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阙

作者:石头与水

时下宫宴,是在太宁宫举行。但宴未开始时,也得叫参加赴宴的人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如秦凤仪与愉王这样的身份,便先来偏殿见景安帝。秦凤仪刚行过礼,闽王兜头一句,秦凤仪也是半分不让啊,当下与闽王过了一个回合,而后他便坐到寿王下首了。

按理,现下皇子间排序,秦凤仪应该在二皇子之下、三皇子之上,不过秦凤仪今天就坐寿王下首、平郡王上首。他是藩王,这么坐也不为错。

闽王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原本秦凤仪便曾是宗室改制的主力军,当年在京城,闽王硬是被秦凤仪气厥过去了。虽然不知是真厥还是假厥,但由此可见二人的关系了。直至秦凤仪就藩,两人还是邻居,唯一让闽王欣慰的就是,秦凤仪封地乃天下第一穷的。

可结果更倒霉的是,本来闽王的泉州港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就凭泉州一港,闽王把个泉州建设得与淮扬有一拼。但秦凤仪就藩南夷后,大开私运之门,这混账东西简直就是直接在截他的生意啊!闽王气得给朝廷上折子参了秦凤仪一本,原本闽王想着,这混账东西哪怕就是皇子出身,但就凭柳王妃一条,这身份就尴尬死了。何况,朝中还有大皇子系,焉能让秦凤仪如意?结果秦凤仪参了他十八本,两人的官司,到现在都没打完。

秦凤仪坐在寿王身畔,隔着愉王还对着闽王露出个灿烂至极的笑来,更让闽王心塞了一把。闽王道:“不见凤仪你参我,我都不知道你胡编乱造的功力这么深哪。”

“哪儿啊,跟闽王一比,差得远了。”秦凤仪接过宫人捧上的香茶,呷一口道,“何况,那也不是我编的,都是我打听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哎,闽王你这回来京,不是投案自首来的吧?”

闽王眼神冷了三分:“御前说话,虽则陛下是你父,但陛下也是我侄,镇南王你还是慎重些好!”

“说句实话就不慎重了?这是在京城,若是在闽地,你再说这话吧。”秦凤仪掸掸袍子,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

闽王果然被他气得不轻:“你敢对天发誓,你在南夷没有走私货物?”

“我走私给谁啊!走私给你啊!”秦凤仪道,“你别脑子不清楚,我们南夷的瓷器,苦巴巴地送到你们闽地,不给你一成润手钱,你就要多征一成的商税,以为我不知道啊!”

“胡说八道!”闽王大怒,“分明是你海运走私,令泉州港生意大减,你可真有本事,倒反咬一口。”

“我拿什么走私?我是有船还是有港?朝中出八百万给我建港了吗?你少血口喷人!”秦凤仪道。

“当我不知道,你是用小船驶到海中,再交易货物的!”“亏你闽地也是临海的,海上什么样,你到底见过没?都说无风也有八尺浪,渔船敢到深海吗?我说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脑子也不好使了啊。要是什么船都能到深海,当初你们泉州为什么还要花八百万建港?”秦凤仪忽地一笑,“不过亏得闽王你给我提了醒儿,你不是说我走私吗,我这回来京,就是要朝廷也给我们南夷投几百万的银子,我们也建个港,光明正大地做生意,免得叫你们多想。”

闽王当下脸色都变了,看向景安帝,景安帝道:“倒没见你的奏章。”这话自然是对秦凤仪说的。

秦凤仪道:“我是见着闽王,才有此灵感的。”

闽王只恨自己一见秦凤仪怎么没压住火,这会儿巴不得自己就是个哑巴。秦凤仪大搞走私,虽则令他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也比南夷当真建港要强得多。实在是南夷正在闽地以南,倘南夷建港,如大食、交趾、暹罗等地商船,到南夷比到泉州近得多啊。愉王给两人打圆场:“行了,建港乃国之大事。你们封地原是挨着的,该做好邻居才是,怎么一见面儿还拌起嘴来。”

大皇子温声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秦凤仪长眉一挑:“我刚就藩三天半,就有人参我走私海运,这是误会?”闽王赶紧为自己辩一句:“我可没说你走私,是听闻南夷有走私之事。”

“是啊,您没说,只是我没就藩时,也不见有人参南夷。我刚就藩,就有人参了。我便是能掩耳盗铃,可是朝中的人个儿顶个儿地耳聪目明呢。您那跟直接说有甚差别啊!”

“你不还参我十八本!”“嘿,只许你参人不许人参你,世上哪有这般道的?!”秦凤仪理直气壮道。

只要南夷不建港,闽王也不想与秦凤仪死磕了。闽王看向愉王,愉王继续做老好人:“既都是误会,如今便讲开了,一会儿陛下赐宴,你俩多喝几杯才好。”

秦凤仪笑而不语,闽王只得先道:“只恐镇南王瞧不上老朽啊。”

“您这都倚老卖老了,我还敢瞧不上您哪。”秦凤仪见闽王先低头,心下颇觉解气,遂一笑道,“一会儿我必多敬伯祖父几杯,您可得给我面子。”

闽王知是秦凤仪递了台阶,倘别人递的台阶,不下也就不下了,但秦凤仪此人,素来是个混账脾气,闽王早有领教的,这会儿也只得接了秦凤仪这台阶,笑道:“早想与你吃酒哪,只是咱们都是藩王,不能擅离封地。今儿借着陛下赐宴,是得多吃几盏。听说你征信州大胜,我做伯祖父的还没恭喜你哪。说来,咱们这些藩王,不要说我这上了年纪的,就是同你年岁相当的,也没有能及上你的。”

秦凤仪笑:“您真是客气,你们谁的封地也不似我们南夷,明着我那封地是又穷又大,结果我也就能做一半儿的主。”

景安帝打趣道:“怎么,还嫌朕给你的封地不好了?”

秦凤仪真不稀罕搭理景安帝,可此人惯会见缝插针,秦凤仪刚想说话,就听大皇子道:“南夷的确是贫瘠了些,若是镇南王不喜,父皇不如另斟酌着给镇南王一块富庶些的封地吧。”

这话说得何其昏头!

虽则说这话时,大皇子一副兄友弟恭的温和模样,仍是令人大吃一惊,便是闽王都未料到大皇子能说出这般话来。平郡王连忙道:“封藩已定,怎好轻改!况,南夷刚有起色,正需镇南王治理。殿下若心疼兄弟,南夷颇有战事,给予兵甲粮械供应及时,也就是殿下身为长兄对镇南王的关爱了。”

景安帝是不会让闽王看笑话的,平郡王圆场圆得及时,景安帝笑道:“是啊,信州战事时,大皇子很是担忧南夷。毕竟山蛮盘踞已久,待信州传来好消息,大皇子还说呢,也就是镇南王了,就藩三载便能平定信州。”

大皇子见父亲、外祖父都这般说,心知自己提的事难成,便一笑道:“我是听闻凤仪你亲自领兵,很是担忧。你是亲王之位,切不可以身犯险。”

秦凤仪一肘搭在座椅的扶手上,侧着身子看大皇子一眼,笑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瘦田无人耕,耕好有人争呢。”

此话之厉害,不说大皇子大是不悦,便是平郡王,亦是掩去眼底一丝怅然。平郡王刚才能及时为大皇子圆场,但此刻听到秦凤仪这话,平郡王却不能替大皇子接了。大皇子强忍着方未动怒,面上却不是很自然地淡淡道:“什么瘦田肥田的,天下都是父皇的,就是藩王,也不过是替父皇镇守一方罢了。”以为自己什么东西哪!

秦凤仪何等人,焉能被这话逼退?秦凤仪道:“自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另有一说,叫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江山自然是陛下的,可这江山,也曾是前朝皇族的。我等藩王自然是要听陛下的吩咐,易封地算什么,先帝时,还险把江山易了呢!”

“你大胆,敢对先帝不敬!”大皇子厉声喝道。“这算什么不敬!陕甘之失,也不过二十几年而已。先帝失土失命,史书上都要记上一笔,还不叫人说了?”秦凤仪又道,“我是说,做皇帝,有先帝的做法,也有今上的做法。大皇子你是皇长子,皇后娘娘嫡出,你可要以史为鉴的好!”

大皇子脸都气青了。

景安帝冷下脸来,道:“都少说两句,今天是迎闽王回京,不是叫你俩拌嘴的!”寿王连忙道:“难得这回巧得很,镇南王与闽伯王赶一年了。你俩又是邻居——”

想到这俩邻居刚干过一仗,寿王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简直是硬着头皮暖场啊,“还有我等,也是久不见了,陛下可是拿出了珍藏三十年的御酒,咱们一会儿多吃几盏酒才是。”

愉王也跟着说了几句吃吃喝喝的事,大家默契地绝口不提公务,方把场子给圆过去了。

大家好歹都是有身份的人,及至宫宴开始,便又都真真假假地一团和气了。待宫宴结束,住在外头的藩王大臣们自然都告辞而去,秦凤仪也带着妻儿一道与愉王夫妇、寿王出了宫,寿王悄悄同秦凤仪说了一句:“你这嘴也太厉害了。”

秦凤仪道:“这可不是我挑的头儿。”

因是在外,寿王不好多言,拍拍秦凤仪的肩,辞了愉王,与寿王妃上车去了,到了车上,寿王妃才问:“怎么了?看你们脸色都不大好。”

寿王叹:“怎么好得起来哟。”好悬没当场翻了脸。

宫宴一散,大家积存在心里的话终于能放开说了。镇南王以一敌二干翻闽王与大皇子之事,简直不要太精彩,自然而然地成了大家的谈资。

此时此刻,说闲话的暂不去提,偏殿之内,景安帝面如寒霜,一双眼睛深沉如渊,盯住大皇子,问他:“你究竟发的哪门子昏!焉何说出令镇南王换封地的话来?!”

大皇子原叫秦凤仪挤对得一肚子的火,宫宴虽是糊弄了过去,对秦凤仪却是越发恼恨,如今叫他爹这冷脸一镇,心头那簇邪火方缓了些,强辩道:“儿是看镇南王说南夷封地不好,才想着,他既不喜,给他换个喜欢的也无妨。”

“什么叫无妨!”景安帝大怒,如果大皇子直接认错,自陈过失,景安帝都不会这般恼怒,偏偏大皇子还不知悔改,景安帝简直是震怒,马公公令内侍又退远了些,景安帝怒问大皇子,“你也是朕手把手教养到这么大的,自幼教你政务,你何时看到过有藩王易封地了?”

大皇子被他爹这怒火吓着了,讷讷地不敢说话,更不敢承认自己的私心。景安帝怒喝:“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

大皇子额冒冷汗,咬牙道:“真的就是话赶话,父皇,儿臣绝无欺瞒!”

见大皇子还不肯说实话,景安帝劈手将手边矮几上的官窑瓷盅拂了下去,咣啷一声,砸了个粉碎。大皇子直接跪下了,哀求道:“儿臣知错,求父皇别气坏了龙体!”

景安帝简直不想再看到这个儿子,直接道:“给我滚出去!”把人撵出了偏殿。

大皇子看他爹气得狠了,便出了偏殿,也不敢回自己宫,而是在外面的青砖上跪了下来。景安帝自己揉着胸口静了许久,将心头的千般思绪压了压,方唤了马公公近前,马公公奉上一盏清茶,劝道:“陛下消消气,大殿下还在外头跪着呢。”

“朕简直……”景安帝也没吃茶的心,道,“你让他进来吧。”

大皇子再次被宣进偏殿时,神色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惶恐,景安帝看他一眼,冷冷道:“朕要听实话!”

大皇子委实未见过他爹如此震怒,此际嗫嚅良久,方道:“儿臣是想着,镇南王在南夷,与闽王时有冲突,且非但有海运走私之事,江西亦有奏章说,有南夷私盐流入江西境。父皇,虽则镇南王征信州有功,但海运走私及私盐之事,总该查一查的!”

“海运之事,难道没人查过吗?户部、翰林均着人到了南夷,他们难道都是瞎子不成?再则,私盐之事,江西有实证与镇南王相关吗?你就这么急吗?是不是比朝廷平信州、征桂州之事还要急?!”景安帝气得不轻,他自认为政尚算英明,今日看一回镇南王压倒性地气翻闽王,看得正爽,大皇子便在皇家宗室跟前犯了回大蠢。依景安帝之脾气,如何能不恼?景安帝直接就把话说明白了,“你心里对镇南王的想头儿,朕都清楚!但镇南王的性子,也不是个软和的。不过这是你们兄弟间的私怨,而你将私怨置于国事之上,你对得起朕对你多年的教导吗?”

景安帝道:“镇南王的话不大好听,可他有一句是对的,帝王有帝王的做法,你以为,先帝是朕的父亲,是你的祖父,朕不提,你不提,朝中就没有人再提先帝之过吗?史书上是怎么写的?你可以去看看!这还是我朝史官之笔,待后世评说,难听的话且多着呢!你不肯说祖父之过,这是你的好处,但你心里要明白,先帝之过,险葬江山!若朕的祖父庄皇帝地下有灵,焉知能不悔传位非人?这是咱们父子私下之话,你自己好生琢磨去吧!”

景安帝之话,其意深矣!大皇子脸色惨白地退下!

景安帝气得辗转反侧大半宿没睡好。

今日宫宴,原是个热闹事儿,结果宫宴后也没见着儿子到自己这里来问安,裴太后便知有事,着人去问了一回。原本御前之事没有这般好打听的,只是秦凤仪与闽王、大皇子的摩擦,当时在场人不少,故而不一时,裴太后就得了信儿。

裴太后当即令宫中禁口,不得再说此事。

秦凤仪回府后也气了个好歹,不过他没吃亏,倒还按捺得住,先把孩子们哄睡了,这才与李镜说起今日之事来。秦凤仪道:“闽王那老东西,我知必要与他打个嘴仗的。只是没料到大皇子这般沉不住气,你说,他是不是昏了头,竟然说要给咱们换封地!”

便是依李镜的智谋,也没料到大皇子会出这等昏招。李镜问:“陛下如何说的?”“不待陛下说,平郡王就给大皇子圆回去了。哼,平郡王虽是个老狐狸,说的倒是人话,说大皇子担心南夷战事,不妨多在军械兵甲上供应咱们南夷些。他倒是好心,可他也不看看,大皇子那是担心南夷战事的样儿吗?不过是看咱们这几年把南夷捋顺了,有个样儿了,这就要摘果子了!”秦凤仪颇是气愤,“只是不知是大皇子的意思,还是朝中有人这么想了!”

李镜摆摆手:“朝中这么想的,也不过是些个昏头小人罢了。陛下还不至于此,不说别个,桂地还在山蛮手里呢。”

“叫他们说得我都不敢去平桂地了,这要是把桂地平了,还不立刻翻脸叫咱们走人哪。”秦凤仪凉凉道。

“这是哪里的气话。”李镜道,“起码,陛下便不是这样的人。”“不说这昏头货了,你在慈恩宫可顺利?”“有什么不顺利的,就是大阳说,太香了,打了好几个喷嚏。”李镜笑,“女人多的地方,脂粉气浓了些。”

秦凤仪道:“待再有宫宴,我带大阳在男人这边儿吧。他一个男孩子,也不好总跟女人混在一处。”

李镜原想着儿子还小呢,但也觉着,儿子虽小,却要自小教些事理了,不然若是如大皇子这般昏头货,真是塞回去重造都不能,只剩心塞了。李镜遂道:“这也好,男孩子还是要跟着父亲的。”

“那是!”秦凤仪嘚瑟了一回,夫妻俩说了会儿话,也早些安歇了。

秦凤仪身为今日暴风眼中的三人之一,大概是睡得最早的。大皇子回书房后,枯坐半夜,方在内侍的劝慰下安歇了。至于闽王,原本被秦凤仪压倒性地狂喷,结果大皇子解了他的围,而且还看了皇家的一场笑话,焉能不乐?心下偷乐许久,他还做了个好梦,第二日早早上朝去了。

闽王还以为早朝时能见着秦凤仪呢,结果秦凤仪没去,后来打听才得知,秦凤仪来京陛见,是从不上朝的。

闽王见大皇子精神头儿不大好,很是善意地劝了大皇子几句。景安帝下了朝便召秦凤仪进宫见驾,还赐他早膳。

秦凤仪原本在家刚刚起床,结果内侍过来召他进宫用饭,秦凤仪心知景安帝这必是要安抚于他的。原本景安帝是秦凤仪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秦凤仪眼珠一转,便收拾收拾准备进宫去——看景安帝的笑话去!

大阳听说他爹去宫里吃饭,他一向对祖父印象很好,也很喜欢跟祖父吃饭,便想跟他爹同去。李镜与他道:“你爹进宫是有正事,你在家吃不也一样的?”

大阳这年纪,哪里懂得正事不正事的,他道:“我想跟祖父一起吃,我觉着,祖父那里的东西更好吃。”

秦凤仪瞪儿子一眼,说:“就知道贪吃。”

大阳笑嘻嘻地觍着胖脸央求:“爹,你就带我一道去吧。”

秦凤仪虽则觉着儿子有些嘴馋,但他是个惯孩子的爹,最终还是答应带着大阳一道去了,把大阳高兴坏了,爬椅子上对着他娘的妆镜照了回镜子,觉着自己圆润可爱,这才跳下来,牵着他爹的手,一路上对他爹更是百般巴结,不知说了多少甜言蜜语。

景安帝自是要安抚秦凤仪的,他被大皇子气个半死,想着秦凤仪一向性子烈,而且他与秦凤仪关系刚刚好转,给大皇子这么一搅和,纵秦凤仪不多心,还怕小人多嘴呢。故而,景安帝上朝时就吩咐马公公,着人宣秦凤仪进宫用早膳。

景安帝刚下朝,秦凤仪就到了。

让景安帝高兴的是,秦凤仪还带着大阳一道来的。景安帝更是心下欣慰,想着秦凤仪虽则一直不能释怀柳氏之事,但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此事只是大皇子一人胡闹罢了。

景安帝先稀罕了大阳一回,抱着大阳在自己身边,方与秦凤仪说了昨日之事。景安帝道:“大皇子那里,朕已训导过他了。我朝自太祖立国,从未有藩王更换封地之事,你只管安心便是。”

秦凤仪今日一召便至,亦没安什么好心,他成心笑话景安帝来了,笑笑道:“那是,人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南夷尚有桂地在山蛮之手,总还有用我之处。我琢磨着,大皇子不会是想把我调开南夷,叫平家人去南夷平叛山蛮吧?”

景安帝脸色微沉:“不许胡说。”

“他也不想想,现在朝中还不是他说了算呢!”秦凤仪根本不怕景安帝冷脸,冷哼一声,与景安帝道,“你也少拿这话糊弄我,他是训导几句便能好了的?要是我把南夷平定之后,他再起此心,我还能说一声,虽则心窄,也不是没有心计!如今南夷只平一半,他就迫不及待要换我封地,真不知是哪位神仙给他出的主意。你好生问一问他吧。”

秦凤仪说着自己便是一阵笑,与景安帝道:“哎,说实话,虽则你这人人品有些问题,但做皇帝还是有自己一套的。大皇子真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我真是不敢相信啊,你这教导水平可真不怎么样。哎,你可得再与闽王说一说,不会换他封地。我倒不会多心,有你在一日,我还能自在一日。闽王可不一样,他与你本就隔了一层,他那泉州港,那么大一块儿肥肉,明儿我得去吓唬吓唬他,我也不说别的,就说朝廷想他与康王换封地。”秦凤仪说着又是一阵笑,真是笑死他了,景安帝手把手教出来的储君,平家人豁出老脸给大皇子争取来的嫡皇子之位,结果大皇子便是这样的货色。

真不晓得现在平郡王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哟!

秦凤仪幸灾乐祸了一回,还与景安帝道:“你儿子可不如我儿子啊。”

景安帝多年帝王,待秦凤仪得意够了,只是淡淡道:“朕也不只一个儿子。”

秦凤仪立刻收了笑,露出一个要咬人的凶狠神色,景安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吩咐马公公道:“传膳吧。”

秦凤仪原是要来刺景安帝几句的,心里好出口恶气,结果倒是被景安帝恶心得不轻。景安帝把秦凤仪恶心一回,自己痛快得很,还给大阳搅了搅碗里的粥,叮嘱他凉一些再喝,不要烫着,又给大阳夹了个翡翠烧卖,大阳屁都不晓得的,小嘴儿吧嗒吧嗒吃得贼香。秦凤仪迁怒:“不许吧嗒嘴!”

大阳两腮鼓鼓地看他爹,景安帝摸他的头道:“没事,怎么舒坦怎么吃。”大阳这没骨气的家伙,立马觉着景安帝是好人。

秦凤仪简直要气死了。

秦凤仪吃过早饭就把大阳拎走了,景安帝怕是没恶心够秦凤仪,看他把大阳夹胳肢窝下很不像样子,还道:“别虐待我孙子啊。”

秦凤仪对着大阳的肥屁股啪啪两下,都打出响儿来了。大阳啊啊两声,景安帝顿时脸上不大好看,大阳已是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还涎皮赖脸地跟他爹道:“不疼不疼。”

秦凤仪又拍他两下子,大阳笑得越发欢实。景安帝:“……”

不待景安帝有什么表情,秦凤仪已带着大阳走远了。

先把大阳搁家里,秦凤仪就往户部去了,赵长史这几天都在户部学习抄录陕甘榷场的一些律法规矩。他与户部鲁侍郎相熟,这次便是鲁侍郎给他指了个主事,专门负责此事。秦凤仪到了户部,因程尚书正接待闽王世子,便坐在一边等候,鲁侍郎特意过来打了声招呼,因他先时去南夷,秦凤仪亲自接待的他,故鲁侍郎对秦凤仪颇有好感。秦凤仪打趣道:“记得老鲁你去岁离开南夷时还颇有富态,如今怎的瘦了?”

鲁侍郎笑道:“微臣去岁自南夷回京,都说微臣是享福去了的。”“马上就是六月佳荔节了,你若有空,只管再去,佳荔节时更热闹。”秦凤仪笑,

“现下南夷较去岁更好了。”

鲁侍郎道:“倘有外差,微臣义不容辞啊。”他又问起与交趾互市之事来,秦凤仪道:“现在也只是先筹备,今年不知能不能开起来。”

“有殿下在,问题不大。”鲁侍郎亲自倒了新茶奉上,秦凤仪道:“坐下说话。”秦凤仪主要是打听一下陕甘互市的一些规矩,还有便是陕甘互市的规模,每个榷场能交上多少税银之类的事。这些其实是朝廷机密,鲁侍郎不好全透露给秦凤仪知晓,拣着能说的说了一些。两人正说着呢,程尚书请秦凤仪过去说话,秦家与程尚书不是寻常交情,程尚书亲自来请,秦凤仪便去了。

秦凤仪道:“闽王世子过来作甚,便是市舶司的季银交割,也与闽王府无干啊?”程尚书没答秦凤仪这话,而是道:“现在市舶司也是一年不比一年了。”

“哎,守着金山,竟然要了饭,这话要不是程叔你说的,我都不能信。”秦凤仪道。

程尚书看他一眼,秦凤仪一张坦白无私脸,程尚书道:“听说,现下南夷城、凤凰城两处都挺繁华啊。”“这得看跟哪里比,说繁华,那是跟以前的南夷比,不说别个地方,较之两湖、淮扬,还差得远,更不必说京城了。”秦凤仪叹道,“何况,现下虽则热闹些,程叔你知道南夷怎么热闹起来的吗?但凡现在百姓家里养鸡养鸭的税,我都革了。进城做个小买卖,挎篮的,都不收银钱,赶车的,一车十个铜板。等闲小商小铺的,每月不过六七百钱,也无非收个卫生治安费,叫巡城的那些个番役得些实惠。这上头,不要说我,就是府里县里也不沾的。我是想着不能苛待百姓,先得让他们放开手脚,总不能放个屁都征税啊,这样把百姓们都征得一穷二白,地方上难道就有好处不成?哎,这样养了两年,南夷方好些了。”

程尚书悠闲地听秦凤仪诉了通艰难,而后道:“这些都是仁政,殿下做得对,做得好啊。”

“程叔叔你这是明白人,才这样说的。”秦凤仪先堵程尚书的嘴,“若是那些个只看表面的,哎哟,一看我们南夷城里城外来往的人多了,就以为我们发财了。哎,其实,不过是个虚热闹罢了。”

程尚书嘴角一翘:“那今天,我们就来说说这虚热闹吧。”“这些年为官,不瞒你,我也曾主政一方。”程尚书道,“酒楼茶肆百业百工,按理都要收商税的。南夷是殿下主持军政,殿下又是个仁慈的,殿下说的建设不易,臣当年主政一方时,亦是深有体会啊。那些个小商小贩的,殿下减了苛捐杂税,实是殿下的仁政。微臣也不是说他们那几个辛苦钱,微臣想说的是,茶、丝、瓷、酒四样,这都好几年了,莫不是殿下的南夷城没有这几样的税银?”

秦凤仪低头四看,程尚书不解:“殿下找什么呢?”

“我不是在找什么,我是在看我怎么这么腿贱,过来户部干什么!”秦凤仪起身道,“你说你一部尚书,日理万机的,不好多打扰,我便先走了。”

程尚书道:“殿下要是走,明儿我就在大朝会上说一说这事,如何?”秦凤仪气得又坐回椅中,对程尚书道:“哎,程叔,你这可不地道啊!”

“不是我不地道,殿下将心比心吧。您这就藩三年了,我可曾提过此事?先时知道殿下刚就藩也艰难。何况,南夷初时的确是个困窘地方,百业不兴,故而未提。自去岁鲁侍郎回来,我这心里总是思量着这事,想着殿下建设南夷不易。便是有天灾的地方,朝廷也不过免税三年。而今三年将过,殿下也得为朝廷想一想。殿下收拢那些个土兵,要吃要喝要兵要甲,这些个,哪个不要钱呢?”程尚书道,“再者,我也不是不讲理的。要是殿下实在拿不出,我也不能逼迫殿下。如今南夷既然一日好过一日,此事终是有人要提的。与其别人提,倒不如我来提,是不是?”

秦凤仪道:“只看到我要这要那了,没这些个装备,拿什么去征信州呢?”

程尚书道:“凡事总得有来有往,如今交趾互市,陛下又免三年商税,这难道不是陛下仁慈?殿下也替朝廷想一想吧,朝廷不容易啊。”

秦凤仪叹道:“我知道朝廷不容易,程叔叔你也是大大的忠良,只是就那么仨瓜俩枣的,尚未成规模,岂不涸泽而渔?”

“我倒不是涸泽而渔,只是你俩织造局都建起来了,还说什么仨瓜俩枣?你少跟我耍滑头!我可先把话撂下,这半年就算了,你说的那些个提篮拉车的小生意也不算,就这四样,茶、丝、瓷、酒,年底啊,要是没有半年的商税押解到京,咱们也别论什么交情不交情的,朝堂上见吧!”程尚书还低声说了一句,“你就知足吧,盐我还没给你算上呢。江南西道参南夷私盐流出的折子早到了内阁,现在闽王恨你恨得眼里滴血,你再不出点血试试!”

这也是一部尚书说的话!

秦凤仪简直目瞪口呆,程尚书已是一副面色如常了,整整案上公文,道:“年下就等殿下好消息了啊。”

秦凤仪想想都觉着心口疼,程尚书还道:“这眼瞅要中午了,我请殿下去明月楼吃好吃的。”

秦凤仪摆摆手,道:“我可吃不起你们户部的饭。”他说着一面揉着心口一面走了。

景安帝知晓此事哈哈大笑,很是赞了程尚书一回,道:“还是卿知朕啊。”

程尚书道:“眼下南夷兵事开支委实不少,先时殿下刚到南夷,南夷也穷,殿下也不容易,故而前三年的商税我便没大提,原本也没多少。如今既然南夷发展得不错,这上头的事便不好轻忽,此皆臣分内之责。殿下到底是个知事明理的人,只可惜殿下行事,天马行空,非寻常人可学习一二,不然,何愁天下不富啊。”

景安帝微微颔首,对于秦凤仪生财的本事还是很赞同的。程尚书又私下说了市舶司之事,道:“越发不像话了。如果今年市舶司的税银不足百万,就请陛下取缔市舶司吧。”

景安帝思量片刻,想着户部是要趁着秦凤仪与闽王不睦,且二人都在京城时,摆闽王一道了。景安帝道:“朕看这个主意不错,不行就在南夷建海港,依朕看,镇南王比较会做生意。”他又吩咐程尚书道,“把这件事透给闽王知晓。”

程尚书领命。

闽王还不晓得马上就要入程尚书的套,此时,他正在琢磨着刚打听来的事。闽王自己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拉来世子一道琢磨,闽王道:“难不成,换封地的事是真的?”

闽王世子浓眉紧锁,道:“只听镇南王这般说,镇南王也是王爵,不会拿这样的大事儿戏吧?”

闽王还找愉王问了问,愉王也不知道,而秦凤仪也没在家,他出门还没回来。于是,闽王也不管了,第二天直接就问到了景安帝那里,闽王还是有证据的,道:“是镇南王亲口与我那世子讲的。”

景安帝气的,没想到秦凤仪真能干出这事来!景安帝道:“既是镇南王说的,伯王便去问镇南王吧,朕是不晓得的。”

闽王一听便知自己儿子给秦凤仪这家伙戏弄了,心里把秦凤仪祖宗八代问候了一回,语重心长地对景安帝道:“镇南王虽则年轻,毕竟也是亲王之尊,陛下,您得说说他呀,不好这样信口开河的。不然,倘叫别个藩王知道,岂不心里存了事儿?”

景安帝道:“伯王也替朕说一说他吧。”

闽王苦笑道:“老臣笨嘴拙舌的,况他岂是能听老臣的呢。”

景安帝只得应承下“说一说”秦凤仪的事,闽王这里刚从景安帝那里得了准信儿,然后便又听闻了户部趁着市舶司无能,税银一年不如一年,而且有请旨裁撤市舶司之意。这下子,闽王是真的急了!暗骂:姓秦的这是要釜底抽薪、断我生路!

 正在骆掌院家拜访的秦凤仪张嘴打了个喷嚏,骆掌院还以为他受了风寒,说:“京城气候与南夷不同,留心身体。”

秦凤仪揉揉鼻尖儿道:“兴许是谁在想我呢。”

秦凤仪只知被程尚书算计了一遭,却不晓得程尚书借着他与闽王不睦之事,又算计了他一回,很是加深了闽王对他的仇恨值。好在,秦凤仪本就与闽王不对眼,仇恨不仇恨的,秦凤仪根本没将闽王放在眼里。

秦凤仪过来骆家,一则为看看骆掌院;二则就是跟骆掌院夫妇说一说囡囡小师妹的事,为人父母的,哪里有不记挂儿女的;三则,虽然已将方悦和囡囡的礼物送了过来,但还有书信呢,秦凤仪不想假他人之手,亲自带了来。秦凤仪还是那一套:“原想带阿悦和囡囡都一道回来的,不想,囡囡被诊出怀有身孕,不能行远道。”

这喜讯,方家早便着人过来说了一回。如今再听,骆太太仍极是欢喜,闺女这成亲好几年了,只生了一女尚没有儿子,她就盼着闺女再给女婿生个小子才好。一则闺女以后有了依靠,二则也能在婆家站住脚。骆太太欢喜地直念佛,问:“大妞儿和女婿可好?”

秦凤仪笑:“都好。阿悦现下帮我管着一应钱粮等事,大妞儿多招人喜欢啊,孩子们都喜欢她,抢着跟她玩儿。大妞儿说话,别提多伶俐了,就比大阳大俩月,大阳说话还磕巴的时候,大妞儿已经说得流利得不行啦。”

骆太太笑:“女孩子多是比男孩子嘴巧些的。”

无非说些家常话,骆掌院一向大公无私类型,倒是骆小弟对信州打仗之事很好奇,秦凤仪素来口才极佳,跟骆小弟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秦凤仪还道:“我们南夷六月佳荔节,师弟你还没去过吧?”

“没。”骆小弟道,“卢小郎去岁去了,说了是极热闹的。”“正好囡囡有了身孕,你做弟弟的,也该去看看姐姐啊。待我回南夷时,你与我一道去吧,既看望你姐姐,也到我们南夷见识一回,如何?”秦凤仪热情相邀,骆小弟看看他爹,骆掌院正端着茶吃,没说什么。秦凤仪道,“骆先生你就应了吧,跟着我一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待佳荔节结束,就到了押解夏粮进京的日子,我那里必要派人来京城的,届时将小师弟送回京城,没有半点儿危险的。对了,师弟你再去问问,有没有朋友要一道去的,待我回南夷,你们都随我的大船南下,省得你们自己行远路,叫人不放心。”

骆小弟问他爹道:“爹,成不成啊?我也想大姐、想大妞儿妞了。”骆掌院道:“你们这都安排好了,还问我作甚?”

秦凤仪笑与骆小弟道:“这就是应啦!”他又与骆太太道,“师娘您这几天就预备预备,把给囡囡捎带的东西都预备好,到时让小师弟都带着。”

骆太太笑道:“成。就是又要麻烦你。”

“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们南夷的佳荔节,就是请各地朋友去吃荔枝的。荔枝在京城多贵啊,还吃不到新鲜的,到我们南夷,随便吃,不要钱。再者,现下我们南夷与以往也不一样了,佳荔节后,还有书画节,就是请各地才子一展所长。去岁我们选出的佳作,现在就在书画厅里挂着呢,只要是进学的学子们过去参观,都是免费的。小师弟现下就有秀才功名了,秀才到我们那儿食宿都是有补贴的,要是举人进士,还有免费的院子给他们住呢。”秦凤仪接着道,“我们南夷,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才啊。骆先生,你有没有认识那种不大得志,但很愿意干实事的,介绍给我吧。”

骆掌院好笑道:“怎么还得是不大得志的?”

“得志的谁去啊!”秦凤仪道,“当初李布政使上了年纪,致仕回朝,我就等着新布政使,嗬,这可真是,足等了一年多。头一个是闻了让他去南夷的风声,便摔断了腿;第二个是家里老娘重病,说是为了回家尽孝,硬是把官儿都辞了;后来是桂布政使去了。以前他们是觉着南夷地方不好待,做不出政绩,有去无回。现下不一样,现下都是怕跟我扯上关系,怕以后没了前程。要我说,这些个人,不要说他们不乐意去,便是他们乐意,我还不稀罕呢。”

骆掌院道:“你就是这副性子不好,也刻薄了些。”

“我这是实话实说。”秦凤仪道,“先生你身边要有这样的人,不妨问一问他们的意思。我也不用什么举人、进士的,举人进士的,人家家里给孩子设想的前程也不一样。到我那里,要是耽搁了人家,我于心亦是不忍的。”骆掌院道:“你那里现在还缺人吗?”

“原本堪堪够用,如今打下了信州,各县就得一县一个县令、一个主簿是起码的吧。再者,以后还要征桂州,用人的地方多。”

骆掌院道:“你呀,我知你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但你该多想一想,科举取士自有科举取士的道理。这世间,能干的人有许多。譬如,你建新城,便没少用商贾,可你监工商贾建城,就要用官员、吏员。殿下,不拘一格原是好事,但这天下,士农工商自有其道理所在。就如朝中,固然有那等胆小狭隘之人,难道就没有当用之人、当用之官了?你用的赵长史、阿悦、你大舅兄,还有章巡抚,哪个不是科举出身,就是你自己,当年亦是正经春闱进士考出来的,所以说科举哪里全然是坏处?那些个没眼光不欲去南夷的,你当庆幸,这等小人,便是去了也做不好事做不好官。你呀,我劝你一句,如傅长史那样名满天下而科举屡次失利的大才子,到底是凤毛麟角,你得一人,已是运道。难不成还想着弄十个八个的?不是我说,才子要泛滥成这样,也就不是才子了。”

秦凤仪得了骆先生的一番教导,在骆家吃过饭后回家同媳妇儿道:“别说,骆先生虽则一直说话不大中听,但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李镜笑道:“你以为翰林掌院是谁都可以当的?”秦凤仪道:“要是把骆先生弄到南夷去就好了。”李镜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李镜问:“献俘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秦凤仪躺在床间,跷着二郎腿道:“这是礼部差事,到时我露个面儿就成。”

大阳原正在捏妹妹的小脸儿,然后被妹妹挠了爪子,刚要跟他爹告状呢,听他爹说什么献俘的事,大阳虽则还不大懂这些个,但一路上也听人说了许多回。小孩子好奇心最盛,大阳爬到他爹肚子上坐着,问:“爹,献俘是啥啊?”

秦凤仪对儿子素来有耐心,道:“就是打信州抓来的山蛮左亲王,要把他献俘太庙。”

“太庙是哪里?”

“是搁祖宗牌位的地方,叫皇家祖宗们知道:咱们打了胜仗,把俘虏给他们瞧瞧。”

大阳问:“爹,热闹不?”“还成吧。”秦凤仪哪里知道热不热闹,他也是头一回干这事儿。

大阳却是个爱凑热闹的,忙道:“爹,我也跟你一起去。也带阿泰哥一道去吧,阿泰哥说,他在宫里可闷了。”

秦凤仪笑道:“成,就带你们一道去!”李镜道:“这可得提前学规矩礼仪。”

秦凤仪道:“把阿泰接出来好好玩儿一玩儿,孩子们虽是在京城出生,但那会儿都不记事。如今来了京城,便各处逛一逛,光在宫里闷着有什么意思。”

李镜道:“也是。”

献俘之事,既是要带孩子们一道去,秦凤仪就打发人去礼部说了一回。礼部这伙子酸生,还说他们做不得主,把秦凤仪气得亲自找了卢尚书,卢尚书却道:“人数都是定了的,皇子里皆是成年皇子,陛下未说要让皇孙参加。”

秦凤仪道:“卢老头儿啊卢老头儿,你说你,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笨哪。”气得卢尚书把秦凤仪撵了出去,心道:你还不是数十年如一日地不会说人话。

秦凤仪要让儿子和外甥参加献俘仪式,只好进宫同景安帝说一声,景安帝道:“孩子们还小吧?”

“小怕什么,不过是叫他们跟着见识一二,又不是女孩子,难不成还成天关在屋里绣花?”秦凤仪道,“对了,也把阿泰算一个,阿泰也很想参加。张大哥还是打信州的主力呢,那什么,张大哥和大公主的事,你还不给个名分啊?”

景安帝道:“献俘之后再说吧。”

秦凤仪也没什么事要说的了,便要告辞,景安帝道:“还有一事。”

秦凤仪便又坐回椅中,景安帝道:“凤凰城现在人口十来万户,还是县城制式便不合适了,礼部已经上表,请复凤凰城为府城。”

秦凤仪并没有意见,景安帝道:“知府是正五品,之下还有同知、通判之职要设。另外,信州也要有一应官员的安排,你是个什么意思?”

秦凤仪想了想,道:“凤凰城那里,我看范正就不错,既是由县升府,范正便一道由知县升知府就是了,余者同知、通判之职,我回去把单子呈上来。信州那里,我一时也没有合适的知州人选,现下是傅长史和苍家兄弟管着政务,另外,驻兵是冯将军一支,还有土兵一支。傅长史终要回到我身边的,苍家兄弟年纪尚轻,他俩可暂居同知、通判之位,一则他们是战后便接手的信州安抚之事,对信州之事比较熟悉,待新知州来了,也好辅佐新知州;二则,信州毕竟还不大安稳,就当临危受命,官职略高些也无妨。至于信州知州之位,还是吏部荐个得用的官员吧。”

“也好。”景安帝点点头。

秦凤仪道:“荐就荐个好的,可别再叫我等上一年了。”景安帝笑道:“布政使那事,是个意外。”

秦凤仪翻个白眼。

景安帝既是允了大阳与阿泰参加献俘仪式,仍不忘在给礼部的条子上加上了大皇子嫡子永哥儿的名字。大皇子已然如此,景安帝打算看一看孙子的资质。

此举总算给惶恐不安的大皇子一系吃了颗定心丸,便是平家听闻此事,亦是不免心下为之一松。

后宫平皇后听闻景安帝点名让嫡长孙永哥儿参加献俘仪式之事,便拉着儿媳妇儿小郡主的手道:“好了好了,可见陛下消气了。可得让永哥儿好生准备。”

小郡主自然不敢含糊此事,道:“母后放心,我央殿下给永哥儿请个礼部官员,先教一教永哥儿的礼仪。”

“如此最好。”平皇后很是欣慰,又令儿子借此时机多孝敬景安帝,也好缓一缓父子关系。大皇子虽则觉着常此以往,南夷必然坐大,他说给秦凤仪换封地之事,亦是出自一派公心。但既然景安帝不喜,大皇子自然不会再提。如今,父亲又点了自己的嫡子参加献俘之礼,大皇子心下还是很感动的。当然,这种感动在知道还有大阳和阿泰参加时,便去了大半。阿泰参加倒没什么,这不过是外甥,倒是大阳的参加,令大皇子颇有碍眼堵心之处。

即便再如何碍眼堵心,眼前的好人,大皇子还是会做的,道:“孩子们都小,又都是头一回参加献俘大典,媳妇儿还跟我说呢,该寻个礼部官员教一教孩子们的礼仪。不若把大阳也宣进宫,叫孩子们一并学一学。他们年纪本也相差无几,又都是一家子兄弟,正好一道做个伴。”

景安帝最爱听这话,点头:“这话说得很对。你去安排,届时叫孩子们在朕这里学一学。”

大皇子领命而去。

大阳对于进宫学礼仪的事还是很积极的,于是,早早起床后就跟他爹进宫了。他跟阿泰早在一起玩儿惯了,跟永哥儿只是不大熟,不过永哥儿性子不错,很知道照顾弟弟们。

大阳也懂一些礼仪,像磕头、作揖,他都会的,只是人小,做起来不大规范。学了一会儿,大阳就两只小胖手叉着腰直喘气,道:“哎哟,我腰都要折了。”

礼部官员心道:头一回知道“三头身”也有腰。

阿泰也觉着有些累,永哥儿倒是没说累,但他额间也有薄薄的一层细汗,大阳便与礼部官员道:“我们得歇一歇。”

礼部官员能说什么,只得让几位小殿下歇一歇了。

见小殿下们一歇,立刻便有大宫女上前服侍几位小殿下休息、喝水、吃水果啥的。

秦凤仪是在送大阳时见到的永哥儿,他虽然很讨厌大皇子,但还不至于迁怒一个孩子。不过想到自己的献俘礼,他儿子大阳参加是应该的,阿泰也可以参加,毕竟信州之战,阿泰他爹是出大力气的。结果竟叫大皇子一系跟着沾光,秦凤仪如何能心服?

秦凤仪眼珠一转,并未直接出宫,而是去了景安帝那里。景安帝一见秦凤仪便道:“若是没事,就去礼部看看献俘太庙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我才不去呢,昨儿我刚跟卢老头儿拌过嘴。”秦凤仪接过马公公奉上的茶,道,“我得给你提个意见。”

景安帝端起茶盏呷一口,有些好笑:“什么意见?”

“我刚刚送大阳到偏殿学礼仪,皇孙就只有大阳和永哥儿两个啊?”秦凤仪道,“二皇子家的皇孙、三皇子家的皇孙,就不是皇孙啦?”

景安帝心下一琢磨便知秦凤仪这话所为何来了,果不其然,秦凤仪道:“就是大皇子家,难道就只永哥儿一个孙子了?还是说,只允许嫡出的去,庶出的就不能去?您这可真够掩耳盗铃的,您当年也不是嫡出啊。”

景安帝将茶盏放到案上,动静有些大,面儿上已是不悦。马公公的一颗心已是提溜了起来,秦凤仪继续道:“摆什么脸色啊,这本也是实话。什么嫡嫡庶庶的,你还在乎这个?先帝倒是嫡出,不过先帝做皇帝的本领不及你的一半儿啊。行啦,别臭着个脸了,我就一说,你爱答应不答应呗,反正我家大阳是有份儿的。我也只是替别个皇孙说一句,小孩子家,哪个不爱凑热闹,就这几个能去,别个就不能去?又不是什么要紧事,至于嘛。”

“行了行了,都去都去。”景安帝听到秦凤仪那句“先帝倒是嫡出,不过先帝做皇帝的本领不及你的一半儿啊”顿时心下熨帖,况皇孙不同于皇子,景安帝对皇孙们都疼的,还格外吩咐马公公一句,“去与孩子们说,是镇南王给他们说的情,叫他们承镇南王的好才是。”

秦凤仪根本不理景安帝这打趣,道:“这本也是事实。”

景安帝一笑,说秦凤仪:“你那点子小心眼儿,还是收着些吧。”秦凤仪哼哼两声道:“不及陛下多矣。”谁还不会做好人呢。

见景安帝应了此事,秦凤仪便起身告辞了,他也没即刻就走,又去了一回偏殿,不一时就见一群大孩子小孩子的都过来了,各带着各的伴当内侍,热热闹闹地聚了一堂。大家见到秦凤仪,知道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叔伯便是镇南王后,都过去见礼,奶声奶气地叫叔叔或是伯伯。秦凤仪摸摸他们的大头,令礼部官员好生教导,此方出得宫去。

待大皇子晓得所有皇孙都可参加时,初闻永哥儿参加献俘大典时的喜悦与感动,已是荡然无存。当大皇子得知这事是秦凤仪从中作祟,更是气得牙根痒。

倒是二皇子、三皇子得知此事后还与秦凤仪道了回谢,秦凤仪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都爱凑热闹呢。”

二皇子是个老实人,心里记下秦凤仪的好,嘴上却是不会多说。三皇子却道:“爱凑热闹是爱凑热闹,只是若不是你替咱们说话,哪里轮得到他们呢?”

秦凤仪道:“你若去说,陛下也会允的。陛下那人心眼儿是有点儿多,不过皇孙还不都是皇孙哪。”

三皇子主要是与他爹关系一般,且他性子如此,与大皇子一系隔阂亦多,自不会为这事去向景安帝讨情。秦凤仪与三皇子不同的是,秦凤仪什么话都敢说,他一旦寻着机会还爱在景安帝的肺叶子上戳上一戳、刺上一刺,就是不想景安帝太痛快。

秦凤仪劝三皇子道:“当年我离开京城时心下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不想回京,也再不想见到陛下。可这几年,我忽然明白过来了,你说,我不回来,岂不是叫旁人得了意?这京城,多少人想着盼着念着我不要再回京,我便是为了不能令小人得意,我也得回来。”

三皇子道:“也有人这样劝过我,我,我就是,不似你嘴巧,许多话,我说不出口。”

秦凤仪拍他的肩一下:“别说这些个扫兴的了,我见你家小崽儿了,软乎乎嫩乎乎的,说话又慢,性子又乖,跟你可不一样。”

三皇子笑道:“我家大郎,天塌了他也急不起来。”

秦凤仪又是一阵笑,在三皇子这里混了一日。待晚上,接了大阳回家,秦凤仪问大阳:“礼仪学得如何了?”

大阳从来都是自信得不得了,拍着小胸脯道:“都学好啦!”

第二日便是献俘大典。

其实,这大典也没什么,无非把抓到的山蛮左亲王一家押送到太庙,大家再祭一祭太庙里供奉的列祖列宗罢了。但当景安帝身着大礼服,带着诸子孙、王公、重臣在雅乐的伴奏下走进重檐列脊、苍柏遮日的太庙时,便是秦凤仪之性子跳脱,心下亦不禁油然而生一股庄重肃穆之感。礼部的祭词写得颇是华丽,好在篇幅不长。里面歌颂了太平盛世,也歌颂了镇南王征信州之功。待念完了祭词,便由秦凤仪拈香,大皇子捧香,景安帝亲自给祖宗上香,然后,带着诸子孙、重臣给大景朝的列祖列宗行大礼。

待祭礼结束,景安帝自祭肉上割了两块,一块给永哥儿,一块给大阳,让他俩吃。大阳经常吃祭肉,自从他长了牙之后,他爹搞什么祭祀活动,都会割下祭肉给他吃。大阳熟门熟路地问:“祖父,有盐不?”祭肉从来是不放盐的。

景安帝自然不会随身带盐,不过马公公真不愧是景安帝的贴心内侍,竟然寻来一小碟盐巴,给永哥儿和大阳的碟子里分别倒了些。大阳蘸着细盐,吧唧吧唧便把祭肉吃光了。永哥儿是头一回吃祭肉,见大阳蘸了盐来吃,他便也拈了些盐粒放在祭肉上,尽管觉着味儿不大好,但也吃光了。景安帝十分高兴,摸摸两人的头,带着诸皇孙到太庙的苍柏树下,一面乘凉,一面给皇孙们讲太祖皇帝开国的故事。

待歇息片刻,景安帝便令起驾回宫了,回程时,还令永哥儿、大阳与他同乘。

永哥儿深觉荣耀,在御辇中坐得笔直,大阳头一回见御辇,这话可就多了,不停地道:“祖父,你这车可真大啊!真威风啊!比我爹的车大多了!”

景安帝笑:“你爹头一回见我的御辇,也这样说。”

大阳好奇地问:“祖父,我头一回见这么大的车,我能看一看吗?”景安帝一笑:“当然能。”他很大方地表示,“随便看。”

大阳还叫着永哥儿一道看,永哥儿比大阳要大一岁多,懂事亦比大阳早,斯斯文文地道:“阿弟,我就不看了,你看吧。”

大阳便自己来回参观了回御辇,跟个小土鳖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还找到了好几个暗格,里面既有茶盏茶具,还有放笔墨纸砚的地方,大阳深觉有趣。景安帝看他一个人就能玩儿得满头汗,便唤了大阳道:“要是累了,便暂歇一歇,看把你热的。”给他擦了擦额间的汗,又问他喝不喝水。

大阳点头,马公公倒了盏蜜水给大阳,又倒了一盏给永哥儿。大阳喝过水,就要脱衣裳,道:“我太热了。”

景安帝只给他松开颈间的两粒小玉扣,道:“你好生坐会儿,咱们辇车里有冰盆儿,一会儿就凉快了。”

大阳神秘兮兮地两只小手捂着嘴巴贴在景安帝耳边道:“祖父,我给你放个臭弹吧。”

景安帝还没明白什么是“臭弹”呢,只见大阳一脱靴子,顿时一股子臭脚丫子味儿,险把景安帝熏个跟头。大阳自己哈哈大笑,景安帝哭笑不得,拍他的小腿:“怎么这么淘气。”

大阳晃晃小胖腿,又把汗湿的臭袜子脱了:“这靴子穿得好热,我平时穿的都是纱做的鞋,可是,我爹说,不穿靴子,就不能来参加献俘礼了。我早想脱啦。”

大阳还道:“习惯就不臭了。”

景安帝也不能把亲孙子扔出去,只得命人把大阳的臭鞋臭袜子拿出去,再打开车窗来透气。大阳道:“我爹的脚也臭,有一回,我跟我爹蹴鞠,我爹一脱鞋,把我给臭晕了。”

永哥儿感慨道:“那得多臭啊。”大阳弟这个已是臭得他头晕了好不好!大阳想了想,加了个形容词:“特别臭!”

大阳还问:“阿永哥,你脚不热吗?我脚都是汗。”

永哥儿毕竟年纪小,虽觉着这时候像大阳似的脱鞋脱袜不雅观,却也不会说谎,便道:“还好吧。”

“你脚臭不臭?”

永哥儿道:“不如你的臭。”“你脱了,咱们比一比。”

永哥儿毕竟年少,就是再如何懂礼,也不过比大阳年长一岁多罢了。永哥儿看了看皇祖父,景安帝适应了大阳的臭脚,还给俩孙子加油:“比一比,比一比。”

永哥儿便也把靴子脱了,大阳吸吸鼻子,做出判断:“没我的臭!”永哥儿道:“也挺臭的,咱们还是把靴子穿上吧。”

大阳道:“我不穿了,多热啊。”

永哥儿道:“外头那么些人看着,不穿多不好啊。”

大阳晃着两只圆鼓鼓粉嫩嫩的小胖脚,道:“那怎么啦,反正大典都结束啦。”

待回宫后,下辇车前,永哥儿还是把靴子穿上了,这是个要面子的小朋友。大阳不一样,猴子一样蹿到祖父怀里,要祖父抱他下去,他懒得穿鞋。

官场中向来是皇家放个屁,他们也要思量再三的。

原本这献俘大典只有大阳与永哥儿两个皇孙参加时,大家便思量颇多。待秦凤仪直接把所有皇孙都弄来了,大家遂换了种思量。及至所有皇孙都可参加,结果景安帝却割了两块祭肉,不给别个皇孙吃,只给大阳和永哥儿吃,这落在众臣眼里,自然便多了一层含义。加上景安帝还点了这两个皇孙同乘御辇,众臣的思量就更多了,待御驾回宫,永哥儿自己扶着内侍下车,大阳却是被景安帝抱下来的,众臣简直要抓狂了,心说:你们皇家要闹哪样啊!这是要咱们猜谜不成?

在猜度皇家心思的诸臣觉着,脑子都要被皇家累炸了!

景安帝显然是玩弄此道的高手,不说别个,分祭肉啊、让两个孩子同乘御辇,都是景安帝的主意。秦凤仪对此颇是不以为然,想着景安帝就爱弄这些神神鬼鬼的,亏得他不在京城,这要是在京城,得神经了。这不,看大皇子眼里,都要滴血了!

嘁!

不就是我儿子叫皇帝抱了抱吗,至于嘛!

秦凤仪对景安帝的手段瞧不上,对大皇子的心胸同样瞧不上,想着,这两人真不愧是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秦凤仪一瞧就明白大阳为什么叫人抱下来了——小胖脚光光的,定是嫌热把靴子甩了。再加上这小子是个眼神不好的,一向拿着景安帝当好人,又爱撒娇,才叫景安帝抱下来的。哎,秦凤仪想想儿子实在是年纪尚小,很容易遭人哄骗,或是以貌取人哪,觉着长得好的就是好人,哎,儿子的智力教育得提上日程了。

景安帝打发了诸臣,一路抱着大阳回了偏殿,令诸皇子各带各家孩子回去休息了。大皇子带着永哥儿告退时,虽则极力掩饰,奈何秦凤仪正关注他,虽未看到大皇子低垂的眼睛是什么神色,但那紧抿的嘴角,可是看了个清楚。

秦凤仪正等着领自家儿子回去呢,景安帝却发话了:“大阳要与朕沐浴,你也同沐?”

秦凤仪嘴角一撇,道:“大阳还是与我回家吧。”他又问大阳,“你不是最喜欢爹的吗?爹带你回家,咱俩一起洗,好不好?”

大阳抱着景安帝的脖子,道:“晚上再跟爹一道洗,我今天跟祖父一起洗,洗完我俩一起吃饭呢。”大阳想了想,还劝他爹,“爹,咱们爷儿仨一道多好啊。”还试图把他爹留下。

大阳此话,甚合景安帝心意啊。

秦凤仪算是看出来了,拉下脸来说大阳:“好小子,竟然叛变了!”

大阳一向是个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的货,还试图游说他爹呢:“祖父的池子大!”

秦凤仪直接被大阳给气跑了。

大阳看他爹拉着脸走了,有些担心地同景安帝说:“怎么办?我爹生气了。”景安帝道:“你回去哄哄他就好了。”

大阳叹气,一本正经地道:“祖父,我爹就是太离不开我了。”景安帝:“……”

秦凤仪一路气回家,回家与妻子道:“你说,养儿子有什么用,还不如养条狗呢!”他左扫右看,“咱闺女呢?”

“这是怎么了?”李镜道,“大美在叔祖母那边。”

秦凤仪把大阳叛变的事跟妻子说了,直摇头:“你说说,我平日里多疼那小子,一个大池子,就叫人糊弄了。大池子有什么稀罕的,咱们南夷还有大海呢。池子能有海大?”

“小孩子好奇罢了。”李镜道,“也值当为这点子小事生气?”“一点儿风骨都没有。”秦凤仪说自己儿子。

李镜不爱听这话,道:“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还跟人家官宦子弟在一处玩儿,没眼色地跟人家去泡温汤,结果叫人家戏耍了,有没有这事?”夫妻多年,而且秦凤仪还是个爱叽呱的,后果便是,在媳妇儿跟前简直一点儿秘密都没有啊!

“我也没叫他们占着便宜,我把他们的衣袍都扔茅厕去了。”“你那会儿不比大阳大,大阳就是像你。”李镜道,“小小孩童,才三岁多,怎么就扯到风骨上了?亏你这二十好几的人说得出口!叫你高兴了,就好得不得了,叫你不高兴了,就不如养条狗。你养条狗去吧,别跟我儿子玩儿了。”

“哎哟哎哟,我就随口一说,看你,还真恼了。”秦凤仪也不敢再生气了,连忙先哄媳妇儿,道,“主要是,我觉着我小时候不这样。”

“自己看自己,都觉着好得不得了。”李镜一眼就看穿了秦凤仪,道,“我还不知道你?大阳平日里要是说喜欢娘超过喜欢爹,你肯定事后威胁恐吓外加收买大阳,是不是?”

“哪里有这事?没有的!”秦凤仪死不承认,“大阳本就跟我最好了。”李镜轻哼一声,秦凤仪连忙转移话题:“那啥,有吃的没?饿了。”

“就知道吃。”李镜命侍女去小厨房将给丈夫留的饭菜端来,问他,“献俘大典如何?”

“就是祭一祭太庙罢了,也没什么,就是人心眼儿忒多。”秦凤仪啧啧两声,李镜已是打发侍女下去,然后细问其事。秦凤仪便把分祭肉、乘御辇,还有大阳叫景安帝抱下辇车的事说了。秦凤仪道:“陛下这人,素来心眼儿多,大皇子前番说了那昏头话,这回又是信州大胜献俘,难免就把咱们抬了起来,只是大皇子毕竟是他心爱的,虽则大皇子是马尾巴串豆腐,实在提不起来。自然就要把目光放在永哥儿身上了。他一向会弄这些个雾里看花的事儿,大阳才多大,哪里知道陛下的心思。这献俘太庙,都要穿礼服,这会儿都夏天了,虽都是纱的衣裳,层数多了也热着呢。大阳圆润,要是在咱们南夷,这会儿就要刮海风了,不会这般热,京城正是热的时候,大阳估计一到御辇上就把小靴子给脱了,他那爱撒娇的样儿,肯定要叫陛下抱他下来的。你不晓得,大皇子见咱大阳被陛下抱下来,脸都绿了。”不得不说,秦凤仪绝对是亲爹啊,竟然将大阳车上之事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话到最后,秦凤仪想到大皇子脸色不快的模样,很是幸灾乐祸了一回,道:“就大皇子这心胸,不是我说,大阳跟永哥儿都是孩子呢,见这个就生气,那以后他生气的时候还多着呢。”

李镜道:“你哪里知道他的心呢,自小在宫里,皇子中便要事事以他为先的。他这样的性子,从来都是排第一个,乍然叫人比下去,心下自然不高兴的。”

秦凤仪哼一声,放下筷子,接了媳妇儿递过的茶漱口,道:“不走正道。陛下原就珍爱他得不得了,我看他还不如闽王呢。”

“这话稀奇,闽王是陛下的伯父,大皇子与他差着两辈呢。”

“你不晓得,闽王当年为了建泉州港,一连三十天,每天给先帝写赋,拍先帝马屁,那泉州港建了十年,每年要花朝廷八十万两白银。你想想,这便是八百万银子啊。”秦凤仪道,“所以说,想要讨好一人,无非投其所好罢了。你看大皇子那嘴脸,无非怕失爱于陛下。他若是担心这个,就当投陛下所好,陛下喜欢听啥,他说啥,陛下喜欢什么样的人,他便去做什么样的人。还用得着看个孩子眼气吗?”

李镜道:“你说得容易。要是讨好陛下这般容易,那些怀着各路心思的官员早去讨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秦凤仪不赞同妻子的想法,道,“陛下看着高深,他也爱弄这些云里雾里的手段,多看看就晓得,他这人,还是极有抱负的。你看,先时先帝把江山都快葬送没了,他是憋着心气儿地收复山河。待这件大事做完,就开始整顿宗室。这不很明白吗?他是个做实事的人,什么都没有他的江山重要。不用他打个喷嚏你就要各种思量,得从大事的角度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为人来。打个喷嚏放个屁什么的,那不过是小节。”

秦凤仪似乎天生有这种化繁为简的本领,李镜听他这一套话,暗道:要是大皇子有你这本事,他还用看着大阳眼气吗?

秦凤仪吧啦吧啦跟媳妇儿说了一通,便与媳妇儿道:“一直想去郦家走一走,上午总是没空闲,咱们就这会儿去吧。再耽搁下去,还不晓得得什么时候呢。”

李镜道:“也没提前送个帖子,这好吗?”“这怎么啦?又不是去看别个人!无非去瞧瞧郦老夫人,当年我初到京城跟岳父提亲,郦家可是帮了我大忙。”秦凤仪这人,一向恩怨分明,郦家待他的那些好,他都记得。

李镜便收拾收拾与丈夫一并去了。

郦家没料到镇南王会亲自上门,但也没有把镇南王晾门外的道理,连忙大开中门将人迎了进去。待郦老夫人得了信儿,带着一家子女媳出迎时,秦凤仪已进了内仪门。秦凤仪还道:“您老还出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郦老夫人笑道:“殿下亲临,如今已是失礼。”“您老可别这样,这样就生疏了。”秦凤仪随手扶了郦老夫人一把,道,“我早想带着媳妇儿过来,可这趟来京,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按理,应早上过来,可这左一天右一天的,再拖下去,就更不知哪一日了。今日有空,便今日过来了。”

郦老夫人笑道:“讲什么上午下午的,咱们又不是外处,什么时候便宜,只管过来就是。”

郦家乃公府之家,因秦凤仪上门突然,且非休沐日,故而家里成年男子都不在家,不是去衙门当差的,便是去学里念书的。郦老夫人令人将三儿子郦悠和孙子郦远自衙门叫回来,秦凤仪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们什么时候说话不成,他们又都在衙门,我就是过来看看您老人家,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了呢。”

“是啊。”郦老夫人亦是一声感慨。

秦凤仪这人吧,是鲜少能与女眷们聊到一处的男人,什么首饰衣料、风土民情,跟一屋子女眷聊得热络。待晚上郦家男人们回家,分置酒席,大家一并吃过酒水,秦凤仪方带着妻子告辞而去。

待夫妻二人回家,大阳已先一步被内侍送了回来,这会儿兄妹俩都在愉王妃屋里玩儿呢。见到爹娘回家,大阳很是欢喜,跑过去扑他爹怀里,举着个胖胳膊问他爹:“爹,你闻我香不香。”

秦凤仪拍儿子屁股一记:“香!”“祖父那里的蔷薇水。”大阳得意扬扬地同他爹显摆道。秦凤仪恶狠狠地在心里回肥儿子一句:香个屁!

大阳今日玩儿得很高兴,参加了献俘大典,尽管他不是很明白这是个什么差事,仍是觉着很荣幸。后来又跟祖父一起在大池子洗了澡,吃了晚饭,大阳心下觉着可欢喜了。

殊不知,他今日还是京城无数权贵心中的小焦点呢,不知多少人深夜无眠地分析着大阳被景安帝抱下御辇的举动呢。

连棒疮尚未大好的平琳,都扶腰跟他爹说:“陛下颇爱镇南王长子。”

平郡王一听这话,险没再给这儿子一顿打,冷冷道:“我有孙十人,都是我的骨肉,怎么,我爱哪个不爱哪个,是不是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

平琳见他爹又要发飙,当下不敢再多言。

平郡王真是要气死了。还是给亲儿子气死的!

这要不是平岚刚刚回家,平郡王还得再给平琳来一顿,或者干脆打死这个不肖子算了。平岚拦着祖父,将祖父劝回房休息,平郡王道:“去书房说话!”

平郡王直叹气:“不晓得是不是前世不修,才生了个这等不省心的孽障。”平岚道:“不如给四叔寻个外差。”

平郡王道:“在京城,起码有我看着,到了外头,他还不成了没笼头的马?还不晓得要干出什么事来。”

平岚是刚自北疆回来,亲自倒了盏茶给祖父,劝道:“祖父暂且息怒,要我说,陛下正值盛年,不要说四叔存的那心,就是大殿下被陛下疏远,怕也是因此心之过了。”

平郡王叹道:“陛下不是这等心胸狭隘之人,皇子对大位有想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身为皇子,哪个不想呢。想,是正常的,陛下心里有数。但不能发昏哪!”重重一掌击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平郡王道,“只要是用心当差,陛下看得见。焉何要放着正路不走,偏要动些小人心思?你不晓得,这回他们犯了大忌讳!”平郡王把大皇子说的易封地的馊主意告诉了平岚。

平岚听后不禁面色一凛:“大殿下如何会动这样的心思?”“哼!”平郡王冷冷一哼,道,“简直混账至极!”

平岚便知四叔这顿打由何而来了。

平郡王道:“南夷那地界儿,向来为百官所弃,以往便是让谁去南夷做官,人都不愿的。陛下将南夷封给镇南王,这才三年,南夷已是大变样,镇南王生生建了一座新城,而且没用朝廷一两银子,你想想,这是何等才干。如今连一向不愿臣服的土人,也都下山为镇南王所用,桂、信二州,素为山蛮所据,今镇南王征信州,大胜而归,活捉山蛮左亲王,献俘太庙,便有人沉不住气,想给镇南王换个封地,真是做的好个白日梦!”

至今说起来,平郡王犹是怒色不减:“南夷现在的摊子,不要说镇南王肯不肯交,就是交出来,朝中谁人敢接,谁人能接!大殿下也是耳根子软,如何就听信了这样的谗言?你回来得晚了些,没见当时针锋相对的场面。”

平岚虽未见到,但想一想秦凤仪与大皇子的性情,便想象到了,不由得道:“大殿下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可镇南王也不是吃素的。”

“岂止不吃素啊。”平郡王道,“你与镇南王素来交好,这番回京,不妨一聚。”平岚苦笑:“他那张嘴,怕是没什么好话的。”

平郡王端起茶呷一口,赞道:“说来,镇南王真是天纵英才啊。”

平岚未料到祖父对镇南王的评价如此之高,平郡王道:“别看镇南王平日里不拘小节,正经大事上一点儿不含糊。他本文官出身,此次征信州大胜,你知道是谁带的兵吗?”

平岚眉心一动:“不会是镇南王吧?”

“就是殿下亲自领兵,也是他的计谋,方能在半月内大破信州。”因孙子是刚回来,平郡王将征信州的一些细节同孙子说了,不吝赞美,“你想想,第一次带兵的人,等闲不要说用计了,就是把兵带过去,强攻城,能把城攻下来,便算是有领兵之才了。此次夺下信州,不过半月。这攻城不比守城啊,攻城难,守城易。还有个不开眼的文官说是信州容易打,故而凤殿下打得快,你说说,何其无知。”

平岚想了想,道:“凤殿下的性子,不像好武的。以往觉着,他还有些娇宠,如何就亲自领兵了?”

“这也简单。”平郡王虽未至南夷,却是成名老将,南夷战事,一猜便中七分,“南夷本地兵马有限,凤殿下的亲卫兵也只有一万。他收拢了不少土兵,征信州必然要用到土兵的,土人与朝廷兵马不见得多融洽,自然要殿下亲自领兵,主持大局。”

平岚亦是极明敏之人,不禁道:“记得七八年前,为提亲之事,他初来京城,那时就颇不与常人同。如今他能不惧危难,亲自领兵,此番大胜,南夷兵将归心!”平岚在军中,深知军中事。不要以为你官职高,将士们便会服你。军中将士只会服一种人——能征善战之士。秦凤仪亲自领兵,得此大胜,自然军中兵将皆服。此一举,收尽南夷将士之心!

平郡王亦是感慨道:“这几年,虽则凤殿下远去南夷,南夷的消息可是不少。当年他就藩时,多少人以为,他怕是要终老南夷了。而短短三年,已有献土之功。陛下虽则少赞镇南王,可谁有这样的儿子能不高兴呢。你瞧瞧你四叔,陛下不过是抱了镇南王世子下御辇,他就跟火烧了尾巴似的。”

平岚道:“镇南王大功还朝,陛下亲近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他要有你一半的明白,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能多活二十年了。”平郡王道,“我就担心,镇南王会疑心咱们平家要谋南夷之功。”

平岚已是明晓祖父之担忧,大皇子出的这个昏招,显然与他四叔脱不开干系。而南夷情势,征信州之后,依秦凤仪的性子,必然要再征桂州,彻底掌握南夷之地。大皇子要给秦凤仪换封地,那么接下来的桂州之战要怎么打,要谁接手?依四叔的眼光,怕是许下大皇子平家人平桂地之事了。平岚心下暗凛,四叔行事何其糊涂,平家在北面经营日久,已是烈火浇油、鲜花着锦之势,焉何还要谋南夷之地?且南夷之地已是镇南王之禁脔,焉容他人觊觎!

平岚暗自抱怨平琳糊涂,心下思量片刻,却道:“凤殿下一向聪明,极富眼光,应该不会误会咱家。不过此事还是要与他解释一二的。”

“就是这话。”

平岚与秦凤仪是有交情的,故而秦凤仪那里,他倒并不太过担忧。平岚担心的是景安帝会不会误会平家。待平岚说出心中忧虑,平郡王道:“陛下那里,我已解释过了。”何况,当时大皇子此话一出,第一个反驳的不是秦凤仪,而是平郡王,这便大大避免了平家的嫌疑。

平岚行事一向利落,既已决定向秦凤仪解释此事,自然不会拖沓。

秦凤仪见着平岚的帖子还有些吃惊来着,想着平岚不是在北疆嘛,待见到平岚才晓得他回京述职。秦凤仪令厨下设酒招待平岚,二人分宾主落座,秦凤仪笑道:“这可真是巧,你要是再晚几天回京,估计咱们就见不着了。”

平岚与秦凤仪已是三年多未见,今见秦凤仪,不由得暗暗惊叹,倒不是秦凤仪换了模样,俊美依旧是那般俊美,性子依旧是带了些跳脱,但举手投足间多了种淡淡的威仪。平岚明白这是久居上位才有的味道,先赞了一句:“殿下越发威仪了。”又道,“怎么,这就要回南夷了吗?”

秦凤仪点头:“这回过来就是献俘,顺道陛见,公务办得差不多了。南夷那里还一摊子事儿呢,京城不能多待。”

见秦凤仪完全没有多在京城停留之意,平岚更觉大皇子心胸狭隘,目光短浅,倘大皇子如秦凤仪这般将心思放到国事之上,莫行那些个短浅手段,陛下焉何会恼怒至此呢。便是与大皇子有亲缘关系,平岚仍不掩对秦凤仪的欣赏,一笑道:“我是回来才晓得信州大捷的,殿下真是文武全才,以文入武,打起仗来比我们这样的武勋子弟更胜一筹。”

秦凤仪素来爱听好话,却不是个因听几句好话便昏头的人,笑嘻嘻道:“你可别奉承我了,不瞒你说,我这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哎,这亲自带兵去打仗,跟在城墙上看着将士们出城迎战,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平岚不禁笑道:“自是不同的。”

秦凤仪继续与平岚道:“在城内时,总是有些底气的。待到攻城,可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守城为被动,攻城却是主动。”平岚想了想,道,“不过殿下第一次领兵,微臣说句不恰当的话,自然要大胜方能立威信。”

秦凤仪嘻嘻一笑,伸手往平岚肩上一捶,笑:“还是阿岚你知我。”

平岚道:“殿下过奖了。”这种事,自然不难猜的。秦凤仪身上的威仪感,不是平白而来的,这是由日复一日地发号施令、权握一方而来,更是由一场又一场的胜利累积而来。故而,秦凤仪平静、自信、威仪,而且越发温和。

相对的,大皇子则是小心、狭隘、急不可待。

平岚心下一叹,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转而将话题转到了自家四叔犯的蠢事上,平岚十分愧疚:“我知你是个明白人,祖父在家已是重惩了四叔,我在这里,还得替家里跟你赔个不是。”平岚话未说完,秦凤仪便是一阵笑,平岚以为秦凤仪是冷笑呢,结果秦凤仪是真的畅快大笑。待笑了一阵,秦凤仪方摆摆手道:“不必了,这事儿我已知道了。”

秦凤仪笑道:“那天大皇子发昏,我就想到,多是你家里人给他出的主意。可你家里人多了,族人好几千,我想着,到底是谁呢?初时以为是你那位给大皇子做伴读的堂弟呢,后来听闻平琳受了杖责,我便晓得是他了。”

秦凤仪说着又是一阵笑,拍拍平岚的肩道:“真不必跟我道歉,快乐死我了。你四叔能办出这事,我倒不奇怪。只是倘叫不明底理的,还得以为他是叫我收买的奸细呢。我半点儿没生他的气,你也知道,我与大皇子关系不咋地,平琳叫大皇子犯了蠢,不就是替我报了仇吗?哈哈哈,我谢他都来不及,哪里会气他呢。”

平岚:“……”

平岚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秦凤仪却是洞若观火,问平岚:“定是老郡王叫你来的吧?”

平岚坦然道:“瞒不过你。”“哎。”秦凤仪道,“要不都说,财帛儿女争不得气呢。依陛下之英明,竟然有大皇子这样的儿子;依老郡王之精明,竟然有平琳这样的儿子。他们翁婿,有异曲同工之妙啊。”话到最后,秦凤仪又笑话了四人一回。

平岚叹:“祖父恼极了四叔,只是他若亲自过来,未免倒叫小人多思了。”“他来干什么呀?我又与他无甚交情。”秦凤仪道,“再者,这事儿一看也不是老郡王能干出来的。你家在北面儿带兵,南边儿的事,不一定有我清楚。别说现在还是陛下做主,就是有朝一日大皇子即位,他让你家人去,你家人也最好寻思一二。老郡王怎么瞧也不像发昏的人哪,这一看就是平琳自己的主意。”

平岚忽略秦凤仪话中的“有朝一日大皇子即位”,道:“殿下英明啊。”

秦凤仪笑:“你少拍我马屁,你要是不来,这事儿便如此罢了。你既来了,就得说说,怎么补偿我?”

平岚瞠目结舌,他还头一回见着这样大咧咧直接要补偿的。平岚想着,莫不是秦凤仪相中自家什么东西了,道:“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是平家能办到的,自无二话。”

秦凤仪显然是早就想好的,道:“我听说,老郡王在写兵书啊。就拿这个补偿我吧。”

平岚立刻应下:“殿下不弃,我明日便给殿下送来。”

秦凤仪未想到平岚这样干脆地答应,还有些怀疑地拿小眼神瞅着平岚:“可不许藏私啊。”

平岚笑:“藏什么私啊,书写了,本就是给人看的。殿下又不是外人。”

秦凤仪见平岚应得爽快,高兴道:“要世上都是阿岚你这样的,该有多好。”平岚谦道:“我较殿下,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我才不跟泥做朋友呢。”秦凤仪一向坦白直接,道,“咱们能说到一处,是因为咱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犯蠢。”

因为平岚答应把平郡王写的兵书送给秦凤仪,秦凤仪甚是喜悦,在家招待平岚,二人吃酒直至夜深,秦凤仪吃到七分醉,平岚吃的酒也不少,此方告辞离去。

秦凤仪回屋还不忘跟媳妇儿通报这个好消息,李镜给他擦了脸,再叫他漱口,换了衣裳,身上的酒气总算散了些,才问他:“如何想到兵书上去了?”

“咱们南夷,以后打仗的时候不少,冯将军等人,亦有良将之才,只是碍于出身,书念得也有点少。再者,我以后带兵,也得多看几本兵书啊。”秦凤仪话未说完,便打个哈欠,搂着媳妇儿睡过去了。

至于平岚,回府时祖父也歇下了,是第二日与祖父说的这事。平郡王一声长叹:“明白人做事,没一样不令人熨帖的。”他亲自命平岚将自己这些年的作战心得给秦凤仪送了去。

秦凤仪收到平岚送来的兵书后,回礼了一份棒疮药,让平岚给平琳带回去。秦凤仪还极是大方地道:“虽则我觉着有些笨人教也教不明白,不过阿岚你对我这样好,这个就给平琳带去吧,就说是我嘲笑他的,让他知耻而后勇呗。”

平岚心说:秦凤仪还有样好处,完全不说谎啊。这药他带回家,肯定四叔得认为是秦凤仪在嘲笑他啊!

平岚道:“要是四叔能就此明白过来,便是他的造化。”平岚家里四个叔叔,二叔、三叔在军前效力,小叔虽则只任闲职,却是痴迷书画,不问俗务,更不会给家里添乱。唯独四叔,倒是很用心做官,只是这官做得……平岚真恨不能他四叔别这般用心了。

秦凤仪还跟平岚打听了不少平岚打仗的经验,说是待回了南夷学以致用,若是有用,以后请功也有平岚一份儿,平岚听后哭笑不得。

秦凤仪跟平家要兵书之事,连景安帝都听说了。景安帝还问秦凤仪:“平郡王这兵书写得如何?”秦凤仪道:“只看了两页,瞧着还成。”

景安帝道:“你素来是个大方的,这是平郡王多年的战事心血,别什么人都给看。值得看的,再给他们看无妨。”

秦凤仪道:“您就放一千个心吧,《孙子兵法》看的人多了,也没哪个成兵圣的。四五六大家都读过,不也三年才三百进士嘛。书是好书,经是好经,也得看什么人读,哪个和尚来念。”

景安帝住了手中的朱砂笔,抬头问秦凤仪:“那个孔宁是什么人?”“孔宁?他家祖上不是被你发配到南夷的孔繁宣的后人吗?”秦凤仪道。“孔繁宣的父亲原是先帝荣慧太子的太子太傅,后来,孔太傅于陕甘殒身,孔繁宣就投靠了逆王。是朕亲自发送他们一家去的南夷。”景安帝道,“别什么人都收拢,那个孔宁能为山蛮效力,便是宁弯勿折之人。他家这一支,自然是仇视朕的。你心里要有数。”

秦凤仪道:“刚打下信州时,因暂时要用个熟悉信州城的人,便留下了他。再看吧,他要是能放宽心,自是他的福;若是还念旧怨,也是他自寻死路。”

景安帝见秦凤仪话间还算明白,便未再言,问秦凤仪:“江西巡抚说有自南夷流入的私盐,是怎么回事?”

秦凤仪道:“江西与两湖、徽地、浙地皆有相邻,他那里有私盐流入,怎么就说是我们南夷流进去的啊。这要是没证据,就是诬蔑。”

“江西巡抚敢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的。”景安帝盯着秦凤仪,与他道,“你收一收手。”景安帝的音调并不太高,却无形中有股子震慑之意。

秦凤仪却不吃这套,一双大凤眼只管回瞪过去。景安帝低声道:“不然,就把漕运那些个苦力提几个来京审一审如何?”

秦凤仪翻个白眼,知道必是有把柄叫景安帝抓住了。他一向心思灵活,转念便有了主意,拉着椅子到御案前,与景安帝道:“户部刚打劫我一笔银子,我这日子本就难了。要不,咱们就像织造局那般,三七分,包准不少你半分银子,如何?”

景安帝嗤笑道:“这么点银子,就敢与整个盐课体系论轻重?你前番说大皇子发昏,我看,你这昏发得也不遑多让!”

秦凤仪实在是吃到了私盐这口肥肉,委时不想松口,但看景安帝这嘴脸,他要是不松口,怕是景安帝要翻脸。南夷刚有个样儿,秦凤仪不想现下与景安帝闹翻,咬着指尖,抖着腿思量片刻,忽地一笑:“好吧好吧,看这小气样儿。算了,我原也是想着江西不是什么富裕地界儿,盐那么贵,百姓哪里吃得起哟,才替他操了操心。”

景安帝听这无耻话,险没吐了。秦凤仪却说得无比流畅,道:“看他为这事儿还上京告御状了,那就算了。”

秦凤仪应得实在爽快了些,景安帝却是不大敢信了:“真收手?”“你让我往江西走,我都不去劳民伤财了,划不来。”秦凤仪左手灵活地在御案上敲击几下,十分痛快地应承下来。

景安帝狐疑地看向秦凤仪,想着这小子可不是能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的性子。不过秦凤仪向来也是说一不二的。景安帝略一思量便道:“不会是想把盐往海上走吧?”

“哎哟,我的天哪,海上人能缺盐嘛。再没盐,舀两瓢海水煮一煮也能煮出盐来吧。”秦凤仪很鄙视了景安帝一回,“这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能信这是陛下脑袋里想出来的主意。”

景安帝亦是绝顶聪明之人,轻声道:“交趾?”“不对不对。”秦凤仪是死都不会认的。

景安帝说秦凤仪:“你是不是傻啊,盐可是战略物资,你低价往交趾卖?”“谁傻还不一定呢。”秦凤仪不服道,“你刚刚不是还说,私盐那点子小利不能与整个盐课体系来比?从交趾走,难不成去卖给交趾朝廷?这得多没脑的人啊。卖自然是卖给交趾的私盐贩子,叫他们的盐乱一乱总没事吧。”

景安帝伸出一个巴掌:“五五分。”

秦凤仪眼珠子险没掉出来:“顶多三成。你想想看,交趾也是临海小国,他们那里的盐估计不会太贵。”

“煮盐成本太高,而且海盐多杂质。不然,你以为人都是傻的,就不晓得海水是咸的?”景安帝对盐上头的事也是门儿清的。

秦凤仪道:“来,咱们算算这个账。信、桂二州,叫山蛮占据了几百年,你知道那个路是什么样儿不?说是路,都委屈路了。还有,各水脉就没个像样的码头。就是州府,战事之后,需要修整的地方也不止一样两样!要不,我就去学学邻居老闽,私下收些黑钱,叫你市舶司只剩些西北风。别以为你跟程尚书商量着拿我威胁闽王的事我不晓得,闽王得了银子是进自己的腰包,我得了银子,还不是用在修桥铺路上?像南夷,忽悠些商贾叫他们投钱可以,因为南夷州人口还算可以,商事起来后,商贾们投的银子能收回来。可桂、信二地,就是收回来,汉人能有几个?短时间内得以投降的山蛮为主了。这两地想繁荣起来,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易。要建设这两地,商贾们的钱便不好弄了,那些商贾,个儿顶个儿地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可是,路不修,人更不来了,所以我就得先投入。待桂、信二地有些样子了,人口多了,生意起来了,将来收起商税来,一样能给朝廷进银子不是?你可不能照着老实人欺负啊!”“罢了罢了,看你说得这么可怜,三成便三成吧。”景安帝也不会把秦凤仪逼得过紧。

秦凤仪先同景安帝说:“开始可能进项不是很多啊,你有些心理准备,别以为我给你弄假账什么的。毕竟我这里得留足了自己百姓吃的盐,有余下的才能往外销。”“你看着办吧。你的信誉,朕还是信得过的。”景安帝道。

秦凤仪“嘁”了一声,根本不信这鬼话,想着景安帝竟然知道自己用漕帮贩私盐之事,指不定在南夷安插了多少探子呢。

秦凤仪一点儿都不想在景安帝这里多待,便说了回南夷之事,景安帝还怪不舍的,问秦凤仪:“不再多留两天了?”

秦凤仪道:“我刚打下信州就来朝,心里其实不大放心,这献俘也献好了,就回吧。还有交趾互市之事得开始做安排,再者,信州虽平,也只是一座州城,信州所属各县乡,仍有在山蛮手中的。还有征桂地之事,我得开始筹划了。”

景安帝似是感叹:“难得回来一趟……”

秦凤仪真受不了景安帝这故作深情的模样,啧啧两声,景安帝果然立刻改口:“朕倒不是舍不得你,实在是大阳招人喜欢。”

秦凤仪立刻得意起来:“招人喜欢那也是我儿子啊。”

景安帝似笑非笑地看秦凤仪一眼:“我儿子也招人喜欢。”秦凤仪咣当把景安帝惯用的茶盅砸了,转身走人。

景安帝挑挑眉,令内侍收拾干净,竟是什么都没说。

马公公心下咂舌:想着镇南王怕是第一个敢在陛下跟前摔茶盏,而且还能完好无损的人了。

秦凤仪走之前,各路亲戚那里还是要走一趟辞行的,尤其是岳家,现在已经跟岳父大人和好了,秦凤仪拉着岳父大人的手道:“我最舍不得的,就是岳父啊。”

景川侯拍拍女婿的手,就听大阳在旁奶声奶气地学着他爹的话:“舍不得,岳父啊。”

景川侯嘴角抽了又抽,说大阳:“大阳,你得叫我外祖父。”

大阳点点头,上前学他爹的样子,也去拉他外祖父的手,他还摇了一摇,再说一遍:“舍不得,外祖父啊。”

景川侯望着一大一小两张酷似的面容,想到大阳如今还是个小文盲,半字不识,半点诗书未读,就很为外孙的将来发愁。景川侯很罕见地把大阳抱腿上说话,秦凤仪直勾勾地盯着他岳父,实在是想象不出他岳父竟然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秦凤仪心说:我的天哪,王母娘娘冷面神,竟然还会抱小孩儿!景川侯见秦凤仪盯着他的膝头直看,以为秦凤仪犯什么病了呢,打趣道:“要不要也来坐一坐?”

秦凤仪的脸皮厚度在今日创了新高,他两步过去,就要坐下去,景川侯实在受不了,随手给他屁股一下。秦凤仪笑着跳开,逗得人一乐。

大阳似懂非懂地也跟着咯咯笑,秦凤仪道:“你笑个屁啊!”大阳道:“笑爹你挨揍了呗。”

秦凤仪屈指敲大阳的大头一记,大阳连忙揉揉脑门儿,很是不满地说他爹:“不准敲脑门儿。”

李镜看他俩闹得不成样子,忙道:“咱们好好坐下说话。”

现下坐也是坐了个乱七八糟,按理,该是秦凤仪与李镜抱着大阳坐上首的,如今是李镜与李老夫人坐榻上,秦凤仪坐他岳父上首,他岳父抱着大阳,而后,一家子再按次序坐。秦凤仪道:“小舅子们一道跟我们去南夷玩儿一圈儿吧,你们也没大出过京城,上遭出远门还是到扬州。我们南夷,六月佳荔节热闹得不得了。那什么,骆掌院家里的小师弟、卢老头儿家的孙子,还有郦家的一个孙辈,都说要一道去参加佳荔节,你俩年纪又不大,一道去热闹热闹吧?”

大阳点头:“嗯,特有意思。”

李钦、李锋还真有些心动,李钦道:“在家倒也没什么事。”李锋道:“我学里的课业也不忙。”

景川侯一笑:“想去就去。”二人连忙谢过父亲。

三姑娘李玉洁也很想跟着哥哥们同去,只是她近来在议亲事,就有些犹豫,李镜道:“三妹妹若无事,也一道去吧。也就成亲前能出门走走,成亲后就得看婆家的意思了。”

景川侯夫人问:“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镜道:“佳荔节在六月,七八月押送秋粮,可随押送秋粮的车船回京城。”景川侯夫人与李老夫人商量:“这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李老夫人笑道:“三丫头也一道吧。”

李玉洁听到自己也可以出门了,很是高兴。

大家在李老夫人这里叙些离别之语,过了一会儿,景川侯便叫着秦凤仪去书房说话了。景川侯主要是安慰女婿几句:“大殿下提的换封地之事,你不必理会,于桂地之事,更不要踟蹰不前,行些个妇人心思。”

“岳父你这话,我媳妇儿定是不爱听的。”“我是说你,又没说你媳妇儿。”景川侯道,“南夷这些年,一直为土人、山蛮之事困扰。今土人归顺,待你靖平山蛮,整个南夷方是你的封地,这是自小处说。自大处讲,因着南夷、云贵,皆是百越之地,朝廷一向有些鞭长莫及。这些地方,更需教化。回南夷后就练一支强兵,一则有利于你治理藩地;二则内可震慑云贵两地土司,外有益于与交趾、暹罗、真腊、蒲甘、天竺等小国来往。”

秦凤仪想着,他岳父一向是那人心腹中的心腹,看来这是那人的意思了。秦凤仪心下暗道:瞧着跟平家有翁婿之亲,怕是平家在北面儿手握重兵,那人也不见得多安枕,故而他岳父直接就说练一支强兵……秦凤仪原也是这样打算的,依秦凤仪的性子,既是就藩一方,就再不能为人所掣肘。听到岳父也这样说,秦凤仪道:“我在兵部看了舆图,云贵两地地方也不小,焉何现下还是土司主政?”

景川侯道:“这两地,虽则地方不小,但所居人口以当地土人居多,他们多是不通汉文化的。当年前朝在位时,他们便归顺前朝。后来,我朝太祖立国,他们便归顺了我朝。其土司倒也识些礼仪,比山蛮要强些。”

秦凤仪点头。

翁婿先说了一会儿朝中政务,之后下了两盘棋,待到午饭齐备,便一道去了饭厅。景川侯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了出来,结果就是秦凤仪一下子吃多了,然后抱着他岳父说了不少心里话,什么觉着岳父“小心眼儿”“不大度”“不与他好”之类的话,嘟嘟囔囔抱怨许多,景川侯很怀疑秦凤仪是故意借酒装醉来批评他的,李钦、李锋却是给大姐夫麻得不轻,觉着大姐夫这都做藩王了,怎么还这般爱撒娇啊。

真的,景川侯府兄弟姐妹加起来有六个,都没有秦凤仪这样爱撒娇的。

知道秦凤仪即将回南夷,宗学那里,愉亲王还给他安排了一次演讲。这明摆着就是想秦凤仪收买人心哪,大皇子很聪明地把几位年长皇子都叫上了,一道过去,名义上是鼓励一下宗学的学子们,实际上是断不肯让秦凤仪专美于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