错,明儿我亲自见见。说来,那会儿要不是我多嘴,当初来南夷做巡抚的应该是他,如今这兜兜转转的,他还是来了南夷,可见他与南夷有缘。”
“还有,工部最后一批兵甲也到了,是章巡抚亲自看着验收的。你不在家,这兵甲到了,也不用在库里放着,我让他们把兵械发下去了。”李镜与秦凤仪道。
秦凤仪点点头,问:“工部的人回去了吗?”
李镜道:“他们哪里肯在咱们这里久待,第二天就走了,我让赵长史写了个谢恩折子。”
夫妻俩说了一回这几天的事务,待用过晚餐,沐浴后,便早早上床歇了。李镜想起什么,问秦凤仪:“傅长史这里,安排什么事务呢?”
“这个我跟老傅在船上就商量过了,他说自己一直没当过差,就先在我身边做个参赞,待看一看再说。”
“这也好。”
大阳忍不住在他爹怀里扭啊扭,不满他爹总是跟他娘说话,道:“爹,给我讲故事。”
“大阳想听什么?”“想听爹你三头六臂喷火的故事。”“哎哟,爹累了。大阳讲给爹听好不好?”
大阳以往是很爱给人讲故事的,但今天,大阳死活不讲了,大声道:“爹你不在家,大阳,大阳每天都给娘,和妹妹,讲故事。”原来是讲烦啦。
秦凤仪一乐,拍拍儿子的肥屁股,道:“好,那爹今天给大阳讲个新故事,讲个爹打大老虎的故事。”然后秦凤仪就给儿子讲了个他三拳两脚打死老虎的故事,大阳第二天就跟小伙伴儿们炫耀了一整天,显摆他爹会打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