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县离信州城颇近,并不算是穷县,先时秦凤仪刚就藩时,也亲自带着近臣去邻近的县城巡视过,彼时凤凰城的前身番县也比大荔县好不到哪儿去。秦凤仪不以为意,他见惯了,南夷有好地方,也有着实精穷的地方,这根本也不算什么。
秦凤仪安之若素,可旁人不这样想啊。原本诸人以为,再苦苦不过信州城,结果到了大荔县,他们才发觉,破破烂烂的信州城简直可称繁华,毕竟信州城里日常物什的供给还是很便宜的,不论吃食还是用具,哪怕不是上上等,但起码是有的。到了大荔县,吃饭的馆子唯有一家,除此之外,竟无别个店铺,听闻十天一次市集,集市时,大家也多是以物易物。
他们这些人,其实吸取了自凤凰城到信州一路上的教训,此次出信州,各自都带了不少肉干点心一类的吃食,只是这些东西也有吃完的一日啊。待这些吃完,也只好去吃大锅饭了。大锅饭还没啥,只是秦凤仪除了视察县城的城防,听取新县令的工作汇报外,他还要去外面田间亲自瞧瞧农田的情形。秦凤仪因为是往田间去过的,知道会有蚂蟥,故而浑身上下扎得严实。他还特意着人提前跟宗室与豪门子弟说,明天往田间去,让他们穿得严实些,尤其是裤脚靴筒要扎好,结果就有那种二百五,你说什么他全当听不到。运气好的没什么,可如今正是夏时,可不就有人中招了嘛。
这回可真是把人吓惨了,险没直接厥过去,当天回县城后,第二天就没能起来。好在秦凤仪出门,李镜别个事不操心,一定要他带着太医的。其实就是叫蚂蟥咬了一口,然后吓着了,好在有程太医诊治,并无大碍。可许多个宗室终是心生怯意,觉着这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更让他们觉着自己与镇南王绝对不是一个品种的事件是,当地山蛮宴请镇南王的宴会。我的天哪,那都是些个啥子哟,蛇虫鼠蚁都能上桌的,其实,这些个人也忒夸张,起码是没有蚂蚁的,就是鼠,也只是竹鼠而已。蛇的话,蛇羹是镇南王的最爱啊。
秦凤仪对李长安以及大荔县的山蛮们道:“这做蛇羹,还是你们的手艺最好。当年与阿泉族长他们一道狩猎,是炙蛇肉来吃。后来我去山上,阿钱族长请我吃蛇羹,自尝过这蛇羹之鲜,我便隔三岔五地就要吃一回,连我儿子也很喜欢呢。”
山蛮们顿觉亲王殿下很有品位,然后与亲王殿下说起做蛇羹的大蛇来,山蛮人阿森道:“今日蛇羹所用,是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这样的肥蛇,也不多见的。想是因殿下亲至,凤凰大神赐予我等,让我等用来招待殿下与诸位贵人。”
秦凤仪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凤凰大神的观宇就在凤凰城,你们有空可去朝拜。”
一听说亲王殿下竟然给凤凰大神建了观宇,这些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秦凤仪还说起自己与凤凰大神的渊源来,总而言之一句话,他自己就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分身哪。说到兴处,秦凤仪还会用山蛮话欢呼两声:凤凰大神在上——凤凰大神在上——
一屋子山蛮便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宗室与豪门子弟都直勾勾地盯着秦凤仪用那漂亮得如同玫瑰花瓣一般的嘴唇慢条斯理品着蛇羹,嘎嘣嘎嘣嚼着尺长的蜈蚣。虽则那蜈蚣是先腌过再炸过的,秦凤仪觉着这样咬着不大适口,便剥了蜈蚣最外面的那层壳,与山蛮人道:“这壳有些硬,蜈蚣抓来,先烫一烫,然后掐头去尾剥出肉来,用调料腌过,再用油炸。如此,更浸滋味,更是味美啊。”
山蛮们大是佩服,道:“殿下不愧是殿下,这法子更讲究了。”
其实人家山蛮准备的也不只是这些,还有在山间打来的野味儿,剥皮烤来吃,味道亦是不错。不过估计许多人被一些比较罕见的虫蛇类吓着了,于是,便是烤肉也吃得有些难以下咽。
这一回宴饮,山蛮们倒是没什么,他们觉着,受到凤凰大神庇佑的亲王殿下是个好人,给他们土地,允他们耕种,还三年不必交税,还说要传授他们养蚕的技术,让他们过好日子。但对于宗室与豪门子弟完全是另一种翻天覆地的感受,他们完全认为,秦凤仪绝对是另一个物种,汉家人怎么能吃下那些个东西,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毫不作伪。
据说,当天宴饮时好几人都退出去吐了一回。
这下子,待秦凤仪再起程时,宗室直接去了四成,如果要与这种吃蛇虫鼠蚁的山蛮打交道,就是前头有金山等着他们,他们也不想要了。还有几个豪门子弟,也深觉自己受不了这等辛苦,便未随秦凤仪一道继续往南行,准备打道回京了。
这一次,那些个要求回京的宗室,襄阳侯却是未再劝解。其实,襄阳侯也吓得不轻。他先时也不过闲散宗室,因为人灵活,会办事,他与顺王还是堂兄弟,自小关系不错,在顺王那里很有颜面。待宗室改制,听闻顺王亦有子侄入宗学,襄阳侯搭了个顺风车,他家老三也跟着到宗学念书了。后来,襄阳侯干脆把家搬京城去了,准备在京谋个实缺。无奈,文官们防宗室防得紧,襄阳侯在京大半年,也没能等到好缺。然后就赶上秦凤仪回京,襄阳侯是打顺王那里听闻过秦凤仪的名声的,一则宗室改制,骂秦凤仪成了宗室的新风尚,以往大家见面都是问:“你吃了吗?”后来宗室改制,革了无爵宗室的银米,按理与襄阳侯这等有爵宗室无干,但宗室改制还关乎爵位继承方面。于是,宗室们见面除了问“吃了没”,第二句就是:“你骂了没”。后来,秦凤仪再闻名于宗室,便是因其身世了。
襄阳侯听顺王提及过秦凤仪,别看两人掐过架,顺王对秦凤仪的评价竟很不错,顺王就说过:“以后必为股肱之臣。”
及至秦凤仪的身世揭开。顺王反是没再说过了,但襄阳侯下决心跟随秦凤仪南下的那一夜,忽然就想到了堂兄顺王对秦凤仪的评价。
襄阳侯一样是养尊处优的宗室,他也没吃过苦,到信州一路上吃大锅饭,那米粗得襄阳侯都觉着剌嗓子。可襄阳侯觉得秦凤仪比他年轻,比他身份更高,秦凤仪能吃,他便能吃。如今,襄阳侯见着山蛮人吃的那些东西,未尝不恶心,对于秦凤仪能面不改色地品尝山蛮吃食,襄阳侯并不如那些个怯懦宗室一样,转头离去,反而很敬佩秦凤仪,这的确不是寻常品种,寻常人哪里有秦凤仪这样的本领?
甭看襄阳侯年纪比秦凤仪大十几岁,但他此生办过的实差也就是一些宗室里的事了。不过也不是白活三十几年,襄阳侯为人处世十分通达。他先时随秦凤仪过来南夷,原是想发点儿财的,这不是听说南夷又要建外城嘛。可如今,襄阳侯的想法改变了。他没做过实差,可他不是笨蛋,当自己不优秀时,跟着优秀人的步伐便是了。
秦凤仪除了与当地县里的山蛮宴饮,还请山蛮们参观了他的军队,既有当地兵马,还有土人兵马。不必秦凤仪说什么威慑之语,这些赳赳将士、雪亮长刀,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襄阳侯跟着秦凤仪时间长了,许多话也敢说了,便私下说过:“殿下,您这样的身份,何须对山蛮这般客气,他们不过是寻常的普通山蛮罢了。”
只这一句话,秦凤仪便知道寻常宗室都叫朝廷荣养成什么样子了。要说宗室里还有人令秦凤仪另眼相待的,襄阳侯绝对是其中一个。襄阳侯是眼下追随秦凤仪的宗室里爵位最高的一人,而且襄阳侯很有领导力,宗室里的一些小情况,都是他主动去解决安抚的。对于这一点,秦凤仪很满意。只是连襄阳侯都会问出这种在秦凤仪看来很幼稚的话,可见如今宗室的水准。
这些想头,也只是在秦凤仪心中一闪而过罢了。秦凤仪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耐心道:“正因他们是普通山蛮,我才会对他们这般客气。山蛮的右亲王,早在前年带着兵犯南夷城时便被我杀了,左亲王又被活捉献俘。基本上,信州的山蛮贵族,不是杀了便是囚了。眼下这些,是先时不受左亲王待见的,还有便是与左亲王的关系并不大亲近的山蛮支系。”
襄阳侯有些明白秦凤仪的意思,不过还是提醒秦凤仪一声,道:“山蛮毕竟非我族类。”
“襄阳啊,你知道什么地方最穷吗?”秦凤仪显然未要襄阳侯回答这个问题,自问自答,道,“我少时在扬州长大,后来到了京城,如今又到了南夷。扬州之富,富在盐商,可扬州的盐商,大多并非扬州本地人,扬州的盐商,其实多是徽州人。待到了京城,京城更是天子之都,较扬州的繁华更甚,而在京城,本地的京城人又有多少呢?而不论经商的,还是做官的,反多是外地人。待我到了南夷,发现这里太穷了,穷得只剩南夷本地人了。而南夷当地人,许多人在外头有了出息,头一件事就是把家里人都搬到外头的好地方去过活,这是小到一城。没有外来人的城,会是最穷的城。
“再说大到一国,昔日读史书,秦王要逐客卿出秦,后,李斯上《谏逐客书》。里头有一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秦凤仪道,“别说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一个人,如果够本事,自能令众人折服。若无能之辈,莫说外族,便是身边之人,也会择木而栖。”
“我是南夷的王,这里的汉人、土人、山蛮,一样都是我的子民。”
秦凤仪这话,襄阳侯觉着有些个幼稚了,但转念一想,倘不是有这种一视同仁的幼稚想头,秦凤仪焉会用宗室呢?这般一想,襄阳侯便一脸感切道:“殿下英明,殿下此言,令臣茅塞顿开。”
秦凤仪笑笑,未再多言。
襄阳侯觉着秦凤仪幼稚,秦凤仪觉着襄阳侯虽则人情世故上还不错,但脑子真不算聪明。便是不说那些个大道理,只要想一想他这藩地的名字——南夷。带了个“夷”字,便可知道,他封地上必然是百族混居状态的。换句话说,非汉人居多。难不成,就因着不是汉人,便要防着杀了不成?先不说这种行为人不人道,把人杀完了,他这封地也清静了。这不是自绝生路嘛。
秦凤仪就藩以来最大的感触并不是南夷地方穷困、有山蛮作乱,而是人啊!人口太重要了。
因为南夷人少,秦凤仪简直是珍惜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类。管他山蛮、土人还是汉人,只要是人,秦凤仪都稀罕珍惜得很。何况,山蛮这些人,并非不开化的野人,他们只是书读得少了些、各方面落后了些,整体上还是很识时务的。
秦凤仪与襄阳侯畅谈了一番,襄阳侯认为秦凤仪是个可跟随的人,毕竟,秦凤仪对山蛮都十分优容,何况是宗室呢。而秦凤仪对他的看法则恰是相反,虽则秦凤仪认为襄阳侯在宗室里算是比较懂事、出挑的,但脑子有点儿笨啊。
唉,不过也很好理解啦,除了雍国公那等刻意过来给他添堵的,如襄阳侯这等,倘是身后无人,自己主动过来的,一般是在京混得不大好的。不然,倘能搭上大皇子的线,怕是就不会跟他不远千里来南夷了。
秦凤仪感慨了一回脑子有些笨的襄阳侯,便准备自大荔县起程,继续巡视。
那些准备回城的宗室与豪门子弟,虽则他们皆有随扈,不过秦凤仪仍是派了个百户,护送他们回了信州城。同时,秦凤仪还令人把他的爱马小玉的媳妇儿踏雪送回城了,原本秦凤仪想着,这趟出门路远,带着踏雪,还能替换一下小玉,结果出门才发现,踏雪有了身孕。秦凤仪便不叫踏雪行远道了,令人把它送回了信州,还给苍山写了封手书,令苍山着人把踏雪安稳地送回凤凰城待产。小玉与踏雪皆是名驹,生出的小马,自不会差。
不说别个,冯将军就很垂涎,秦凤仪道:“第一匹你是别想啦,第一匹小马是给我家大阳的,你可以排第二。”
冯将军连忙道:“臣不敢与世子争,第二也很好,小玉和踏雪这样的名驹,该多生些小马才是。”
“谁说不是啊,我都盼多少年啦。”秦凤仪想到小玉要当爹,心下很是高兴,拍拍小玉的头道,“自从我当了爹,我就盼着小玉当爹呢。”小玉拿马脸蹭蹭主人的俊脸,仿佛听懂了主人的话语一般。
冯将军道:“咱们这里,兵已是不少,马匹却十分有限。”
只要是男人,没有不喜欢马的。要说冯将军,自从跟着秦凤仪,官位一路高升,且因信州之战,还得了个小爵位,虽则只是个三等子,但这可是正经爵位。冯将军如今在秦凤仪麾下将领中,亦是个拔尖儿的。可冯将军仍有桩小小憾事,他十分羡慕亲王殿下的亲卫将军潘琛,倒不是别个,而是潘琛营中有两千匹骏马,而且这几年亦有小马诞下,虽则小马数目不多,也足够冯将军眼红的了。潘琛麾下一万精兵,便有两千骏马。冯将军麾下两万人,也只有五百匹马罢了。而且其神骏亦不能与潘琛麾下军马相比。
秦凤仪道:“先时自信州剿获的五百战马,你独得两百匹,怎么还这样见着马就两眼放光啊。”
冯将军道:“咱们南夷,因水路多,并不大适合养马。唉,就是信州这些马,其实也不是信州本地的,听说云南产矮脚马,我看信州得的马个子都不高,估计是自云南得来的矮脚马。”
“可见,山蛮与云南土司怕是有不少关联啊。”秦凤仪道,“我们这边兵强,骑兵却是有限,若是对上桂地骑兵,冯卿想过要如何应对吗?”
冯将军想了想道:“骑兵的冲击力、机动性都是第一,想对付骑兵,纸上谈兵的法子有许多,但到实战,臣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
“闲时不妨想一想。”秦凤仪道。冯将军领命。
秦凤仪自怀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冯将军,道:“给你本书看。”
冯将军连忙双手接过,翻开来竟是一本兵书,不禁抬头望向秦凤仪,秦凤仪摆摆手,看小玉去了。
冯将军想着,大概待信州之地安稳后,殿下便该征桂地了。
秦凤仪离开大荔县的时候,邀请大荔县的几个年轻的山蛮头领一同巡视各县。这些山蛮对秦凤仪很有好感,再加上阿泉乃土人族长,很是与山蛮们介绍了一回他们在凤凰城的好日子,当然,其间更是对秦凤仪很是赞颂一番。使得他们也想与这位俊美得仿若神祇的亲王殿下多亲近,以观其人品。
离开大荔县也不过两日路程,因为信州地界儿的路实在太难走,走也走不快,秦凤仪倒也不急,难走慢行便是。只是遇着山蛮流民就有些意外了。这些山蛮,持枪带棒地自山头冲下,秦凤仪在前头骑马,他们并没有冲击秦凤仪,而是冲向了后头的粮车。运粮的皆是商贾,好在商贾们处事灵活,见这些人过来抢粮,还是命比粮更重要,让他们抢了一车。
秦凤仪见此问向身边的一名山蛮头领阿森道:“你们生活这般贫苦吗?”
阿森苦笑:“我们这些能在县城里生活的山蛮还好些,原还能填饱肚子。后来,听闻左亲王,不,赵辉那家伙去跟殿下打仗,一去就没见人回来。他便下令让我们进献马匹、粮食、银两,还有青壮,过去组成他的卫队。有许多人听闻是要与殿下打仗,听说殿下的刀能劈开高山,殿下一怒,便可山崩海啸,我们都不敢去,许多族人便逃回山里去了。”
秦凤仪道:“你们受苦了呀。若早知你们受此欺凌,我当早些过来。”他又对这位大荔县的山蛮头领道,“自今往后,只管安心过日子。从今年开始,三年之内,种田无税。三年之后,每亩向朝廷交一斗谷便可。”
阿森两眼放光:“当真?”这话一出口,便觉不妥,阿森连忙道,“我等谢殿下!”
“这有何好谢的,这原就是朝廷的农税。如果有人要多征稻谷,只管去凤凰城找我,我自会给你们主持公道!”秦凤仪道。桂、信二州为山蛮占据久矣,所以,这里的山蛮与南夷山中的土人还不一样,南夷的土人,如阿泉族长等,是不懂种田的。但桂、信二州的土人则不一样,他们竟还与这里的汉人学会了耕种。所以,这农税的规矩,秦凤仪也要与他们说一说的。
秦凤仪与阿森道:“若是你认得山中的族人朋友,也只管把我这话告知他们,我不会抽调你们去当兵。你们的田产,如你,先时是有田的,这些田还是你的,别人欺不了去。如他们,若是无田,也可与我说,我会赋予他们田地,所纳粮税,都是一样的。倘是头一年没有种子,我可租赁给他们,待第二年收成了再还我便是。”
阿森当天就给秦凤仪想了个主意,让秦凤仪早些扎营休息,然后,说是去林子里打些野味儿。阿森甭看是个山蛮,很会办事,他是叫着阿泉族长与十几个土兵一道去的。之后,便打了两头大野猪,十几只兔子、山鸡回来,而后向秦凤仪回禀了先时抢粮食的山蛮的情况。阿森与他们并不同族,先时也不认识,不过都是同一州的山蛮,七拐八拐的一算,竟还是亲戚。阿森说:“他们在山里日子很不好过,只有野菜、野果可吃,他们没有家什,鸡兔都不好逮,我劝他们归顺殿下,他们说要想一想,明天再给答复。”
秦凤仪笑道:“好,这并无妨。”他又夸阿森有才干,问阿森可愿意在自己身边做个官儿。
阿森虽然觉着能在亲王殿下身边做官很是荣耀,不过他还是说,想回去与家里商议后再给殿下答复。秦凤仪笑眯眯地道:“我等着阿森你的答复。”
阿森是个好学的青年,时常与阿泉族长交谈,打听着凤凰城土人的生活,阿森还道:“以往觉着你们在山上,日子过得不如我们,没想到,竟被你们比下去了。”
阿泉族长道:“这都是凤凰大神的庇佑。”
阿森不爱听这个,道:“我们也是凤凰大神的子民。”
“你不知道吧,殿下可是凤凰大神在人间的化身。”阿泉族长道,“我族的白孔雀,见到殿下便翩然起舞……”
第二天,秦凤仪便等来了归顺的山蛮,连带着被抢去的粮食,也一并带了回来。秦凤仪道:“这些粮食送给你们,你们带着吧。”
这些山蛮很高兴,把大袋粮食分成小份,一人扛二十斤跟着大部队走路。薛重还悄悄同傅长史道:“他们也不怕累啊。”
傅浩道:“饿怕了,便是重些,扛着粮食也觉着心里安生。”
秦凤仪一路南下,一路走一路收服了不知多少山里流窜的山蛮,待到上思县时,秦凤仪麾下将士两千,山蛮竟多达五千余人,秦凤仪问薛重:“这里如何?”
薛重道:“背山临海,且与交趾接壤,好地方!”
秦凤仪道:“就是县城破旧了些,这县城得改建。”他与易大师道,“易先生好生帮着归置一二,起码是一座能容十万人的小城。”
薛重道:“殿下,是不是太大了。”在薛重看来,能容一万人便足够了。“不大不大,慢慢来。”秦凤仪挽着薛重的手,与薛重说起榷场的建设来:“我要的并不是个摆摊卖东西的地方。这里既是榷场,又是一座兵防城。对交趾人,生意是生意,但当防还是要防的。所以阿重啊,你不仅要对榷场的事心下有数,以后也要学着关心一下治安问题。”
秦凤仪正说着自己对于榷场的安排时,就有阿森与阿泉族长联袂而来,两人面色颇是古怪,秦凤仪问:“什么事?”
阿森道:“是邕州的李邕打发人过来,给殿下请安。”秦凤仪道:“邕州?”
傅长史道:“上思县原就属邕州的,只是人们久不提罢了。”秦凤仪问:“邕州也是一州吗?”
傅长史道:“在前朝算是一州。”
阿森道:“李邕有万数族人,他原本与信州的赵辉是远亲,这次打发人过来,想是听闻殿下威名,过来归顺的。”
秦凤仪道:“那便请他的使者过来吧。”
秦凤仪委实没想到,他的威名原来传得这么广啊。于是,靠着“威名”,秦凤仪便收了一州。说是一州,要按朝廷的规格,绝对算不上州,顶多算是个县,还是中下等的县。待秦凤仪靠着“威名”与“仁德”再拿下壶城的时候,桂地的山蛮都要骂娘了,这些个无耻的家伙,说都不说一声全投降了,你们都降了,老子要不要也降了啊!
桂地山蛮是很想投降啦,但阿泉族长、潘将军、冯将军很是不愿意他们投降。若是桂地山蛮再降了,他们还怎么打仗啊!不打仗,哪里来的战功啊!
借你们个胆子,你们投降试试!
邕州来降,还有道理。毕竟秦凤仪要修榷场的上思县离邕州挺近,他估量着,是他到上思的消息传到了邕州,那里的山蛮闻了信儿,过来归顺,也能理解,但壶城那么远的地方,秦凤仪没想到这些山蛮消息也如此灵通啊。
秦凤仪到了邕州,心下感慨,亏得这些个山蛮脸大,真好意思称其为州。待见到塌了一半的城墙,秦凤仪终于明白,邕州山蛮为啥上赶着归顺了。
秦凤仪与归顺的李邕道:“这城你们住多少年了?”李邕很自豪地道:“总有一百多年了。”
秦凤仪扶额道:“你们只住不修啊?”
李邕继续很自豪地道:“我们是贫困地儿,每年都要指着桂王拨银子拨粮米哩,没钱修。”
秦凤仪道:“穷成这样儿,你得意个啥啊?”
李邕搔下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殿下很聪明,会带着我们过好日子。税也只是每亩一斗,也不强迫我们去打仗。”
秦凤仪不禁暗道:原来山蛮人的要求竟也这样简单。秦凤仪看看那塌了一半的城墙,问李邕:“你们也不喜欢打仗?”
“谁喜欢谁是孙子!”李邕郑重道,“其实,桂王、信王也不是用自己的族人打,他们都是征调我们的族人,有什么不好的事,先让我们的族人做前锋。若是好事,就轮不到我们了。”
秦凤仪拍拍他的肩,道:“来,跟你说说本王的政令。”秦凤仪拉着李邕,说了些李邕关心的问题,道,“我观你们这里,物产丰富,你们可以种田,也可以养蚕缫丝织布。坏了的城墙,我会给你们修好。你们想当兵便当兵,若是当兵,一月有一两银子的饷银。一家若是有人当兵,可免此家百亩田税,若是不愿当兵,我亦不会勉强。我手里的兵足够多了。”他又说了养鸡养鸭这种随便养,若是养马,亦可用马抵税。若是卖给官府,官府亦不会亏待。
而且秦凤仪不是虚言,他的话,有跟随的山蛮人做证。而山蛮人中的李长安,论起来还是李邕的堂叔。李邕一拍大腿,他族里还有人在壶城,李邕道:“壶城那里日子也不好过,他还欠桂王三百头羊哪。壶城现下做主的是我媳妇儿的哥,殿下一并把壶城也收了吧。”李邕还是个义气人,有好事不忘大舅子。
秦凤仪也是个与大舅兄关系好的,见李邕如此,便看他很是顺眼,问:“壶城有多少人?”
李邕道:“比我这里人多,得三万多。”
秦凤仪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本王出来一趟,咱们也好商议着以后如何过日子的事了。”
“就是!就是!”李邕便问秦凤仪什么时候去壶城。秦凤仪道:“明日便起程。”
李邕道:“我与我媳妇儿的哥可好了,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我随殿下一道去,他一准儿听我的。”
“成。”秦凤仪一笑,“不过去之前,你得跟我讲讲你那城墙的事。”
李邕是个二十几岁,皮肤有些灿黑的青年,他个子不是很高,相貌亦称得上忠厚,一双眼睛明且亮。此时,那张忠厚的脸上却闪过一丝迷茫:“什么城墙啊?是殿下要给我们修城墙吗?”
“你连我们一亩田交一斗谷的田税都打听得如此清楚,你这样年轻,正是干一番事业的时候,如何会眼看着半面城墙倒了,还没有半点儿要收拾的意思呢?毕竟,我征信州的事,你应该更早便清楚了吧。”秦凤仪笑,“若我所看不错,你可是个滑头。别跟我捣鬼,说!”
李邕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下头,道:“哎,怪道你能活捉了信王,果然是个聪明人。”
李邕便如实说了:“自打你来了,我们日子便不好过了。先时桂王发过一次兵,听说去了好几千人,结果一个都没回来。我们都不比他势大,更不比他人多,他战败后,要我们供粮供马,还要抽调我们的青壮。我们邕州本就人少,而且我们自己的粮食还不够吃哪。何况,青壮去了,因我族是小族,他素不将我族当回事的。有一回,他来征粮征马,我们的马实在不够,他的征马官竟然打了我爹一顿,我爹受了重伤,就此过世了。”说着,李邕脸上一片愤恨,又是叹道,“哎,我有心为我爹报仇,可我们部族人太少了,也打不过桂王啊。我也是没法,趁着前年大雨,就让族人往城墙下种豆子,之后,城墙就塌了。桂王那里人再来,看我们都穷成这样,就不死命征东西了。我时常过去哭穷,桂王还能给我们族人些东西。他还以为我把杀父之仇忘了哪!自打今春殿下打败了信王,占了信州,我便留神打听着殿下的消息了。殿下要是说话算话,以后我们就跟着殿下了。”
秦凤仪听李邕这一套,自是很感人,他相信,里头李父之死的事,约莫也是真的。只是秦凤仪道:“你还是没说实话。李邕啊,你太急了,太急着把我往壶城引了。”
李邕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失声道:“这都看出来啦!”
李邕心说:大舅兄,我这把实话说出来可不怨我啊!这,这位亲王殿下委实忒聪明了啊!都给人看出来了,李邕也便不再隐瞒。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算计,秦凤仪是朝廷的亲王,麾下兵强马壮,他们与桂王那支山蛮不是同支,而且桂王对他们颇多盘剥……所以,另寻思一条路罢了。若秦凤仪真能打败桂王,而且遵守秦凤仪说的那些承诺,他们跟谁不是跟呢。
秦凤仪应下李邕去壶城之事,私下很让傅浩、冯将军、潘琛以及薛重、易大师担忧了一回,大家都觉着,这太犯险了。秦凤仪令傅浩寻出舆图来瞧了一回,道:“壶城离桂地还远着呢。咱们若能拿下壶城,便在此驻兵三万,由此筹备征桂地之事。”
薛重道:“殿下千金之体,断不可涉此险。不若臣等为使,先去壶城看一看。倘是壶城山蛮诚心归顺,殿下再去不迟。”
冯将军、潘将军亦是这样的看法。傅浩则道:“倘殿下不能亲去,山蛮必然怀疑咱们的诚意。”
“放心吧,有什么呀。今天在邕城你们也看到了,唉,普通山蛮的日子并不好过。再者,到壶城还要经过三五个县城,正好,本王一道过去瞧瞧,也好让这些百姓知道朝廷的德政。”秦凤仪道,“你们也跟着本王一道去,让此地的山蛮、汉人都看看,何为王者气派。”
秦凤仪平日里很能听取大家的进谏,但他并非没有主见之人,什么事他拿定了主意,大家也就不必反对了,因为,秦凤仪的决定是绝不能更改的。
秦凤仪在邕城休整一日,便带着大军随李邕去往壶城了。
襄阳侯等人并不晓得壶城是什么地方,只是在半月后到了一座比邕州稍微好些,但远不及信州的城池。然后,城门紧闭,城头都是巡逻的兵士,手中皆是铁刀铁枪一类,与信州山蛮所用相近。
秦凤仪对李邕道:“想来他们还不知咱们到来的消息,阿邕,你与傅长史一道,先进城去打个招呼如何?”
李邕并不推辞,道:“这是应当的。”傅浩向秦凤仪一礼,与李邕过去叫门了。
李邕是壶城城主的妹夫,他一叫门,没等多久,城门便打开来,请了他二人进去。襄阳侯此时方晓得,原来这个叫壶城的地方不是秦凤仪的地盘儿啊!他顿时整个人都不大好了,悄悄问秦凤仪:“殿下,这,这壶城不是咱们的地盘儿吗?”秦凤仪不是说巡视各县吗,这怎么来打仗了啊!
秦凤仪道:“如何不是?这原就是我的封地啊!”
襄阳侯心说:谁家封地是藩王到了被关在城门外的啊!你骗鬼的吧!
实在受不了襄阳侯那怀疑又焦急的小眼神儿,秦凤仪便与襄阳侯道:“他们以往不晓得本王,所以被伪王所欺,如今本王过来给他们讲一讲道理,他们便知自己错了。”
襄阳侯一听这幼稚话,险没厥过去,襄阳侯简直是抓着秦凤仪的手,低声道:“你赶紧先回信州!我的天哪,你要有个好歹,整个南夷就完了!天哪!你说,你这也忒实在了!这是关乎地盘儿的大事,焉是上下两片嘴能讲清楚的?太祖皇帝的江山怎么得来的啊,那是打下来的,不是讲下来的!”完蛋了!完蛋了!他先时觉着秦凤仪是个能跟随的人物,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个嫌命长,特意出来找死的啊!
秦凤仪安慰襄阳侯道:“你只管放心就是。”
襄阳侯哪里放心得下啊,絮絮叨叨地劝秦凤仪还是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秦凤仪何止千金之子啊,他是万金之子啊!见襄阳侯絮叨个没完,秦凤仪道:“你要实在害怕,就先回吧。别啰唆了。”
襄阳侯气得道:“我干吗走!我才不走呢!我也是堂堂太祖皇帝的子孙!我,我能怕这个?”
秦凤仪心说:看你吓得快尿裤子了都。
算了,爱走不走吧,反正秦凤仪是觉着,也没什么危险。不然,就凭他们站在城下,壶城里早该派兵出来打仗了。
实在是壶城的地理位置太过重要,秦凤仪才愿冒此险。
秦凤仪一直从早上等到晚上,方见傅浩与李邕出来,李邕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哥说,还要请殿下进去详谈。”
傅浩则有些犹豫:“方壶说,殿下只可带十名亲卫。”襄阳侯立刻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待明日吧!”
冯将军、潘将军亦道:“殿下万金之体,焉能孤身入壶城,臣等不放心。”
秦凤仪想了想,道:“来都来了,怕什么?本王相信方壶的信用。”他与傅浩和李邕道,“还是你二人随我进去如何?”
傅浩道:“自当如此。”
冯将军、潘琛、薛重立刻道:“臣等恳请随殿下一并入城。”“你们在外等着就好。”
秦凤仪摆摆手,选了十名亲卫,便骑着小玉随李邕进了壶城。秦凤仪还以为方壶要有什么为难,还是要提前定下契约之类,没想到,他一进城,方壶已带着城中诸山蛮之首在城主府迎候他。秦凤仪微微一笑:“自阿邕那里听闻城主之名,我盼城主久矣。”
方壶是个身量瘦削笔挺的青年,眼窝微深,鼻梁高挺,较之李邕,相貌中多了几分俊秀。他按着山蛮人的礼节施一礼,不卑不亢道:“殿下不要怪我等太过谨慎小心才好。”请秦凤仪入内,一句条件没谈,已是设好酒宴,请秦凤仪饮酒赏乐,及至宴饮结束,已是夜深,方壶便道:“今天色已晚,殿下不妨留我城中休息如何?”
秦凤仪飒然一笑:“有何不可。”便在城中安枕。
傅浩自许狂生,今次真是服了秦凤仪,他失眠大半宿,就听秦凤仪在里间安眠,兴许是这几日连续赶路,秦凤仪睡得颇熟,还打起小呼噜。傅浩辗转到天明,方浅浅合眼片刻。傅浩并不惜身,唯担心秦凤仪罢了。结果秦凤仪熟睡一宿,第二日一大早见傅浩两个黑眼圈儿还说:“老傅你没睡好啊?”
傅浩心说:还不是担心你啊。
秦凤仪拍拍傅浩的肩,道:“别担心,我看方壶并无恶意。”
傅浩真想问问秦凤仪怎么看出来的,他怎么就看不出来啊,他就知道现下他们在人家的地盘儿上,生死皆悬于他人之手。
好在方壶未令傅浩担忧太久,第二日用过早饭,方壶叹道:“难怪殿下可大败左右亲王,殿下胆色,方壶敬佩。”说着还拱了拱手。
秦凤仪笑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方壶有些深邃的眼窝里透出一抹决断,正色道:“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归顺的条件了。”
秦凤仪做个请的手势。
如今要谈的,无非归顺后的各种待遇问题,包括方壶要求他的驻兵必须在壶城,而且看方壶的模样,很不希望朝廷有军队长驻壶城。秦凤仪问他:“你军队有多少人?”
方壶道:“精兵上万。”
“来时我看你下面各县都无甚兵丁驻守。”秦凤仪道,“你驻兵壶城自无妨碍,我还可以封你为壶城知府之职,你一人领军政两职。但要我说,阿壶你眼下人手自是够用,待以后城中人口超过十万,你这些人,还够吗?”
方壶道:“短时间内不可能有这许多人。”“上思县那里,我会重新建城,你知道上思县我按多少人口建的城吗?”秦凤仪接着道,“十万人口。那还只是一个县城。而壶城这里是州府的规制,且观其地理,这里水脉发达,不论是自北向南,还是自南向北,以后船只水路必经壶城。这里人口,以后何止十万。”
秦凤仪握住方壶的手道:“眼下由你驻兵无妨,可阿壶啊,先时我征信州,当时汉人兵马齐全,土兵也用了大半,你知道我留下守城的军队是哪支吗?便是如今随在我身畔的阿泉族长。我外出征战,妻儿皆留凤凰城,保护我妻儿百姓的,便是土兵。”
秦凤仪此言,便是方壶也不禁动容,秦凤仪继续道:“先时,他们都居住在山上,后来他们下山归顺于我,我赐予他们土地田产,他们的土地就在凤凰城外近郊之地。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们既归顺于我,便是我的子民。我们那里有织造局,先时他们不大懂桑蚕之术,我便让他们族中的向学之人去织造局学习。信州城归顺之后,城中百姓淳朴,有商贾欲用低价购百姓的茶园,是我的官员发现后,与百姓讲明白茶园的价值,避免他们受损。阿壶,以后你们也是一样,我见过你们的族人,知道他们勤劳、善良、朴实,可我想,他们也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汉人的许多技艺,你们都可以去学习。你们的许多本领,汉人也要向你们学习。我是这一方的王,我并不需要你们向我叩拜,向我朝供,畏我惧我,我希望的是,我的子民能过上安稳富裕的生活,不能再叫人说起咱们这片土地便露出鄙夷之色。
“壶城是你们祖辈所居之地,我并没有要窃取这里的意思,因为你们与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一样,都是我的子民。你要世代驻守这里,这是我希望看到的。我们要一起努力,把这里治理好,以使百姓过上比现在好百倍、千倍的日子。”
方壶是个精明人,秦凤仪说的这些话,他也有些感动,却不会感动到如他那傻内弟一样,看那眼泪汪汪的蠢样。方壶道:“殿下宽仁,允我们世代驻守壶城,只是还请殿下派下有学识的官员,帮我们一道治理这里。”
秦凤仪心说:倒还算有些诚意。
秦凤仪便指了指傅浩道:“你看我这位长史如何?”
方壶是与傅浩打过交道的,知道这是位精明官员,立刻道:“傅大人不计较我昨日的无礼才好。”
秦凤仪挑眉,看向傅浩与李邕,问方壶:“你昨天怎么无礼他了?”
方壶未料得傅浩竟未与亲王殿下说此事,顿觉傅浩心胸宽广,傅浩笑:“并没什么,昨日我们一见如故。”
李邕在秦凤仪耳边叽叽咕咕把事情说了,就是方壶让傅浩用脖子赏鉴了一回他的宝刀,秦凤仪看傅浩的脖子,未见伤痕,可见只是吓唬了傅浩一回。方壶起身对着傅浩一揖,傅浩连忙双手扶起方壶,回施一礼:“以后有劳城主照应了。”
“还得请傅大人指点。”方壶道。
双方草拟契约后,方壶亲自与傅浩出门,请秦凤仪大军入城。
冯将军等人,见着秦凤仪才放下心来,如柏衡、崔邈,都是面露激动,提心吊胆了一宿一天,这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了。
秦凤仪与诸人说了壶城归顺之事,同时,秦凤仪已经商量着上思县与邕州的驻兵之事,一则是两地都要建城,李邕说了,先得帮他们把城墙建好。以前不怕,现下他都投降亲王殿下了,就怕桂王知道后派大军来杀他,要是城墙还这么破半边,他可是觉都睡不好的。
秦凤仪手里有建过凤凰城的商贾,在他看来,邕州的城墙不算什么大工程。秦凤仪道:“测量后,我便着人前来。”
李邕大喜。
秦凤仪再令易大师给上思县设计建城的图纸,之后,秦凤仪就与傅长史商量调兵驻守上思与邕州之事了。
邕城那里,李邕有青壮四千左右,秦凤仪打算再调六千兵马,给他凑一万人。李邕完全没有意见,上思县那里,五千兵马即可。
大家商量半日,秦凤仪看诸人面有倦色,便打发他们各去休息了。
襄阳侯却是留了下来,有事与秦凤仪说。襄阳侯面有愧色,秦凤仪问:“怎么了?”
襄阳侯道:“实在没脸同殿下说,只是却不好不让殿下知晓。”他把这一日外头的事说了,原来秦凤仪孤身入城,留大军在城外等候。秦凤仪久不出城,便有宗室觉着秦凤仪算是完蛋了,肯定是被扣到城里去了。他们生怕要打仗,连累到他们性命,便偷偷自行离去了。
秦凤仪还当是什么事呢,问:“走了多少?”
襄阳侯老脸微红:“随殿下南下共一十八人,如今只剩九人。”
“走便走了,随他们去吧,他们原也不是我的手下,是走是留,皆随他们的意便是。”秦凤仪笑,“你没走便好。”
襄阳侯哼道:“老臣岂是那样的人。”他又忍不住劝秦凤仪一句,“殿下以后可千万莫行此险招了,简直是吓死老臣了。”
秦凤仪笑道:“我也是有媳妇儿有儿子的人了,焉会犯险?这也只是看着险罢了,我心里都有数。”他又安慰了襄阳侯几句,看他熬得眼睛通红,怕是昨夜一宿未眠,忙让他去休息了。
襄阳侯走后,柏衡方过来,与秦凤仪说了裴公府的一位三公子随几位宗室径自离去之事,秦凤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也还罢了。”
人走人留,秦凤仪根本未曾在意。他带这些人出来,原也是要看看这些人的品性,如跟他呼啦啦南下的那些个宗室,能留下九人,便已足够,至于豪门子弟,有三五个得用的便可。
秦凤仪在壶城停留五日,方率大军回程。傅长史便留在了壶城,一并留下的还有柏衡与百位亲卫军。
之后,薛重与易大师留在上思,与他们一并留下的还有五千山蛮,对,就是那些被秦凤仪一路收拢的山蛮,薛重都让留在了上思,以后修城建城的,也少不了要用人手。秦凤仪回到信州城,一则拨调兵马入驻上思、邕州两地,二则便是组织商贾们过去建城。这一回建城,秦凤仪没有招商,直接就找的信誉好,以往做工程质量好的商贾,而且此次的银款与以往不同,先建城墙,二十天能把城墙建起来是一个价,一个月是一个价,倘超过一月,便是另外的价码了。
待几家银号知道秦凤仪是要建榷场时,连忙上门请安,打听榷场之事。听闻是与交趾的榷场,如闽商兴趣就不大高,闽商银号是以海贸起家,在他们看来,交趾地小而狭,而且这小国也不大富裕,想是即便开办榷场,亦十分有限。相对的,他们对于凤凰城外城的建设更感兴趣。
秦凤仪都随他们,此时,老牌银号的眼光就展现出来了,晋商何老东家与徽商康老东家私下却是往上思投了一笔银子,上思所建不过小城,论规格,远不能与凤凰城相比。故而投资的数目并不大,而且这回是长期投资短期投资两种,其间种种复杂,条款就有半尺厚。
秦凤仪把这些都安排好,凤凰城的佳荔节就要开始,一行人便回了凤凰城。
秦凤仪出门都快俩月了,李镜没有不惦念的,待回了凤凰城,李镜不得问一问啊,尤其二妹夫柏衡怎么没见回来啊。秦凤仪把对柏衡的安排同妻子讲了,李镜并不担心柏衡,反说秦凤仪:“你太行险了。”
秦凤仪道:“我心里有数。数万人在城外,方壶敢将我如何?何况,我早就对他有所了解。”秦凤仪为什么要带着信州城几个有德望的山蛮一道巡视啊,他虽未做好南下收服山蛮的准备,但对于李邕、方壶几人,是听李长安等人说起过的。
“人心难测,倘方壶那边与桂地山蛮联系紧密,要如何?”
秦凤仪笑着握住妻子的手,笑道:“他又不傻,难道为了桂王就敢对我下手?那他可就真的完了,朝廷便是出尽大军,也要将壶城夷为平地的。这算什么涉险,咱们为强,他为弱。强弱有别,方壶也不过是试一试我罢了。”
秦凤仪挺顺心,出去一趟,把邕州、壶城皆收服了,二地虽不是什么富裕地界儿,但其地理皆是要冲所在。
不过给媳妇儿说了一回后,赵长史、章颜等人又私下谏了秦凤仪一回,说他太过涉险。秦凤仪与大舅兄道:“听得我嗡嗡嗡,嗡嗡嗡。”
李钊道:“你这事儿办得本来就悬得很。你这都一家之主了,以后做事前先想想媳妇儿孩子。”
“嗡嗡嗡,嗡嗡嗡。”秦凤仪做个掏耳朵的怪样,还道,“大舅兄你可不是这样的俗人哪,快别说这个了。我给你在佳荔节上留了个顶顶好的位子。”
李钊道:“我又不爱看歌舞。”
秦凤仪道:“对了,小二郎还没名儿吧。我给他起个好名,嗯,今年必征桂王,二郎这名字,不如就叫大胜吧。”他给外侄儿起了个名字。
秦凤仪刚给小二郎起了个土鳖名字,就有人通报桂地山蛮派了使者过来,带来的非但有桂王的亲笔信,还有数位宗室与裴三的亲笔信。
桂王是给他送消息过来的——哈哈,你们的宗室,还有个国公家的公子,都落在本王手里了,现需赎金若干,若秦凤仪退出信州,从此秋毫无犯。
秦凤仪接到这信,当时的脸色就甭提了,好在他强忍没当着桂王使者发作,打发那使者退下后,秦凤仪挥手将手边案上的一套梅子青瓷盏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秦凤仪从来不是憋着的脾气,当下大骂:“这些无能无才、贪生怕死的东西!”
秦凤仪大怒,叫来襄阳侯问:“那些混账东西不是回京城了吗?”
襄阳侯见着这些信件,亦是大惊失色:“是的啊,他们自壶城离开,确实是说回京城的啊。”
秦凤仪简直是怒不可遏:“简直混账至极!没本事还不晓得老实待着,走路都能叫桂地山蛮擒了去,这是怎样的蠢物!”
襄阳侯问:“殿下,您得拿个主意啊!”“我拿什么主意!难不成,我拿金子去赎他们?他们休想!”秦凤仪将信一摔,缓了缓方道,“这事,我再不能为他们兜着的。得有个人回京给他们各家送信,也要到陛下那里说一说。你与崔邈收拾一二,带着这些信回京去。看他们各家是个什么意思,谁家要是愿意出银子,就叫他们带着银子来赎!若是没银子,便让他们各听天命吧。反正我这里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的。还有,与他们各家说清楚,本王去壶城谈归顺之事,他们在外便以为本王死在里头了,自己先跑了!所以,谁都不必来我这里求情,我这里没情面给他们!”
秦凤仪险没直接气晕过去。依秦凤仪的性情,平日里最见不得这般窝囊废。原本那些人半途逃跑,秦凤仪便很是瞧不起,他是那种活便活得堂堂正正,就是死也得死得轰轰烈烈的人。这人还是商贾出身时,要是有谁看不起他,他自己都要气个半死的。像这种跟着他南巡中途跑路的,秦凤仪都不稀罕记得这些人姓甚名谁,因为叫秦凤仪说:“跟死人也没什么差别。”
赵长史等人见秦凤仪大发雷霆,心下亦是晦气,他们早知道有些跟着秦凤仪巡视的宗室、豪门公子吃不得苦,中途返回的。对于这些人,大家只是心下一嗔,便没再多留意了。可实未料到,竟还有人被桂地山蛮捉了去。
别说,现在的道路情况,倘不是有向导,估计秦凤仪也不晓得路怎么走的。但对于这几个能叫桂王抓住,大家也都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原路返回,也不当如此啊。
赵长史相貌比较有亲和力,这几天他就负责接待桂王使者,然后,从这位使者嘴里套出了这几人是如何被桂王所俘的。原来,秦凤仪一路南下巡视,待山蛮颇为优容,没粮的给粮,你们愿意归附,便为顺民。这几人趁着秦凤仪进壶城谈归顺事宜,是真心以为秦凤仪回不来了的,原本是想着逃命,但从山里跑出一小股山蛮,他们是听闻有朝廷高官免费发粮,过来领粮食的。秦凤仪对山蛮优容,不代表这几个宗室与裴家公子对山蛮优容。这一小股山蛮还想着领粮食,宗室几人带着护卫,可没有半点儿要分粮食给他们的意思,这几人想着,抓几个山蛮回京城,就当是战功了。
他们几人一动手,山蛮都傻了,想着原来发粮啥的都是假消息啊!
待镇定下来,山蛮们也都被捆了起来,只捆了手,串成一条绳,脚没捆,还得走路呢。然后,山蛮们渐渐发现,这伙子人好像是迷路了。山蛮虽则领粮食被坑了,不过为人当真不笨,立刻想一招,先提条件,只要肯叫他们吃饱,他们就给指路。
好吧,他们一提这条件,又被揍一顿。这回他们条件也不敢提了,乖乖地给指路,结果这一指,就指到了桂州去。
待赵长史禀明其间缘由,秦凤仪直接就宣了襄阳侯与崔邈过来,把桂使的信给他们,让他们回京去跟朝廷说一说这丢人现眼的事!
秦凤仪亲自写了封奏章给景安帝,大骂这几个宗室与裴三无能,他明说了,别指望这几个东西拖他平定桂王的后腿。
殊不知,这会儿景安帝也正为秦凤仪打发人送来的那九色凤凰纱陷入了阴谋论,无他,当年他老娘便送了平氏一匹这样的凤凰纱。秦凤仪大概并不知晓此事,一旦秦凤仪知道,岂不会让刚有好转的父子关系再度转为冰点吗?
当然,这只是景安帝自己认为他与秦凤仪的父子关系有所好转了。
凤凰纱的事景安帝安排人去查,接着,秦凤仪便又打发了襄阳侯、崔邈回京,同时带回的,还有桂王的信件,景安帝一看这信,当下气得不轻。待问襄阳侯、崔邈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两人皆是随秦凤仪巡视的。秦凤仪孤身入壶城一事,亲近的人听了,都觉着悬。但在襄阳侯、崔邈看来,秦凤仪当真是胆量过人,大丈夫也。
甭看襄阳侯当时劝秦凤仪莫要去壶城,而且直担心得白了好几根头发。这头发白好几根,是因为襄阳侯担忧秦凤仪所致。秦凤仪犯险入壶城,这要是败了,自然有的一大笑话可看。可人家秦凤仪硬生生地把事办成了,这便是大丈夫行事啊。
在二人眼里,秦凤仪简直就是智勇双全的化身啊。
二人当下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而且不带一点夸张,襄阳侯道:“殿下真是大智大勇,不发一兵一卒便收复两城。臣随殿下回信州后,曾借了舆图一观,邕州、壶城皆是要冲之地啊。殿下此举,省去多少兵戈。”
景安帝身为秦凤仪的亲爹,虽则此人行事向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为准则,但因景安帝正是看重秦凤仪,难免道:“这也太险了,你们如何没劝他一劝?”
襄阳侯道:“臣等劝得嘴皮子都磨薄了。”
景安帝一笑,道:“也是,那小子惯是个不听人劝的。”
景安帝对他二人道:“你们都不错,朕听闻山蛮所居之地,皆林深路险,你们能随着镇南王同去,可见都是吃得苦的。”对于那些中途退出的,景安帝都不想再提了。
襄阳侯连忙道:“殿下千金之体,都可南下巡视,何况我等。今见殿下风姿卓著,方觉着臣以往三十多年,真真是白活了。”
既然两人回了一趟京城,景安帝便让他们先行歇着去了。至于这些被俘的宗室与裴三之事,景安帝也不打算为这些人出赎金,我儿子去城里跟山蛮谈归顺之事,你们以为他有死无生,先行撤走,这与逃兵有甚差别!
各家事,你们各家人想法子吧。
景安帝把那些个宗室的家人召来一说此事,当真是震惊了半个朝堂。
当然,也有人说:“既是在南夷发生此事,还需镇南王将人救出才是。”
说这话的,倘遇着个正直的,当下便得被人给怼回去:“又不是镇南王让他们走的,自己走,硬能走到桂王那里去,怨谁?”
这事儿,当真是没脸啊。
最毒的便是朝中文臣,他们原就反对宗室任实职,这回可叫他们说着了吧。便有御史当朝道:“听闻还有中途跑了的,彼时镇南王知道他们要回城,还着侍卫护送。如今这个,是镇南王去壶城谈归顺事宜,镇南王不在,他们私自离开,这能怪得谁去呢?怪他们路途不熟,被山蛮骗了。可见非但人品有问题,脑子也不大好使啊。”
这一回,全朝文官都支持镇南王。
几家宗室找愉王哭诉:“孩子们固然是有不对的地方,到底都是太祖子孙,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落在蛮人手里啊。再有不是,叫他们回来,咱自家教训就是。”
愉王问这几家宗室:“这可怎么回来啊?你们准备好赎金没?”
然后,宗室里的几家太太奶奶进宫求太后,还有人说:“不说我们几家的小子,就是裴三公子,可怜见的,我一想到孩子们在蛮人那里,真真是心如刀割啊。”
裴太后恶心得够呛,义正词严道:“是啊,这个不争气的,我早与裴国公说了,随他死去!”