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仪根本没像大皇子那样想这么多,愉亲王早便跟他提过去宗学看看的事,秦凤仪自来京没一日得闲,方一直耽搁到现下。不过大皇子直接把别个皇子都张罗来,秦凤仪又不傻,不必思量就看出了大皇子的用意。秦凤仪还与妻子道:“你说,大皇子是个什么意思?”
李镜笑:“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他呀,就是个爱出风头的,也出惯了风头。别人若压下他一星半点儿去,他便心下不痛快呢。”秦凤仪心里明镜一般,却不再多言大皇子之事。他这马上就要回南夷,仍是有不少人上门,一般情况下,上门的人,秦凤仪都令赵长史帮着接待了,但有些个旧交,却是要秦凤仪亲自出面。而且秦凤仪发现,相较于先时南夷用人的窘境,这回竟是有不少人家想送子弟到他身边来。
这次登门的,就是个有必要让秦凤仪亲见的人——桓国公府世子柏世子,与柏世子一道过来的是其三子柏衡,也就是秦凤仪的连襟,娶了李镜的二妹李玉如,然后婚后还闹出桃色新闻的那个。当然,现下柏衡早是一副好人模样了,与媳妇儿都生了长子了。
柏世子是想让三儿子跟着秦凤仪去南夷谋个职司,柏世子说得客气:“叫他跟着殿下跑跑腿,也能长点儿见识。”
秦凤仪道:“我那里正是用人之时,衡弟肯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咱们不是外人,丑话得说前头,我那里百废待兴,南夷是什么地界儿,想来您也打听过,我的凤凰城六月有佳荔节,不谦虚地说,现在凤凰城虽还差扬州一些,但也差不了太多了。只是用人的地方可都是苦地方。那乡下地方,我头一回去还挨蚂蟥咬呢。衡弟可受得?”
柏衡跟他爹过来,自然是做好准备的,道:“殿下都可去,我更不能惧辛怕苦的。”
秦凤仪又看向柏世子,柏世子更是正色道:“倘殿下碍于亲戚关系便给他安排些清贵职司,我便不来求殿下了。阿衡这样的年纪正当历练,殿下瞧着,只要是他能做的差事,不论大小,不论艰难,只管叫他做去。咱们既是亲戚,他更当给殿下做脸。”
秦凤仪笑:“既如此,我可就不客气了。”“您可千万别客气。”柏世子道,“我想着,届时就叫他媳妇儿随他一并去。”“这样好,夫妻总归是要在一处的。”秦凤仪道,“正好,小舅子们和三妹妹也要与我们同去,这回他们兄弟姐妹在南夷就聚全了。”
柏世子笑道:“这可好,我听闻这次不少人要随殿下一道参加佳荔节。”“是,再有俩月便是六月了,他们随我去,我总能看顾一二,待得佳荔节后,七八月间便要押解秋粮回京了,他们便可一道随车船回京。”秦凤仪道。
把柏衡去南夷的事情定下来,略话几句闲章,因着秦凤仪这马上要回南夷,必是忙的,柏家父子未曾多留,便起身告辞了。秦凤仪亲送至仪门。
秦凤仪回头与媳妇儿道:“差事什么的,咱们南夷有的是。阿衡这个,不怕别个,可得叫二小姨子看好了他。这要是在咱们地盘儿上,二妹夫出什么不雅的事,可不好。”
李镜道:“这个不必你担心,我自会同二妹妹说。”秦凤仪点头。
接下来,还有襄永侯府崔家,以及郦国公府,各家都有子弟想谋个实缺之类,秦凤仪都有些受宠若惊了,晚上与妻子道:“我这还没去宗学讲演,怎么这些个豪门就来真的了啊。”
李镜好笑:“你这就是当局者迷了,你便是去宗学讲演,与京城豪门又有何相干呢。他们送人过来,无非先在咱们这里下上一注罢了。”
秦凤仪挑眉:“我这都是藩王了,亏得他们还敢下注。”
李镜道:“京城豪门,哪家不是族人上千上万,就是直系子弟,各家总有三五个儿子、十来个孙子的,待到重孙辈,更不知凡几,更不必提旁支了。他们到了南夷,起码都是实职实缺,只要肯干能干,以后也不愁前程的。若是都留在京城,也不是都能安排到好差事的,与其在京城弄个虚衔,还不如去南夷搏一搏。咱们那里,别个不说,以后战事就少不了,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必将他们太放在心上,得用便用,不得用,再打发回京便是。”
秦凤仪大半日就是接待来客了,待第二天穿戴整齐,便与愉亲王去了宗学。
秦凤仪到的时候,大皇子几人亦是到了的,六皇子还带着有些懵懂的七皇子,连闽王听闻风声,也带着世子来了。另则便是一些主动过来的宗室,与宗学的先生们,这些人多是翰林院的翰林,秦凤仪翰林出身,多是熟的。有几个面生的,一打听,是后几届的翰林,还得叫秦凤仪一声前辈呢。
大皇子既是到了,秦凤仪自然是请大皇子为先的。大皇子谦道:“我们今天是来凑个热闹,镇南王与他们说一说吧。”
秦凤仪道:“还是殿下先请,您可是皇长子。”愉亲王与闽王都道:“该以大殿下为先。”
大皇子还是先谦让了闽王、愉王二位长辈一番,便当仁不让了。秦凤仪与其他几位皇子坐在一边,另则宗室与宗学的先生们各有座位,大家一道听大皇子跟宗学的小学生讲些忠君爱国的章程。秦凤仪心说:大皇子这话,还真是换汤不换药,三年前宗学开张时,说的就是这些个,如今再听一遍,记忆更深了。大皇子大概心里别着些苗头,讲得颇是不短,足讲了半个时辰,这会儿已进夏日,眼瞅着太阳升起来,秦凤仪心说:幸亏有个大礼堂啊,要不然,他就不用讲了,晒也晒死了。
待大皇子讲完,秦凤仪见小学生都要睡着了,他方起身上去。秦凤仪笑眯眯地道:“三年内刚进学的学生,估计不认识我。要是在宗学念书三年以上的,咱们是好久不见了呀。”当即就有人笑出声来,底下的小学生还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另则有些胆大的便说:“我们听说大执事你打了胜仗,都为你高兴来着。”
秦凤仪哈哈一笑,道:“我在宗学时,你们可是没少背地里骂我。如今看来,咱们还是有些情分的。”
宗室子弟不同于寒门子弟,他们算起来,都是太祖皇帝之后,故而哪怕如今各家爵位不同,在这宗学亦是有几分傲气的。这年头,做先生的,而且身居上位的,哪里有秦凤仪这般爱说说笑笑的呢。他这里一放松,小学生也便不绷着了,气氛一时活泼不少。秦凤仪继续道:“我就藩前,在宗学上所用心血最多。故而这次回朝陛见,就想见一见你们,再来宗学看一看。愉爷爷说,让我跟你们讲一讲,我想着,要讲什么呢?刚才大皇子一讲,我一听,嗬,他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我就更不晓得说什么了。”逗得小学生一阵笑。
秦凤仪道:“我在外这几年,经了一些事,也见到了一些人,有一些感悟,正好,我这年纪也比你们长几岁,这便与你们说一说吧。
“我就藩的地方在南夷,要是年纪小的,怕是都不晓得这是在哪里。我告诉你们,比闽王的封地更要往南的地方。就藩前,京城里有人说,南夷啊,那是个连瓷器都没有的地方,人们吃喝,用的都是土碗陶罐。待我去了,发现瓷器还是有的,就是略粗糙些罢了。吃穿用度,还是不愁的。最愁人的是,本王的封地,号称全国最大,结果本王一去,只做一半的主,另一半,还叫山蛮占着呢。”秦凤仪说得风趣,小学生更是哄堂大笑。
见小学生笑得欢喜,秦凤仪话音一转:“这便是此次本王回朝献俘的缘由了!”
给这些小学生能讲什么呢?讲大皇子说的那些个大道理?可那些大道理孩子们哪里又听得少了?秦凤仪便给大家讲了讲信州之战,讲了讲国泰民安之外,还有战火硝烟之地。秦凤仪一向口齿伶俐,把一桩战事说得引人入胜。待讲过信州之战,秦凤仪方道:“以往总是想,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可这几年,我在南夷,因屡有战端,我这想头儿与往时也不一样了。我等在外征战,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就是让你们过上安稳的日子。以往,我为宗学大执事,盼着你们以后能有一番作为,能有大出息。现下见到你们,却是想说,在这太平岁月间,你们可以读书,成为一方名士,亦可以习武,保家卫国,也可以沉浸于琴棋书画,成为一代才子。就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做纨绔,也希望你们成为纨绔中的翘楚,莫要给纨绔丢脸才是。我在外征战,就是为了让你们能在这太平时光中肆意成长。”
秦凤仪最后说得颇是煽情,讲演很短,也就一炷香的时间,却是先听得小学生无比向往,后听得小学生颇是感动。主要是,秦凤仪这等容易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委实稀罕。
秦凤仪讲完后,道:“咱们也这么久没见了,光我说也没意思,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没?只管问来便是。”
孩子们好奇的就是信州战事,还有一些南夷的传说,如佳荔节什么的。另则亦有人打听景云凡、景云睿等投奔到南夷去的几人。秦凤仪道:“云凡在学里时,成绩是拔尖的,现下勉强可做个文职,今次征信州,他在后勤帮着调运粮草,先时无品级,今信州大胜,他可得七品职。云睿念书不大成,不过他武功凑合,此次征信州,斩首五人,可得百户衔。”
景云凡文职,大家还罢了,听说景云睿斩首五人,顿时惊讶得不得了,纷纷赞叹起来。秦凤仪将手压了一压,底下声音便小了些,秦凤仪道:“我还没说完呢。他们头一年去,先干了一年巡街,白天巡街,晚上还有课业要学。为什么这次只有他二人得了实职?因为他们四人中,独他二人完成了我交代的课业。别以为景云睿斩首五人,威武得不得了,他身中两刀,估计现在还养着伤呢。他娘知道他受伤的事,眼睛哭得跟个烂桃儿一般。如果他的武功能再好些,何止斩首五人!所以我说,你们以后想征战沙场的,武功必要操练起来,不然,一到战场,刀枪无眼,自己个儿烈士了,旁人也没法。”
秦凤仪过来随便讲演了一回,半句没提让小学生上进之事,结果据说现在整个宗学向学之风,昂扬得不得了。
让秦凤仪更意外的是,除了一些豪门要往他这里塞人,有些宗室都大包小包地准备跟他一道去南夷了。
秦凤仪一看,诸多宗室都请求与他同去南夷,而且人数还不少,当然,相对于整个宗室的庞大数目而言,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也忒邪性了吧。
秦凤仪一向自信,还有些个臭美,不过他到底还未自信到昏头,不至于认为自己魅力这么大,使得这众多宗室子弟纷纷追随他去南夷呢。他找到赵长史,与其商议此事。赵长史道:“宗室里,除了诸藩王外,许多人都没有实职,他们是不是想跟殿下去南夷谋个实缺?”
秦凤仪道:“若咱们是苏杭之地,这倒是可能。咱们南夷,到底还是贫穷的地方多,好地方少。凤凰城、南夷城是好,可也没有差事给他们干呢。”
赵长史听这话,心先放下一半,他就担心一旦宗室去了南夷,秦凤仪为拉拢宗室,要予以他们官职。不得不说,赵长史正经春闱进士出身,对于予宗室以实权之事,还是有些个别扭的。尤其是凤凰、南夷二城,都是南夷的中枢所在,要是旁个地方,赵长史并不是个心胸窄的,但秦凤仪身边,赵长史并不希望有太多宗室干涉。先不说这些宗室是否各怀心思,一旦宗室群体手握重权……而且这些个人都是姓景的,赵长史不得不多想了些。见秦凤仪根本就没有要重用宗室的意思,赵长史道:“自去岁佳荔节后,往咱们南夷去的人就渐渐多了。这些宗室之所以去,无非三个目的,一则就是去瞅瞅,二则为财,三则为功。”
秦凤仪素来心思机敏,很快便明白了赵长史的意思,为功很好理解,今天下靖平,要说战功,除了北面儿,就是南夷了。北面儿现下并无大的战事,南夷接下来却是有征桂地之战,宗室想跟去立些功勋,并不稀罕。为财的话,秦凤仪笑:“咱们与交趾互市尚未开始,他们这也忒早了。”
赵长史哈哈一笑,道:“去岁咱们的凤凰茶扬名后,多少人家心急火燎地打发人去南夷买茶山,他们也不想想,咱们凤凰茶的名声都能传到京城来,焉还有茶山等着他们来买?如今交趾互市在即,焉能不早些过去啊。”
秦凤仪想了想,道:“他们去也好,信州等地,正是少人口的时候。”赵长史没想到秦凤仪竟要以宗室充盈信州人口,不由得一乐。
秦凤仪又问了赵长史:“互市的事可在户部打听清楚了?”赵长史道:“各条例我都令人誊抄了一遍,我也细看过了。在户部,倒是遇到一位主事,姓薛,单名一个‘重’字,颇是干练。”
秦凤仪问:“多大年纪了?”“今年三十有三。”“三十出头便是户部从五品主事,他出身哪家?”
“冀州薛家,说来家里也算是官宦之家,不过祖上未有人任高官,薛主事的父亲是七品县令上致仕的。此人是两榜进士出身,颇是能干,娶的是郑相家的孙女。”赵长史要向秦凤仪推荐,自然已将薛主事的身份来历打听清楚了。
秦凤仪道:“你是说,把他挖到南夷去?”
赵长史道:“互市之事,终要有个懂行的才好办。这个薛主事,年富力强,为人精干。臣看他不错。”南夷条件还是比较艰苦的,但要新开榷场互市,更是从无到有,从头建设,需要的不仅是能干之人,还要身子骨儿健壮的才成。
秦凤仪道:“你有没有问问他的意思,他现在可是大好前程,郑老头儿把他留在朝中,又进了六部,明摆着是要把他往尚书之位栽培的。”
赵长史笑:“多少大臣,一辈子能做到侍郎位的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尚书位。薛主事虽则精明强干,但他现下三十三岁的年纪,至少还要再熬二十年,这二十年,若是想谋尚书进相位,只在京城熬资历是不成的。观内阁相辅之位,哪位相辅之臣没有外放过呢?”
“他的意思呢?”秦凤仪想着,赵长史若无把握,应该不会向自己推荐此人。赵长史摇头,道:“薛主事是朝中之臣,臣焉能私下挖墙脚?”
秦凤仪以为赵长史是想让自己亲自去请薛重,便道:“那本王什么时候问他一问?你的眼光,断然不会错的。”
赵长史继续摇头,道:“臣向殿下举荐薛主事,举荐得堂堂正正,殿下想要此人,与陛下说一声便是,何须私下行事,倒落个结交外臣的名声。”
对于有本事的人,秦凤仪很有折节下交、亲自延请的好态度,他主政藩地,文武皆有作为,但这些政治上的细致事儿,便不及赵长史了。由此亦可见赵长史之老练,秦凤仪想了想,道:“也罢,这么些个宗室想随咱们南下,本也要与陛下说一声的,便顺道问问吧。”的确,景安帝那些个心眼儿,秦凤仪是知道的,想着这人一贯城府极深,与其私下挖墙脚,倒不如直接要人。
赵长史笑道:“就是这般,殿下乃赤子之心,行事必要光明正大,不要做任何令人猜忌之事。”赵长史为秦凤仪效力,先时多少是因着柳王妃,后来一道去了南夷,亲眼目睹秦凤仪将南夷建设得有了今日之气象,赵长史对秦凤仪也有了更多的期望,他想追随的是英明主君,而非妒贤嫉能、满腹阴谋算计的君上。
待秦凤仪回屋后,还与媳妇儿提了一句诸多宗室要随行之事,李镜道:“虽则宗室改制了这好几年,宗室在朝中的地位犹是不甚乐观,想南下倒也没什么,随他们去就是。只是倘他们想谋实职,便要多留心了。自来正经科举之官,与宗室是不大一样的,再加上豪门子弟,人多了,形势就复杂了,可得调和好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秦凤仪道:“南夷到底是咱们的封地,自是咱们说了算。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如阿衡这样的亲戚,我都要掂掇着用,何况他们。”
之后,秦凤仪又与李镜说了薛重之事,夫妻俩自有一番商议。第二日,秦凤仪一早便进宫了,都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就说起薛重:“老赵在户部好几天,瞧着他不错,跟我说能挖就挖过来。我想着,既要与交趾互市,是得要个懂行的。他又是郑老头儿的孙女婿,又是户部主事,现在年纪亦轻,不过三十出头,依他现在的位子,说不定郑老头儿对他的仕途早已有所安排,也不晓得他愿不愿意。我瞧着他不错,要不,你帮我问一问,他要愿意,不如随我去南夷。”
“你这眼光不错啊。”别看薛重官职不高,但他这样的年纪,能任户部的五品主事,景安帝自然是知晓此人的,道:“你既相中他,自己问就是。”
“现在不还是你的人嘛。你面子大些,我要问,要是人家直接不乐意,我多没面子啊。你问,他就是不乐意,我估计他也不敢说。”秦凤仪道。
景安帝哭笑不得,心下对于秦凤仪没直接去户部挖人有些熨帖的。他固然很喜爱秦凤仪,但秦凤仪现下是藩王,景安帝并不希望秦凤仪与朝臣交往过甚。景安帝问:“就看中这一个?”
“那倒不是,骆掌院啊、程尚书啊,我觉着都不错,要不,你把他们也派给我?”景安帝笑斥:“你好大的口气。”
景安帝与秦凤仪道:“宗室那里,究竟是哪些个宗室要随你南下,你问明白,再与愉王那里报备一声。”
秦凤仪道:“现下虽则去的人不少,不过我估计他们养尊处优惯了的,留下来的怕是有限。到了南夷,每人都要办身份文书。届时,我再细总了打发人送来吧。”
景安帝颔首,秦凤仪还有一事与景安帝道:“大公主的爵位,还有张大哥的驸马爵位,你到底什么时候下旨啊?”
景安帝道:“没见过这样直接要的。”
“我可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家伙,就是看在阿泰叫了你这些天‘外祖父’的面子上,你也该痛快点儿,怎么倒磨叽起来了。”秦凤仪道。
“行了行了,朕明日赐宴,令张羿同往便是。”“依什么身份?”
景安帝只得道:“今天就复他们爵位,行了吧?”秦凤仪还说景安帝:“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放肆。”景安帝笑,“朕越好性,你倒越发无礼了。”
秦凤仪不愿与景安帝说笑,心下已是无事,便起身告退。景安帝道:“等一等,你不是想要薛主事去南夷嘛。”他便令人宣了薛重薛主事陛见。
薛重还不晓得什么事呢,结果景安帝劈头第一句便是:“镇南王喜你才干,想让你去南夷主持与交趾互市之事,你可愿意?”
薛重惊得不禁抬头看了这父子二人一眼,这,这事儿没人跟他说过半句啊!景安帝见薛重神色,便知秦凤仪的话不假,可见薛重是全然不知的。见薛重不说话,景安帝倒是很有耐心,薛重回过神来,连忙道:“臣,臣,臣听陛下的。只是眼下臣手里的差事……”
景安帝道:“朕与程尚书商议。”
薛重还能说什么呢,倒是秦凤仪说了一句:“你这就回家收拾收拾行李,大后天与本王一道往南夷去吧。”
薛重退下时,心里都跟揣了七八十只兔子一般,思绪一片混乱。他当然是对镇南王一系有好感了,尤其是听闻大皇子说了给镇南王易封地一事后,薛重便觉着,大皇子虽据嫡长子之位,才干委实寻常。相对的,镇南王就藩三年,南夷便大有改变,今又有征信州之功。薛重与秦凤仪其实根本不认识,不过薛重这样的年纪,说声青年得志亦不为过。后来,赵长史过来打听北疆榷场之事,薛重因赵长史为镇南王心腹,而薛重本身对镇南王又有好感,故而对赵长史诸人颇为照应,对于榷场之事,更是有问必答。结果就叫赵长史给看上了。
薛重实在未料到,镇南王直接要他到南夷外任。一时间,薛重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虽则秦凤仪让薛重回家收拾行李,但薛重依旧是回了户部,他固然要外放南夷,但手里的差事必然要有个交接的。眼下,薛重便要先整理一番,准备交接才是。
秦凤仪把人要到手,心下很是高兴,还多与景安帝说了一句:“这薛主事长得也不错啊。”因自身貌美,秦凤仪对于别人的相貌也是比较看重的。景安帝道:“做君上的,要先看才貌,后论容貌。”
秦凤仪心说:当初你还不是看我生得俊才点我做探花的。想到当年与景安帝之事,秦凤仪不禁有几分腻味,遂不再与景安帝多言,告退出宫。景安帝不忘说一句:“明儿把大阳送宫里来。”
秦凤仪已装聋似的三两步走远了。
景安帝感叹:“真是用着朝前,用不着朝后啊。”
马公公给景安帝换一盏新茶,笑道:“谁还没个别扭脾气,待明日小世子进宫,陛下一见小世子,还有什么不欢喜的呢。”
景安帝不必见着大阳,只要想一想大阳,便不禁露出笑意来,道:“大阳这孩子,委实叫人喜欢。”景安帝喜欢的还不仅是大阳的性情,而是见着大阳的天真活泼,便知秦凤仪的心胸,他终是不肯令父子之间的隔阂影响大阳的成长的。偶尔,景安帝看着大阳也不禁多想,秦凤仪小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漂亮讨喜、天真可爱。
景安帝感慨了一回,秦凤仪回家抱怨:“总是要看咱大阳,咱大阳是免费给人看的吗?”
李镜好笑道:“怎么,不免费,你还要收钱怎的?”
景安帝与秦凤仪之间的隔阂自不消说,薛重却是经历了人生中一次大的转折。
因马上要外放,薛重傍晚带着妻子回了一趟岳家。郑老尚书听着孙女婿说过陛下着他外任南夷之事后,亦是惊诧,挑眉问:“你以往与镇南王相识?”
薛重道:“虽则以往也曾同朝为官,我便是认得镇南王,也因他当时是朝中名人,可镇南王也不认得我啊。”
“那怎么突然就点你去南夷主持交趾互市之事?”郑老尚书问,“你与赵长史相处得不错?”
薛重道:“我正分管北疆榷场商税之事,赵长史去户部请教榷场之事,我所言所行,从未有过他意。”当然,他对赵长史一行也的确比周全更周全了些。
郑老尚书想了想,道:“估计是赵长史向凤殿下举荐的你吧。”他又问孙女婿,
“你怎么看?”
薛重道:“既是陛下吩咐,今日程大人已命我暂将手里差事交接给祝郎中。要说交趾互市,镇南王颇精商事,而且镇南王极具雄心,眼下打下信州,接下来必征桂州。交趾互市,怕也只是个开始。”
“这话有深意。”端起茶盅慢呷一口香茶,郑老尚书道,“说说看。”
薛重显然已思考过此事,很流利地道:“南夷、云贵之地,一直是颇多当地土族部落,故而朝廷鞭长莫及。因当地土人文明不兴,商事更是不发达,一向为朝廷视为蛮荒之所。但其实,依其地理位置来看,周边颇多小国邻邦。一个交趾,商事其实有限。凭镇南王才略,必然还要自陆路沟通相邻各国的。”
郑老尚书放下茶盅,道:“那就去吧。镇南王相中了你,陛下亲自点将,其实原本也想着,你还年轻,外放一两任的也无妨。”
“是。”就薛重本身,虽则他对官场亦是有雄心之人,但眼下他不介意跟随着一位有才干的藩王外放几年,既可攒些资历……还有些个不能诉诸口的念头……都说大皇子是嫡长,可从薛重知道的一些皇家隐秘,虽则陛下一直未提镇南王生母,但不少人都知道:镇南王生母便是陛下原配柳氏王妃。退一步说,若大皇子英明天纵,加上他有那样强势的母族,估计大家不会说什么,含糊着也能过去。可镇南王一回京,大皇子便大放昏招,在薛重这样的年轻臣子看来,大皇子才干较之镇南王还是大有不如的。所以,薛重得说,大皇子长则长矣,嫡则未必!
而对于薛重这样年轻、有能力的官员而言,陛下春秋正盛,尚未到立储之时,多看一看,亦无害处。今日,他特意带着妻子过来,既是为了跟岳家说一说即将远行之事,也是想听一听太丈人的意思。虽则太翁婿二人都未将话说得十分明白,薛重仍是自郑老尚书的话间听到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如果当年秦凤仪就藩时,带着数万人入南夷,是许多人难以想象的事的话,今日,他们便又一次亲见了。当然,跟随秦凤仪去南夷的,自然没有上万之众,但除了秦凤仪的两千亲卫以及家人随从外,还有那些谋缺的豪门子弟和扬言去长长见识的宗室,以及诸多一道去参加佳荔节的官宦富家子弟。另外,还有诸多想跟随镇南王殿下南下的商船,这些商船,大部分是沿途供给的商船,这也是秦凤仪的主意,数千人南下,路上需要供给的东西多了。秦凤仪这次来京未带供给船只,也不打算让手下操持这些,只要属下把好质量关,众人一路全凭这些商贾运送。如此,他省了事,商贾们得了银子,还能跟着一路顺畅南下,若是伶俐的,回程时自南面儿贩些货物回京,亦是有不少利润的。
如此,秦凤仪只要收拾好自己这里的东西,可说走便走。
但走之前,还有些事忙了三天。
亲戚朋友那里辞行自不消说,宫里因有大公主复爵、张羿赐爵之喜,宫中亦有宴会。另则便是秦凤仪回南夷,景安帝与两宫颇多赏赐。景安帝赏起秦凤仪来还是在亲王例之内的,但给大阳的赏赐,却是远超亲王世子的例,竟只比秦凤仪略逊一线罢了,联想到当初景安帝亲自抱大阳下御辇的举动,更是令有心人多思啊!
其实,景安帝赏赐大美的东西也不少,但大美只是女孩子,相形之下,自然是景安帝对于大阳的宠爱更着人眼了。
景安帝大肆赏赐镇南王世子,连阿泰也跟着沾光,得了不少赏赐,不过较之大阳的就逊色得多。但本身大公主与张羿便有赐爵之喜,加上阿泰得的赏赐,故而亦颇为荣光。
景安帝赏赐起来完全不手软,后宫裴太后也看不出端倪,平皇后那里,甭管心里怎么想吧,主要是平王妃亲自进宫劝了闺女好几日,再加上先时大皇子犯的蠢,平皇后心下再如何不喜镇南王一系,赏赐时却是不敢有半点小气的。
宫中三大巨头都这般了,皇子之间,亲戚之间,自然也少不了有仪程相赠。这个其实就是礼尚往来了,秦凤仪本身为人便不是个小气的,便是对景安帝如何不喜,陛见时也送了景安帝一些东西,当然不是瓜果梨桃,而是从信州的战利品中挑的,如合浦大珠,因山蛮占桂、信二州,合浦珠已久不见于朝中了。这个不用钱,秦凤仪从山蛮王的库里挑了两箱子带到京中做人情。其实,南浦珠论起来也不一定就比东珠珍贵,只是借着献俘之机,还有战利的彩头,景安帝颇是喜欢。再有别个绸缎、茶叶等物,虽都是土物,也都是上等物什。秦凤仪送了不少亲朋,如今他要回南夷,亲朋们自然各有回礼。秦凤仪一行是自通县坐船南下,彼时情形,几百条大船、中船、小船顺江而下,那般浩荡壮观,不少人都说,镇南王气派十足。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景安帝并未多想,不论秦凤仪自带的两千亲兵,还有那些个追随着秦凤仪去南夷的人,便是一路跟着供给的商船,就不会是个小数目。人多是正常的,人少才不正常。
而先时对于秦凤仪就藩时忽悠数万人去南夷还有怀疑的人,现下都没想法了,人家镇南王,就是有这样的气派啊!
秦凤仪带着妻儿挥别亲友,大阳还问:“爹,咱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啊?”“还没走呢,就盼着回来啦。”秦凤仪道,“咱们家在南夷,又不是在京城。”大阳道:“祖父说,皇宫才是咱家。”“别听他瞎说,那都是糊弄你的。”秦凤仪立刻纠正儿子道。
大阳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爹说祖父是瞎说,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因为好久没有跟阿泰在一起玩儿了,大阳跑去找阿泰玩儿了。
秦凤仪则是先歇了一日,便召了薛重过来问他关于榷场之事,两人一谈便是三日,之后,秦凤仪要来一些榷场交易的物品种类,以及榷场的商税的条目。秦凤仪在京城很出名的一点便是安民抚民,大家都知道南夷是个精穷精穷的地界儿,州穷得直接降格至县城,天下多少州府都没发生过的事,就在南夷发生了,这地方也不是别处,便是凤凰城的前身番县。后来,秦凤仪就藩南夷,据说把这地方建设得很不错。其中很有名的抚民之政便是革除苛捐杂税,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像许多府城州城的,进城还要收进城钱。如南夷,只是车辆进城收钱,单个人是不收进城钱的,另则一些小的养鸡养鸭之类的税赋,悉数取消。这也是秦凤仪为许多清流称颂的原因所在,薛重以为秦凤仪看这些商税条目是为了减些条例呢,没想到,秦凤仪一面瞧着,一面与薛重道:“咱们南夷啊,你没去吧,不晓得日子多艰难哩。”
讲演时,秦凤仪多讲些花团锦簇的事,如今薛重都跟他一道去南夷任职了,秦凤仪也就不吝于把实话跟薛重讲一讲了。秦凤仪道:“不过挥洒的空间大哩。榷场之事,全由阿重你做主。我这个外行,也听你的。只是信州不同别处,尤其榷场,更要注意安全事宜。我想着,起码得驻兵五千,所以,治安费这个得算上。对了,你拿个笔,帮我记一记。治安费算半成。”
薛重取笔墨写了,秦凤仪道:“还有,这经商的地方,人多了,治安自是要紧,我最烦地方脏乱差,所以,打扫卫生的也得有。卫生费,记上,每户每家按店面大小算,一间铺面儿的这种,每月是一两银子,两间的二两,依次推算。另则,城中的建设费,说来城刚建起来,自然是新的,但一年一年的,总有这里那里要修缮的地方。不要待到要修的时候,再临时抱佛脚地征税,那多不人道啊,平时就征起来,慢慢攒着就是啦。还有啊,我看看,这些个商品目录,不能一刀切,不同的商品,得收不同的税才是。来来来,咱们合计一二。”这一番商议之后,薛重听得脸色都有些泛白,想着镇南王那些个轻徭役簿赋税的事是不是假的啊,是不是镇南王一系鼓吹出来的?怎么看这都不似个轻赋税的主儿啊,薛重越想越觉着,自己可能是误听流言,然后被坑了。
提着一颗忐忑的小心脏,薛重先听秦凤仪交代过种种征收的税赋条例之后,秦凤仪还问赵长史:“老赵你帮我参详一二,看还有没有什么落下的?”
赵长史道:“殿下想得已颇是周全了,臣想着,还有一样。这榷场毕竟是开在我朝境内,得与交趾商量交趾商贾停留我朝专用的身份文书,除此之外,凡在我朝境内做生意,只限于榷场小城,不得往旁处去。另则,凡来我朝做生意的商贾,依其停留时间长短,也要征一笔居留费才好。不必多,几十钱、几百钱,但要有这个钱,以示我朝尊严。”
“有理有理。”秦凤仪笑着吩咐薛重道,“这笔也添上。”
薛重越发觉着自己是上了贼船,秦、赵二人又商议了一回,想着暂无可添之处了。秦凤仪便与赵长史、薛重二人道:“届时回了南夷,给阿重你派个向导,你就带着向导,带着风水师,先去寻个适宜开榷场的地界儿。不论是边境小城,还是哪里,一则要适宜人生活,二则交通地理看一看,必要易守难攻之地才好。”
薛重连忙应了,秦凤仪道:“还有榷场的一应人员配置,驻兵这边我自有主张,你手底下要用哪些人,给我个单子,咱们商量着,好做安排。”
“是。”薛重想着,这还真的是百废待兴。
因着怀疑秦凤仪其实就是个面子货,薛重对于秦凤仪平日间的举动很是关心。要说俭朴,这位亲王绝不是那等吃糠咽菜的俭朴人,不过这也很好理解,秦凤仪虽则少时未在皇室长大,却是长于大盐商之家,据说抚育他的盐商家资豪富,故而秦凤仪饮食的颇是讲究。好在秦凤仪虽则吃穿上讲究些,却并不奢侈,更不会浪费。便是路上夜间停靠休息,或是岸上补给时,秦凤仪也很注意约束亲卫不得扰民。薛重也自妻子那里打听了一回王妃的为人,薛重是带着妻子南下的,秦凤仪这里与薛重商议榷场之事,李镜也没闲着,便带着妹妹们招待几位近臣的妻子,时常请她们过来说话吃茶什么的。薛太太道:“王妃很是和气,虽则年纪小我几岁,一言一行极是端方。”
薛重心里还是有些担忧,而让薛重彻底放下这桩心事的,还是待到南夷,秦凤仪的王驾进城时,凤凰城百姓沿街欢呼,还有无数人向王驾抛掷鲜花、绢花,那气氛,真跟过节差不多。而且凤凰城的百姓并不称秦凤仪的官称镇南王,而是称他为凤王殿下。因南夷气候温暖,而且现下正是夏时,秦凤仪的王驾经过改装,并不是密不透风的车子,而是四壁垂纱的花车,秦凤仪一家坐在花车内,当然,郡主还需要王妃抱着,但这一家人所受百姓的爱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薛重自然不是瞎子,虽则秦凤仪因为貌美,在京城也常引得痴心女娘时时驻足,但与凤凰城这种百姓出自内心的拥戴,是完全不同的。
薛重骑在马上,四周欢呼热闹、嘈杂无比,但他的一颗心,不知因何,忽而就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