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大美小朋友的满月酒吃过,便是腊月了。整个腊月秦凤仪没闲着,各种祭酒、年节的赏赐不断,虽则忙,不过大节下的,基本上都是好事。秦凤仪原还防备着山蛮会趁着年下过来偷袭,结果正月里那次二败山蛮后,山蛮便没了动静。秦凤仪倒是消消停停地过了个年。册大美为郡主的圣旨是年前到的,同时到的还有令镇南王年后回京城觐见的旨意,藩王三年一请安,眨眼间,秦凤仪就藩已有三年了。

秦凤仪将旨意接了,与传旨的礼部郎中道:“明年我哪里有空,我要征山蛮,回去跟陛下说,别来拖我后腿,回京述职的事以后再说。”

礼部郎中骤闻此军事机密,当下惊得不轻,一时没反应过来。见镇南王把两封圣旨裹巴裹巴塞袖子里了,礼部郎中忙道:“殿下倘明年没空,不如写封奏章,臣可一并带回。”

秦凤仪有些不耐烦,但赶上他刚得了宝贝闺女,心情大好,再者也没有跟人家礼部郎中发作的理,人家又没得罪他,还是好意,便道:“知道了,你先去歇一歇吧。”

礼部郎中行礼退下。

秦凤仪令赵长史给朝廷写了封折子,把明年征山蛮的事说了说,说回京觐见的事待征完山蛮再论吧。

礼部郎中带着秦凤仪的密折离开南夷没几天便过年了,这个新年,凤凰城极热闹,这是凤凰城建好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亲王殿下移驾后的第一个新年,再加上凤凰城这一年商事繁华,商贾们个顶个有钱。便是凤凰城的百姓,在这凤凰城,哪怕做些小买卖,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因为做小买卖每月只交些卫生费,一月不过几百钱罢了,再无其他税,故而只要不馋不懒的,日子都还过得。到得年下,城中庙会一连开了十日,大家手里有活泛银子,大节下,再穷的也能买上二斤肥肉过个热腾腾的新年。

军中却越发紧张,各官署衙门,往年都是初八开工,今年过了初三,大家便都到了衙门报到。粮草辎重调度,大军调拨,待过了上元节,吃过汤圆,秦凤仪把家交给了大阳。是的,秦凤仪要带兵出征,城中留守的是谁,哪怕做主的是李镜、赵长史、章巡抚、方悦等人,但名义上镇守城池的只能是世子大阳。秦凤仪也的确交代了儿子一番,老爹要去打仗了,大阳要把家看好,照顾好娘和妹妹。

大阳很有孝心地拍着小胸脯表示:“爹,你在家照顾娘和大美,大阳替你出去打架!”

秦凤仪道:“你还小,得多吃饭,待你长得像爹这么高的时候,爹就不出去,就是大阳出去了,知道不?”

仰望着高身量的爹,大阳很郑重地点了点小脑袋。

秦凤仪出征之日,大阳还要带着城中官员去送他爹和大军出征,李镜提前教了儿子好几句吉利话,大阳睡一宿全忘了,不过大阳很有他爹的机灵劲儿,站在车辕上,挺着小胖胸脯对着他爹大声道:“爹!我在家照顾娘和妹妹,等爹打个大胜仗回来!待爹和将士们打胜仗回来,咱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秦凤仪喜道:“好!必应我大阳的吉言!”摸摸大阳的小肥下巴,秦凤仪对妻子道,“只管放心就是。”他又对章颜、赵长史、方悦、范正四人道,“外务你们商量着来,倘有难决之事,可请王妃裁度。”

四人均正色应了。方悦原想随军出征,只是眼下他管着银钱这一块儿,一则离不得他,二则他媳妇儿骆氏年下诊出身孕,秦凤仪便让他留守。近臣文官带了大舅兄和傅浩以及柳舅舅三人,武官将领有冯将军、潘将军、张羿、严大姐、阿金、阿花族长,阿泉族长麾下的近万土兵留下守城。南夷城也留下了近五千人守城,余者皆随大军开拔,随秦凤仪一路征信州。原本大家还为大将军一事颇多猜度,在秦凤仪决定亲征的时候,人人都服气了,尤其潘将军,这位将军再三要求随大军出战,不为别的,潘将军身为亲卫将领,两遭山蛮之战都没赶上,看着冯将军升官发财,当真不是一般羡慕。冯将军更是得带上,这位将军有与山蛮交战的经验,余者土兵,听闻秦凤仪要征山蛮,先私下开了个会,有愿意一并出征的,也有不愿意出征的,秦凤仪均不勉强,如阿泉族长比较爱好和平,便留下他驻守凤凰城了。当然,这也表明了秦凤仪对阿泉族长的信任。秦凤仪出征前握着阿泉族长的手说:“今妻儿安危,皆托于将领之手。”把阿泉族长也给感动了一把。

至于阿泉族长是否可靠,不是没人私下同秦凤仪提过此事,秦凤仪皆一句“土汉同等视之”给打发了。

秦凤仪这里大军开拔,京城方接到秦凤仪的奏章,景安帝见秦凤仪奏章中说要征山蛮,颇为担忧,还召来郑老尚书、景川侯、平郡王、严大将军商量了一回。严大将军一听说这事儿,顿时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无他,他闺女被该死的镇南王夫妇诳到了南夷练兵,过年都没回家啊!如今南夷兴兵征山蛮,他闺女没叫人坑去打仗吧?一想到自己亲闺女可能要上战场,严大将军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在严大将军御前多年,也是打过陕甘之战的宿将,虽则一颗老心担忧不已,倒还稳得住。严大将军最后一个看过镇南王的奏章,道:“出兵非小事,且殿下就藩时间尚短,虽有前番两却山蛮之功,信州到底被山蛮盘踞已久,依臣说,还当慎重才好。”他心下暗想,回家立刻得打发家将去南夷,就是捆,也要把闺女捆回来!

景川侯道:“怕是晚了。”

严大将军眉梢一跳:“景川你的意思是?”“南夷到京城,一来一回便要一个月的时间。镇南王能把征山蛮之事告知礼部传旨的郎中,可见他已做好准备,眼瞅就要出兵了。不然,依镇南王的性子,不会将这样的事泄露出去。”景川侯道,“若臣所料未错,怕是这会儿便已出征。”

平郡王道:“听闻南夷地气暖和,四季如春,冬天犹是百花盛开。倘此时出征,倒不用担心节气不佳。”

严大将军立刻调整思路,道:“山蛮两次进犯南夷,均被殿下所败。依臣见,虽则出兵之事当谨慎,若此时殿下已出兵,那么粮草军备当去岁便开始筹备了。殿下麾下亦有猛将,征信州之事,依臣看,殿下当有七成把握。”

郑老尚书忽然上前一步,满面正色道:“山蛮占桂、信二州久矣,这些年于朝廷虽有君臣之名,却是久不来朝。朝廷恩宽,他越发放肆。山蛮屡有进犯之心,镇南王先时宽赦于他,他却对镇南王不朝拜不请安不知罪,便是镇南王不发兵讨之,臣也要请朝廷令镇南王发兵讨逆。今镇南王讨伐叛逆,实乃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分忧。”

景安帝微微颔首道:“郑卿所言在理。土人已尽数归附朝廷,独山蛮仍盘踞二州之地,镇南王岂能坐视?朝廷岂能坐视?”

平郡王道:“陛下,要不要着人去南夷?一则给镇南王请安,二则倘有战报,也可立即着快马呈于陛下,陛下也可放心。”

景安帝道:“很是。凤仪这性子,虽则军务必要机密也该早与朕商议,到底何人为主帅出兵多少,咱们一无所知,虽则山蛮当讨,朕也难免担心啊。”

着人去南夷问询战事,这当是兵部差事,景安帝便交给郑老尚书安排了。

景安帝并不大担心秦凤仪的安危,主要是景安帝根本没想过秦凤仪会亲自带兵出征。景安帝忧愁的是,虽则先时秦凤仪两遭打退了山蛮的进攻,但于攻城之战,却是无甚经验。就是秦凤仪麾下的这些将领,也都年轻,还欠历练。故而征信州之战,景安帝无甚把握。不过这些心思,景安帝自不会说与旁听,哪怕心里担忧此战成败,景安帝先得给秦凤仪安个正义之师的名头,就像郑老尚书说的,山蛮对朝廷不敬,秦凤仪是正义之师,故征讨山蛮。其他的,就看秦凤仪自己了。反正秦凤仪还年轻,便是败了,过两年重新来过也无妨。

这么一想,景安帝心便宽了。

尤其在景安帝的预计里,以为秦凤仪还要再准备两年方会征山蛮,不想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

秦凤仪征山蛮之事,在朝颇是引起了一番讨论,整体的风评是向上的,毕竟山蛮不驯久矣,秦凤仪就藩后,山蛮竟敢直接打上南夷城,虽则是被秦凤仪悉数剿灭,但想想就知道这是多么窝火的一件事了。先时秦凤仪建新城,腾不出手来,如今这有了空闲,自然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便是郑老尚书给镇南王张罗的“正义之师”的名头,大家也一致认为,很对很好,山蛮早就该讨了。

说来,最满意的却是户部,以往哪个地方剿匪啊打仗啊,先是跟朝廷要粮草要辎重要兵械,看镇南王打仗,啥都没跟朝廷要,说打就打了,只需提前预备出些抚恤银子便是,相对于以往出兵前巨大的支出,抚恤银子当真不算啥。

朝中还在议论镇南王征山蛮呢,镇南王却与山蛮打了已经有七八日了。

秦凤仪先时经过两次守城之战,此时征信州,并没有因为战场上的厮杀有什么不习惯。便是兵力,对于信州的山蛮,也有压倒性的胜利。第一天过来,山蛮一见朝廷的大军到了,当下开城门,出来一支悍兵,结果领头的被潘将军斩于马下,余者也没能再回城。到第五日,山蛮的象军再一次出动,秦凤仪对象军早就见怪不怪了,立刻床弩当头,逃回城的大象也没几头了。然后山蛮直接关城门不出来了。

要知道,攻城比守城难多了。秦凤仪每天攻城,山蛮每天守城。

秦凤仪一看,光这么硬攻不是个法子,山蛮甭看都是蛮族,把个信州城建设得挺结实,人家除了刀枪,也预备了石头、桐油,或砸或烧,山蛮固然守城辛苦,秦凤仪这里也没讨到什么便宜。秦凤仪便暂缓攻城,之后想了个法子,每天用火箭、石炮骚扰城中,或是佯作攻城,只要山蛮一冒头,就把大军撤回来。如此反复,直把城中山蛮气个半死。因为,很可能你白天精神抖擞地守城,秦凤仪这里啥事儿没有,你晚上要歇了,他开始攻城,待把将士们都叫起来守城,他可能就是做个架势便回去了。你不当真吧,他冲车直撞城门,能把城中山蛮吓个半死。

反正秦凤仪粮食充足,军队也多,他耗得起,信州城的山蛮却是被秦凤仪搞得疲惫不堪,心里没少问候秦凤仪的祖宗十八代。秦凤仪还命张羿手下的斥候去打探着,看可有桂州的援兵到来。秦凤仪这么等了半个月,才等到了桂州的援兵。他先是让张羿提前埋伏,给桂州山蛮援兵来个冷不防,把援军打得大乱,一部分援兵被张羿带的部队斩杀,另有一部分,张羿率部下紧追不舍。信州的山蛮见状,立刻开城,阿金与冯将军带兵又是一番混战。是的,混战,在战场上,除了你死就是我活,打起来都是不要命的。要命的那种死得会更早,就在这不提防中,阿金手下的数百人提前换了山蛮战衣混入其中,随着山蛮兵死命往城门跑,到了城门洞,见守城的山蛮兵急吼吼地关城门,立刻有一群土兵蜂拥而上,砍死关城门的山蛮兵,不顾后面的扑杀,一个死了另一个接上,拼死打开城门。此时,冯将军、阿金、张羿带大军一哄而入,待冯将军出来迎王驾入城时,脚下的泥土都浸染了一层浓浓血色。

秦凤仪坐在马上,望着两旁尸身累累,不由得想:战之功,还是战之罪?

但望向出城相迎的将士们,这些满面疲惫、浑身血污却又双眸光亮的将士,秦凤仪突然抛开了那些文人的矫情,恶狠狠地想,管他是功还是罪,最重要的是,老子胜了,老子的人活下来了!

秦凤仪觉着,山蛮实在好打。

只是这么好打的山蛮,焉何能盘踞桂、信二州数十年呢?

秦凤仪觉得非常奇怪,想着莫不是这信州驻守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还是怎的?

秦凤仪心下盘算着,入城后先行戒严。自家战死的将士,就地挖深坑埋。山蛮这些死了的都抬到城外一烧了事,若是半死没死的,全部视为俘虏,先行关押,留待后用,另则便是全城搜捕山蛮的官员。当然,平民是无事的,秦凤仪还让人用汉话与山蛮话告知平民不要惊慌,救世主凤凰大神殿下过来了,从此,日子就安宁、富足啦!总之是各种安民宣传!

秦凤仪发现,苍家兄弟很能干,尤其宣传啊,搜捕山蛮官员啊,着实是一把好手。秦凤仪先到山蛮的王府里安置。据守信州的是山蛮的一个王,这个王被活捉了,秦凤仪说了,要好生看守,这位王的家眷儿女,吃喝上不要委屈,要看好了,不要叫人死了。一般来说,现在都没死,基本上就不是会主动寻死的那种。

阿花族长揪出一位信州山蛮王的汉人手下,秦凤仪方知具体情形,原来,占据信州的一支山蛮,与现在桂州的山蛮还是叔侄亲戚,不过关系比较远了,并非亲叔侄,所以,这次信州遭殃,过来的援兵很是敷衍。秦凤仪一笑:“真是鼠目寸光,俗话说得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唇亡齿寒的道理都不明白。我说怎么信州这样好打,原来不过是一座孤城。”他与张羿等人道,“亡了信州,说不得桂州的山蛮还得额手称庆,说信州这支山蛮倒了大霉呢。”

秦凤仪现下还不知朝中已谴兵部侍郎过来,他正带着众人参观山蛮的王府。说句实在话,与秦凤仪那大景朝第一俭朴的王府都没的比。秦凤仪建王府时银钱紧张,故而没用贵重木材,但王府该有的规制还是有的。山蛮王府则不然,蛮人不擅建设,这也就是所稍大的宅子,不过装饰很有山蛮的风格,金银饰物极多,秦凤仪都命取下,同山蛮王的库一起,一一清点。甭看小小的一座信州城,王府也不怎么样,但库里当真豪富。山蛮人实在,不是银子就是金子,除此之外,还有织造局出产的丝绸等物,这些物什用上等木料箱存放,可见极得山蛮人喜爱。秦凤仪打开一匹织金凤凰纱,指尖揉了揉这纱的质地,与李钊道:“大舅兄记得查一查,看这些料子是如何来的。”

李钊领命。

秦凤仪命将金银粮草清点,做好城中布防。天色已晚,军队都安置下来,伤兵们也皆有军医治疗,秦凤仪用过饭食,便令大家早些歇了。

第二日,秦凤仪着斥候回凤凰城报信,一是给王妃、世子送战报,并命再带些和尚、道士来。秦凤仪发现,土人是一个很有信仰的种族,在凤凰城,自从长清道长占据了凤凰大神的观宇,许多山蛮开始被长清道长忽悠得信了道,当然,他们信奉的依旧是凤凰大神,不过长清道长说凤凰大神是道教神明,很多土人便由此信了道教,时常过去烧香礼拜,很令海神庙中的和尚们眼红。山蛮说到底与土人同出一脉,信奉的都是凤凰大神。

如今信州城刚经战事,正好让和尚、道士过来做做法事、讲讲经、传传道,也有助于安抚民心。

之后,便是继续清点战利品。

信州山蛮王一家子都被擒了,这一家子的财产自然便也是秦凤仪的战利品了。将士们巩固城防,城中也要做好巡视,把一些蛮官蛮兵该抓的抓了、该杀的杀掉。至于城中百姓,秦凤仪原本刚就藩时见着南夷百姓就觉着够穷的了,看山蛮王的库里那许多的金银,还以为信州应该是个富庶些的地方,结果这些信州城的百姓,过得都不如以前的南夷百姓。

看着这么穷苦的百姓,秦凤仪问阿花族长:“我听闻,汉人在山蛮的地盘如同奴隶,怎么有许多山蛮人也过得这般穷困?”“信州不算穷困,一直这样。”阿花族长想了想,道,“咱们南夷,一向不比中原地方富有的。是殿下来后,在殿下英明的领导下,咱们的日子方好过的。先时山蛮发兵南夷城,便是眼红南夷富庶。”

秦凤仪见山蛮的粮库里还有些粮食,索性拿出来分给城中百姓,收买人心。秦凤仪不缺粮,除了大军带的粮草,还有凤凰城中的粮商不停地运粮。甭看秦凤仪对俘虏的官员狠辣,对百姓却一向心软。这些底层的百姓懂什么呢,运道好,遇到个好官,他们过些太平日子;遇到个残暴的,多是任人鱼肉罢了。

秦凤仪一面开仓放粮收买人心,一面让和尚、道士给死去的将士们做道场。秦凤仪麾下的将士要做道场,也给山蛮兵们念了念经,让他们早死早超生吧。

另则,这信州城中的账目、文书、户籍、地形图等一一整理出来,自家将士的伤亡情况亦是清点明白,秦凤仪先令将库中金银取出,他只留两成,其余按军功赏麾下将士,人人有份儿。再则,便是拿出地形图来,把附近的县城一扫而空,之后秦凤仪便不令出兵了。

他开始搞建设了,诸多俘虏,正可补了各营战死的将士的缺。

新城到手,秦凤仪先得修城墙,先时他用石炮给砸得不轻,依旧是当初南夷城的老一套,秦凤仪召商贾们过来。商贾们听闻殿下打下了信州,早在凤凰城竖着耳朵打听消息哪,听闻殿下要搞建设,二话不说全部乘最快的交通工具赶过来了。

信州城的百姓们只要重新录好户籍,发现立刻就有活计做了,而且这活计不似前蛮王一样让他们白出力气,如今凤凰大神殿下这里的工程,非但每天管饭,还有工钱拿的。何况,凤凰大神殿下先时还给他们发粮米,给他们吃的,这位大神殿下是个好人哪。

尤其远方过来的和尚与道士,一个说亲王殿下乃凤凰大菩萨转世,一个说亲王殿下乃凤凰大神在人间的化身,而且亲王殿下待他们很好,于是,百姓们接受了这位凤凰大神殿下的领导。

秦凤仪把这些事情交代下去,闲了便听一位汉人讲解山蛮之间的事务,这位汉人是前信州山蛮王的军师,说来苦啊,人家家里以前也是朝廷做官的,而且官做得很了不得,还是当年先太子的太傅,姓孔,孔圣人之后。虽然做太傅的是这位孔宁大人的祖父,孔宁完全是被家族拖累,先太子被先帝连累死在陕甘,孔太傅也死在陕甘了。孔宁他爹孔繁宣作死,当年掺和到今上与先帝六皇子争位之战,不幸成了炮灰,一家子都被发配到山蛮的地界儿讨生活。这家子真不愧是孔圣人之后,到山蛮这里竟活得挺好,孔繁宣死后,孔宁就接了他爹的班儿,开始教化这些山蛮。

是的,孔宁是这样说的,他们一家子留在山蛮的地界儿,给山蛮做官,完全是为了教化山蛮人,这话险些把秦凤仪恶心吐了。好在孔宁很识时务,问啥说啥,平日里也不会乱说乱动,反正任谁看,都是一副很想投靠秦凤仪的模样。

孔宁还委婉地在秦凤仪跟前替信州的山蛮王求过情,说:“三国时,诸葛擒孟获,便有七擒七放之美谈,治山蛮终归还是要山蛮来治为好。王得殿下赦免,必然忠心。”

“行啦,我不是诸葛,你的王也不是孟获。”

过来等候战事消息的兵部侍郎大人,听闻信州大胜,急吼吼地就赶到了信州,秦凤仪十分干脆地把信州山蛮王一家子交给了兵部侍郎,与兵部侍郎道:“正好你来了,把他们带回去帝都献俘吧。我这里得消停些日子再打桂州,你先回吧。”

兵部侍郎极是殷切,道:“献俘之荣耀,该是殿下亲领才是。”

秦凤仪摆摆手,不觉着是什么荣耀,山蛮又不难打,而且在秦凤仪看来,这不过是他封地上的一个刺头,收拾完了事!

秦凤仪完全没有回京城献俘之心,兵部侍郎见劝不动他,心道,镇南王别的事情上机灵,如何在这件事上倒想不通透了。见秦凤仪不为所动,兵部侍郎很有法子,找到李钊,李钊一听妹夫要犯蠢,立刻找秦凤仪说事。出来三年了,你不想回京,妹妹还想回娘家呢。大阳好几年没见过外祖父、曾外祖母了,大美生了,外家都没见过呢。赶紧,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回京觐见,回来咱们好收拾桂州山蛮。

秦凤仪不愿意回京,拖拉道:“待夺回桂州再回京城也不迟。”“夺回桂州是夺回桂州的事,一码归一码。”李钊道,“这就收拾收拾,殿下回凤凰城吧。”

秦凤仪实不情愿,傅浩听说此事,亦来劝他。连孔宁这样刚刚搞清楚亲王殿下身世的家伙都来插一脚,这会儿他也不替自己的王求情了。孔宁在山蛮这边儿混得久了,说话已全无圣人后代的斯文气,道:“只见人避祸,没见人避功的。有粉不抹在脸上,这不傻嘛。”

连冯将军等人听闻,亦是劝秦凤仪亲自回京献俘。亲王殿下亲自献俘与兵部侍郎代为献俘,这能一样吗?军功就不一样!大家都这样说,尤其傅浩还道:“将士的血不能白流,殿下回京后,必要细陈咱们战事艰难。该给补的兵甲器械,可不能少啊。待恢复元气,咱们还得征桂州哪。还有,将士们的封赏、战亡将士的抚恤,也得及时发放啊。信州一地贫窘,殿下与朝廷说说,刚经大战,还是免一年粮税,允信州百姓休养生息为好。”

叫傅浩啰唆得秦凤仪都觉着,是得亲自走一趟京城了。

去京城前,得先回凤凰城,秦凤仪将信州政务托付给傅浩,留下苍家兄弟给傅长史打下手。至于兵务则交给冯将军,严姑娘、阿金二人给冯将军做个副手,余者兵马,随秦凤仪回城。蛮王库里的金银,秦凤仪并未带走,让傅浩看着花便是。当然,秦凤仪也不是一点儿没带,他挑了些顺眼的,带回家给妻儿,这次竟然错过了他家大阳的生辰,秦凤仪挑了十颗金蛋,打算回去送给肥儿子为生辰礼。

秦凤仪发现,人真的不能将话说得太死。

当初,秦凤仪出京就藩,心里咬牙切齿地想,再不回京城那恶心地方了。结果这才三年,他就要回去了。

倒不是秦凤仪把生母的事放下了,他亦清楚自己处境不妙,要是他自己,那是再不能回京城的,他此生根本不愿意再见到景安帝。只是纵不是会为自己低头的人,如今就藩南夷,他主政一方,也颇有成绩,现在除了他,还有大阳,还有大美,有了儿女,顾忌的事情就多了,便是秦凤仪也明白,要想给儿女谋个安全的未来,最安全最稳固的法子并非称霸南夷,而是得到北面儿那张椅子。

不论是抢,是夺,他都要得到。

秦凤仪一向不是个矫情性子,想明白这一点,他也没什么惭愧之意。做爹的人,能叫儿女以后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过活吗?秦凤仪一向是为父则强,他回凤凰城前还是叫着傅浩、冯将军、严大姐、阿金把信州城的事安排了一回,道:“信州落入咱们的手里,桂州的山蛮没有不来探听消息的,就是现在城中的山蛮,没准儿也有漏网之鱼,你们都留些心。把信州守住了,守好了,待我回来,咱们再商量收复桂州之事。”

另则他私下把织金凤凰纱的事告诉了傅浩,令傅浩留意孔宁,之后,秦凤仪便带着大舅兄、张羿、阿花族长等人回凤凰城了。

回程的路上无甚排场,大阳提早就坐着花车带着城中官员出城迎接他爹啦。秦凤仪见肥儿子板直着小身子坐在香气喷鼻的花车上,心下大乐,过去就把儿子抱了起来。章颜、赵长史带着诸官员上前行礼,贺殿下大胜归来。秦凤仪笑道:“不必多礼,咱们回府说话。”进城前,王驾大开,气派十足地进城,城中人已是听闻亲王殿下大胜山蛮收复信州之事,不少商贾百姓都出来沿街欢迎大胜归来的亲王殿下与将士。秦凤仪坐着自己的照夜玉狮子,同街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百姓们越发欢腾,无数的绢花与鲜花投向亲王殿下。兵部侍郎跟在秦凤仪身旁,也很荣幸地被花海笼罩起来,虽然面部依旧严肃,心下却很是受用,想着南夷虽是个小地方,但称得上民风淳朴。

直待秦凤仪回到王府,街面儿上依旧流传着亲王殿下威武大胜的各种事迹。

秦凤仪回府后,抱着儿子到议事厅先与诸臣说话。秦凤仪打了大的胜仗归来,大家俱是欢喜,照例先恭贺了殿下一回。秦凤仪道:“信州并不难打,难的在后头,得守住了,守好了,信州的百姓臣服朝廷的教诲,这才是不枉收复信州之功。”

他先听章颜、赵长史等人汇报了近一个月的工作,除了兵部侍郎过来之外,便是各地组织人手学习纺织之事,余者,并无要事。

秦凤仪表扬了章、赵、阿泉族长等人一月来的守城之功,说了说信州之战,便打发大家下去歇着了。

秦凤仪扛着儿子一路小跑到内宅,大阳乐得小脸儿红扑扑的,李镜与秦太太、秦老爷迎出来,见父子俩这般,俱是脸上带了笑。秦凤仪见着媳妇儿,见着他爹娘,心下十分欢喜。李镜一向性情内敛,秦太太却是有啥说啥,见着儿子,高兴得不行,道:“你打胜仗的事,我们都知道啦。我儿真是威武!”

“小意思小意思啦。”头一遭打仗便是大胜,还得了信州之地,虽然觉着山蛮比较好打是真的,秦凤仪心下也是得意,他素来是爱显摆的性子,听他娘这样赞他,更加得意。

秦老爷也道:“一州地盘儿,哪里是小事,寻常人再没这样本事的。”“嘿嘿嘿,虽然爹你说得比较夸大,不过也有理。”秦凤仪笑嘻嘻地问李镜,“媳妇儿,想我没?”

李镜笑:“能不想吗?”

一家子高高兴兴地回屋说话。

秦凤仪看过宝贝闺女,大美这些天没见她爹,都有些不认得她爹了。秦凤仪狠狠地亲了闺女两口,大美严肃地瞪着她爹瞧了一会儿,转头找她哥啊啊啊地说起外星语来。大阳很会给他妹妹翻译,跟他爹道:“大美见着爹,很高兴哪。”

秦凤仪便美得冒了泡儿。

当天傍晚,一家子吃过团圆饭,秦凤仪方跟他媳妇儿说起去京城献俘之事。秦凤仪问:“你觉着如何?”

“自是当去的。”李镜道,“辛辛苦苦地打下信州,又正赶上回京觐见的日子,何况活捉山蛮王是一桩大事。”

秦凤仪道:“那咱们便回去一趟。”

先跟媳妇儿商量定了,秦凤仪第二日方与近臣商议,无一人反对。章颜等人私下更加希望秦凤仪能与陛下关系缓和一二,只是大家都知道秦凤仪的性子,嘴上没说出来,怕秦凤仪翻脸。对于秦凤仪进京献俘之事,那是一千个支持。

秦凤仪有这样远胜诸皇子的才干,出身亦正,凭什么不叫陛下知道呢?非但要叫陛下知道,还要百官知晓才是!

于是,大家简直是举双手支持啊!

秦凤仪便开始商量跟他回京的人选,秦凤仪想把大舅兄带回去,李钊也想回去,只是眼下信州那里刚打下来,一些武器后勤供应,都要李钊这里盯着。方悦那里也离不得,囡囡刚有身孕,而且现下海运、漕运的事,再有各州县过来学习纺织的事,方悦亦抽不开身。秦凤仪问了问方小弟的意思。秦凤仪惯常不养闲人,方小弟来南夷后就把他放到了范正那里打下手,方小弟眼下也没空。后来大家商量着,他带了赵长史、亲卫将领、潘将军,带两千亲卫,携老婆孩子还有大公主一家回京。

另则,此次信州之战的战功单子、抚恤单子,各将领汇总到了傅浩那里,一并呈上。

如此,二月底,秦凤仪便带着家小、大公主一家,与兵部侍郎、诸多亲卫以及战利品,回京觐见兼献俘。

一路行程不必细谈,相较于三年前就藩时的行路难,起码出南夷的路十分顺利,待至浙地,自临安走京杭大运河,一路直上京城,用时不过二十余日。

朝廷提早接到了镇南王回京向陛下献俘的折子,景安帝大喜之余,令二皇子带着其他几位皇子,同礼部官员到码头迎候。待秦凤仪、大公主一行到达码头,诸人各见其礼,秦凤仪哪里好让卢尚书行大礼,连忙双手扶住要行礼的卢尚书,笑道:“卢老头儿,可别这样啊。”

卢尚书以往对秦凤仪很有意见,就是现在,秦凤仪的性情,卢尚书也不是就没意见了,这不,还说呢:“陛下命臣等恭迎殿下凯旋,殿下免臣等大礼,还请殿下称臣的官职。”卢老头儿是什么意思啊!

“好,卢尚书。”秦凤仪摆摆手令其余官员平身,与几位皇子说话,二皇子、三皇子、六皇子与秦凤仪关系一向不错,如今又见着大公主,自然是人人欢喜。

码头上风大,秦凤仪令潘琛将俘虏的信州山蛮王一家安全护送上车,之后便让媳妇儿带着儿女乘车,他骑骏马,与诸皇子一道进宫献俘。

大阳一贯爱热闹,要求跟他爹一道骑马,秦凤仪这性子,不要说他儿子要骑马了,就是骑他,秦凤仪也从来没一个“不”字啊。李镜令小方给大阳加了件小毛斗篷,秦凤仪便将儿子搁怀里坐着了。大阳这样一折腾,阿泰见了,也要跟他爹骑马,张羿无法,只得一样把儿子带到马上。明明就一前一后,大阳与阿泰两人仿佛隔着三五百里一般,一个朝后喊“阿泰哥——”另一个朝前喊:“大阳弟——”

张羿与儿子道:“大阳他们就在前头,别喊了,又没走远。”秦凤仪在前赞儿子:“喊得好!”

大阳喜滋滋道:“爹,我觉着我嗓门儿更大了!”“爹也这么觉着。”

秦凤仪与大阳介绍着几位皇子,这论起来都是大阳的叔辈,大阳一向嘴甜,叔叔叫得响亮,还感慨:“爹,咱家亲戚可真多啊!”逗得人又是一乐。

待进了城,因有献俘之喜,京城百姓亦是爱热闹的,永宁大街两旁俱是看热闹的百姓。大阳在南夷可是经常跟随他爹出席这种巡游场合的,见人人都在看他们,大阳自斗篷里伸出小胳膊小手,跟街两边儿的百姓打招呼。如今秦凤仪回京献俘,不说看热闹的,便是那些仰慕秦凤仪的女娘听闻神仙公子回京,便不晓得有多少提早在茶馆饭庄订了位子,提前等候。如今见到神仙公子依旧是跨骑骏马、头戴金冠,神采飞扬,引人遐思,不少女娘投下绢花、绣帕、玉坠、香包,三皇子说:“这都好几年了,还有这许多女娘记着你哪。”

秦凤仪笑:“可见尚未年老色衰。”

六皇子打量了回山蛮王,骑马过来,听见秦凤仪这话,险些噎着。六皇子瞧着一只手挥不过来两只手都在忙的大阳道:“大阳真是越长越像皇兄了。”

秦凤仪险些给六皇子这声“皇兄”给呛了,六皇子偷乐一回,便打听起平山蛮的事来。秦凤仪这次回京城心情并不好,只是他好歹做了三年藩王的,并不露声色,而是故意捏着架子逗六皇子:“你还小呢,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是小孩儿能听的。”

六皇子最不喜别人说他小,连声不依:“谁说我小了,我都十好几了。”大阳闻言回头,奶声奶气地道:“是啊,我也不小了,我都三岁了!”六皇子无语。

大家一路叙些闲话,便在百姓的热闹声中进了皇城。

秦凤仪要去太宁宫觐见,大阳便跟着母亲带着妹妹去了后宫。秦凤仪一走三年,当初景安帝直接快刀斩乱麻地将秦凤仪打发到了南夷,人人都以为秦凤仪哪怕命好,也就一辈子终老南夷了。结果这几年朝中何时少了南夷的消息,似乎秦凤仪去了南夷,也将全朝人的目光带到了南夷。且不说一去便修建道路、码头和重建城池之事,如今竟还有了战功,这不,还抓了个山蛮王来京献俘。

不都说南夷是官员官场生涯的终结吗?也不晓得怎么秦凤仪硬是在南夷发达了!

景安帝平常办公的场所都是暖阁,此时秦凤仪回朝献俘,却是要在正殿召见秦凤仪,以示郑重。而此刻,在这太宁宫的正殿之中,又不知有多少人翘首以待,有多少人心思莫测。秦凤仪踏进太宁宫,整个太宁宫似乎在这一瞬都被点亮,明明几位皇子亦是皇子之尊,纵二皇子一向老实低调、六皇子年纪尚小,暂可不论,但三皇子这样平日间极有皇子气派之人,在秦凤仪跟前似乎也被遮去了往日气势,一时暗淡了几分。众臣只见秦凤仪一身玄色皇子服饰进入殿内,他并没有走得太快,不过与二皇子、三皇子并行,但似不知不觉间诸皇子已不自觉呈拱卫之势。秦凤仪那种天生的耀眼和实权藩王的威仪,混合成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势,落入诸臣之眼。

同样,亦落入景安帝之眼。

秦凤仪踏进太宁宫的那一刻,在场的人气息都为之一滞。

见过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藩王,见过隐忍恭敬的藩王,也见过豪爽疏阔的藩王,更有八面玲珑的藩王,但像秦凤仪这样光彩照人的藩王,太宁宫在场的诸位,还是头一遭见。

以往,生得如何俊美,在景安帝看来,亦不过皮相而已。而秦凤仪这等光芒万丈的人物,又生得如此俊美,景安帝竟然会破例点他为探花,现下人多解释为神奇的血缘关系所致。而如今众人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早已没有了当年离京就藩时的满腔愤恨与不平。

有些人,身处逆境往往一蹶不振、一败涂地;而有些人则相反,逆境反能激发出他们过人的天分,由此逆流而上,一飞冲天。

在场诸位看来,镇南王肯定是属于第二种。

但他们的判断在镇南王开口的那一刻,立刻又陷入了犹豫,因为镇南王并未向陛下行大礼,只是一拱手,道:“臣奉旨回京,献山蛮左亲王。”

是“臣”,而不是“儿臣”。多少人心里骂娘!

他们以为镇南王性子多少改了些呢,原来,还是老样子。不少老狐狸心下暗自摇头,觉着镇南王的性子也太执拗了。

景安帝的心却是放回了肚子里,先前心里那一丝莫名的情绪也恢复了正常。这才是他儿子嘛。要是秦凤仪恭恭敬敬地山呼万岁,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父皇”,景安帝得以为秦凤仪不是吃错药,就是有什么阴谋了呢。依景安帝对秦凤仪的了解,这种死犟头,才是正常的啊。

景安帝并没有介意秦凤仪这种死不低头的德行,先令他平身、赐座,这才说起信州的战事。奏章上写过不算,秦凤仪还要亲自再讲一遍,景安帝这才知道是秦凤仪亲自带兵出征,不禁担心地道:“军中将领无数,为何要亲自带兵?你一向文弱,倘有损伤,如何是好?”

秦凤仪道:“虽则略费些周折,仗也不是很难打。那么多将士,我怎么可能会受伤啊。”他根本没当回事。

当下便有朝臣道:“信州不过弹丸之地,且南夷兵多将广,请陛下安心。”

秦凤仪一听这话便竖了眉毛:“我说不难打,那是谦逊,你倒是实在。不难打,你怎么不去打一打?你哪部的?一看就不是兵部的,纸上谈兵你都不会吧,蠢货!”

御史气得直道:“仗不难打、将士多的话,还不是殿下自己说的?”“我打下了信州,我能这么说。你知道个屁!”秦凤仪道,“你以为攻城跟守城一样吗?山蛮人虽则是蛮族,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不开化,城墙垒得结实着呢。城中山蛮兵照样有铁枪利箭,滚石桐油!”

“看殿下不过半月就拿下了信州城……”

“那是因为本殿下聪明过人,强攻虽然可以攻下,但将士一样是血肉之躯,人长脑袋是做什么的?不是你这样把别人的谦虚当实在的。”秦凤仪撇开这无知小臣,说起信州战事,“开始不好打,蛮兵第一天倒很自信,带人出来厮杀,结果被潘将军带人全歼。第二日就紧闭城门,不肯再出城,我们攻城吧,他们也不傻,石头桐油地往下砸往下浇,我一看,这还了得。倘这样攻城,便是胜了,怕也是惨胜。遂令将士每日骚扰,待第五日,山蛮出动象兵,再以强弩杀之。而后,有桂州山蛮过来援手,我令五百土兵提前换了先时杀死的那些山蛮兵的衣裳,这样,双方厮杀时令他们借机混在蛮兵之中,令前路的张将军、阿金等人留些手,这样,山蛮兵逃回城中时,我方土兵也就一并跟着进了城,砍死守城的山蛮兵,打开城门,如此方得进城,进而攻下信州。要是一味死打,焉能这么快打下一座城池?信州虽不大,但也是州府的级别。何况,山蛮盘踞数十年,眼下虽夺信州,但尚有桂州在山蛮之手,何况,山蛮中仍有部族盘踞山林,想令其悉数臣服,岂是一日之功?”

秦凤仪脾气依旧,但其能亲自掌兵,且将战场之事说得头头是道,依旧令人刮目相看。当然,那个多嘴的小臣便倒了霉,午饭的时间还没过,就被发派到南夷戍边了。

当天中午,景安帝设宴。

虽然秦凤仪有些不冷不热,但想到南夷如今已由贫僻之地转为繁华,秦凤仪还能亲自带兵征下信州,景安帝就很是高兴,反正秦凤仪这性子也不可能突然就变好了。那些没见识的说什么南夷兵精将广,景安帝心里却是门儿清,南夷有什么兵啊,除了秦凤仪的一万亲卫,便是南夷本土的将士,再者就是南夷土兵了。这些土兵刚刚归顺,想到秦凤仪要亲自带兵,或许有人尚不明白,景安帝却是已然心下有数,必是南夷无适宜大将军之人,不然,秦凤仪也不至于亲自领兵。

不过最让景安帝意外的并不是秦凤仪亲自领兵,秦凤仪一向胆壮,没合适的人自己上倒不足为奇。而是,秦凤仪竟还当真有几分领兵之才。

秦凤仪是文官出身,再加上其少时为秦氏夫妇抚养长大,耳濡目染,要说他精通商事,的确不足为奇。因为秦凤仪以鬼神莫测之手段,空手套白狼地建了凤凰城,就是借了商贾之力。但带兵之事就不同了,景安帝认为,这种带兵的本领,完全就是继承了自己的血脉。

所以,纵然秦凤仪不大热络,景安帝还是赏赐他御酒,并与愉王等人说说笑笑,很是欢悦。秦凤仪简直气个半死,仗是他打的,他还没高兴呢,也不知这人高兴个甚!

秦凤仪不晓得的是,非但前朝这边热闹,后宫也很欢乐。李镜不是秦凤仪这样的犟头,何况又有大公主一道回朝,现在大家早不提大公主二婚的事了,裴太后见着孙女、孙媳妇儿,还有重孙、重孙女、重外孙,焉能不欢喜?不仅是裴太后,还有愉王妃,见到大阳喜欢得不得了。尤其大阳与阿泰捉着小肉手作揖的模样,极是招人喜爱。

愉王妃道:“那年离京,大阳还抱着呢,阿泰刚会走的样子,现在都这般大了。”“是啊。”裴太后又接过大美抱了抱,道,“原我说大阳、阿泰都是俊俏孩子,哎哟,那是没见着咱们阿美哪。”

愉王妃忙起身过去瞧,亦道:“哎哟,简直跟凤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叫‘美’字呢。”

平皇后、裴贵妃等人亦赞大美生得好。

大阳连忙道:“这是我给我妹妹起的名字,我妹妹小时候可丑了,叫了我起的名字后,才好看起来的。”

见大阳急急地说话,偏生又说不快的模样,大家都是笑,裴太后道:“哎哟,你起的啊。”

“是啊。”大阳很是得意。

裴太后点头:“这名字取得好。”

大阳便越发得意地晃了晃大头,见永哥儿也好奇地看他妹妹,大阳一向很有他爹的脾气,爱显摆妹妹。刚刚裴太后亲自给他们介绍过永哥儿,说是大伯家的堂兄,大阳便很大方地给永哥儿让开点儿位置,说:“你到我这儿来看吧,我妹妹可好看了。”

永哥儿长大阳一岁多,比阿泰还要年长些,自幼生在宫廷,已是懂事些,过去瞧了瞧小妹妹,点头:“是很好看。”

“那是当然啦。”听到有人赞自己妹妹,大阳美得不得了。

阿泰也说:“就是还太小,要是妹妹大些,就能跟咱们一块儿玩儿了。”

裴太后见几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像大人一样说话,心里觉得可爱极了,便令宫人取出许多玩具,让老成的嬷嬷服侍着,让他们一并玩儿去了。

中午是慈恩宫设宴,等到宴后,秦凤仪在外等媳妇儿去愉王府安置,裴太后也没狠拦,与李镜道:“原给你们收拾出了华阳殿,他又是这副性子,强留你们,未免不美。你们头一天回来,定也累了,便早些去你叔祖母那里歇了吧,明儿个进宫来,咱们好生说说话。”只是留了大公主一家在宫里住下。

愉王妃笑:“我那里也不是外处。”裴太后笑:“是啊。”

李镜行礼告退,愉王妃也一并出宫去了,路上还问大阳:“累不累,要不要曾叔祖母抱?”

大阳每天在家也是疯跑着玩儿,甭看小,精神头儿极佳,道:“不累!”把个愉王妃遗憾坏了。

待秦凤仪等来妻儿,还见到了愉王妃,秦凤仪、张羿忙上前给愉王妃请安,愉王妃笑道:“何须这般多礼。”虽觉着秦凤仪一家住在宫里比较好,但能住在他们府里,她着实是打心底高兴,望着秦凤仪道,“阿凤越发俊俏了。阿羿也英武了。”

张羿只是一笑,他媳妇儿既然留在宫里,那他就随秦凤仪一家一并住到愉王府好了,秦凤仪与愉王妃是熟的,道:“叔祖母还是老样子。”

“叔祖母都老啦。”

大阳嘴甜甜地道:“曾祖母不老,好看着哪!”“曾叔祖母”太长了,大阳就给简略成“曾祖母”了。

这些话,都不晓得大阳跟谁学的,逗得愉王妃大笑,连侍女嬷嬷们都笑个不停。秦凤仪一把将儿子抱起来,亲两口,夸儿子:“说得好!”他又问儿子中午吃的什么,吃了几碗饭之类的话,父子俩一路欢声笑语出宫去了。

待到愉王妃将他们一行人安置下来,李镜问丈夫宫宴的事,秦凤仪气鼓鼓地道:“你不提我还要跟你说呢。你不知道岳父那样儿,咱们这千里迢迢地回来了,也不说过来跟我说说话!白想他了!”思及此,秦凤仪越发不满。

秦凤仪倒是先生了回岳父的气,李镜道:“我又没问你我爹的事儿,我是问你陛下的事。”

“那能有什么事啊,就一个不识趣的御史说信州弹丸之地,好打得不得了,叫我给喷回去了。陛下已经赏他去南夷戍边了。”秦凤仪道。

李镜险没笑出声来,秦凤仪道:“你说,这得多傻缺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啊。我这正献俘呢,他说信州好打,他怎么不说陛下脑子不大好使,叫我给蒙蔽了啊?都不知道这种人投胎时是不是忘带脑子了。”

大阳却是咯咯咯地笑出声来,秦凤仪见儿子直乐,心下觉着好笑,问他:“你听得懂吗,你就笑?”

大阳懂个屁啊,他就知道装模作样地点小脑袋,拍他爹马屁:“投胎没带脑子,笨!”逗得他爹大乐,把他举头上架着,大阳赶紧道,“爹,扔一个吧!”

“好吧。”秦凤仪把儿子往上抛了两回,大阳一向很喜欢这个游戏,结果今天叫大美瞧见,大美立刻举着小胳膊啊啊啊叫唤起来,大阳还说:“爹,妹妹喜欢看哪,爹你再抛我两回!”秦凤仪把肥儿子当大沙包抛到胳膊发酸,大美已经啊啊啊喊得快急眼了,秦凤仪放下儿子去瞧闺女,接了闺女在怀里道:“怎么看你妹妹不像高兴的样儿啊!”

秦凤仪不愧是探花出身,见闺女一边儿啊啊啊,一边儿眼睛往上瞧,脑中灵光一闪,道:“不会是大美也想抛高高吧。”说着,他把闺女往上一送,大美立刻咧开没牙的小嘴乐起来。

秦凤仪笑与妻子道:“还真是兄妹,大美也喜欢往上抛啊。”“你可小心些,别摔着她。”

“看你说的,我能摔着我闺女?我摔着我自个儿,也不能摔着咱闺女啊。”大美不过五个月大,人小小的,抛起来比胖大阳轻松多了,秦凤仪把闺女抛得口水都乐了出来,亲闺女两口,抱着闺女往榻上一坐,道,“明儿个我得好生习武了,累得我胳膊酸。”

不待李镜说话,大阳便狗腿地爬到榻上,是的,爬,因为大阳不过三岁芳龄,他先扒住榻上的垫子,一条小胖腿跷上去,然后,小身子往上一纵,整个人便灵活地翻到榻上去了。刚到榻上,大阳二话不说就掐掐捏捏地给他爹捏胳膊,把他爹感动得险没飙出两升泪来,儿子实在太孝顺啦!

秦凤仪带着儿子玩儿了会儿,又去瞧过赵长史等人被安置的地方,见他们都安置妥了,便打发人去景川侯府送了帖子。秦凤仪素来要面子,还交代小厮道:“就说,大阳明儿个过去,不要提本王。”

小厮领命去了。

秦凤仪回头方与妻子道:“明儿个咱们去给祖母请安。”秦凤仪说的祖母自然不是裴太后,而是李老夫人。

李镜道:“太后说叫我明天进宫呢。”

秦凤仪顿时不满,臭着脸道:“咱们回来不用走亲戚了啊,你怎么什么事都应啊?”

“太后这么说了,总不好不去。”李镜很感动丈夫与自己娘家的亲密,不过太后已然说了,李镜只好又道,“咱们后儿个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我已经着人送帖子去了,说明儿个去的。”秦凤仪道,“这样好了,明儿个你进宫,我带着大阳、大美去看祖母。”

李镜:“……”

因为媳妇儿第二天还要去慈恩宫见老虔婆,秦凤仪十分不给媳妇儿的面子,决定自己带着儿女去岳家,还要告媳妇儿一状。

秦凤仪这里琢磨着自己的小心眼儿,那边愉王妃怕大阳饿着,打发人过来送蒸奶蛋,秦凤仪见过来的是愉王妃身边的贴身嬷嬷,还带了几样小菜,细瞧过,都是以往秦凤仪与李镜爱吃的。秦凤仪道:“我正想说要再吃点儿呢,宫宴就是吃酒说话,也没吃好,叔祖母就让嬷嬷送过来了。叔祖母用过没?”

嬷嬷笑道:“王妃已是用过了,这是命奴婢送过来的。”

秦凤仪谢过嬷嬷,大阳一向爱学他爹说话,还无师自通地超常发挥:“嬷嬷,你跟曾祖母说,一会儿吃过饭,我就去看她老人家。”

嬷嬷笑道:“好啊,那奴婢一会儿过来接小殿下。”大阳点点头。

一家子又用了一回饭,的确宫宴也没吃好,不过大阳在慈恩宫可是吃得不少,但小孩子胃浅,且大阳又是个好动的,自然容易饿,吃了一碗蒸奶蛋后,又吃了两块鱼肉,这才饱了。

秦凤仪给儿子夹了两根青菜,大阳一口没吃,秦凤仪很是忧愁:“大阳这么不爱吃菜,可如何是好?”

李镜道:“他小孩子,牙口尚不大好,兴许是觉着菜叶子不好咬。”大阳连忙点头:“就是这样,菜叶子我都咬不烂。”“那下回叫厨房给你煮菜糊糊吃。”秦凤仪道。

大阳说:“那得加些肉羹才好吃啊。”

秦凤仪十分怀疑他儿子上辈子是穷死的,没的荤腥吃,所以这辈子才这般喜欢吃肉。

一家子说会儿话,用过饭,正在吃茶,嬷嬷就过来接大阳了,大阳生来不怕人,虽没爹娘陪着,有他的奶嬷嬷和丫鬟跟着,便跟着这位老嬷嬷去了曾叔祖母那里。

愉老亲王下半晌便回来了,刚进王妃的正院,就听到一阵笑声传出来,还有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愉老亲王不禁快走几步,都没待侍女打帘子,便自己掀帘子进去了,就见一个雪团儿般的娃娃,正在榻上跟王妃说话,逗得一屋子侍女都是面上带笑。

愉老亲王道:“哎哟,咱们大阳长这么大了。”

大阳道:“是啊,我不是小娃娃了。”

愉老亲王不由得脸上带笑,愉王妃指着愉老亲王问大阳:“你知道他是谁不?”

大阳道:“肯定是曾祖父啊,我爹早说了,这次回来就住曾祖父家。”说着,他还站起身,抱着小拳头给愉老亲王作个揖。

愉老亲王当时就想抱抱大阳,愉王妃忙道:“先洗手先洗手。”愉老亲王笑呵呵地洗了手,换了便服,抱着大阳问王妃:“阿凤呢?”

“在他们院儿呢,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愉老亲王管着宗人府,但这一下午也没在宗人府,原本用过宫宴就想同秦凤仪一道回家的,结果硬是叫皇帝陛下绊在了宫里,一下午,啥都没干,就在宫里听着皇帝陛下酸溜溜地说酸话了,什么“凤仪还是跟王叔更亲近”啥的。也就是皇帝陛下,愉老亲王得给他留面子,不然,愉老亲王还想说呢,当初说好把凤仪过继给他的,后来凤仪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陛下提都不提过继的话不说,还把人分封到千里之外的南夷去。这会儿又来说这酸话,愉老亲王心道:正因凤仪这孩子有良心,才来自家这里住哪。愉老亲王本来一进来就想说这事来着,但因着一屋子侍女,还有大阳在,便没说。

愉老亲王心情极佳,抱着大阳,与王妃道:“晚上丰盛些,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虽则愉老亲王能理解景安帝的政治行为,当时把秦凤仪封在南夷,的确是快刀斩乱麻地平息了局势。可当时是平息了,如今怎么样?哪位皇子的才干能与秦凤仪相比呢?这还是陛下的元嫡皇子,就算不过继给他,当初也不该那般草率才是。

在心里为秦凤仪鸣不平的除了愉老亲王,说来大有人在。实在是秦凤仪就藩短短三年,便展现了这样远超众人的才干。当年,先帝死在陕甘,非但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还葬送了大半朝中精英的性命。自经先帝陕甘之事,朝中大臣算是长了记性,觉着,一帝无能,连累满朝。所以,大多数朝臣,都是希望今上的后继之君能有所作为。不然先帝死了,侥幸还能有今上励精图治;倘若今上的后继之君再是一个无能的,怕是大景朝便没有今上在位时力挽狂澜的运道了。

纵然今上如今正当壮年,还远未到要考虑后继之君的时候,但几位皇子这里,不少人已经不由得自主地开始琢磨了。

还有人私下打听秦凤仪,譬如,平郡王回府,第四子平琳就跟他爹打听道:“听说信州是镇南王亲自带兵打过来的,爹,是真的吗?”平琳品阶太低,未能到太宁宫迎接秦凤仪回朝。

平郡王道:“如何不是真的?”平琳道:“他不是文官出身吗?”

“你倒是武官出身,也没见你有什么战绩啊!”平郡王听这话就来气,别人能干、出众,这无妨,世间有能耐的人多了,但为人不能心胸狭窄,嫉贤妒能。

平琳听他爹这话,连忙道:“爹,我就是问问,镇南王能打下信州,自然是大喜事一件。只是我没料到,他这样的文人还能带兵罢了。”

平郡王也缓了口气:“文人带兵的虽则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昔孙膑、张良,都非武功高手,却也不妨碍他们成一代用兵大家。镇南王一向性子机变,我也没料到他竟会亲自带兵,但单看他能打下信州,便知他有带兵之才。你见了他,要越发恭敬才是。”

“爹,你放心吧,我晓得的。”

便是平郡王也不禁想,倘镇南王有命,上天如何会让他流落民间;倘镇南王无命,又焉何能在多年后认祖归宗,还有上苍赋予的这等出众天资?饶是平郡王之阅历眼光,此际也不禁怀疑,世间是否真的有这虚无缥缈的命数一说?

平郡王是个理智清醒之人,看问题一向公允。当然,是人都有私心,但平郡王也清楚地知道几位皇子的才干,大皇子纵不算一等的出众之人,但以往在诸皇子里也并不逊色,只是如今有秦凤仪一比,谁还能在秦凤仪的光芒下不黯然失色呢?

当真是既生瑜,何生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