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凤仪在议事厅正式介绍傅浩给大家认识,同时也见到了桂韶。桂韶人不高,个头儿还要稍矮秦凤仪些,脸颊瘦削,面貌亦无甚特别,但一双眼睛镇定明亮,看得出是个坚毅之人。秦凤仪免了桂韶的大礼,笑道:“我对桂大人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桂韶有些意外。他倒是听听过秦凤仪的名声,并不是因秦凤仪曲折离奇的身世,而是在三年前任满回京等待新职司时听说过,彼时秦凤仪乃新科探花,还是名满京城的凤凰公子,当然,依桂韶的性子,不可能对什么公子感兴趣,他认为,那都是些无知女娘吃饱了撑的对着个美貌男子发神经。桂韶会听过秦凤仪的名声,一则是因为秦凤仪当时在京城的名声就不小,二则便是因为都说秦凤仪的探花是靠脸得来的,名不副实。至于别的印象,就没有了。
秦凤仪道出了两人的渊源,道:“当年桂大人是豫州按察使回京等新缺,还有老章、两湖的薄按察使,你们仨碰一块儿了。老章当年原想谋的是国子监祭酒的缺,还有两个缺,一个是扬州的巡盐御史,一个是南夷巡抚,当时有人嘱意桂大人任南夷巡抚、老章任国子监祭酒,薄按察使就是巡盐御史的缺了。当时我在御前碰巧听说这事儿,就觉着,简直一塌糊涂。巡盐御史是天下数得着的肥缺,事关盐课,必要清廉忠正之人方可。国子监不过是教书而已,找个学问好的便是。至于南夷巡抚,南夷偏僻,地方也穷,必要精干之人,陛下便点了老桂你为巡盐御史。我那会儿跟老章熟,老章来了南夷。薄按察使转任国子监祭酒。”
因是御前之事,倘不是秦凤仪说出来,不要说桂韶,就是章颜也不知这般具体。章颜还以为当年就是秦凤仪在御前多话,把自己弄到南夷了呢,没想到还有桂韶这里的渊源。秦凤仪笑望向桂韶,继续说道:“可见咱们有缘。你与南夷也有缘,终是来了南夷。”
桂韶不善言辞,只是微一躬身。秦凤仪道:“自从我来,南夷这里就成了天下官员最不愿意过来的地方。去岁李安抚使致仕回京,朝廷先是派了一位杜安抚使,结果杜安抚使还没接到朝廷的旨意,只一闻风声,就摔断了腿。又派了一位林安抚使,这位林安抚使更倒霉,刚接了户部的调派文书,家里母亲病重,因要在母亲床前守孝,也没能过来。自此,咱们南夷安抚使的位子就空了下来。如今,调派了桂大人来,桂大人哪,你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得罪人得罪得不轻啊。”
桂韶道:“下官在其位谋其政,只要依律依法行事,再如何也得罪不着下官。要是想别的,下官不聋不瞎,自不能坐视。”
“咱们南夷虽偏僻,需要的正是老桂你这样的能臣啊。”秦凤仪倒很喜欢桂韶,问桂韶,“刚你来的时候,我微服出巡,沿路看了看,就没见着你。如今安抚司的差事还能做得惯吗?
桂韶道:“臣也是刚入手。”“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讲就是。”
秦凤仪温言和语。虽则在桂韶看来,这位亲王格外年轻,但听亲王殿下说话,就知道这位殿下是个明白人。秦凤仪还解了桂韶先时疑惑。当年桂韶在豫州按察使上任满回京等待新缺,他在豫州大涝时,因有粮商哄抬粮价,一边是饥饿的受灾百姓,一边是粮商借机渔利,桂韶几番去商量,让粮商们降一些价钱,好活人性命,结果这些粮商,把麸糠卖得比平日的大米还贵,桂韶一怒之下,连斩十一颗人头。这件事当时闹到了京里,陛下赦他无罪,桂韶以为以后怕是没什么好差事了,怎么也没料到他竟得了当年的第一肥缺扬州巡盐御史。这其间的缘故,不要说桂韶,他还寻了些旧交打听,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如今方知还有此等缘故。
秦凤仪与桂韶多说了几句,以不使他受冷落,之后才开始处理政务。
桂韶发现,秦凤仪的理事风格,与他所想大有不同,完全不是官场上的打太极或者拖拖拉拉,秦凤仪极有决断,基本上大家所禀的事,他这里都有主意。赵长史禀过近些天的一些事,之后章巡抚道:“如今南夷城与凤凰城的织造局都建了起来,义安知府、敬州知府来函说,他们那里蚕桑的妇人极多,每年的丝也能卖出不少,只是当地百姓不懂纺织,只能是缫丝来卖,得利便少。他们想着,能不能着几个手巧的妇人,到织造局学一些纺织的技艺。”
秦凤仪想了想,道:“阿悦,纺织局的事一直是你管着,你怎么说?”
方悦道:“要是说缂丝、缭绫这种,没有个十几年的工夫是学不来的。倘是小作坊类的寻常的绸缎纺织技术,应该简单一些。这些在江南亦不算什么机密,我可问一下织造局的织工,倘是有人愿意来学,可传授一二。”
秦凤仪道:“独木不成林,光有织造局,规模还是小。每年自两湖、江浙过来的绸缎不知有多少。只是教会几人、十几人又有何用?仍是单打独斗,成不了规模。这样,让他们写个计划书,与其择几个妇人来学,他那里不如看当地怎么办个织造的作坊。不论是织机,还是技术,织造局都可以提供。但有一样,不能让织造局白出工,前三年,每年三成纯利,要给织造局。”
章颜与方悦便明白秦凤仪的意思了。
阿钱族长连忙问:“殿下,咱们土人也一样不?”如今各族长都学了汉话,虽说得不大熟练,说得慢些也能听得明白。
秦凤仪笑:“自然一样。”
几位族长彼此叽里咕噜用土话商量了一阵,个个都面露欢喜之色。待议事完毕,大家各自退下。
傅浩不愧才子之名,没几天就给了秦凤仪第一个建议,那就是,秦凤仪麾下人职司混乱。傅浩道:“如李宾客与方宾客,李宾客既要管着军中兵械置换之事,还要管着瓷窑之事。方宾客既要管着劝农耕种,又要兼管织造局之事。岂不混乱?”
秦凤仪倒没想过这事,秦凤仪道:“刚到南夷时,事情多人少,就是有件事出来,看谁闲着就是谁了。”遭遇到傅浩不大赞同的小眼神,秦凤仪立刻拿出一副认真纳谏的模样,道:“依老傅你说,要如何?”“不妨让李宾客全权负责军备后勤之事,方宾客负责瓷窑、织造局以及殿下其他生意上的事。”傅浩没好直接说走私的事。“这样也好。”秦凤仪道,“老傅,军中你要给我想个法子?”“臣看军中井井有条。”“不是这个。”秦凤仪让傅浩坐下说话,说起自己的难处,“现在咱们这里,有冯将军麾下的两万兵马,冯将军官居从二品。还有潘将军,潘将军居从三品,带的是我的一万亲兵。另则就是三四万土兵。土兵们一支是由严大姐与阿金带领,一支是阿花族长亲领,另一支是阿泉族长亲领。他们呢,各有各的长处,只是少一位大将军哪。”
傅浩先问:“殿下的意思呢?”“要论战功,先时两场对山蛮之战,都是冯将军打赢的。潘将军当时驻守凤凰城,没赶上。土兵更是刚下山。土兵这里,我原是想严大姐带着他们,但阿花、阿泉那两支不同意,就此分成三支。我要是硬指派一人为大将军倒是容易,也能把其他人压服下去,只怕他们是面服心不服。”秦凤仪道。
傅浩道:“殿下真是当局者迷。臣也听赵长史说起过两场对山蛮之战,第一次能战胜山蛮的象军,是因为殿下提前命工房制出了床弩。第二次大胜山蛮,是因为殿下将计就计,使山蛮误以为城中军备空虚,进而偷袭,就此中殿下之计。臣说得可对?”
甭看秦凤仪平日里颇为自大,傅浩这样直截了当地夸他,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过凑巧罢了。”
“如何能是凑巧呢?山蛮久不与南夷有战事,殿下刚来就藩南夷,桩桩件件的事都要处理,如何就能想到先防备山蛮呢?”傅浩道,“殿下也知现下军中想择一大将军不易,既如此,殿下何不亲自担任大将军一职?殿下封南夷,原就军政自理!”
“我?”秦凤仪吓一跳,连声道,“我只学过些花拳绣腿,武功很平常。再者,不要说杀人,我实话与你说,我连只鸡都没杀过。”
傅浩微微一笑:“天下善战之人,如孙武,不良于行,世人皆称一声‘兵圣’。杀鸡的,那是厨子。依臣看,这大将军一职由殿下兼任,最恰当不过!”
“让我想想,哎哟,我得想一想。”
傅浩心下好笑,道:“殿下慢慢想吧。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妨与王妃商量一二。”
秦凤仪翻个大大的白眼:“说什么哪,大事都是我做主,王妃怕我怕得不行。”
秦凤仪当然得跟他媳妇儿商量一下,李镜听着傅浩出的这两个主意,点头道:“果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秦凤仪问她:“媳妇儿,你说,我成吗?”
“这有什么不成的?并不用你上阵杀敌,就是应个名儿。”李镜道,“你想想,眼下这几位将军,带手下的兵还好,可一旦做了大将军,先不说其他人能不能心服,就是让他们带十万大军,谁能有这样的本领呢?我看,傅长史说得对,这事儿还就得你来。”
“我也没带过兵啊。”
“并不是要你冲锋陷阵,主要就是你给他们拿下主意,譬如攻城,谁负责什么,给他们分一下职司。至于如何作战,不必太拘泥,让他们自想去就是。你坐了大将军之位,一则省得底下人再争此位,二则他们也能心服口服。”李镜道,“你觉着如何?”
秦凤仪摸摸没毛的下巴:“让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难事。”
“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李镜笑道,“我虽未带过兵,听我父亲说,不过‘进退’二字而已。”
“岳父打过仗,说得轻松,哪里有这么容易的。”秦凤仪道。“先试试吧。”
秦凤仪实在想不出个大将军人选,也只好亲自上了。
大将军人选之事虽不是眼下要事,但秦凤仪必然要有个心理准备了,他还寻思着,要不要找两本兵书看看。看兵书的事暂且压后,他先找到大舅兄和方悦,把两人的职司给分分清楚。秦凤仪觉着傅浩提的这个意见还是不错的,与他二人道:“岳父就是在兵部当差,正好大舅兄你就管着军备后勤这一块儿。阿悦,先时老头儿也做过户部尚书,你就管着咱们的私房,瓷、丝、海运啊,这些事。你单立个账本,以后海运上的银子,我也让罗大哥交到你那里去。”
二人皆应了。
先与这二人谈妥了,见这二人也没意见,秦凤仪方知会了大家一声。
接下来,秦凤仪去了张羿负责的军营。这营里都是先时与他们一并过来的饥民,不同的是,都是些孤儿。如今三年过去,有些孩子的脸上依旧带着稚气,有些却是成丁了。除了这些渐渐长大的孩子,还有便是自各县各乡各村的乡勇训练中挑选出来的新兵。打山蛮第一次来犯后,秦凤仪就提出,县里的捕快、兵丁,乡里、村里的青壮,每年四十天的徭役期,不必官府征用民夫去干活,就挑十六岁到四十岁的青壮到州府进行兵丁训练。冯、潘二位将军皆各有自己的兵要训练,平日里也忙,秦凤仪要是派给他们这些乡勇训练的职司,他们自然不敢懈怠,不过最终秦凤仪派给了张羿,一则张羿手头事情少,二则是秦凤仪私下令张羿在其中挑选适宜当兵的青壮,择他们入伍。
开始自是有人不愿。实在不愿意的,秦凤仪也不强求,但只要是愿意当兵的,每月月银照发,家里还能免粮税,如此,倒也有不少人愿意。但你愿意,也得看你身体条件,秦凤仪早与张羿说了,挑就挑好的,别凑数。
整整两年,张羿如今麾下已有五千余人。
秦凤仪过来溜达了三天,与张羿道:“如今不算那些孩子,张大哥你麾下才五千人吧?”
“五千三百六十七人。”张羿回道,还不忘提醒秦凤仪,“殿下唤臣官职便好。”“咱们私下说话随意些无妨。”秦凤仪与张羿道,“我有件事,一直没拿定主意,也只有与张大哥你商量了。”
张羿令亲卫守门,道:“殿下只管说就是。”“我想明年征伐山蛮。”
张羿有些吃惊,道:“眼下土人下山,咱们手里这些兵,日日训练,便是明年征山蛮,臣以为,只要做好准备,亦是使得。”
“粮草兵甲这些,倒不是难事。我近来寻思着,咱们军中还没斥候营,是吧?”秦凤仪道。
张羿道:“斥候是这样的,譬如各军中,会选出几人为斥候,多是为前方探路之用。”
“这是我的疏忽啊。”秦凤仪与张羿道,“听说先时朝廷征陕甘,我岳父就负责斥候营。当年景川侯之爵原非世袭罔替,皆因岳父主持斥候之事,在战时立下大功,后来论功行赏,由寻常侯爵升为世袭之爵。张大哥,我想着,能不能组建斥候营?”
张羿道:“这倒不是不可,只是殿下说的那种斥候营,并非一日之功。”“无妨无妨,咱们先慢慢做着嘛。”秦凤仪缺经验,但他这人一向很有想法,他也就听人说起过一回他岳父曾经主持斥候营,然后按着他听说的事儿,就能叫张羿也组建斥候营。秦凤仪还道,“我又给张大哥你弄了点儿兵。”
张羿眼睛一亮:“在哪里?”“大牢里关着呢。”秦凤仪笑嘻嘻地道,“我想好了,你说牢里那些人,每天给吃给喝的,还啥都不干。不如拉出来训练训练,明年征山蛮也用得上啊。”
张羿虽有些惊讶,不过并非拘泥之人,听秦凤仪这样一说,张羿道:“殿下说得是。”
“我跟老章说好了,你去牢里挑吧,觉着顺眼的就挑出来,不顺眼的依旧让他们坐大牢便是。”秦凤仪与张羿道,“斥候营那事儿,张大哥你先琢磨琢磨,这事虽不急,总得有几年才成气候,但眼下咱们得开始想了。”
张羿正色领命。
秦凤仪把斥候营的事交代给张羿,又给张羿筹备了些人马,往潘将军麾下、土人军中各溜达了一回,到傍晚方回府。
秦凤仪觉着斥候营这事儿自己办得很不错,还跟媳妇儿显摆了一回。李镜只笑不语,道:“我有正事与你商量。”
“什么事?”“陛下万寿就要到了,该送寿礼了。”
秦凤仪半躺榻上,搂着肥儿子道:“去岁怎么办的,今年还怎么办就是。”
李镜道:“瓜果我都准备好了。我想着,这织造局自去岁开始张罗,如今也有些模样了。当初说好三成利的,先时没收入时也就罢了,如今有了收入,再拖欠,岂不显得咱们没信用?不如就把这一年多的红利给陛下送去吧。总归是陛下的,也省得咱们再花银子置寿礼。”
秦凤仪道:“我正想着明年出兵山蛮,粮草、兵械哪个不用钱,你就又要给我往外扬,真个败家媳妇儿。是不是,大阳?”
大阳一向是他爹的小马屁精,见他爹问他,懂不懂的,就跟着学,响亮地说:
“是!”
“是什么是!”李镜斥大阳一句,对秦凤仪道,“就当你应了啊。”
“应吧应吧。”秦凤仪嘴上应了,实际上根本没跟方悦提,后来李镜自己找方悦说的这事。方悦调拨银子时还是跟秦凤仪提了一句,秦凤仪问了回数目,立刻心疼得不得了,对方悦说:“真是笨,她跟你说你就应啊,你就不会装个聋。”只要方悦不拿银子,他媳妇儿弄不出银子来的。
方悦生气地说:“你怎么不去装个聋啊!”自己怕媳妇儿,还说别人笨。“算了算了,给吧。”唉,要说方悦念书是一把好手,也很会管钱,就是为人不大机灵。
秦凤仪每想到白白给出那些银钱,心疼得好几宿没睡好,还跟媳妇儿说:“你这不仅是败咱们的银子,这是咱大阳的银子啊。”
大阳在一边儿,奶声奶气学他爹的口气说:“大阳的银子啊。”
秦凤仪有多心疼,景安帝收到这份寿礼时就有多舒畅。这几车果子便不提了,南夷的果子的确味道不错。景安帝看中的更是织造局的三成红利。他倒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而且这三成红利虽不少,也没有多到令景安帝震惊的地步。景安帝稍一推测就知道现下秦凤仪的海上生意做得多么顺风顺水了,尤其听说今岁那凤凰茶在京城扬名,不少人去南夷买茶园,多是空着手回来的。想想这些傻蛋,凭秦凤仪的精明,能把茶园留给他们买?
景安帝摇头一笑,令马公公将这些银子收归内库。
如今南夷收成尚可,那么,接下来,秦凤仪是继续休养生息,还是另有打算呢?握着朱砂笔,景安帝陷入沉思。
景安帝的万寿依旧热闹无比。今次秦凤仪依旧是送了八车时令水果给景安帝贺寿,余者再无其他,颇是令人瞠目结舌,尤其去岁好歹还有退山蛮之功,今朝却只是水果,可见镇南王对今上的态度了。见镇南王贺礼如此,大皇子更是使出十成十的孝心,将为父皇准备的贺礼弄得花团锦簇,极是出彩。
皇家素来有个显摆脾气,比如景安帝吧,每年过寿都会带着亲近的宗室来欣赏儿子们送的寿礼,以显示父慈子孝,今年亦不例外。大家纷纷赞诸皇子所献,当然,愉亲王也不忘说一句:“南夷的蜜橘味儿很不错。”
“是啊,要论这些水果,还是南地的好。”寿王也附和一声。
景安帝点点头,道:“镇南王素来爱这些瓜果,把他封到南夷,的确合适。每年朕万寿节这些果子,都不必内务府格外采买了。”心下他却是可惜不好将三成红利往外显摆一二。
寿王见景安帝这般,心说陛下还真是心宽。
寿王私下与愉王叔说起话来,还说过秦凤仪送寿礼之事。寿王道:“凤仪心里必然是有些委屈的,可自他封藩南夷,一向是要什么给什么,陛下也未亏待他。陛下万寿的日子,只送些瓜果,陛下心里没什么,咱们一家子,都知他的性情,可落在外臣眼里,只怕要有人多嘴了。”寿王自是好意。景安帝万寿,哪个皇子藩王不是挖空心思地送重礼,秦凤仪几车瓜果也忒薄了。
“有什么法子,他那性子,谁劝得动。”愉亲王说来也是愁,又道,“这刚建了新城搬进去,想来他在南夷也艰难。”
想到秦凤仪封藩在南夷,虽则听闻现下南夷已是旧貌换新颜,不过对于一辈子生活在天子之都的愉王、寿王,都是见过南夷土人族长的,实在想象不出南夷能好到哪儿去。再加上秦凤仪这臭脾气,更是叫人愁得慌。
秦凤仪完全不晓得还有人在为他发愁,眼下他一有空就去各军营巡视,踌躇满志,就等着发兵信州了。当然,想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战前准备便非小事,除了囤积粮草药材,便是筹备军备。同时,与以往有大事和媳妇儿商量不同,秦凤仪还时常把些公文、文书之类要批的政务给媳妇儿看。秦凤仪寻思,发兵信州他必是要亲自带兵。届时凤凰城的事,虽有赵长史,可倘有要紧事,还是得让媳妇儿心里有个数才行。
秦凤仪心里觉着怪对不住媳妇儿的,摸着媳妇儿已经显怀的肚皮道:“怀大阳的时候咱们也没这么忙,如今怀着咱们闺女,却是要这般操劳。”
李镜放下一卷公文,笑道:“这有什么操劳的,无非些琐事,成天闲着又有什么意思。”李镜不觉着操劳,她这样的性子,倒并不是说爱抓尖揽权,只是生来有这样的才干,闲着未免可惜。李镜从不觉着自己是享清福的脾气,只看她能鼓励秦凤仪去兼任大将军,便知她绝不是寻常妇人的小见识。
秦凤仪看媳妇儿神采飞扬的模样,才算稍稍放心,又请大公主无事多过府来陪一陪他媳妇儿。以往,王府但凡有宴会,外头主持的自然是秦凤仪,内宅便该是李镜了,不过自李镜有了身孕,秦凤仪又担心他娘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时常请大公主过来帮忙。
大公主都与李镜道:“皇家的男人加在一处,怕也没有阿弟这样疼媳妇儿的。”李镜心下欢喜,嘴上却道:“就是爱瞎操心。”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大公主望着李镜微微显怀的腹部,道,“再给大阳生个弟弟吧。”
“我是想要个闺女来着。”李镜道,“闺女好,闺女贴娘心。”大公主瞧着李镜的肚皮,都有些眼馋了。
秦凤仪这人,有个优点,凡事说干就干,很有雷厉风行的意思。当然,再雷厉风行,凡事也得按部就班,秦凤仪是想等他媳妇儿生产后再出兵信州的。待过了景安帝的万寿,便是中秋、重阳,两节之后,傅浩的妻子悉数被接到了凤凰城。秦凤仪早已择好分给傅浩的大宅,连带一应仆婢侍卫,都预备好了的。傅太太委实没想到丈夫这辈子竟还能得个实在差事,虽则南夷地方偏僻了些,可一路上看商贾往来,热闹得紧,便是这座新的小城,也繁华富足,充满了勃勃生机。傅太太一家过来,安置后,先得了李王妃的接见,李镜与傅太太说些寒暄的话,问了傅太太的搬家、一路辛劳,又问家里可有几儿几女,倘有适龄念书的,可去官学,总之是各种和气。
傅太太这一辈子跟着个有名气的坏脾气才子丈夫,好在,丈夫的坏脾气倒不会对着家里发。做了这些年的平民,见过的最大诰命便是知府太太了,亲王妃还是头一遭见,何况李镜如此平易近人,傅太太深觉荣幸的同时,也知丈夫是得了镇南亲王的重用。而且见到丈夫现下每天干劲十足,虽则嘴巴依旧刻薄,但神采不可同日而语。傅太太见家里又有王妃给的各种过日子的赏赐,便也安下心来过日子了。
傅浩这样的人,甭看嘴坏,这是个实心肠的人,既认秦凤仪为主,便真的是一心一意投效。这不,没两天就把长子活动到秦凤仪身边做了个文书,干些边边角角打下手的活计。秦凤仪见傅大郎机灵活泼,全无其父之桀骜不驯,直与傅浩道:“大郎的性子可不像你。”
傅浩笑得一脸自豪:“的确不像臣,大郎去年中的举人,原本想一鼓作气参加今年春闱,临去京城前他媳妇儿生我家长孙,见着孩子,他就不想去了。我说了,进士什么时候都能考,不想去就不去吧,便没去。今年佳荔节,大郎原想与我同来的,家里孩子还小,还有他娘身子骨儿也不大好,我就没让他来。如今也不必春闱了,春闱后无非去翰林做呆子,在殿下身边做些实务,比春闱强。”
傅大郎一副于功名无所谓的模样,眼睛清亮,笑道:“我听爹和殿下的。”
秦凤仪道:“既是嫂子身子骨儿不大结实,正好章太医、李太医医术都不错,我打发他们给嫂子瞧瞧。”
傅家父子很是感激,起身一揖:“谢殿下赐医。”秦凤仪摆摆手:“莫多礼,这不是应当的嘛。”
秦凤仪发现,不怪傅浩这样的人提起儿子都是一副“老子超自豪”的模样,人家傅大郎,非但早早中了举人,且文采飞扬,非凡俗可比,连赵长史等人提到,都是要赞一句的,尤其有他爹傅浩这臭嘴臭脾气比着,傅大郎简直就是德智体美劳的标杆好孩子啊。若不是傅大郎已婚,看赵长史对傅大郎欣赏的模样,必要召傅大郎做个女婿的。
连秦凤仪偶尔来了兴致,作首小酸诗啥的,都爱召傅大郎来和上一首,然后便被傅大郎比成了渣渣。秦凤仪都说:“原本我觉着我探花的文采也不错了,如今看来,我要是人才,大郎则是天才啊。”
不过傅大郎兴许是天资太过出众,虽作的诗很好,写的文章也很出众,但政务上就不及他爹的眼光了,庶务上不及苍氏兄弟能干,秦凤仪便时常让傅大郎去官学讲讲课。傅大郎的学问,不要说官学了,就是南夷的举人们,没一个能及他的。至于其他,傅大郎还年轻,慢慢历练便是。
傅家一家人安置妥当后,李钊之妻崔氏再产一子,李钊、崔氏、李镜都很是欢喜,只要是交好的,没有不为李钊高兴的。这年头,多子多孙是福气。唯有一人,私下跟媳妇儿道:“大舅兄是不是没有闺女命啊,寿哥儿不是个闺女还罢了,我想着,大阳娶媳妇儿总要娶个比他稍小些的,怎么大舅兄这回又是儿子啊?”
李镜哭笑不得:“别絮叨了,生儿生女是天意,岂是人定?”又准备着给小侄子的洗三礼啥的。小家伙的洗三礼,秦凤仪也去凑了个热闹,他没能见着孩子,孩子还太小,纵是南夷地气暖,这也是入冬的季节了,不敢抱出来。倒是大阳见了,大阳这孩子实在,当时一见人家小二郎,就丑得闭上眼睛,再不肯看的。寿哥儿自己也说:“是不大好看,不过我娘说等长一长就好看了。”
大妞儿一向口齿伶俐,道:“只听说过女大十八变,又不是女的,还能变好看不成?”
阿泰也说:“丑得吓人。”
大公主笑:“你们少说别人,你们小时候生出来都这样儿。”
孩子们惊奇得不得了,跑到寿哥儿屋里照了回镜子,再不能信大公主这话。他们都是漂亮宝宝,小时候怎么可能这么丑啊?肯定不可能的!
尤其大阳,见过小二郎后,就很担心自己妹妹也是个小丑孩儿,回家唉声叹气忧愁半日,他娘问他叹啥气,他还不说。大阳有秘密都是同爹说的,他悄悄跟他爹道:“爹,你给妹妹起了名儿不?”
“起了,就叫阿月。”像月亮一样美丽的女儿,秦凤仪只要一想就美死了。大阳摇头:“阿月不好。”
“为啥?”“该叫大美。”大阳很认真地说道,“叫大美,就生得美。”
秦凤仪险些大笑,不过看自家肥儿子一本正经的模样,秦凤仪点头:“我儿说得有理,就给妹妹起名儿大美吧。”
大阳很是高兴,跑到他娘的肚子前,小声地跟妹妹说话:“大美大美,美美美。”十分盼着自己妹妹是个小美人。结果,腊月前,他娘终于给他念叨得生了个小妹妹,可小妹妹的相貌,大阳看一眼就哭了,实在太丑了,他决定把大美的名儿收回,给妹妹改名叫大丑。
大阳尤其觉着,妹妹一出生,他爹的眼神也有问题了,他爹说:“大阳看,妹妹多漂亮啊?”
大阳虽则一直是他爹的马屁精,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孩子是不会说违心话的。于是,大阳道:“是啊,多像一只红皮小猴子啊。”然后,他拿眼角斜睨妹妹一眼,实在受不了妹妹的丑,跑出去自己玩儿了。
大阳觉着,大人们可虚伪了,妹妹明明那么丑,大人们却都说好看。跟着虚伪的大人们给妹妹过了洗三礼、满月酒,接着就是年了。让大阳高兴的是,过了满月,红皮小猴子一样的妹妹终于脱胎换骨了,他还跑到舅舅家看了回小表弟,回头跟大妞儿姐道:
“小丑孩儿们的确是变好看了啊。”
大妞儿也很承认这一点,道:“可真奇怪。”“是啊是啊。”阿泰尤其响亮地道,“阿美妹妹可真好看!”阿泰家里就他一个,自从崔氏生了小二郎、李镜生了大美,开始由于两人太丑,阿泰也不乐意去瞧他们。现在不同啦,两人渐渐长大,褪去胎皮,一个赛一个雪白,尤其大美小朋友,大阳鼻梁像母亲,大美这个,从头到脚都像爹,连发顶上的两个发旋,都跟她爹是一模一样的,由她爹的美貌值,可推断出大美小朋友的美貌值了。大阳对妹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由开始对妹妹的嫌弃,现在转为每天起床都要亲妹妹两口,还因为把妹妹亲醒,而挨了妹妹两记老拳,大阳也只是摸摸被打的地方,一点儿不嫌弃。阿泰更是,每天过来看大美,还很机灵地知道带着礼物,秦凤仪都觉着,有阿泰送的礼物,都不用给闺女置办玩具了。
阿美这相貌生得,秦太太都说,与秦凤仪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说别人,便是李钊这刚得了儿子的,都十分羡慕秦凤仪生了闺女,但凡给儿子置玩具,也要给外甥女带一份的。李钊非但总给外甥女送玩具,遇着秦凤仪显摆自家闺女,李钊还会跟着附和几句:“以往觉着大阳相貌便是出众了,不想,阿美比大阳小时更要俊上三分。”
秦凤仪虽则也觉着闺女更漂亮些,不过还是叮嘱大舅兄:“可不许当着大阳这样说,大阳很在意自己相貌的。”
李钊笑:“好。”外甥、外甥女都是亲的,他一样疼。
秦凤仪还与大舅兄道:“是不是想要我家大美做媳妇儿啊?那得叫寿哥儿和二郎好生学游泳了,我准备了十八道关卡来考验未来女婿的诚意。”
李钊:“……”
总之,秦凤仪现在是有女臭显摆啊。
便是京城景川侯府,接连接到崔氏产子与李镜产女的消息,亦是欢喜不尽。李老夫人还与景川侯夫人商量着去庙里还愿呢。景川侯夫人道:“这次还了愿,再跟菩萨烧炷高香,保佑着孩子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尤其阿镜,多给女婿生几个儿子才好。”依景川侯夫人的意思,李镜虽则有了长子大阳,还是要多生几个儿子方是稳妥,这年头,尤其女婿又是亲王,哪里还会嫌儿子多啊!
李老夫人笑道:“这话很是。”她又跟儿媳妇儿商量着送到南夷去的东西,虽则长孙媳生产已送过一回,这回是孙女生产,就是长孙媳那里,亦有捎带。
当然,朝中也收到了镇南亲王的奏章,不论秦凤仪乐不乐意,都要给闺女上奏章报户口。景安帝得了孙女,很是高兴,看秦凤仪写给景川侯那显摆的信,据他信中所言,估计天上嫦娥也不比他家闺女漂亮。
景安帝知会了后宫这个消息,按亲王嫡女例令内务府预备赏赐,余者太后、皇后、贵妃自然都有所表示,连二皇子、三皇子,都令各自的王妃备了份满月礼,届时将随着朝廷的赏赐一并往南夷。大皇子夫妇自然不肯在这上头落于人后,让大皇子郁闷的是,皇家表示表示便也罢了,怎么愉王、寿王这些宗室都跟着凑什么热闹哪。
听大皇子妃说,愉王妃在太后跟前说:“听说是极俊俏的孩子,女孩儿多像父亲,要是像阿凤,必得是咱们皇家最出挑的皇孙女了。”
裴太后虽则与秦凤仪关系一般,却不会迁怒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笑道:“凤仪别的寻常,要论相貌,的确出众。这孩子相貌像父亲、性情像母亲最好不过。”
愉王妃得秦凤仪叫过好些天的母妃,虽则有些差辈分,但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有人叫她母妃呢,故而待秦凤仪很是不同,笑道:“凤仪就是有些犟脾气,其实心里再懂事不过。”
裴太后不想多说秦凤仪,道:“眼下阿镜在坐月子,待出了月子,叫画师画上一幅那丫头的画像,送到京城来,咱们同看才好。”
愉王妃道:“大阳的画像也画一幅,那孩子生得也俊。”“很是。”裴太后私下与景安帝道,“镇南王的事,哀家不好多言。这孩子是哀家的重孙女,哀家不能不多操一份儿心。亲王嫡长女,便是郡主的位分,大阳已封世子,这孩子的郡主衔,一并赏下去也好。”
景安帝道:“母后所言甚是。”
于是,随着朝廷赏赐一并颁下的,还有大美的官封:瑞和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