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回朝,对于京城来说是一件大事。
虽然镇南王的性子依旧没变好,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啊。哪怕脾气臭,这也是个有本事的臭脾气。当然,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纵是有些本事,但脾气太臭了。于是,宫宴第二日便有镇南王居功自傲的话传出来。
镇南王并不知此流言,当然,就是知道,依他的性子,也不会在意。
他现在正将自己收拾得貌美风流、瑞气千条,见儿子也是一身精神漂亮的小红袍子,心下很是满意,再瞧一回宝贝闺女,便与妻子道:“我们去看祖母啦,你去宫里吧。”
李镜听到这不满中又带着一丝得意的口气,都无语了,道:“我去宫里请个安就回来。”
“哼哼……自己看着办吧。”秦凤仪哼唧两声,一手抱着闺女一手牵着儿子,身后带着侍从、丫鬟、嬷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秦凤仪一向与岳父家关系亲近,昨儿已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今天李老夫人早就等着他们了。连李二姑娘李玉如也一大早就带着孩子过来了,听着仆妇跑过来通报,李老夫人连忙起身相迎,景川侯夫人扶住婆婆,一大家子接出院门,就见秦凤仪抱着闺女带着儿子过来了。秦凤仪生得好,早先还是商贾子弟时,李老夫人就很喜欢他,不为别个,就因为秦凤仪待自家孙女心地真诚。且自从成亲后,秦凤仪与岳家越发亲近,纵是现在两个孙女婿,李老夫人说是一般看待,心下到底是更偏秦凤仪的。如今好几年未见,李老夫人瞧着孙女婿,再看看站着的大阳、抱着的大美,高兴得险没掉下泪来。秦凤仪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上前道:“祖母是不是太想我啦,都出来迎接我啦。”
景川侯夫人笑弯了眼:“昨儿晚上老太太就念叨着呢。”
“岳母大人有没有想我?”如今再回京城,兴许是好几年没见的缘故,秦凤仪觉着,纵是后丈母娘也不觉着讨厌了。
景川侯夫人笑:“能不想吗?想你跟阿镜,还有孩子们。”没见到李镜,她不由得问道,“阿镜呢?”
秦凤仪道:“别提了,她又进宫去了。我先带着孩子们过来。”李老夫人满脸笑意:“咱们进屋说话,大美还小,别吹了风。”
于是,一众人到了李老夫人的屋里说话。
到了屋里,仍是请李老夫人往正座的榻上坐了,秦凤仪请安就是一揖,倘是磕头,必然会叫李老夫人不安的。大阳一向是跟他爹学的,抱着小拳头也一揖,奶声奶气道:“给曾外祖母请安。”然后他又给后外婆揖了一个。
李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令人拿了一对羊脂玉的玉麒麟给大阳,景川侯夫人给的便是文房四宝,还有两位舅舅、两位小姨,都有东西给大阳。大阳来外祖母家一趟,竟收到这许多礼物,心下很是高兴。大美也得了许多东西,虽则大美现在只会说外星话,就是请安问好也是嬷嬷抱着来的,这头一回见面,也不能少了见面礼啊。
秦凤仪把礼单送上,道:“都是我们南夷的土物,给祖母的。”
李老夫人令老嬷嬷接了,道:“你们回来就好,千里迢迢的,还要载这么些东西,岂不费事。”
“费什么事啊,本就也要带很多东西回来的。”秦凤仪道,“我们这也好几年不回来了,别看我们南夷地方偏僻些,倒真正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鲜花鲜果不断。祖母你去住些日子吧,夏天比京城凉爽,冬天穿件夹衣就好。”
大阳在旁学话:“是啊,曾外祖,特别好。”然后,那一脸小真诚的模样哟,逗得人直笑。
李老夫人很是喜欢大阳、大美,直夸两个孩子长得好,大阳又把妹妹长得好看全因他给妹妹起名儿起得好的缘故说了一通。
屋里还有李二姑娘的儿子柏小郎,柏小郎才一岁多,也是个白净可人的孩子,只是有些瘦了。秦凤仪一向喜欢孩子,抱了抱柏小郎,道:“得叫孩子多吃饭才行,小郎太瘦了。”看他儿子,多肥壮啊。
李二姑娘道:“如今已是好多了,换了个奶娘,这个奶娘的奶好。”“这么大还要吃奶啊。”秦凤仪颇觉惊奇,“大阳一周岁多就不吃了。”李二姑娘不由得道:“不吃奶吃什么?”
“吃饭呗。”秦凤仪道,“大阳六个月时,除了吃奶,还能一天一小碗蛋羹,七八个月时就能吃拌了鱼汤的米糊,慢慢地就吃饭多,吃奶少了。孩子不能总是吃奶,得多吃饭才长得壮实。”秦凤仪如是与二小姨子交流养孩子心得。
李二姑娘想了想:“我家小郎平日里也能吃蛋羹,就是吃得不多。”“总吃奶怎么成啊?得叫他多吃些米粮,五谷养人,给小郎慢慢地添些软烂饭食,他就能壮实起来了。”秦凤仪觉着,二小姨子平日里不错,每年侯府捎东西,二小姨子都会有自己的一份捎带,所以,在养孩子这件事情上,秦凤仪也就不跟二小姨子藏私啦。
李二姑娘笑:“那回去也给我们小郎试试,他以后像大阳这样壮实才好。”“那是!”秦凤仪在养孩子上是很得意的,道,“不是我吹牛,大阳到现在,一个喷嚏都没打过。这么壮实,都是我养得好。”大阳很捧场地道:“就是就是!”
说完他就拉着还走不结实的柏小郎去看自己的妹妹了。大阳问柏小郎:“我妹妹好看不?”
见柏小郎很乖地点头,大阳心里别提多满意了。孩子们去玩儿了,大人们就说些自己的话。
景安帝人在宫里,心里却是记挂着孙子孙女的,刚处理完奏章,便吩咐马公公道:“镇南王妃进宫来了,把世子、郡主抱来给朕瞧瞧。”
马公公早就打听了镇南王妃进宫之事,硬着头皮道:“听说,只是王妃进宫请安,未带世子、郡主。”
景安帝想着秦凤仪素来不喜慈恩宫,亦是无奈,便与马公公道:“你跑一趟,把世子、郡主接进宫来,朕还没见过孙子、孙女呢。”
马公公领命而去。
结果秦凤仪正在岳家聊得高兴呢,马公公就来了,待马公公说明来意,李老夫人见秦凤仪两眼冒火,忙拍拍秦凤仪的手,先一步道:“既是陛下有召,这就去吧。咱们有空再说话也是一样的。”
景川侯夫人反应虽慢婆婆一拍,亦是道:“是啊,大阳、大美还小,大姑爷带着孩子们一道去吧。”
秦凤仪看马公公面露乞求之意,想着马公公虽则是那人身边的内侍,到底也没得罪过自己,不至于迁怒,他是一万个不想见景安帝,却着实不放心儿女,只得应下此事,与李老夫人道:“待明儿我再过来陪祖母说话。”
李老夫人笑:“好,好。”说着她起身要亲自送秦凤仪,秦凤仪哪里肯,只让两个小舅子送他出了府。
马公公出门很仔细,知道是要接小世子和小郡主,出宫时就带了车马,秦凤仪带着一双儿女上了车,便一路进宫去。
景安帝见秦凤仪竟跟进宫来,道:“哎哟,你可是稀客。”秦凤仪道:“我是不放心大阳跟大美。”
“天下父母之心,多是如此。”景安帝一见大阳便喜欢,隔辈亲不说,大阳长得也很符合中老年祖父母辈的眼缘,大胖孙子,偏生还不是那等痴肥,要景安帝说,就是一脸的福相。景安帝道:“这就是大阳吧。”
大阳点点头,大概是景安帝自居高位多年,自有威仪,小孩子其实最是敏感,大阳不禁看向他爹,他爹道:“这是陛下。”
大阳顿时睁大了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你就是我祖父啊!”景安帝大乐:“是啊,过来,给祖父看看。”
秦凤仪就见他儿子颠儿颠儿地跑了过去,三两下蹿到景安帝膝上,稀奇无比地跟景安帝说起话来。秦凤仪险没吐了血,心说:这是谁教的儿子啊!这小子,你可真不像你爹的儿子啊!没傲骨啊!
秦凤仪看自家肥儿子简直不用暖场就跟景安帝嘀嘀咕咕地说起话来,童言稚语把景安帝逗得笑声不断。以往秦凤仪看肥儿子各种机灵可爱,这会儿都化为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怎么这么没默契啊!肥儿子跟他,以往都心有灵犀的啊,今儿个怎么不灵了!
景安帝看秦凤仪眼珠子都要翻出去了,还对大阳道:“看你父王的眼睛。”
大阳正坐在祖父膝盖上同祖父说话呢,因为以往在南夷,都是跟爷爷奶奶在一处,他是头一回见祖父,很是激动。因祖父这样说,回头正见他爹拿白眼翻他,大阳不禁道:“爹,你眼睛不舒服吗?”
景安帝道:“兴许是得红眼病了。”
秦凤仪气道:“我用得红眼病?大阳可是我儿子!”
大阳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认真地同景安帝道:“祖父,你说得不对,我爹刚刚那是在翻白眼呢。”
“哦,原来是翻白眼啊。”景安帝又道,“把大美抱过来,给朕瞧瞧。”秦凤仪不爱搭理景安帝,叫大阳:“过来抱你妹妹。”
大阳虽则不知道为什么他爹刚刚翻白眼,但看他爹神色不大好,便跳下景安帝的膝盖过去抱他妹妹了。景安帝怎能放心叫大阳抱孩子,起身过去,见秦凤仪依旧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样,也不理他,只是将大美接到怀里,赞道:“这孩子生得真好。”
大阳一向认为夸他妹妹就是夸他,赶紧道:“是吧是吧!我妹妹最好看。”景安帝一乐,笑:“大阳长得也很好。”
“那是啦!妹妹都是像我才长这么俊的。”大阳第一千八百回邀功,“妹妹的名字,就是我起的。”
马公公见秦凤仪硬邦邦地站旁边不说话,跟着凑趣:“小世子、小郡主都像殿下。”
景安帝点点头:“大阳的鼻梁像景川侯。”
大阳立刻与他祖父打听:“我爹说,外祖父可凶了,祖父,是不是真的?”景安帝笑:“你外祖父啊,正好宣他过来,你见见就知道了。”
大阳道:“祖父,要是外祖父太厉害,你可得给我撑腰啊!”
景安帝大乐,他已有七八个孙子,没一个有大阳这样机灵有趣,笑道:“好,朕给你撑腰。”说完他又道,“我看你腰也挺粗的。”
大阳掐掐自己的肥肚子,一脸机灵相:“跟祖父比就不行啦!”
景安帝虽则也挺喜欢大美,不过更偏爱能说会道的大阳一些。他抱了抱大美,便还给秦凤仪了,依旧叫着大阳在身边说话,秦凤仪心说,先时没觉着,大阳这小子简直就是个滑头啊,以后老了,恐怕还得指望着闺女养老。于是,秦凤仪更宝贝闺女了。
不多时,景川侯到了暖阁。
大阳因为有个好爹,平时所见人物,如他舅、方师兄、赵长兄、傅长史、他姑丈,都是一时俊杰,更不必提他祖父,还是当朝皇帝。但此时此刻,见着他外祖父,大阳嘴上不会形容,眼睛却一下子看直了,悄悄凑到景安帝耳边,小声说:“这是外祖父吗?”
景安帝点点头,就见大阳两条原本在榻上悬空的小短腿嗖地跳下去,他几步跑到景川侯跟前,抱着两只小胖手给他揖了一下,自我介绍道:“外祖父好,我是你外孙子大阳啊!”
饶是景川侯素来镇定,也给大阳这自我介绍给惊着了,景川侯嘴角没忍住地一翘,微身回了半礼,道:“大阳好,我是你外祖父。”
大阳完全无师自通地招待道:“外祖父坐!外祖父喝茶不?吃点心不?”种种谄媚嘴脸,他爹秦凤仪险没把早饭吐出来。
景川侯先给景安帝行过礼,景安帝摆摆手:“今天是咱们自家人话家常,坐。”见大阳恨不能亲自接茶递给他外祖父吃,景安帝瞧着心里也酸溜溜的,心说:大阳这孩子可真实在,刚才还没给祖父递过茶哩。不过大阳年纪小,马公公如何敢将茶给他,他倒是很乖巧地拿块桃花酥给他外祖父吃。景川侯接了,摸摸大阳的头道:“这孩子可真像他父亲。”当初秦凤仪横冲直撞地仗着胆子来京城提亲,知道他的身份后,第一句就自我介绍道:“岳父在上,小婿秦凤仪给您请安了。”如今见大阳口齿伶俐,眉宇间又与秦凤仪肖似,再加上这能言善道的模样,景川侯心说:真是谁家的像谁。
大阳已是忍不住跟外祖父介绍起他妹妹来:“外祖父,我妹妹更像我爹。”景川侯看秦凤仪抱孩子的模样,道:“不知你爹让不让看呢。”
大阳道:“当然让看啦,我爹可好啦。”
秦凤仪气呼呼地道:“他爹没名字吗?还是不认识啊?”
景川侯当初把闺女许配给秦凤仪时,觉着秦凤仪性子活络,如今才算明白,这活络的人要是犟起来,简直比那些个犟人更叫人头疼。景川侯便道:“不知道爱婿能不能让岳父看一看外孙女啊?”
秦凤仪哼哼两声,挑挑眉毛,抖抖腿,一脸得意地道:“不能!”险没把景川侯噎死。
大阳是个实诚孩子,看他外祖父一副被噎着的模样,还帮他外祖父说话:“爹,你就让外祖父看看妹妹吧,你看,外祖父多想看啊。”“马屁精,离我远点儿。”
大阳一点儿不怕,还笑嘻嘻地道:“我以后只拍爹你的马屁,你就让外祖父看看妹妹吧。”
“好吧。”秦凤仪大方地把闺女给岳父抱一抱,景川侯见大美一点儿也不闹,他一抱还笑了起来,不禁道:“这孩子招人疼。”
“那是,大美最像我了!”秦凤仪很不客气地自夸了一句,不是他吹牛,儿女都是像他啦。
景川侯笑道:“是。”
秦凤仪对岳父有很多怨言,哼哼着道:“我还当你会装不认得我呢。”
景川侯道:“哪里哪里,我是担心贸然跟殿下套近乎,怕殿下给我个下不来台。”“我是那样的人吗?可是我先给你写信,你才给我回信的!人家不说长辈都是胸怀宽广得很嘛!我这好几年不回来,回来了你还不理我。”秦凤仪心下那个不满,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接着道,“我决定把我送你的匾要回来。”
景川侯道:“没听说过送人东西还能要回去的。”“我就能。”
“要也不给。”景川侯一笑,眼神中透着欣慰,“知道你在南夷都好,文武都有所作为,我们便放心了。只是你这性子,莫不是在南夷也这般?”
秦凤仪翻个白眼:“你去打听打听,我有多受百姓爱戴。”大阳在旁道:“就是就是!”
景安帝见秦凤仪与景川侯如此亲近,心下不禁一黯,看大阳可爱懂事的模样,心情方好了许多,笑道:“哎哟,大阳也知道?”
“我们坐车出去,很多百姓都扔鲜花的。”大阳想了想,打了个比方,道,“比京城的人更热情。”
景安帝抱了大阳在身边坐着,问大阳:“京城好不好?”“还成吧,不如我们凤凰城好!”大阳脆生生地说。
嗬!
景安帝一挑眉,这还是头一个说京城不如别个地方好的。秦凤仪却是得意地翘起下巴,不愧是他的儿子,果然有眼光!
景安帝问大阳:“哪里不如凤凰城好啊?”“京城太破了,我们凤凰城可新了。”想了想,大阳接着又道,“路也不好走,太颠了。”
景安帝心说,看来凤凰城是修得不错啊,问秦凤仪:“你那新城,我心下帮你算着,好则好矣,就是有些小了。照着现在的势头,过几年怕就要有外城了。”
秦凤仪虽不愿理会景安帝,但一码归一码,公事自当公论,他若是在公务上赌气,就没意思了。因此,秦凤仪忙道:“这个当时修城时也有人提了,那会儿银子不够使,我完全是空手套白狼,要是修座大城,怕是摊子太大,时间拉得长了,要有变故就不好了,便先修了座小城。眼下人已经太多了,城里铺子的租金,还有房舍的价格一直在涨,我想着,是得建外城了。”
景安帝问:“还用你先前那法子?”
秦凤仪道:“那法子也没什么不好,这回怕是只要我把建外城的信儿透出去,就有的是人来送银子。”
景安帝和景川侯都是一乐,景安帝道:“过几天,闽王就要来了,你们怕是有一通官司要打。”
“我怕他?”秦凤仪挑眉,“他那些个事儿,我是不稀罕说,但凡泉州港赚钱的生意,茶、丝、瓷三样,哪样是他不沾手的?自己不干净,还硬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景安帝问:“我怎么听说,你那里有海外夷人过去?”“我们南夷,挨着交趾、暹罗等地,有人沿着海岸过来,总是说如何如何仰慕我,想换些茶叶、丝绸一类的东西。我这次回来,也是想跟陛下商量,先时山蛮占着桂、信二州,与交趾互市不大便宜,如今信州已打下来了,我回来之前已经交代他们了,把海岸一段都清理干净。交趾那里是想与我开个互市的,我想着,这也没什么,他们那里香料、木材,换我们本土的茶、丝、瓷一类,倒是能便宜百姓。”哪怕有海外夷人过去,秦凤仪也是死都不能承认海上走私之事。
景安帝想了想,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上折子吧。既要互市,税要怎么收?”
秦凤仪立刻道:“交趾小国,不过是做些寻常生意,你也知道,我们南夷底子薄,百姓穷,地方更穷。眼下打下信州,陛下不知道,我一见当地百姓那一脸菜色,当时就没忍住,把山蛮王仓里的粮食都放出来给百姓们分了分。真是惨,过的什么日子哟。这互市,必然是开在两国相交之地,那地方属信州地盘儿。我想着,但凡有了税银,我一分不取,就用这银子给当地修修路、建一建码头,也叫这些百姓有个来钱的地方,是不是?”秦凤仪说得一脸真诚,那副怜惜百姓的模样也不是作假的。
景安帝却是一笑:“你少跟我来哭穷,北安关那里的榷场,可是朝廷亲自派的税监司,要不,我也给你那里派税监司?”
秦凤仪知道景安帝不好糊弄,便道:“当初可是说好南夷我军政自理的。”“这是两码事。”景安帝依旧不为所动,“榷场是一国之事,不是你一地之事,岂可混为一谈?”
秦凤仪只好道:“那你说吧。我们信州,既要修路、又要修城,想想百姓,真是苦啊。”
景安帝真是受不了他,想了想道:“税监司由你来设,但每年三成商税,要押解到京。”
“自然是陛下说了算的。”秦凤仪心疼得不得了,看秦凤仪那样儿,景安帝道:“前三年便罢了,信州一直是由山蛮占着,这些年,那里的百姓也不容易。你不是还说要给当地百姓免税三年吗,税监司前三年的商税,你便看着如何补贴一下百姓吧。”秦凤仪素来心软,而且一向不贪财,在这方面,景安帝还是很信任他的。
秦凤仪这才高兴了些,道:“我就代信州百姓谢过陛下了。”
景安帝又问他信州的情形:“听说汉人在山蛮的地盘儿,境遇不大好?”
秦凤仪道:“信州还算是好的,虽则汉人少些,做主的也都是山蛮,我问了一些汉人,他们多是被掳掠过去的。信州的山蛮左亲王倒是很喜欢咱们汉人的文化,汉人在他的地盘儿,虽然要做工,但起码还能勉强活着。据说,在桂州的汉人形同奴隶。”
景安帝眉毛微皱,道:“你素来心软,对山蛮,不要一味施恩,有恩无威,便是升米恩斗米仇,只能让他们得寸进尺。”
“这就是我想开互市的原因。信州被山蛮盘踞已久,汉人多不愿意去,若能开互市,整个信州都能因此受益。一旦互市开启,商人必先过去的,只要汉人多了,山蛮自然会受汉人影响。再者,我必要在信州驻一支强军的。若是大规模屠杀,难免成了世仇,纵山蛮再次躲进山里,怕也要深恨咱们汉人。我心里想着,眼下拿下信州,待开了互市,那些投降的山蛮自然能得些甜头,不说别个,日子就比他们以前好过得多。有野心的,终是一些头领。这些也不怕,只要生事,便斩杀了事。如此,慢慢地驯服,待过个几十年,汉人与山蛮融合,也就没事了。”
景安帝微微颔首。
景安帝终于找到了与秦凤仪聊天的方式,联络感情那是别想了,秦凤仪不是那等会虚情假意的人。其实,这么说也不恰当,怎么说呢,秦凤仪对自己看重的人,绝不会虚情假意。景安帝想到以前秦凤仪与自己的种种亲近,全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孺慕之情啊。然后,突遭巨变,景安帝倒没啥,他原就对几个儿子不大满意,先时不知秦凤仪是他儿子,就很喜欢他了。后来知道……就,就更喜欢了。
只是他没啥,秦凤仪却是很有啥!
秦凤仪这性子,都能直接挥拳头,揍得景安帝好几天没能上朝,在宫里养脸。以往景安帝也听闻过坊间有子忤逆不孝之类的事,但这种儿子直接朝爹挥拳头,秦凤仪还是头一个。很稀奇地,景安帝当时虽则有些面儿上过不去,但后来想想,也释然了。秦凤仪原就是这样的烈性,待到后来,景安帝把秦凤仪封出去,一则是出自稳定朝局考虑,二则也是知道,秦凤仪那会儿的心情,倘拘他在京城,怕是要出事的。南夷这样的地方,景安帝原想着,便是秦凤仪一向能干,治理起来起码也得十年以上才见成效吧。不想,这才三年,便已大有起色。
谁没虚荣心啊!景安帝也有。
景安帝当年登基,虽则做过一些亏心事,但即位后,将先帝葬送的陕甘之地夺了回来。当时,大半朝的精英都死没了,同时葬送的还有十数万朝廷将士,都是一等一的精兵。就这样的情况,景安帝都能在十年后把先帝当年丢没的皇室脸面给找回来,这样算来,景安帝不能说没有才干。先时诸子,大皇子虽则一向为景安帝看重,但他看大皇子,总觉着欠缺些什么。
至于二皇子,以前便是大皇子的复读机,如今方好些了。
三皇子倒是有性情,但行事太过急躁。说来,三皇子这臭脾气,与秦凤仪倒是有些相似。四皇子、五皇子亦未有甚出众之处,倒是六皇子,虽则年纪小,但很天真伶俐,只是年纪尚小,现在说才干,也太早了。剩下的七皇子和八皇子,年纪就更小了。
这是在秦凤仪未横空出世前的情形了。
依景安帝的地位,为什么挨秦凤仪一拳都能亲自按下此事,心下也未有大计较。一则是因为帝王要脸,二则便是对秦凤仪的喜欢了。
景安帝也出过让愉亲王暂且认下秦凤仪的“昏招”,那是因为景安帝陡然从秦家夫妇那里得知了秦凤仪的身世,而秦凤仪又突然生了个有青龙胎记的大阳,当时景安帝就觉着,太棘手了。他一直很喜欢秦凤仪,在殿试时就看对了眼,但他也深知秦凤仪的性情。在景安帝身边谄媚的朝臣有很多,秦凤仪也很会拍马屁,但景安帝看得出来,诸多人奉承他,是有诸多原因的,唯秦凤仪,是真的很仰慕他这个帝王。可秦凤仪的性子,倘若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不得直接爆了啊。更何况,青龙胎记之事,景安帝也得为大阳的安危想一想。于是,景安帝临时想了个过渡的法子:先让秦凤仪暂居愉王府,慢慢地培养一下父子情义……后来发现,这主意真是昏招啊……
再后来,他就把秦凤仪封到了南夷……
景安帝面儿上不显,可随着南夷一日比一日好,再加上景安帝宽阔的心理状态,不管秦凤仪认不认他,他反正要认秦凤仪。这就是他的儿子,儿子有出息,做爹的,哪怕是个不被儿子承认的爹,景安帝也挺高兴。
唯一让景安帝发愁的,就是目前与秦凤仪相处的状态了。
秦凤仪这性子,在他跟前就是装一装亲近也是不肯的。
景安帝原想着,只要秦凤仪装一装亲近,他就有法子把假亲近弄成真亲近。结果秦凤仪不肯装。不过现在景安帝也不愁了,他发现只要不谈感情,只谈公务,秦凤仪还是肯的。
这也很好啊。
反正在景安帝看来,儿子有本事最重要,至于其他,皆可后放。
景安帝就是这样的实在人,别看成天在朝上说些圣人大义什么的。瞧瞧他喜欢的人,工部汪尚书,在景安帝飙火后,给南夷的几万崭新甲械,半年之内,便都给备齐了。
景安帝在先时不晓得秦凤仪的身世,他喜欢秦凤仪,便是喜欢秦凤仪长得好、聪明、敢做事、能做事,而且纵彼时秦凤仪还有些年轻人的浮躁,但其行事章程已经很有模样了。景安帝以前年轻时候是喜欢跟得上自己步子的臣子,自从上了些年纪,就很喜欢这种做事入他眼的年轻臣子了。所以,如果秦凤仪只是长得好,景安帝便是看中他的相貌,也无非多看两眼,不会连宗室改制之事都令秦凤仪参与。景安帝不是那样公私不分之人,他是真的很喜欢秦凤仪这样有本事的孩子。待知道秦凤仪的身世后,就更喜欢了。
倘若秦凤仪现下仍是扬州城的纨绔,纵是晓得秦凤仪的身世,景安帝估计也不会有别个反应。
可如今不同了,谁没虚荣心啊?帝王的虚荣心尤其强烈。
景安帝纵是压制着对秦凤仪的满意,但秦凤仪的成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到啊。
唯一让景安帝有些难办的,就是与秦凤仪的感情问题了。
要别个人,皇家都是讲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秦凤仪这里就不灵了。偏生人有贱相,倘若换个人如秦凤仪这般,景安帝得说不识抬举了。但到秦凤仪这里便不是这般了,景安帝认为,秦凤仪生就重情义,也是一时受了刺激,才这样犟着的。
不过秦凤仪能犟着,但景安帝还是要找个能跟秦凤仪正常沟通的法子。
如今,法子景安帝算是找到了,那就是:与秦凤仪谈公务。
一谈公务,秦凤仪就变正常人了。而且听听这小子多精啊,这次借着献俘还京,居然还打着开榷场的主意!
但依秦凤仪在商事上的才干,景安帝相信,这榷场定能办得有声有色。不说别个,就是织造局,头一年刚建的时候,没什么红利,景安帝是明白的,但第二年便很有模样了。景安帝又问了秦凤仪织造局的事,秦凤仪道:“现下办了两个,一个在南夷城,一个在凤凰城。陛下不晓得,我们那里的百姓,吃苦耐劳是真的,人也很聪明,就是这些年路不好走,文教亦是不兴。别提了,别个地方,哪里没个“地头蛇”啊?就南夷城,我新去的时候,还想着在当地选些有才子弟入府呢,结果当地推崇的尽是些长得好的,会些琴棋书画的,我又不是去花楼吃花酒,也不用这种啊。后来还是考试选拔,才选了些实干的。其实,并不是当地人不肯吃苦劳作,地方穷,一则是百姓们多没知识;二则,眼界太窄。还有许多村落信奉些巫医。就是桑蚕之事,懂纺织的,也只是些寻常技艺,更甭提江南那各种花样了,一概不懂。一些江南的寻常技艺,各地有派妇人到织造局去学,但织造局顶尖的技艺,自然是不能传出去的。我与她们也说了,几个妇人,学回去若单打独斗,有什么意思?既然学了,就回去开个作坊,也能兴旺一方百姓。织造局那边也不让他们白教,三年里每年要给织造局三成红利。那些教授技术的织工,人人有份儿。”
景安帝提醒秦凤仪道:“你那里既要开榷场,这些技术上的事,要留心。那些个小国,一向向往我朝技艺。对自己的百姓,授予他们桑蚕之术,是对的。国外之民,不干咱们的事。何况他们学会了,还有你榷场什么事呢。”
秦凤仪点头:“我听说户部那里有北安关榷场的各项条例,我们南夷头一回开榷场,也没经验,很是想跟户部请教学习一二。”
景安帝一乐:“你只管过去就是。”
与秦凤仪说了些南夷州之事,便到了午膳的时间,景安帝命人传膳。给景川侯便一并赐膳了,秦凤仪把大美交给嬷嬷抱去喂奶,大阳却是留下与景安帝同席。
景安帝这里用膳,向来不是一张八仙桌大家团团坐,而是一人一案,分案而食的。秦凤仪见他桌上都是以往自己爱吃的淮扬菜,也没说什么。倒是大阳吃得很欢实,大阳因是他爹的儿子,秦凤仪一向偏爱淮扬菜,李镜却是偏爱北方口味儿,大阳在他爹娘的影响下就是,不挑食,除了蔬菜,啥都爱吃,而且吃相极佳,那种鼓着腮帮子一副香甜的小模样,真是人见人爱。
景安帝见着大胖孙子这般会吃东西,心下大是喜爱,夸赞秦凤仪道:“大阳养得很是不错!”
秦凤仪心说:这可真是废话,我亲儿子,难道我会养不好吗?
除了鱼肉要嬷嬷给挑刺外,大阳根本不用人喂,都是自己吃喝,他一面吃一面还舔着油嘴说着:“祖父,你这里的饭真好吃。”
景安帝拿帕子给他擦擦嘴角,笑:“晚上还跟着祖父吃,如何?”“好!”大阳张嘴就应下了。
秦凤仪心下那个恨哪,心说:儿子,以往爹也没饿着过你啊,你咋能被一餐饭收买啊!哎哟,你个不争气的小子!
当天,景安帝留了镇南王父子午饭之后,又留了晚饭。
秦凤仪傍晚吃过饭,带着肥儿子回家。因为今天大阳有叛变之嫌,待晚上不想走路,非要他爹抱的时候,他爹死活没抱。大阳气哼哼的,上了车跟他娘告状:“我爹可小心眼儿了!”
秦凤仪板着脸瞪儿子:“我看你是皮子痒!”李镜笑问:“怎么了?”
大阳甭看人小,很是遗传了他爹察言观色的本事,小孩子实在,说话直,便道:“爹看我跟祖父好,吃醋啦。”
秦凤仪扬起巴掌,大阳朝他爹做个鬼脸,也不躲,又蹭到他爹怀里说些甜言蜜语去了。秦凤仪怀里挤进个肥儿子,孩子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一入怀,郁闷便散了一半,待大阳在他爹脸上啾啾两口,秦凤仪便笑眯眯地不生儿子的气了。他不是个能跟孩子说长辈仇怨之事的人,大阳还这样小,跟他说了也不明白,反而影响孩子心性。大阳又是个实在孩子,别人对他好,他就对别人好。秦凤仪捏捏大阳的肥屁股,逗着他玩儿起来。
景川侯回府也有些晚了,先到自己院里换了衣裳,景川侯夫人问:“如何这会儿才回来?”
“陛下赐饭。”景川侯洗漱后,接过茶吃了两口。
景川侯夫人道:“今天大姑爷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快到中午时,陛下着马公公来宣,便进宫去了,你见着没?”
“我们中午、晚上都是一道吃的。”景川侯与妻子略说两句,便放了茶盏,起身道,“去老太太那里吧,老太太也记挂着呢。”
景川侯夫人便与丈夫一道过去了,李老夫人晓得今日儿子是在陛下那里用饭,且还有秦凤仪父子女三人,便知这是陛下召了儿子过去暖个场之类。李老夫人道:“凤殿下的性子,我看仍如旧时。”孙女婿对自家是很亲近啦,李老夫人也很喜欢秦凤仪,觉着这孙女婿简直是无一不好。但正因喜欢这个孙女婿,她才盼着秦凤仪能更好。
景川侯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脾性,岂是轻易能改的?”因屋里没有外人,景川侯多说了一句,“陛下很喜欢大阳。”
李老夫人顿觉心下大定,是啊,秦凤仪不能与陛下和解,不还有大阳吗,李老夫人一笑道:“我看那孩子也讨人喜欢。”
景川侯夫人道:“再没见过这样巧嘴的孩子,那性子,我看就像大姑爷。”这话说得景川侯都乐了。
景安帝留着镇南王父子大半天说话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宫里其他人,待晚上景安帝去慈恩宫定省时,裴太后说:“镇南王妃进宫,哀家没见着孩子还问呢,听说是去了景川侯府,不想又给你宣进宫来。如何不到哀家这里用饭?哀家也想看看重孙。”
景安帝道:“说了些南夷的事务,大阳在旁,倒不吵闹。”
裴太后见谈的是朝政,想了想道:“南夷那里,有镇南王在,哀家是不担心的,他现在势头正好。只是那山蛮与南夷土人,原都是百越之地的夷族,祖上难保有些瓜葛。信州打下来,自然好,但治理信州时,叫镇南王留意些,小心山蛮与那些新下山的土人勾结。如今土兵兵甲装备这般齐全,哀家只担心土人心大,未免生事。”
景安帝道:“朕与他说过了,想来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秦凤仪多精啊,信州打下来,留守信州的是冯将军与严家姑娘,还有一位仰慕严家姑娘的土人少族长。土人不用不行,不用便不能完全掌控,更不能因怕出事而不用。秦凤仪能在这时把信州交给下属,带着一家子来京,怕也存了要试一试下属之心。
裴太后不如自己儿子消息灵通,但秦凤仪能在南夷有所作为,还这般光芒万丈地回京,自然不是个笨人。只是一想到秦凤仪待自己的态度,裴太后难免有些堵心。裴太后转而笑道:“大阳那孩子,昨儿见了一回,真是个招人疼的。”
景安帝笑道:“是,大阳这孩子,不论性情还是相貌,都肖似凤仪。”裴太后揶揄道:“大阳可比他爹性子好一千倍。”
景安帝哈哈一笑,心说:看大阳就知道要不是秦凤仪平日里教养得好,如何会与自己这做祖父的这般亲近呢。其实这个真是景安帝自作多情了,秦凤仪与李镜都不是会跟小孩子说长辈的不是的人,但也没有如何赞美过景安帝,大阳如此,他天生是个自来熟啊!
尽管有些误会,但不得不说,对于景安帝,这委实是个美丽的误会。
大阳玩儿了一日,这会儿早累了,下车时就在他爹怀里睡熟了。秦凤仪抱了儿子回屋,侍女铺开床铺,秦凤仪把儿子脱个小光猪塞被窝里,摸摸大阳的小胖脸,没忍住说了一句:“咱大阳,就是个马屁精啊!”李镜细问因何,秦凤仪才道:“可会拍陛下马屁了,你说,以前也没见过他拍别人马屁啊。还有,你没见,他见着岳父,哎哟喂,我的天哪,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就自我介绍,还让茶让点心地张罗。”
李镜素知儿子脾性的,笑道:“小孩子都是鬼精鬼精的,别看都没念书,可他们最会看人脸色了。他是觉着跟陛下和我父亲不熟,就待人格外热络,要是熟了,就不这样了。”
秦凤仪直叹气:“也不知他这马屁精样儿像谁,我也不这样啊,你也不是这样脾气。”
李镜对镜去了头上的七尾凤钗,笑悠悠道:“我不是这脾气是真的,你嘛,你想想他这是像谁吧。”
“我也不这样好不好。”秦凤仪强调,“我多正直啊!”
李镜从来不睁眼说瞎话的,在侍女的服侍下拆了钗环,换下大礼服,道:“今天怎么在陛下那里待了这么久?”
“说了些南夷的事,还有与交趾互市之事,总要跟陛下说一声的。”“互市的事,陛下怎么说的?”“应是应了,税监司也由咱们来设,不过每年三成商税要押解至京。”
李镜点点头:“你明儿个先与赵长史去户部打听一下北安关榷场的章程才好。”“我晓得。”秦凤仪也是这样想的,这次来京城,自然事务不少,但正经公务得放在头一位。
两人正说着话,便有严大将军上门,秦凤仪连忙自榻上起身,道:“定是为严大姐之事来的,我过去见一见大将军。”
李镜起身送他出了房门。
严大将军早就想过来问闺女的事了,偏生秦凤仪这次回来,公务自不消说,每天不是走亲便是访友,要不就是进宫,严大将军每日也有衙门差事,故而只有晚上过来了。
真是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啊,严大将军简直愁死了,他闺女简直被镇南王这对夫妇坑死了有没有!
严大将军亲至,他是禁卫大将军,身上亦有爵位,便是愉亲王也不好慢怠。秦凤仪过去时,愉亲王也正要过去,见秦凤仪去,愉亲王便道:“你去见见老严吧,我便不去了。”他刚要转身折返便被秦凤仪一把抓住:“您可得跟我一道,也好替我说说话啥的。”
愉亲王也不傻啊,一甩袖子,硬是没甩开,道:“好事儿你就想不着我。你,你自己去,你把人家闺女坑南夷去了,我可没脸去说。”
“哎哟,我的愉爷爷哟,我不找您找谁啊,您老可得替我压压阵。”不由得分说,秦凤仪便连拉带架地把愉亲王一道弄花厅去了。到花厅门口,秦凤仪方放开愉亲王,给老头儿整整衣冠,愉亲王瞪他一眼,秦凤仪嘿嘿赔笑两声,二人方一道进去。严大将军一瞧愉亲王也来了,只是不动声色地行礼,秦凤仪连忙上前扶住严大将军,笑道:“大将军何须多礼,严大姐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你就是我的叔伯辈,切勿如此见外才好。”
严大将军叹道:“此次擅扰老王爷与殿下休息,就是为我那不省心的闺女而来。”
秦凤仪立刻夸赞起严大姐来,道:“严大姐特别好,帮了我不少忙。说来,真不愧是大将军你的闺女啊,严大姐训练土兵,无人不服啊。我们打信州城,严大姐更是身先士卒、上阵厮杀,那家伙,杀敌如砍瓜切菜,厉害极了!这回我们打信州,严大姐的军功在前五之列!”
秦凤仪正忙着夸严大姐呢,严大姐他爹已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严大将军听到闺女什么“身先士卒”“杀敌如砍瓜切菜”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愉亲王伸手拦住秦凤仪嘴里那些赞美严姑娘的话,安慰道:“大将军放心,令嫒并无大事,平安着呢。”
严大将军也曾是驰骋沙场见惯生死之人,家里儿子亦多是从武,独独听到闺女上阵,就很是担惊受怕。严大将军一时忘了来意,正色问秦凤仪:“殿下,我家闺女没受伤吧?”
“谁伤得了严大姐啊,军中比她武功高的没几个,她可厉害了。我说不让她亲自上阵,她还跟我拍桌子哪。”秦凤仪一五一十地说着,还不忘赞严大将军一句,“真真是虎父无犬女。”
严大将军给秦凤仪夸得死的心都有了。
秦凤仪对严大姐的一番夸赞,险把严大将军给赞哭。
严大将军绝非常人,哪怕觉着闺女算是掉坑里出不来了,还是镇定地细问了闺女在南夷的情况,听说闺女住在秦凤仪的王府客院,严大将军才堪堪放下心来。至于闺女练兵、打仗之事,严大将军谨慎地挑着不是机密的问了问:“当初,王妃一封信召了她过去。哎,我知道怪不得殿下与王妃,只是她到底是女孩子,难道一辈子就在军中了?”别以为武将就没有谋略了,相反,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开始都是战术书籍。严大将军直接把闺女的终身大事拿来与秦凤仪商议了。
秦凤仪还没听明白,奇怪道:“严大姐很喜欢带兵啊。”
严大将军不知道秦凤仪是真傻还是装傻,便再点一句:“人有五伦,女孩子,终要成亲嫁人的。”
秦凤仪此时方恍然大悟,道:“这您就放心吧,严大姐不是说,她必要寻世间第一等的英雄人物?她现在在我那儿,不是我说啊大将军,就是现下叫严大姐回来,反是误了她呢。她若是能相中京城这些个土鳖,早就相中啦,哪里等得到现下呢!我是把严大姐当我亲姐的,严大姐的性情,只有她挑人,没有人挑她的啊,她要是哪天相中了谁,只要她开口,亲事就包在我身上了!如何?”秦凤仪心说:我觉着严大姐跟土人阿金挺配的。
严大将军能说什么呢?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误投女胎,还不肯将就。如今这般情势,严大将军也知道不能把闺女抓回家绣花嫁人的,他不能拿闺女的短处去比别人的长处,哪怕现下世间对女子的要求是贞静淑德,眼下为了闺女,他也得把闺女的长处拿出来。他闺女的长处是什么?练兵、打仗!严大将军每每想起,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凤仪看严大将军一脸严肃,又赞了严大姐几句:“严大姐当真很厉害的,不是我说啊,大将军,你家儿子都不一定比得了严大姐。这回严大姐定能升三品的。”
哪个做父亲的会盼着闺女做武将啊!严大将军憋屈地道:“为人父母者,只盼她平平安安罢了。”
“放心吧,有我呢。严大姐到南夷为我效力,我焉能不顾好她?”秦凤仪大包大揽道,“现在,我们南夷的女子,都以严大姐为榜样,我还想着,要不要招募一支女兵哪。”
严大将军肃容道:“女子十六就要议亲嫁人,殿下招募女兵,岂不耽搁人伦大事?再者,于地方人口增衍上亦有不利。”
“是啊。”秦凤仪道,“哎,我也想她早些嫁人哪,凭严大姐的本事,生出来的肯定都是小将军。”
严大将军听到这话,差点吐了血。原来坑了她闺女一个不算,还把外孙、外孙女算进去了。严大将军正想着该想法子把闺女弄回来的时候,秦凤仪却是心下一动,又说话了:“哎,我看到大将军一片爱女之心,我就又想到我爹娘了。我爹娘待我的心跟大将军待严大姐的心都是一样的啊!”
秦凤仪一咏三叹地感慨着,严大将军却是不好接话了,因为明摆着,秦凤仪嘴里这“我爹娘”说的不是陛下啊。秦凤仪也没打算让严大将军接什么话,又感慨了一回:“我虽能看顾好严大姐,可做父母的,又怎能放心呢,是不是?”秦凤仪顾不得吃口茶,看向严大将军,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何况,家里女孩子在外,总得有兄弟在旁,大将军才能真正放心啊。这样吧,大将军家里要是有什么不放心严大姐非要过去南夷的子侄,也只管与我一道去。一则严大姐有兄弟在身边,到底有个照应;二则,不瞒大将军,我们南夷,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才啊。”
这下子,连愉亲王都目瞪口呆了,想着秦凤仪真是历练出来了,原来还打着跟严家要人的主意呢。而且秦凤仪还很有理由,不能让女孩子一人在外啊,得有父兄相伴啊,哪怕父亲抽不出身,兄弟得派一个吧……
于是,严大将军不但没能将闺女要回来,眼瞅着还要搭进一二子侄去。幸而严大将军挺得住,没一口应下。秦凤仪狐狸一般,自然也知严大将军不可能一口应下此事,他要设酒请严大将军吃饭,被严大将军婉拒了:“若不是实在担心我那闺女,本不该此时上门。殿下回朝献俘,事务颇多,待殿下有暇,臣再来请安。”
秦凤仪笑眯眯地道:“好,听大将军的。”他又亲自送严大将军出门,严大将军绝非傲倨之人,相留之下,秦凤仪到仪门便止了步,之后由王府管事将严大将军送出。
秦凤仪回头送愉亲王回房休息,愉亲王道:“你那里人手不足,可以与陛下开口。这是公事,并无妨碍。”
秦凤仪道:“要的也不是大将,我那里带兵的大将是不缺的。只是如今刚平信州,待平桂州时,桂、信二州驻守的将领倒不愁,但州之外,尚有各县,山蛮不懂经营之道,别说县了,就是信州都弄得荒凉极了。想重建各县,必然要屯兵。我这里用的都是低品将领,年纪轻的,正可历练。我先时也没想到,是见着严大将军才想起来,他家武门出身,族中子弟若有愿意历练的,不妨来我南夷啊。”
愉亲王想起一事,道:“先时有宗学的几个淘气小子,听说都到你那里去了,他们现下如何?”
“还成。要紧事不敢轻付他们,小差事也能跑个腿儿什么的。”
愉亲王身为宗正,对宗室感触颇深,道:“宗室总是闲置,就废了。倘还可用,不妨多用一用他们,他们年纪轻,正当干活的时候。”
秦凤仪笑:“我也这样想。”
愉亲王微微一笑,问秦凤仪:“要不要去宗学看看?你难得回来,你走后,不少师生都念着你。”
秦凤仪笑:“我在时,骂我的居多,怎么我这一走,倒成好人了?”“这话说的。你在时,明白人也不会骂你。你一走,没个人镇着,我又要忙宗人府的事,宗学实不比当年哪。”愉亲王道,“翰林院的学士们与宗室向来不亲近,宗室的那些小子,没个狠人镇着,就开始淘气了。”
秦凤仪知道愉亲王这是想让他去宗学刷好感,秦凤仪又不傻,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何况,宗室建立,他出过大力气的,对宗学更不是没有感情。秦凤仪便道:“待过几日吧,我去瞧瞧。”
一路送了愉亲王回房,又与愉王妃说了几句,秦凤仪方回自己院儿里休息去了。
秦凤仪自然一夜好眠,而且他与妻子说了几句向严家要人的事后,还得了妻子两句赞,李镜都夸秦凤仪机灵。秦凤仪嘚瑟道:“那是!倘不机灵,也不能入娘子的眼啊。”
李镜一笑,二人便安歇了。
倒是严大将军,回府被老妻好一通埋怨。
严夫人简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埋怨丈夫不该教闺女习武开始,一直到丈夫、儿子无能,不能帮闺女抢个好女婿回来,再想到自己娇滴滴的闺女竟然去战场砍人,严夫人更是想直接一拳捶死这老贼算了!
严大将军道:“你就别哭了,大丫头已然如此。她虽未成亲,现在也是有官有职的将领了。”
严夫人拭一把辛酸泪,道:“难道一辈子就不成亲了?”“也得有合适的人啊,你说说,现下哪里有合适的人?”严夫人道:“总得叫她回来,才好相看。”
“行了,把你这心收了吧。”严大将军摆摆手,“咱们大丫头虽则不会针黹女红,却是在战场上有战功之人,岂是寻常闺秀能比的?她要嫁作人妇,只安守内宅,我都觉着可惜。”
严夫人想了想:“总得有个章程吧?”“镇南王说,以后只要有大丫头看中的人,他必然会为大丫头做主的。”严大将军与老妻说了。
自从闺女去了南夷,严夫人不是没想过闺女的终身大事,叹道:“我也不晓得要如何说了,想要个温柔贤淑、贞静自持的媳妇儿的人家,怕也不合适咱们大丫头。可如今她在南夷,我瞧着,镇南王倒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南夷能有什么出众人物呢?倒是有许多土人,你不是说,现在咱们大丫头练的就是土兵吗,她要是看中个土人,当如何是好?”
这方面,严大将军倒并不担心,他给自己倒了盏茶,慢慢地呷了一口,道:“她一向眼光高,又不能将就,才拖到了现下。好男儿不论出身,平家往上数五代,也不过就是个种田的。只要是她相中的,起码人品、本领上不会差的。”
严夫人担忧道:“我只担心她一人在外,虽则有镇南王夫妇交好,到底只是朋友。再者,凤殿下与王妃平日里也有自己的事务。咱们闺女一直在京城,哪里晓得外头人的心机呢。我担心她会被人骗。”
严大将军心下一叹,三年前镇南王尚无此厉害,眼下手段,较之先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便道:“我想着,派两个子弟过去南夷,你觉着如何?”
严夫人道:“这事儿岂是咱们能做主的,南夷军政不都在镇南王手里吗?就算咱们愿意,镇南王不应也不成啊。”
“是镇南王与我说的。”
严夫人想了想道:“这回献俘的事,我也听说了。咱家本就是武将出身,家里子弟多了,都在京城挤着,最终能出头的也没几人。南夷那里,听人说是极苦的,可咱们大丫头能去,子弟们也没有不能去的。”
“可话说回来,南夷是个打仗的地界儿,先前就每年都有战事。听说山蛮这也没打尽呢。要是着子弟过去,就派几个能干的,不然倘去了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严夫人道。
“这我晓得,你放心,我心下有数。”严大将军道,“我必然要先经御前的。”
严氏夫妻又商量了一回闺女的事,眼下闺女已是退不能退了,普通的婚姻市场标准已不适用于自家闺女。严氏夫妇无奈,也只有让闺女自己去闯出一条路来了。
更让严家夫妇无语的是,待军功赏下来,大闺女直接升了正三品,比现居从三品的长子还要高半级,待亲朋来贺,严家夫妇都不知该是个什么表情应对了。
好在,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眼下,镇南王夫妻刚刚来京,紧接着,回朝陛见的闽王夫妇也到了京城。想到闽王与镇南王足足打了三年还没打完的官司,半个朝堂的人都明白,这下子,热闹来了。
闽王到的时候,秦凤仪刚好带着妻儿过来方家说话。李镜那里,自有方大太太招待,秦凤仪则抱着闺女带着儿子去见方阁老。当年,秦凤仪离京时,方阁老也没去送一送,如今,秦凤仪回朝,方大老爷和方四老爷轮番在自己老爹耳根子旁嘀咕,把方阁老烦得够呛,两人其实就是说些秦凤仪回朝陛见之事。也不是两人主动要说的,实在是秦凤仪献俘还朝本就是朝中大事,另则,自家老爷子也超喜欢听啊,尽管老爷子听过后都是表现出一副“说不说皆可”的无所谓样儿,但每每听过镇南王还朝之事后,老爷子那精神头儿可不是一般好啊!
方大老爷与方四老爷引着秦凤仪过去父亲的书房,悄悄与秦凤仪道:“好几天就打听你回朝的事呢,只是嘴上不直说罢了。”
秦凤仪对方大老爷这位师兄是很尊敬的,于是,难得说了句正常话,道:“我也记挂老头儿呢。”
虽则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毕竟未到书房,于是,路上三人只作寻常闲话罢了。
待至书房,方阁老正在案几后看书,见着秦凤仪就要起身行礼,秦凤仪忙把他按着坐回了太师椅中,道:“我现在已是不生你的气啦!”
听听,这叫什么话!好似方阁老有什么对不住秦凤仪的地方呢!好吧,也不能说没有。
方阁老当年因政治立场,带头上了请封平氏为后的奏章。不过那也是皇家宣告柳王妃死后之事了。当然,之前他有没有推动过平氏立后之事,怕只有方阁老自己知晓了。说来真是因果循环,后来方阁老收秦凤仪为入室弟子,如果没有方阁老的悉心教导,任秦凤仪再绝顶的天资,只读四年书,也中不了探花。
所以,恩恩怨怨的,不能不说秦凤仪心胸宽阔,而他看的是,生母当年被迫离宫,并不是因方家。
秦凤仪笑眯眯地把大阳介绍给方阁老:“这就是跟你说过的师祖啦。”
大阳很热情地抱着小拳头一揖,奶声奶气道:“见过师祖。”他又问,“师祖,你就是大妞儿姐的曾祖吗?”
方阁老这样的年岁,能混到阁老致仕,然后还教出一个状元孙子一个探花弟子的人,才干、谋略、心境,样样不缺了。他更不是个心软之人,但看到大阳这肖似秦凤仪的相貌,听着大阳的稚声童语,方阁老心下有些个不是滋味儿,抱了大阳在膝上道:“哎哟,这是什么辈分啊。”
大阳的脑袋,现在还不能理解辈分这样复杂的东西。秦凤仪道:“随便叫呗,孩子们都在一处玩儿,难道让大妞儿叫大阳叔啊,大妞儿还大俩月呢。”
方阁老取下腰间的一块玉给了大阳,摸摸他的头,又看过大美,笑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美这名儿起得好。”
大阳立刻眉开眼笑,深觉这位师祖有眼光。在别个长辈那里,他都要自我介绍一下妹妹的名字是他起的,长辈们才肯赞他。师祖不一样,都不必他介绍,就说他给妹妹起名儿起得好。大阳从来不是那种为善不与人知的低调人,挺着小胸脯道:“师祖,妹妹的名儿是我起的!”
方阁老颇为诧异,又有些惊喜,问秦凤仪:“大阳已经开蒙了?”这孩子可真有灵性啊!
秦凤仪摆摆手:“哪儿啊,一个字儿不识呢。大阳还小呢,念什么书啊。他是随便给妹妹起的。”
“妹妹刚生下来很丑的,改了名儿才好看的。”大阳深信他妹妹的美貌来自于他给妹妹起的名字好。
方阁老不愧做过内阁首辅之人,依旧拈须道:“这名字大气。”大阳更是乐不迭了。
方阁老给了大美一个小匣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阳代妹妹接了。
说了一会儿孩子,秦凤仪让嬷嬷把大美抱到内宅去给媳妇儿带着,一屋子人说起秦凤仪回朝献俘之事。方阁老问:“礼部定了日子没?”
“吉日得五天以后了。”
方阁老道:“闽王也是今年回朝陛见,待闽王来了,也能赶上这一盛事。”
秦凤仪想到闽王就忍不住撇嘴,方阁老道:“你与闽王的封地正好挨着,他乃宗室长辈,也不用太过得罪于他。”
“我哪里是要得罪他,只是他也太霸道了,恨不能饭全归他一人吃。我与您实说吧,我与他,不好调和。您也知道,信州与交趾接壤,我打下信州,是想与交趾开互市的。”秦凤仪顿了顿又道,“您想想,泉州港那里,来往的商船,多是交趾、大食、暹罗等地的。先前他就诬我那里有海运走私,依我说,无非他在泉州港刮地皮刮得太狠,市舶司那里的商税,一年不比一年。先时我未就藩,他没个好由头,这会儿我在南夷了,立刻把屎盆子扣在了我头上,叫我顶缸!”
方阁老心说: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方阁老这样的老狐狸,什么没见过,他纵是秦凤仪的师父,也信闽王的话,秦凤仪必是在南夷截了闽王的和。如今秦凤仪又要开互市,可见是要继续断闽王财路了,方阁老便也不再提不要太过得罪闽王的话了,只好道:“你心下有数便好。就是与交趾互市,一个交趾,于泉州港的生意能有多大影响呢。”
“若都是您老这样的明白人,世上也就没有烦恼了。”
方阁老主要是在信州治理上给秦凤仪提个醒,当然,也要小心闽王,尤其现下南夷越发红火,甭看南夷穷乡僻壤时没人理,人红是非多,何况秦凤仪这身份,本身是非就多。
见说完正事,方大老爷因为记挂自己孩儿,就没忍住问了一句:“他们兄弟在南夷可还得用?”
秦凤仪道:“好着哪,阿悦帮我大忙了,就是阿思,现在也是老范的左膀右臂。”又跟方大老爷解释了回范正的身份,秦凤仪道,“阿思刚去时,不大接地气,他以前是念书的人,哪里晓得庶务。如今历练了这一年多,变化很大。原本想他们一并跟我回来的,可阿悦那里事务太多,再者,还有件喜事要与师兄说呢,囡囡有喜了。”
方大老爷和方四老爷都是满脸喜色,连方阁老都颇觉欣慰。秦凤仪笑:“所以,阿悦就没与我一道回来。阿思那里,手里也是一摊子事,说没空。我想着,什么时候有来京城的差事,就打发阿思一道回来瞧瞧便是了。”
方四老爷忙道:“还是公事要紧,他能卖力当差,就算没辜负你。”
秦凤仪道:“若还有想历练的,只管叫他们与我一同去南夷。只要不怕吃苦受累,我们南夷正是用人之际。”
方阁老道:“人贵在精,不在多,就让他们哥儿俩先干着吧。你现在是一地藩王,行事莫要护短,必要一碗水端平才好。”
“不护短不护短,阿悦刚到南夷没几天就替我出了趟远差,阿思先时是真呆啊,一言一行都按圣人那一套来。哎哟,你说把我愁的,后来我想了想,我把他搁刑房了。什么地方没有犯事儿的人呢,何况南夷现下外来人多,犯事儿的人更多。阿思在刑房,先是跟着老范整理案宗、审案记录什么的。别说,刑房那里素来打点的人极多,也就阿思这样的风骨把持得住。”秦凤仪还打趣道,“他可真不像师父您的孙子。”
方阁老笑道:“阿思以往在家念书,不大通世事。让他见一见这世间的恶,以后,自己不作恶,却有识恶之能,就更知道正路要如何走了。”
“对了。”方阁老道,“凤凰城现在还是县城制吗?”“这无所谓,什么县城府城的。”“估计这次就要升为府城了。”方阁老道,“信州那里的知州之位,朝廷怕也要提一提的,你有个心理准备。”秦凤仪点点头。
中午,秦凤仪一家留在方家用的饭,待用饭的时候,才晓得今天闽王进城。秦凤仪举杯笑道:“都是叫师父念叨的。”
方阁老道:“我念不念叨,闽王也是这几天来。”说着干了杯中酒。
及至午后,秦凤仪单独同方阁老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方带着妻子儿女告辞而去。方大老爷和方四老爷亲自把他们一家送出门去,秦凤仪还与方大太太道:“师嫂就等着今年抱孙子吧。”
方大太太笑:“定要应你这话才好。”这年头,人多是重男,如方家这样的大户,倒还好些。不过方悦本就成亲晚,如今尚未有子,方家自然盼他生下嫡子的。
待上了车,李镜问丈夫:“师父的气色如何?”
秦凤仪道:“好得很,别看上了年纪,精神头儿足着哪。”李镜笑,“那就好。”
大阳给他娘看师祖给他的玉佩,李镜道:“这是长辈给的,可得好生收着。”大阳点头:“我知道。”
及至愉王府,一家子先去了愉王妃那里,愉王妃笑道:“回来得巧,我正说呢,再不回来,就要打发人去寻你们了。”愉王妃说着对大阳一伸双臂,大阳便跑过去同这位曾叔祖母腻在一处了。
李镜问:“叔祖母,可是有事?”
见大阳要水,愉王妃一面喂大阳喝水,一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不是闽王一家到了吗?刚刚内侍过来,说晚上有宫宴,叫咱们都过去。”
李镜笑:“我们与闽王,倒是前后脚。”愉王妃笑:“是啊。”
大阳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就把杯子还给了愉王妃,还问:“曾祖母,什么是宫宴?”
愉王妃笑:“就是去宫里吃饭。”
大阳无师自通地造句:“我昨天、前天、大前天,都去宫宴了。”他爹听得直翻白眼,说他:“真个没见识,就吃顿饭,也值当拿出来说。”
大阳道:“我觉着祖父那里的饭很好吃。”秦凤仪评价:“贪吃。”
大阳拍拍小肚皮:“吃得多才能长得快啊。”秦凤仪简直是服了他儿子的厚脸皮!
傍晚待穿戴好,一行人一道进宫去。愉王妃同李镜带着孩子们去了慈恩宫,秦凤仪与愉王到了太宁宫。然后,诸人以为的闽王与镇南王互掐之事,就在闽王极为和善而友好地拍了拍秦凤仪的肩之后,开始了。
闽王第一句就是:“早我就觉着,凤仪你这通身的气派,浑不似小家子出身,果然是我们皇家大好男儿啊!”
只这一句,直接把秦凤仪恶心透了。
要是在三年前,估计秦凤仪听过这话便要直接转身走人的。人总是在成长的,秦凤仪心下掠过一丝不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孔圣人说,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要我说,孔圣人都不如您老这以气派取人,您老是不是就因我这通身的气派,才左一本奏章右一本奏章地往朝上参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